9月8日
凌晨，你打給我，我們一起用Netfilx Party看了最後一場電影。
你和我說：「不然老哥，再看一場啦！」
我因為上早班，想先休息了，就沒答應。
我和你說，「不然，明天再看要打什麼遊戲啊。」
GTFO我們還卡在第三關呢，老弟。
9月9日
你扣下了扳機。
9月10日
我簽署了那份同意書。
因為根據他們的說法，我知道，你早已走了。
9月11日
凌晨兩點三十三分
你的心臟徹底停止了跳動。
9月23日
我看著我可愛帥氣的小老弟化成了片片白骨。
9月28日
今天，是我的生日。
抽著你最愛抽的菸，喝著你愛喝的酒，聽著你愛聽的音樂
卻再也沒有我最愛的你相伴在旁。
猶記得事發當夜，下班後的我習慣先補個眠。鬧鐘沒響，老媽就把我叫了起來，說是你的派出所同事都打到家裡來，因為到處都找不到你。大約是七點多，他們在你家找到你了。你沒事。我以為應該就沒事了。於是，我繼續去看著最近很瘋的一部美劇：《無照律師》。九月八號那時，看完電影後，我還向你推薦過這部來著。
我沒跟你說，裏頭的兩個男主角鬥嘴吵鬧的模樣有時讓我想起了我們兄弟倆。
九月九號，晚上十點零七分，我看著正開心的時候，突然覺得有某種不對勁的感覺。總覺得，要是平常，出這種大包，你或許會給我發個Line或通話，說「出事囉兄弟」之類的。我拿起手機，傳了條信息給你。誰知道，那時你已經開槍了。
之後不久，我正為了某個橋段而大笑的時候，就聽到了老媽的尖叫聲從樓上傳來。衝進房間裡時，她衝著手機大喊：「你不要跟我開玩笑」，聽到這句時，我以為是你打給老媽報平安還亂開玩笑來著。哪知道，下一句老媽就歇斯底里地衝我喊道：「你弟弟開槍自殺——！」
當時我徹底矇住了。在那漫長的十秒鐘的時間裡，我看著老媽崩潰地在床上嘶吼，甚至一瞬間還想笑。
工三小。
接過電話，下了樓，我卻雙膝一軟跪倒在了老爸的書桌旁，勉強地抄下了他和我說的地址。直到老媽的朋友開車過來，載著我們一路趕往馬偕的路上，我都尚未留下一滴淚，尚未能產生一絲悲傷的感覺。
那種感覺就像是當初，我剛剛沖完澡，正準備拿起未讀完的小說，讀個半小時睡覺，卻接到老媽打給我，說老爸腦溢血昏迷送入加護病房的感覺差不多。
老爸死後，我從沒為他流過一滴淚。儘管有許多的好理由。但我以為，或許終歸於我是個冷血自私的混帳。
到了馬偕，我的兩個朋友打給了我。他問我人在宜蘭嗎，我一說我在淡水馬偕，手機那頭就傳來了哭聲。當下我還嚇到了，想說難道他們家也出事了嗎。結果是他們輾轉（第一個朋友看到新聞，傳給第二個朋友詢問，第二個朋友又去問了那兩個朋友）得知了消息，所以打來給我確認，一聽我不在宜蘭，是在淡水馬偕，他們就知道了。
我後來還是哭了。
進到急救室時見到你，我沒哭。我向來討厭別人要我對昏迷的人講話，尤其一邊和我說著你的昏迷指數及腦部損傷有多嚴重，一邊還和我說你其實還是聽得到這種鬼話。所以我沒跟昏迷的老爸說過任何一句話。
但那天，我說了。我和你提起了《三個傻瓜》，這部我們熱愛、一同觀看了數次的電影。裏頭的角色，拉朱跳樓，最終奇蹟地自植物人的狀態復甦過來。我和你提到了拉朱。我告訴你，我相信你會和拉朱一樣，也許會經過一段漫長的復原時間，但終究會醒過來的。
走出急救室，走向趕過來的兩位朋友。那時，我還沒哭，也沒有任何衝動。
但當我一開口提到我看見的景象時，我瞬間崩潰了。
那個瞬間我只想到了我的寶貝可愛老弟，一個二十三歲了，仍然會向老哥和老媽撒嬌的大男孩，你那張帥氣又可愛的臉呢。為什麼你要把自己變成這樣？
我看著一層層的紗布將你的頭重重圍住，鮮血將其完全染紅，血仍不斷地從你的口鼻之中溢出。他們告訴我他們沒辦法止住你的血。
為什麼？
到底為什麼？
我們到了好一段時間後，外科醫師終於來了。
老媽跪在他的面前，求他救救你。
他說沒有辦法。
他說了很多。我只記得了幾乎都壞死了，腦幹幾乎失去功能，就算救回來了也永遠不會醒過來了，只能靠著儀器維持生命徵象。
大概是這樣吧。他們說你在被送到醫院前其實就已經死了，是靠著電擊和大量輸血才讓你恢復生命徵象。
聽到最後我知道。你確實早已走了。躺在急救室，躺在加護病房裡的，只是你的肉軀而已。
老媽說無論如何，她想要再擁有一年的時間，再好好抱抱你。
我也想。
我也想再抱抱你，捏捏你的臉，揉揉你的腦袋。
想再跟你一起抽支菸，喝杯酒，看場電影，玩場遊戲，一起度過一個Brother Night
但那時我就知道，你已經走了。
我的小老逮再也回不來了。
9月10號，我簽署了那份同意書。
9月11號，凌晨兩點十七分吧，我們接到了醫院的通知，說你的心跳開始減弱。等我們趕到醫院，你的心跳徹底停止。
很，巧合的是，後來再去加護病房結清帳單時，護理師遞給了我一個小袋子，裡頭裝了兩枚五元硬幣，一枚一元硬幣。以及，我筆下的亞菲克．綴爾，這個我以理想中的自己打造的角色，他在911事件的時候失去了自己一個重要的人。
我終究不會是亞菲克．綴爾。畢竟，我沒有失去視作靈魂伴侶的那位女孩，而是失去了你，我的小老弟，我這輩子最愛的男人。而且，也不會有甚麼他媽的命運之神提供我選擇，讓我踏上一段漫漫征途，去換得一個將你救回來的機會。
故事終究是故事，不是麼。
之後是一個個難眠的夜晚。
躺在沙發床上，我看著的是一個個與你相處的過往。那最早的，幾乎就是一場夢，我無法確定真偽。那是我被老爸抱在懷裡，去醫院看虛弱的老媽，以及剛出生的你。那最後的，是九月八號那天，你對我說「晚安啦兄弟」。
九月十七號，回到了家裡先整理一些東西。
坐在沙發上，我崩潰了。
九月十八號，回台北時，下車隨便找了家酒吧喝酒。
你也很喜歡看恩熙俊，尤其喜歡他做的Bar Surfing影片。
我們還說著哪天有閒有錢也可以來玩一趟，或許可以先從家裡附近的開始。
九月十九號，去了另一家酒吧。打開地圖，看著這區滿滿的酒吧，想到今天四五月的時候，你好像還約過我，要不要乾脆直接搭車到台北去你家住一天。我那時真該答應的。直到你走了，十四、五號時吧，我才去到了你租的地方。看著你留下的所有東西，想像著你獨自一人在陽台上望著鐵窗外，抽著菸，思考著人生的下一步該怎麼走。想像著你窩在床上用筆電和我打遊戲看電影時的情景。
九月二十三號，終於在烈焰之中，你的青春化成了灰燼。
他們說著陰陽有界，習俗云云。
但我沒有理會。
我知道，你想回家，我也會帶你回家。
九月二十八號，我生日。
我二十六歲了，我還會繼續變老。
你二十三歲，你的時間卻從此停止。
原本我們約好，和老媽一起去吃海鮮。
我想著，晚上我們會一起好好度過一個Brother Night。我們會一起看看恐怖電影，或一起在GTFO裡受苦受難。甚至我們可以一起打個戰鎚III。
我想過，是不是能寫封信給GTFO的製作組，請他們在隨機的AI隊友名字裡加入一個「Aze」，甚或「Desolate」。你一直很喜歡用「荒劍」這個名字來取遊戲ID。即便那只是我國一創作黑歷史時期寫下的一個覺得狂屌跩酷炫的名字。
我沒有寫那封信。因為我知道即便真的成功了，我不會滿足。我還想與你再打一場世紀帝國IV，一場文明帝國VI，一場鼠疫II，一場腐爛國度II。還有其他許多有合作模式的遊戲。還有其他許多的恐怖遊戲。想看你用筆電開給我看，你的十字軍之王3又打出了個什麼奇葩有趣的局。
我猜這些東西本來應該在葬禮上燒給你的。
我本來想寫一封告別信。
但我寫不出來。
大約一個禮拜前，老媽突然和我說了她的一個想法。她說她好希望有個女孩跳出來，和我們說她懷了我弟的孩子。
而我也很希望。
如果真的有這麼一個孩子，無論母親是誰，我都要把那孩子養大，哪怕犧牲我自己的所有幸福。
說來好笑，原本我的預想是，我大概一輩子都不會結婚的。我弟呢，會有段吵吵鬧鬧但還算美滿的婚姻，生個兩三個孩子，成天不想管了就把孩子往我這扔。我呢，就會是姪子姪女口裡脾氣古怪、孤僻，但卻對他們很好的伯父。哈。
我以為，我們兄弟倆就會是這樣，一直到白髮蒼蒼時，一起到老家或是哪間養老院裡頭，成了一對老頑童兄弟黨，依舊是一起抽菸喝酒打遊戲聽音樂看電影，順便抱怨下從前好時光。我弟一直很喜歡看老高的頻道，喜歡和我談論著外星人的存在和各個神話，也嚮往著哪天人類走向星際的時代。我們還說著，欸，我們得好好活著，至少要到人類登陸火星的那天。
人生啊，人生。
人生無常啊。
這篇文，只是用來宣洩的，順便也是算說明下吧。
看過，便看過了，謝謝，不必多問，不必多言。
時光之輪，輪轉不歇。
命運之絲，無限延伸。
終有一日，錯開的道路必然再次交會。
曾經相遇的人吶，也終有再相遇之時。
在某一年某一月某一日的某一時，
在似曾相識卻又嶄新陌生的地方。
我自己很是喜歡這些詞句，但從沒想過有一天會真的用來開解自己，ㄏ
但，我想，就改天吧。
改天，也終會有那麼一天，我會再和我的老弟相遇，屆時，我們會再一起抽支菸、喝杯酒（也或許還是不要好了），玩場遊戲、看場電影。我會再將他抱到懷裡，捏捏他的臉，揉揉他的頭，他則會像小時候一樣向自己的老哥撒撒嬌。
當你將這篇……東西看完後，我只希望，你會更珍惜與自己家人相處的每一個瞬間。
也希望，如果你有兄弟姊妹的，替我多抱他們一下。哈。
創作內容
就改天
《伯恩茅斯書店的悠然》 (1)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