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回

　　夕陽的餘暉透過通風口照進了這陰暗的地下石屋，替這壓抑的空間帶進了少有的生機，陽光也同樣映在我跟小姐身上，暖洋洋的，像是在為我們補充活力。

　　「小姐，逃跑的路線都記好了嗎？」

　　「當然囉安娜，我可是為了今天計劃了10年呢！」

　　小姐站在木桌對面，臉上綻放著自信的笑容，大而鮮紅的眼睛直直的望著我，長長的白髮被暖陽照得閃閃發亮，白皙的皮膚也有了生氣。

　　「是嗎？您常常在關鍵時候掉鏈子，安娜我很擔心的。」

　　「妳要多相信我一點啊安娜，我像是那種人嗎？」

　　我故意戳她的痛點，然而小姐居然只是笑笑的應答，沒想到小姐在這幾年也有所成長了啊。
　　
　　「像。」

　　「喂！你很過分欸！」

　　啊……果然撐不過3秒，看來小姐還是一樣不夠成熟。

　　我靜靜的看著小姐，而憤怒的她講完便安靜下來，在這壓抑的空間裡我們沉默的互相對視，卻不約而同地同時笑了出來，笑聲迴盪在石屋中，將沉悶的氣氛一掃而空。

　　「安娜。」

　　然而上一刻還很開朗的小姐，忽然地散發出憂鬱的氛圍，難過地開口喚了我的名字。

　　「怎麼了小姐？」

　　「我真的有……擁有自由的資格嗎？」

　　小姐皺著眉頭，苦澀的笑說，剛才眼裡的活力頓時消失，留下的僅有空虛與恐懼。

　　「我這樣的異端……真的可以這麼幸福嗎？」

　　小姐說著說著流下了兩行清淚，這十幾年來的折磨與摧殘或許已經傷她傷得太深了，她的臉上完全沒有獲得自由的喜悅，取而代之的是不安與恐懼。

　　我心疼的看著小姐，繞過桌子將小姐擁入懷中，在她耳邊溫柔的說：

　　「當然可以，小姐，任何人都應該擁有追求自由的權利。」

　　「可是……我是被詛咒的孩子，這樣也可以嗎？」

　　小姐將頭埋在我懷裡，隔著衣物小姐悶悶的聲音傳入我的耳裡。

　　我順著小姐的頭摸，並將她帶至床邊，讓她坐在床上。

　　「先休息一下吧小姐，待會還要徹夜逃跑。」

　　小姐她輕輕的嗯了一聲便乖巧的躺在床上，但卻緊握的我手不放，迫於無奈，我只能開口叫她。

　　「小姐。」

　　「安娜，不要走。」小姐她懇求道，淚眼婆娑的看著我。

　　「我……好吧，安娜哪裡都不會去，請您好好休息。」

　　無奈地隨手拉了張椅子坐好，我乖乖的留在床邊任由小姐抓著我的手入睡，或許是剛剛哭累了，閉上眼的小姐很快便進入睡眠，那緊皺的眉頭也獲得了些許舒展。

　　時間過得很快，一陣有節奏的敲門聲叫醒了坐在椅子上淺眠的我，我立刻就知道這是行動開始的訊號。

　　「小姐，該起床了。」

　　我搖了搖小姐，催促她清醒，慶幸的是她這次動作很迅速，麻利的起身換好方便活動的衣服，背著少數的家當便跟我走出地下。

　　圓滾滾的月亮高掛在頭頂上，許多的雲圍繞在周圍。

　　看起來會下雨啊……不知道小姐撐不撐的住。

　　祈禱著不要下雨，我與小姐走在事先買通守衛的路上，輕鬆地溜出了公爵的宅邸，萬幸的是公爵宅邸與森林靠的很近，不一會我們便站在了森林的入口處，然而小姐的腳像是生根似的站在原地，遲遲沒有踏進森林，等不下去的我開口只好叫了一聲。

　　「小姐。」

　　「怎麼了安娜？」

　　「時間不多，您該出發了。」

　　「我知道。」稍微的停頓了一下，小姐她繼續地說：「我知道，只是安娜，我們還能再見面嗎？」

　　夜幕低垂，就連陽光都穿透不了的幽暗森林，此時更顯得恐怖，陰冷寒風刮在身上，讓我不禁打了個冷顫。

　　「不知道為什麼，我總有妳會拋棄我獨自離開的感覺。」

　　正視眼前的小姐，她雖然背對著我，但顫抖的肩膀透漏出她對未來的害怕，一頭閃亮的白髮也顯得黯淡無光。

　　「或許暫時分別是難免的吧？但只要小姐您呼喚安娜的名字，安娜便會放下一切趕到您身旁。」我溫柔的說。

　　我邊說邊走過去從背後環抱住她，一隻手來回緩慢地撫摸柔軟的白髮，每每這麼做，小姐便會冷靜下來，而正如我所想，小姐的呼吸逐漸平穩下來，肩膀也不再顫抖。

　　沉默的小姐雙手緊握我環住她的那隻手，突然說：「安娜，這幾年強迫妳當我的共犯，真的很抱歉。」

　　「但是我也很開心，最後站在我身邊的還是妳，謝謝妳始終沒離開過我。」

　　說完，她掙脫了我的手，小跳步的往前幾步後轉過身面對著我，鮮紅的眼裡有著濃濃的笑意，頭髮在月光的照耀下也散發著銀白色的光芒，她雙手背在後面，像個小女孩一般的笑著。

　　「我一直都很喜歡妳喔，安娜！」

　　或許……笑靨如花說的就是這樣吧？我看著小姐的笑容，腦裡一片空白，小姐笑的太過美麗，以至於我只能傻愣愣的看著她，直到小姐撫上我的臉頰才回神過來。

　　「嘻嘻，看我看到入迷表示我還是有機會的吧？」

　　原本距離我還有幾步之遙的小姐不知何時靠近了我，一隻手撫摸我的臉頰，由下往上看著我，帶著笑意說完，小姐她勾著我的脖子吻了上來，僅止於表面的吻了一下便分開，站穩身姿，她由下往上的指著我，淘氣地笑道：

　　「安潔莉娜，我以公爵之女薇洱芮卡．亞特雷斯夫的身份向妳下最後一道命令，在我們擁抱自由以後，我要妳告訴我妳的答覆！」

　　說完便立刻轉身跑進了森林裡，不留給我發言的機會，我只能愣在原地，看著那抹閃耀的銀白色沒入黑暗。

　　……比起端莊的淑女，您更像自由自在的妖精呢。

　　被自己的想法逗笑，輕笑了幾聲，我對著黑暗的樹林說：

　　「祝您順利，小姐。」
　　
　　在我簡單祈禱完正要離開時，一道破風聲進入我耳裡，接著一股劇痛直擊腦門，痛得我雙腿無力而跪倒在地上，喘著粗氣往下看，一根箭矢刺穿了我的側腹，箭頭在月光下混合著鮮紅血跡散發著駭人銀光。

　　「射中了！在這裡！別讓她跑了！」

　　搖曳的火光伴隨著人的叫喊聲逐漸逼近，我朝著聲音的方向看了過去，只見一個拿弓一個拿火把，兩個穿著皮甲的士兵走了過來。

　　嘖，是公爵的士兵，這麼快就被查覺了嗎？

　　想到小姐的計畫，也為了活下去，我背對他們扶著樹強迫自己站起，但我仍未站穩，第二第三枝箭矢便劃破空氣再一次的刺穿我的身體，左肩與右大腿同時傳來陣陣劇痛，痛的我趴倒在泥土地上。

　　我看不見那兩個士兵，僅能靠耳朵去聽到他們的聲音，他們踩著沉重的步伐朝著我過來同時說道：

　　「喂，我想到了一個好玩的。」

　　「什麼好玩的？」

　　「她不是孤兒嗎？那我們稍微玩一下應該不會有人抗議吧？」

　　「哈哈哈真是好主意，我就知道跟著你會有好康的！」

　　噁心。

　　下流的交談聲傳進耳裡，憤怒驅使我握緊拳頭，疼痛在此時像魔術一般消失的無影無蹤，全身充滿著力氣。
　　
　　粗俗的言論，卑劣的對話，簡直噁心至極，我可是對小姐保持了清白，就算死也不可能讓你們玷污我！

　　作噁的言論令我憤怒無比，但憤怒之下的我仍保有一絲冷靜，暗自慶幸聽到的腳步聲仍只有兩人，或許抓好時機我還有機會打贏。

　　趴在地上假裝無法動彈，在男人放下戒心脫下褲子時，我起身猛力的朝著他的下體揮拳過去，那男人痛的當場倒在地上哀嚎，沒空停下來欣賞他的慘況，趁另一個人還反應不過來，隨手抓了把泥沙便朝他的眼睛扔過去。

　　無視正在哀嚎的兩人，我快速站起身，連喘息的機會都沒有，我頭也不回跑進森林裡，冷冽的風刮過熱燙的身體，方才消失的疼痛感又因劇烈奔跑牽動傷口而回歸。

　　穿梭在森林裡，樹木飛快地穿梭在我的視野中，我不斷的奔跑，不斷跑向黑暗的深處，向著那無盡漆黑一頭栽進去，彷彿這樣我便能逃離一切，回到過去那個與小姐無憂無慮地在午後悠閒地喝著下午茶的時間。

　　然而現實依舊殘酷，剛才被箭矢所傷的傷口又開始疼痛，燥熱的身體也越來越冷，腳像掛了鐵球一般連抬起都感到困難，身後的叫喊聲也逐漸逼近，那發出駭人破風聲的箭矢又再一次從我身旁呼嘯而過。

　　就在此時，我看見前方的樹葉間隙透露出一絲月光，懷抱著不安，我放慢腳步跑向那道光芒，隨著穿過樹葉的光芒越變越多，我穿過了最後遮擋我的樹枝，我緊急停下我的腳步，皎潔的月光照在身上，在我眼前的是有著無底深淵的山崖，颳過的強風像嘲笑聲般吹過我的耳畔，我低頭望著腳下，僅差半步我便一腳跨出懸崖。

　　果然是懸崖啊……

　　看著那無盡深淵，一滴冷汗滑過我的臉頰，而正當我心想此地不宜久留要轉身離開時，剛轉過身一枝箭矢就插進了我腳邊的土裡。

　　我抬頭看向森林，明亮的火光照亮了整座森林，一群士兵早已拉滿弓待命，閃亮的箭頭飽含冷酷的殺意，正等待著主人將弦放開，此時一名有著相同穿著，但是手裡拿著卷軸的士兵向前站出了一步，他打開手裡的卷軸，清晰地朗讀出上面的內容。

　　「侍女安潔莉娜，妳因為私自將三小姐拐騙出公爵府與危及三小姐的安危，因此在此向妳宣判，死刑！」

　　其實只是公爵想除掉我跟小姐而已吧？他早就看我們不舒服很久了。

　　證據便是男人連調查小姐的話都沒有就直接判刑，我狠瞪著他，但男人似乎是沒有將我放在眼裡，我眼睜睜看著眼前的男子，看著他緩緩地將手高高舉起，隨後大力揮下，數十枝箭矢一齊射出，離弦的箭矢帶著破風聲以強大的力道刺進我身體裡，劇痛一次性的席捲全身，疼得我發不出任何聲音，受箭矢的力道影響我往後踩了一步，也是這一步，我一腳踏進了虛空。

　　失去重心的我看著我的視線從那一群士兵往上移，最後停留在點點繁星的夜空，看著數不盡的繁星與銀河，我被眼前的美景震撼到傷口不再疼痛。

　　狂風自我身旁呼嘯而過，飛亂的髮絲與侍女服像是在捕捉風一般亂晃，但都被頑皮的風溜走。

　　我還是第一次覺得這麼的放鬆……

　　或許是早已放棄存活的希望，亦或是單純的不逃避死亡，我感到一身輕鬆，就這樣看著繁星吹著風，或許也算是在死前滿足了自己吧。

　　小姐，您一定要過上一個幸福的餘生喔？

　　狂風依舊呼嘯，星空仍然美麗，然而我的眼睛卻流出了不甘的眼淚。

　　小姐，我好希望再見妳一次，我好想……跟妳說我我願意跟妳在一起……

　　「若有來世，我希望能陪伴在您身邊，小姐……」我向著夜空伸出了手語帶哭腔的說著

　　啪嘰。

　　而雨，下了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