達人專欄
「我曾經想離開這個世界。」
一天夜裡，女孩冷不防地說道。
第一次聽到有人在自己的面前說出那種話。
沒有哭泣、沒有憤怒，也沒有歇斯底里。
當那些本應彰顯的情緒全部都化為平淡的語氣和嘴角勾勒的輕笑時，這才會意識到眼前那彷彿能將所有思考和言詞都撕扯殆盡的空洞，深不見底。
當真正走過決絕內心的人，無須用任何輕浮的表象去證明自己。
女孩彷彿笑著，而她的言詞裡卻沒有一絲笑意。她像是在調侃過去的自己，輕描淡寫的說著那並不是什麼了不起的事情，彷彿低數著在那纖細皓腕所留下深淺不一的痕跡。
銀月灑落窗櫺，卻只映出深沉的內心。
「但是，就當我那麼想著的時候，那樣的想法被一個人打亂了。」
她並沒有點名那人究竟是誰，也不需要說。只是……自己沒有想過，自己也不知道應該如何去回應。
明明想駁斥女孩，說那些事情都只是她過於敏感的負面想法，然而在觸及那深不見底的情緒空洞時，自己卻開始猶豫，自己又真正理解女孩多少？為什麼自己會下意識想要否定她口中那些令人不安的言語。
因為自己隱約覺察到，女孩所說的話並不是玩笑。
自己必須去重視這樣的一個問題，為何會此時她會揭露出一直隱藏在心中，就連她自身都不願意去面對陰暗面？當她坦然向自己展現出脆弱的那一面時，那又意味著什麼？
「我可以相信那些故事嗎？」
當自己所描寫出的劇情再也不只是屬於自己的故事，而是背負了某種更為沉重的意義時，那又會變成一種怎麼樣的心情？
「可以。」
就連自己都不知道為什麼會說出那樣的回答。
明知道那背後很有可是自己無法承擔的重量，明知道那是毫無任何保證的膚淺回答，但如果女孩所講的都是真的，對她來說，自己或許並只不是一個單純的作者，或許在她的眼中，那些文章也並不只是單純的故事。
『我的文章到底是哪裡吸引到妳了？』
她在那些文章裡尋找某種東西。
那或許並不是如陽光般燦爛的熱情和希望，並不是那種美好而遙不可及的事物，而只是建構在現實和幻想之上的故事，恍如月光映照那般借來的夢想，對她而言便已經足夠。
但那也同時意味著，在自己無從看透的那些深沉的情緒之後，甚至就連那一點借來的光和溫暖都已經成為了一種冀望。
不敢去問，也不願意去想女孩究竟經歷過什麼。
她從不向自己索求什麼，從最開始的時候，當她出現在自己的世界時，她便只是想用自己的眼睛去見證，從寫出那些故事的自己口中得到一個確切的答案。即使答案本身未必真實也無所謂，她仍然會試圖從過程裡尋找出那些本不屬於她的美好想像。
這真是一場荒謬的故事。
或者應該這麼說，自己也希望這是一場的荒謬的故事。
如果女孩真的因為自己的故事得到某種希望，得到一種能夠走過長夜，見證朝陽初升的勇氣，只是這種微小的要求的話……
自己願意為她而延續那樣的故事。
就算只是借來的虛妄之夢，在不同人眼裡，或許也能夠見到不同的景象。。
從來沒有一個人曾經告訴自己，寫作到底有什麼實質的意義。既不是追求頂峰的作者，也並沒有以創作餬口維生的想法。自己只是喜歡故事，也希望能把故事裡的心情傳遞下去的人。
自己也有自己的貪婪，也同樣希望有認真對待故事的人，希望那些翻閱自己故事的讀者，也能夠同樣體會到自己內心的喜怒悲歡。卻未嘗想過，自己的故事也能使那女孩受觸動而落淚，也在不知不覺間賦予她面對內心黑暗的微小勇氣。
當問起女孩到底在尋找什麼的時候，自己又何嘗不是那個同樣在尋找屬於自己的答案的人？
「不過，為什麼會是我寫的故事？」
明明還有其他人的故事，也有其他足以令人動容作品，女孩未必只能透過自己的故事獲得她所想要的期待和情感。
「嗯……大概只是……感覺？」女孩露出靦腆的笑。「我也沒想到，你會真的那麼認真地回應我的問題。」
「因為妳是最忠實的麻煩粉絲？」
「……是啊，確實很麻煩。」
女孩苦笑道，並沒有生氣，也沒有辯解。
平凡的作者、平凡的讀者，而要讓原先平凡的事物變得與眾不同，或許就只需是「賦予意義」這樣簡單的一種心理變化。
從最開始的時候，就沒有思考過那些複雜的事情。
他們的相遇只是一場意外，但是那生命裡的轉折和緣分，卻往往也只起於這樣毫不起眼的一幕偶然。
從那天起，自己並未再埋怨寫或不寫的糾結。
而女孩也沒有再當著他的面前提起「離開世界」這樣沉重的話題。
那段日子裡，女孩的情緒似乎變得比初見時要變得更加開朗得多，儘管偶爾還是會見到她在不經意之間流露出的陰鬱，但大多數時候她還是會語帶詼諧地取笑自己不知變通的腦袋，還有抱怨這回故事的哪個段落又把她給看哭了，類似這樣的對話。
他們之間彷彿有了某種無須言語的默契，或者該說……某種約定。
「如果覺得煩人的話，也可以不理我的。」
「嗯……？嗯……喔。」
那種事情，是有可能的嗎？
對於女孩試探性的發言，自己總是不置可否的裝傻。
那是源於女孩的長久不自信，卻也是同時對自己的試探。當所有的美好都如泡影般顯得虛無縹緲的時候，也許她始終徘徊在一種惴惴不安的心情裡。
「你覺得這個世界上真的有永久不變的緣分嗎？」
而女孩問著這個問題的時候，他卻沉默了，從這個問題裡，他看到了太多種不同的答案，而那些答案則又對應著許多不同的未來結果。
那些女孩所擔心的事物，自己又何嘗沒有任何頭緒？
「不，大概沒有吧。」
女孩相信自己的答案，相信自己在故事中所帶來的希望和期盼，但也正因為如此，所以自己才更應該告訴她真實的答案。
「但是，如果是我的話，會盡可能走到緣分的盡頭。」
……
「是呢，那的確是你會說的話。」
面對自己認真的回答，女孩露出了平靜的笑容，也許她的內心早就有相應的想法，而她也想聽到自己親口說出的回答。
自己可以給她一個如故事般的想像，能夠創造出並不屬於她世界中美好光明的景象，也可以給她那些既浪漫又甜蜜的幻夢。
然而，那並不是她會走入自己故事世界的全部原因。
女孩最初也曾被美好的故事所吸引，但是會讓女孩真正堅持著，認真看完那些故事，為了那些故事而觸動落下眼淚的原因，並不是那些太過美好的事物，而是在那些故事裡，與現實連接投射映照出的縮影。
她其實都知道的，知道什麼是真實一面，什麼又是虛幻的想像，她喜歡那些美好的事物，她也希望現實能夠如故事那般的美好，但是在她做出重大抉擇，希望能夠朝新的一步前進的時候，她並不需要那些空泛的謊言。
所以，她才會對自己露出笑容。
她真正笑著的時候，很安靜，表情也很平和。
或許就是從那一刻開始，他們都有了某種預感，知道在某一刻未來可能將會發生的事情。
然而他們仍然會將這樣的時間持續下去。
※ ※ ※
「所以，你是喜歡上那個女孩了？」
友人過於直白又露骨的說法雖然讓他有點困擾，但也因為足夠直白，所以倒也為自己省去了許多拐彎抹腳的說明。
「……那種事情不是明擺著嗎。」
只不過，即使是在如此明白的答案裡，仍然夾雜著某些模糊不明的情感。
有的時候，明明自己很清楚的感覺到某種情緒上的變化，但要將那些變化全部用口述的方式表現出來的時候，就會變成某種似是而非的回答。
雖然正確，卻不完全正確。
或許自己並不只是男女之間那種單純的喜歡，而是做為一個認真面對自己作品的讀者，一個曾經為自己故事所救的心。
希望她能見證那些生命中不同的風景。
也希望她能夠過自己的故事，看到和過去不同的世界。
希望她也能獲得屬於她自己的幸褔。
如果女孩聽到這些，或許會一反原本的平淡的表情，尷尬著不知該做出什麼回應，最後低下頭咕噥埋怨自己又講了奇怪的話。
那看似無意義的談話，卻也正是他們所心念的日常。
※ ※ ※
女孩離開的那一晚，世界是安靜的。
或許從認識她以來，落在鍵盤上的敲擊聲就未曾停歇過。自己總會在一天將要結束之際，邊想著到底今天發生過什麼事情，邊把原本就殘缺零碎的字彙打亂，重新再度結合成為新的文句。
而那一晚，自己停下了手，也暫時沉澱了思緒。
過於安靜的夜，就連偶爾吹拂過的微風，都沒能搖動窗口的風鈴。
冰塊撞擊著透明的玻璃杯壁，清亮透徹，成為了佔據當晚唯一的聲響。然而在突然回過神來的時候，冰塊早已融化殆盡，明知道幾秒前它還在那個地方，而幾秒後，卻只留下徘徊在唇上和舌尖殘餘若有似無的涼意。
甚至不知道自己是真的什麼都沒有想，還是同時閃過了太多的畫面。
就算手邊沒有電腦或合適的配備，在自己的腦中仍然有一台把文字意象記錄存取下來的打字機。也可以說，自己幾乎沒有停止將那些腦中的畫面和景象撰寫成故事的日子。
有人說，習慣的養成只需要二十一天。那麼，維持了這種習慣幾百天，數十個季節更迭，數千個日子以後，或許那樣的事物便早已不只是一種習慣，而更像是一種深植於生命中的日常。
有時候，靈感比較豐沛的時候，他可以一次寫上平時兩倍的量；有時候，腦袋沒有什麼想法的時候，他也可能花上數倍的時間去填上那些既定的字數。對自己來說那沒什麼，人生裡總會有些情況好或情況糟的時候，真正重要的，只是維持住那樣的感覺。
明明就沒有要寫的意思，腦中也拼湊不出想要寫下的文字。
等到回過神來的時候，自己的手卻已經停在了鍵盤上。
什麼時候睡著的，又是睡了多久才醒來。自己甚至沒有那樣的實感，彷彿只是在自己所許的故事裡兜轉了一圈，像是經歷了一場部真實的幻夢。
而那種悵然若失的情感，卻又比任何事物都要來得真實。
※ ※ ※
那天之後，熟悉的鍵盤聲再次成為了夜晚的背景音。
隨著生活中的各種不同情況，還有因為工作環境的不斷變化，自己的日常作息並沒有到非常規律的程度。但只有一件事情是固定的，那就是只要一有空閒的時間，自己總會打開Word簡潔的畫面，喀噠喀噠地敲起鍵盤來。
有認識的朋友會問：「這樣一直寫難道不會累嗎？」
自己總會沉思著想了想，然後給出這樣的答案──
「習慣就好了。」
是的，總有一天會習慣的。
不管是創作的事情，抑或是女孩不在的那些日子。
那話既然是自己講的，所以理所當然他也得承擔那份誠實的重量。
這個世界或許沒有永久不變的緣分，至少那樣的緣分並不屬於他們，但他仍然將這樣的緣分走到了應該走到的盡頭，甚至只要他持續不斷的寫著那些故事，他們的緣分就不是真正意義上的結束，而是以另一種不同的形式被延續下去。
女孩說自認已經得到了太多，卻不知道該用什麼樣的方式回應，她始終擔心耽誤了自己，她的一時任性是否也成為了某種無形的限制，某種長久不變的枷鎖。但仔細想想，情況也可能是完全顛倒過來，是因為她的任性、因為她的堅持，所以自己才沒有在那一刻就放棄。
從最開始的時候，自己只是為了樂趣而寫；而現在自己的故事也同樣仍然包含著那份樂趣，以及某些說不清道不明的情感份量，隨著時間日積月累，沉澱得越是深厚。
自己的故事改變了那女孩，而女孩也真切改變了他。
沒有人看又如何？沒有人對故事認真又如何？
就算會感到沮喪，心情會因為不符時間成本而感到苦澀。
但自己不會停下，還是會繼續把那些故事寫下去。
因為自己很清楚，曾有個女孩認真的將自己的故事看了一次又一次，她曾為了那並不精彩的故事流淚，而或許那些故事也曾在某個寧靜的夜晚，拉起那深陷於過去的靈魂，曾帶給她一盞照亮心底的微光。
那麼，自己也曾存在於女孩的生命之中。
遺憾，卻也同樣驕傲。
如果那女孩曾被自己的故事所拯救過。
可能在這個世界上也仍有某個人會受自己的故事所牽動，或許改變想法、或許有不同的感觸、或許找到屬於自己的方向。
『你又在寫什麼把人弄哭的故事了？』或許她會露出自己熟悉的表情，抿嘴輕笑邊揶揄自己，就如同那些已經刻在回憶中的畫面，一如過往曾經。
女孩曾闖入自己原本過於安靜的世界，而自己也希望女孩從不後悔曾經做出這樣的決定，希望她會認為這是一段短暫卻幸福的旅途。
並不是每個故事都能有好的結局，並不是每個人都能夠從故事中窺見美好的未來，但是人生或許就是這樣，不斷地經歷偶遇、相處和別離。
但也許自己仍會持續不斷的走下去。
直到故事的終結。
……直到緣分的盡頭。
後記：
朋友說可以搭配著聽，確實意象也蠻合適的。
嘗試性的短篇故事。
嗯，對……以我自己對故事的標準來看，不到一萬字的都叫短篇，欸嘿(？)
不過對我來說這的確是短篇的故事沒錯，因為總有一天這個坑還是要填上的，以我目前連載的故事一個章節起碼三十萬字起跳的勢頭來看，這最起碼也是把一整個大段濃縮了三十倍到四十倍的劇情。
不過思來想去，以我現在的故事推進速度，要寫到這個段落起碼也還要五年的時間，至於五年之後還有誰會記得這個故事……嗯，呵呵，我就不點明答案，反正很多事情本來就沒個準。人可以為了期盼的事物努力，但未來到底會怎麼發展，從來都不是誰說了算，就算自己能秉持不腰斬的原則，也不能保證誰會不會哪天會不會就棄坑了也說不定。
不管是作者還是讀者，堅持都不是件容易的事。
我其實很能理解為什麼大部分人喜歡短篇，長篇的風險實在太高太高了。但有些事情不用長篇又沒有辦法完全講得詳盡，所以就顯得挺尷尬。
至於文風嘛，我自認不是會在文字上精雕細琢的作者，所以故事文字上並沒有處理的很嚴謹，還是以我自己寫得最自然順手的方式去呈現。
故事本身只要是寫下來的，就肯定有現實的框架依據。我這人比較壞心，所以只能說，這並不是虛構的故事，但至於真實到什麼程度，我也同樣只能回答「無可奉告」。
算是嘗試性的寫濃縮式的短篇故事，也不知道讀者看起來感覺怎麼樣。
有其他想法的話可以留言和作者說，寫累想透透氣的時候會再找時間回復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