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與村上春樹的相遇,在許多年前的夏日。
還記得當時百般聊賴,在自家的書櫃上摸索,期盼再度與某些作家相遇(過去我曾以同樣的方式邂逅了三毛,話說回來這也是《聽風的歌》書序寫道的邂逅方式之一)。
湊巧地就那麼選上了村上春樹的《挪威的森林》,若以現在的想法回頭評價,我想我可能無法給出恰當的答覆表達心中對此部作品的想法,畢竟距離首次閱讀實在太過久遠,以至於我早已遺忘諸多故事細節。若用稍顯粗俗的方式描述,我恐怕只記得故事中草地上的愛撫、四處與女孩性愛,又或者是部分雕塑我當時價值觀的詞句。
自分がやりたいことをやるのではなく、やるべきことをやるのが紳士だ
所謂绅士,就是做自己該做之事,而不是想做之事
——永沢
這句台詞或多或少雕塑了當時期自身的價值觀,某方面也彷彿加深了無形的枷鎖,致使自己曾一度帶有過分「禁慾」而十分緊繃度日,看似踏實現在回想卻又感受不到靈魂,又或者該說感受不到自身的意識(意欲)?
「どのくらい私のこと好き?」
「你有多喜歡我?」綠問。
「世界中のジャングルの虎がみんな溶けてバターになってしまうくらい好きだ」と僕は言った。
「全世界叢林裡的老虎全都溶解成奶油那麼喜歡。」我說。
時過多年仍對「奶油老虎」記憶猶新,說來也並非出於什麼有意義的理由,僅是當時讀到這句令我感到「很酷」。當時我僅認為此處不過是如荒木JOJO式的奇妙比喻、耍耍嘴皮子的無喱頭表現罷了。沒想到在撰寫本文經些許調查,才得知原來這一段是在講述《小黑人桑波》(又譯:小黑三寶)的故事,也算揭開了一項過去的未解之謎。
小黑人桑波講述了這麼一段趣味的故事:桑波是一位機靈的小男孩。一日在叢林中有三隻老虎想要吃掉桑波,桑波急中生智、爬上了椰子樹。無法攀爬椰子樹的老虎們著急地繞著樹追逐,沒想到越跑越快,黃色的身體最終竟變成了一桶桶奶油。桑波事後提著數桶奶油回到家中,並給媽媽煎了奶油鬆餅。這故事版本繁多,但主軸均不超出桑波至森林中玩耍遭遇老虎一事。
那麼為何會在此處安插小黑人桑波的童話呢?原來這漫畫在過去的日本,屬於家喻戶曉級別的童話故事,更帶有各式不同的舊時代漫畫改編。或許我等在千禧年後才閱讀的書眾會較無法感受到共感吧?
話題扯遠了。
倘若是同樣身為村上迷的書蟲,想必對譯者「賴明珠」女士一名毫不陌生,綜觀《老鼠的三部曲》、《挪威的森林》、《遇見100%的女孩》、《海邊的卡夫卡》、《萊辛頓的幽靈》、《1Q84》、《沒有女人的男人們》、《沒有色彩的多崎作和他的巡禮之年》等等,乃至最新的長篇小說《刺殺騎士團長》(2017)又或者是生活傳記的《棄貓》(2020),均能見到賴明珠女士的譯名及其辨識度相對較高的文字風格。
賴明珠女士的翻譯帶有濃厚(至少就我自己來看)日文語氣特色。舉例言之:作品中時常保留日式語助詞「噢」(お—)、「喲」(よ—);保留原文的句型架構、用詞。賴明珠的翻譯,時常給了我一種「稠密」的感覺,讀來實在是深深感到滿足。但想當然,這世界上不存在完美的翻譯,亦有評論認為太過於「彆扭」、「拗口」。
吳偉明:怎樣看自己的翻譯風格?例如對比林少華的又如何?
賴明珠:這點以前也討論過。我會說,村上春樹是穿T-shirt、牛仔褲的,你要他穿上唐裝嘛,我覺得⋯⋯就是跟我的想法不太一樣吧。
上述對話發生於賴明珠女士2019年至港中大進行講座時。
別說是翻譯上的轉換語言,縱使是同一語言,不同人也能夠在同樣一句話中感受到不同的體悟。而我認為這份體悟一定程度上取決於讀者的生命經歷,透過譯者腦中的吸收、理解、輸出,而打造出屬於該譯者消化過後的產物,也因此誕生出該譯者所認定作者應有的「風格」。
但在2021年村上的新短篇小說集《第一人稱單數》,譯者則自賴明珠女士轉為劉子倩女士。起初個人閱讀上,產生了重大的適應不良——我想我太習慣賴明珠女士翻譯出的稠密感了。相較之下,總感覺劉子倩女士的翻譯「太過洗鍊」,沒有那份拗口、總感覺「讀起來不像村上春樹」。意識到這份評價時,另一股想法湧上心頭:奇怪?我究竟是在讀村上春樹還是賴明珠?
我喜歡的究竟是村上春樹還是賴明珠?
這一時之間造訪的疑問讓我感到緊張及迷茫。賴明珠女士的翻譯引領我走入村上春樹的世界,但一旦譯者經過更換,我就無法再看見村上春樹所描繪的世界了嗎?難道我就不再喜愛了嗎?那這豈不是我一直以來「都僅是喜歡賴明珠而已」?總感覺無法扎穩自己的步履,也無法說清自己的想法,彷彿一直以來堅信的事物潰堤般頭暈目眩,更因此孕育出了「排斥感」。雖說難受並感到排斥,幾經消化也開始能夠處理這份情緒。
我很感謝賴明珠女士帶我走入村上春樹的世界——惟領路人終非說書人。
其實接下來這段落才是這篇文章最大的目的,也是我發布於此處的理由。上述部分或許可以當作我個人村上病發作狀況的宣洩,感謝各位客官耐心觀看至此。
在前述提及的懷疑基礎之下,這份提問逐漸延伸至自己的所作所為:觀眾究竟是喜愛我的翻譯還是原創作者的歌曲?
此處大言不慚、過度抬舉自身或有些過於自傲,畢竟在我個人角度中,縱使冠上「意譯」之名,基本上仍認為自身翻譯屬於永不及「信達雅」的「翻譯再創作」:此乃因個人功力修練不足所致,無法在不超脫字義範圍之內妥善擇定適切的用詞字句。也不想以「意譯」作為免死金牌,說到底,這也早已落入「翻譯應否忠於原著」之爭。請海涵敝人此部分想法尚不成熟完善,而無法進行進一步討論。
不過我在數年前曾製作過requesting用的匿名表單,並設計了意見回饋供自身參照。其中充滿著許多對於翻譯品質的誇讚,但想當然這也存在著資料群體偏差,畢竟不滿意而特意前來填寫者必定是少數。
「歌詞的翻譯十分到位且將意境徹底呈現出來,令人深陷於音樂之中無法自拔。」
「一直以來都很喜歡您的翻譯,有種獨特的韻味和深入人心的用字,感謝您的翻譯!!」
「感謝大大每支影片的翻譯都那麼到位,讓我感受到歌手想傳達的那份心情,也謝謝您用心的製作。」
「我也是因為你才開始聽日本音樂的。」
「對於您的作品很感動十分,因為Aimer的歌,您的翻譯吸引我變成您的愛好者,非常謝謝您的作品一直讓我有所共鳴。」
「覺得您非常厲害,在我這個高中生眼裡,學會日文是我一個很大的夢想。」
「非常感謝CH大用心經營這個頻道,讓更多人能夠體會日音的美好,一直以來用心維持音樂、翻譯品質的努力我們都看在眼裡,也希望CH大能夠將這份美好延續下去,我們也會幫忙多多推廣!」
「你們的翻譯總是可以正確的闡明這首歌的意義,不只是每個詞意、前後句子準確,還會加上對於這首歌的看法以及想法,最終翻譯出無可比擬的新作品。除了把每個字都翻對以外,你們的翻譯可以打動人心,可以拯救正在聽的人,可以讓人振作,非常謝謝你們,我無數次在夜裡聽著你們翻譯的歌哭泣、振作、大笑了。」
必須闡明的是,我無意特意作秀顯得自己深受喜愛或人望之類,只是我想藉此表達一些個人想法。雖然我想翻譯上的問題或許容易遭他人弊病(畢竟在解讀上的主觀意識實在是太過強烈,我又實在擠不出閒暇撰寫字句分析,你也可以說我懶),又或者是不頻繁更新之類。但我偶爾也會這麼想:或許這些文字確確實實發揮了我自始未料的力量,它可能引領了陌生的某人能夠在生命路途上有所啟發、體悟、振作、感動等,倘若有人們能夠透過這些消化過後的詞句取得絲毫收穫,那我想這一切付出也值得了。
在此贈與個人翻譯路途的重要啟蒙之人——夏德爾先生曾贈送的一句話給各位。
「願你的努力,也能成為其他人的路標。」
之後再請各位多多指教了。雖然之後因個人私生活安排將赴日生活一陣,恐怕也無法頻繁更新,再懇請各位見諒。
再回過頭來談談村上吧。
劉子倩女士翻譯的《第一人稱單數》說實在並沒有造成多大的閱讀障礙,還是該說銜接上沒有困難?而個人在此次小說集中最喜歡的篇章莫過於〈查理.帕克演奏巴薩諾瓦〉(Charlie Parker Plays Bossa Nova)及〈謝肉祭〉(Carnival)。
〈查理.帕克演奏巴薩諾瓦〉的似實似虛的描寫,令我憶起《聽風的歌》中提及的美國作家戴立克.哈德費爾。戴立克.哈德費爾是一位村上自行創造出的虛構人物。而我一直認為這種以假亂真的敘事著實令我感到著迷。
〈謝肉祭〉中相貌醜陋的F*女士,因個人洋溢而出的吸引力及智識吸引主角交流,這份經種種描寫並跳脫外貌框架的魅力,令我感受到「有生命」、「魅力」。雖說人是一定程度的視覺動物,但比起與毫無深度的肉塊對探(奇怪我個人又哪裡有深度了?),我更傾向這種深入交流、交換彼此思緒的互動。
摁,你說這篇文重點在哪?我怎麼會知道。
之後就看時間與興致更新下一篇吧,下一篇主題不意外會關於「用字遣詞」。這篇也只是因為自身輾轉難眠之下才催生出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