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還記得第一次與希莉卡登上黑方舟的時候,那從四面八方帶著壓迫感而來的視線。
那些原本在這世界的某處安身立命的人們,原本相信著、仰賴著的一切,甚至自己的生命都忽然被群給踐踏。第一次與他們對上視線時,我本來以為他們會直接撲過來,但是我想錯了。因為我發現他們即使是一無所有,也依然是被力量最絕對的獸給制約著,沒有任何一絲想要反抗這一切的意圖,因為他們也都清楚著自身的渺小。
但是現在情況不同了。
希莉卡與諾亞聯手,構成了代行者之間的平衡。她們的力量被下放、平均分給了持有房卡的所有人,而與她們處於同等地位的群也因此被影響,讓群中萬物也平均獲得了來自他們原本畏懼的存在的力量。
與我們這幫人不同的是,聯軍是有秩序與信賴關係存在的,但群的內部並沒有這些東西,甚至還有芭絲特這個自願的臥底。或許尤克和希莉卡就是看準了這一點,才認為可以用這個計策將群給瓦解吧?
一個默默無名的人,如果忽然獲得了自身原先沒有的力量或是權能,那就會產生莫大的勇氣,想要不顧一切去突破擋在自身眼前的困境。
所以這些飢民,已經不是會乖乖坐在原地任天命擺布的沉寂者,他們會賭上一切,用他們潛意識中僅存的慾望去爭取、掠奪一些什麼。
而他們所要掠奪的目標,就是我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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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你遇見一個苦無食物的難民,你會比較偏好聽見他說「可以請您給我一點吃的嗎」或是「操你媽的給老子交出你手上那塊餅」?
肯定是前者對吧?但是偏偏聯軍們闖進群被平衡後產生的亂流之內,遇到的都近似後者。
而在這樣的情況中,我們的任務則是必須在芭絲特的光芒指引下,找到獸名目錄的成員並將房卡交給他們,讓他們在獲得希莉卡的力量後歸降於義勇軍、脫離群成為我方的戰力。
與群之間沒日沒夜的鬥爭,加上群內部的時空混亂,我們只有在順應指揮調度而回到方舟上時,才能明確知道究竟過了多久的時間。
也因為這樣,我們常常被傳送到其他區域而跟丟,導致我們大部分的時間幾乎都是被大量的飢民拖住,所以目前為止一隻獸都沒有遇到。
在發現平衡也讓光害的影響消失、讓眾人得以在意外被空間傳送下也不會有危及性命之虞後,我曾一度想著自行穿越各處加速找到獸的效率,但是在構成群的基數依然很多的情況下,貿然單獨行動也是不智的。
持續跟著小隊共進退的我雖然沒有遇到過獸,但也在某次遇上了一個令我意外的人物。
那個當下,所有人都嗅到了一股令人不適的化學味,就算很不想承認,我還是從其中的熟悉感,輕易分辨出了這全隊中只有我認得出來的味道。
那是芬迪卿。他差點在駕駛座上融化的模樣和當下的危機感,讓我實在很難不對這種刺鼻有記憶,但這一次我只怕會在萬般不願意之下,對它抹上又一層新的印象。
芬迪卿同樣也是個有名的貴族,就算曾與他做過交易、聊過幾次天,也並肩作戰過,但是我卻從未能了解過他。
不久前才聽見去找希莉卡的桃滿他們帶回來的戰報,說他沒能一同回來,就跟鬼王和瑪麗一樣。
現在我們遇上的他,已經認不出我們在場的任何一個人,肆意地展現他本相一切歡愉的惡意,將飢民們異變成專屬他的爪牙、讓迎戰的基路伯和大丹士兵們一個個被他的體液給吞食殆盡。
如果奇蹟沒有發生的話,吉翰德是不是也會像他一樣毫無理智地攻擊著自己昔日的同袍呢?那做出了維修救難艙的義舉、將我們從群的雷電中救回來的人,是否也在這個空間的某處做著和芬迪卿一樣的事情呢?
意識到這件事情的時候我猶豫了。
因為在尤克的任務命令之中,只說要將獸和泰絲救出,被群同化的飢民並不在要救的範圍之內。
再訪輾土城時的情境也同時再度從腦海中被抽出,且漸漸地清晰。
『禁止施捨任何東西。』
『你們無法真正拯救他們,在這世界上每個人都有自己的任務,這不是我們的任務。』
拯救他們真的不是我們的任務嗎?
若說那時的飢民或許還能夠透過組織獲得幫助,但是現在連專門攻克「饑荒」的義勇軍都不能救這些飢民的話,他們不就真的只能在我們的抨擊之下永遠從這世界上消失了嗎?
明明有些曾經都是我們的夥伴、曾經都是這麼善良的人,卻得在這個空間內雙方互相殘殺。
這樣算下來,四災已經製造出三次對立的爭戰了。
還要讓多少人死去這一切才會結束?
為什麼死的人會是他們,又為什麼自己會站在這裡?
這麼想的同時,我的雙翼已然振起,帶著我直直衝向了那團頂著白色面具的腐化身影,那張原本必須對著獸使用的房卡,也在此時正對著前方。
這次,我想做出我的選擇,之後被說違反任務準則我也覺得無所謂。
至少我想救眼前這個人,以處長的立場幫助迷失的聯邦冒險者,讓他能夠取回屬於他的116號、回歸王國。
劇烈的光芒籠罩了所有人的視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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氣味跟著光芒一起漸漸地散去,但在視力終於恢復時,芬迪卿並沒有在我和隊友們的身旁,四周的環境景象也都跟剛才有所不同,反而像是處於寒帶的雪山。
該不會是又被非自願傳送了吧?
「可惡!如果咱早一點做出決定的話,或許就能……」
我忍不住帶著哀怨的語氣打破沉默。
「不過,妳剛剛也真的太亂來了,華稜卿,竟然忽然飛過去,我們全部的人在那一瞬間本來都不知道妳要幹嘛,還以為妳不想面對昔日同伴所以想不開要自盡了呢,真是嚇死人了。」
「對不起,之後咱有什麼計畫都會記得先說的。」
之前一同在前線作戰的都是認識的戰友,現在每出去作戰一次就要重新適應一批人,這點其實也讓我有些不太習慣,但也是沒辦法的事情。
不過,如果這裡是寒冷的地方,不就代表……
我才剛浮現危機感,幾十名黑髮藍眼的高大壯士已經緩緩朝著我們所在的方向聚集過來,明顯一副來著不善的態度,將刻著盧恩符文的兵械尖端都指向了我們。
在如此的人海壓力之下,我嘆了一口氣。
「逃吧,直到可以再看見芭絲特女士的光為止。」
「華稜卿,妳認真?」
「不然你們想被飢民狂戰士做成串燒嗎!?快點跑啦!」
不過說真的,在經歷過剛才的思維變化後,我已經不太想再和飢民對戰了,至少不會想殺了他們。
『您所背負的事務似乎越來越多了?』
『要如何顧及到最多的人,應該是一個值得深思的問題。』
留下這番話給我煩惱,你還真是個狡猾的傢伙呢,艾孽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