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4.
「學長你先等我一下，我很快就好……啊，你要借的書我待會再一起拿過去？」
「那就麻煩妳了。」
說完之後我便手插口袋往學校餐廳走去，理由是因為天氣很冷……好吧，我知道所有人想知道的並不是這個，甚至還會出現『你的事怎樣都好』之類的冷酷言論，但我姑且還是要為我不是那種隨時都會手插口袋的中二屁孩做下解釋。
其實是因為我不知道該怎麼說明數分鐘前發生的事情。
但簡單來講就是：因為閃電產生的刺眼光線及跳電嚇到了當時站在我身後的學妹→她害怕地摀住耳朵並往後蹲下→她的後方有著一把不知道是哪個白癡走之前沒有擺放好的椅子→她即將跌倒的同時我不假思索地拉住了她→剎那間我們的視線只剩下彼此……
「咕嚕嚕嚕嚕嚕嚕嚕嚕嚕！」
——本該是相當於貧窮版的英雄救美情節卻在此時被一陣突兀的咕嚕聲給破壞殆盡……我甚至一度認為這誇張的蛔蟲叫聲比剛才的雷聲還要可怕。
當然，相信大家一定不會認為是她的肚子在叫。
急中生智的我趁她還不知道是該叫還是該笑之前連忙問：「呃，要一起吃午餐嗎？」
然後就造就了現在這副情景。
「老闆，麻煩給我一份蛋包飯加大，再給我一份小的義大利麵。」
「好，那先跟你結帳喔！」老闆轉過身，見到我時以熟悉的笑臉開口：「是你啊！怎麼今天點兩份，肚子有那麼餓嗎？」
我默默掏錢給他，有點不知該說些什麼地回：「沒，另一份是幫別人點的。」
老闆頓時一臉恍然大悟的模樣，改以竊笑的目光盯著我看，但我肯定他誤解了什麼。我實在懶得解釋，雖然大家常說真理會越說越明，不過這類的事情通常只會越描越黑。
端著兩個盤子來到空座位後，正當我思考著是要先吃還是等她到了再動手時，學妹的聲音及時傳到我耳邊：「不好意思，等很久了嗎？」
她看起來有點喘，應該是一路跑過來的，雖然我很想跟她說其實不需要這麼匆忙地趕過來，但在此之前我還是先瞪了隔著她兩個位子且毫不禮貌上下打量著她的男學生一眼。
各位有被死氣沉沉的雙眼注視過的經驗嗎？不是我自誇，我幾乎隨時都能不費力地露出這種眼神，幾乎都能算是上一種才能了，而被我這樣看的人也鮮少能繼續待在原地，至少那名男學生在被我這樣瞪過後便拿著他還沒用完的午餐移到較遠處的空位了。
接著，一把熟悉的聲音毫不禮貌地竄入我的中樞神經，蓋住我的思緒。
「你明明平時都很正常，但偶爾還是會出現挺嚇人的眼神，就不能稍微試著改掉這個習慣嗎？」
我忘了當初怎麼回答，只記得那時的我無論再怎麼努力也擠不出半絲笑容。
我搖搖頭，甩掉浮現在腦海中這該死的片段，將視線移回學妹身上，但她那兀自起伏的胸部又使我立刻將視線重新聚焦於我的蛋包飯，我盡可能地冷靜地說：「不會等很久，先坐下喘口氣吧。」
現在我才又再次認知到她的身材還真不是普通的好。
她愣了一愣，先轉頭看了看原本那名男學生的座位，又低頭看了看自己後，臉色通紅坐下並小聲地說：「謝謝。」
儘管我不知道她是為了哪件事道謝，又或是為了全部的事情道謝，但就在我的立場而言，她沒有怪我多管閒事已經讓我非常知足，畢竟這一切都是我擅作主張所下的決定。
她看著桌面上的蛋包飯及義大利麵，低下頭滿懷歉意地說：「對不起！我不知道原來學長你這麼餓，害你到現在都還沒吃東西……」
不不不，妳不要突然做出這種足以讓旁人聽見就裁定我有罪的發言好嗎？
「義大利麵是請妳的。」我有點尷尬地回答她：「當然，如果妳覺得困擾或是不想吃的話，我相信五臟廟的神明不會介意多些供品。」
學妹驚訝地說：「咦！請我的嗎？可是學長不僅在我差點跌倒的時候幫了我一把，剛剛的事情也是……我反而覺得這頓飯應該由我來請才對。」
我暗自為剛才玩笑被華麗的無視感到難過，表面上則是裝作沒事般誇張地說：「如果閣下願意將剛才響得比雷聲還誇張的咕嚕聲當作秘密，這些小事敝人覺得根本算不了什麼！」
附帶一提，雖然各位大概都覺得我只是在裝傻開玩笑逗她開心，不過事實上這可是我再真不過的真心話啊！畢竟雷聲也好，學妹的尖叫聲也罷，就連圖書館因斷電而漆黑一片時我都沒有半點動搖，但就在肚子有如科幻電影的魚人首領般『咕嚕嚕嚕嚕嚕嚕嚕嚕嚕！』地大叫起來的時候真的嚇壞我了。
她似乎想起當時的情景，掩著嘴笑了起來：「你是個很有趣的人。」
是嗎？我可從來都不這麼認為。
她眨了眨眼睛，盯著我看了好一陣子，眼神看起來十分認真，然後又靜靜地過了一陣子，我有些不知道該怎麼應對，只好低下頭摸了摸鼻子。
我正打算隨便說些什麼的時候，忽然旁邊傳來一道聽起來就像是肥宅的聲音：「英勇的狂戰士啊，想不到竟然會在這裡遇見你！我還以為你的傷勢相當嚴重呢！我……哇！」
更正我剛剛的說法，不是像不像的問題，他毫無疑問就是個肥宅。雖然他也是人生父母養有名有姓，不過我通常都直接叫他『宅男』，如果我心情不好就會改叫他『死宅男』，宅男是個在開學日便當眾自稱是『通過威茲比爾試煉的大法師』的奇人，即便到現在為止我們還是不知道『威茲比爾試煉』究竟是什麼碗糕，但在當時所有人立刻就理解了眼前的這名散發出一股宅味的胖子正是一名不折不扣被社會給排擠的肥宅。
不少人可能沒有過跟這類人打交道的經驗，也相信有許多人打從心底厭惡他們，而宅男的求學生涯確實並不好過，嘲笑跟惡意對他來說大概是家常便飯吧，不過幸好他熬到了大學，雖然大部分的人對他依舊保持惟恐避之不及的態度，但至少不會主動去找他麻煩，儘管如此，我其實覺得這個胖子還挺好玩的。
別看這傢伙是個肥宅，除了那堆宅知識外，宅男在課業方面的表現是出乎所有人意外的好，五官也算端正，幾乎可以說撇去他的身材及時不時會從嘴邊噴出的宅言宅語後，他應該會是個相當受歡迎的風雲人物。
注意到這一點的我不由得提出『宅男改造計畫』，而他則是鄭重地拒絕了。
「絕不，吾對選擇大法師這條艱辛的道路無怨無悔！哼，狂戰士，難道你不知道俗世於我如浮雲嗎？你太小看我了！」
……幹，隨你便，當我沒說。
坦白講我早就忘了是怎麼跟這傢伙混熟的，只知道他從認識不久就一直稱呼我為『狂戰士』——儘管我無論從任何角度看都看不出我跟這個職業哪裡扯得上關係。
順帶一提，這傢伙最大的弱點就是女生，尤其是漂亮的女生，似乎是高中時期班上女生的欺辱造成他心理上相當大的陰影，對此我並不想多說什麼，而且說不定是這傢伙自討苦吃……咳，我純粹只是為了解釋他剛才句尾時為什麼會大叫了一聲罷了。
學妹好奇地看著他，再以帶有疑問的表情轉頭看向我。
我站了起身，一把將臉上寫滿驚恐的肥宅給緊緊抓住，不懷好意笑著說：「他是我同班同學，名字於他如浮雲，虛無飄渺、無足輕重，但為了方便起見妳可以直接叫他宅男……喂，這位是在圖書館打工的學妹，呃……」
糗了，我對她的名字完全沒有印象。
「李亭薇，財經系三年級。」學妹有些生氣地從口袋拿出了她的工作證，然後白了我一眼：「學長，你很過分耶！」
說完後她才有些不好意思地向宅男點點頭：「學長你好。」
我尷尬地抓了抓頭：「哈哈，抱歉抱歉，我記性不太好……」
這時原本還在掙扎的宅男忽然停止動作，狐疑地看了我一眼：「不會吧？記得之前系上舉辦的趣味競賽，狂戰士你不是清楚記得所有參賽者的代號嗎？最後比賽猜代號的關卡，你那一隊全靠你漂亮地反敗為勝拿了冠軍耶！」
馬的，難怪你到現在還是個死宅男，活該到現在都沒有過交往的經驗，察言觀色的能力幾乎是零啊！話又說回來，根據你的描述，我最起碼也能撈個學者的職業吧？『記憶力強』這個特點跟狂戰士一點也沾不上邊啊！
學妹……咳，應該說是李亭薇聽到宅男坑我的言論後臉色開始變得難看。
我完全能理解她為什麼會有這種反應，即便換做其他任何人心裡多少都會有些不舒服。
看到她略帶難過的神情，我反射性地想要解釋，但話到嘴邊，腦袋卻不屑地丟出了一句反問。
「你想繼續好不容易蒙混過去的話題？」
我愣了一愣，瞬間打消解釋的念頭準備轉移話題。
這時宅男卻露出一副沉思的表情說：「不過確實也有可能，畢竟你中了維納斯的詛咒……這樣也好，狂戰士你這段時間就安心跟著吾養傷吧！」
我一時之間不知道該說些什麼，想必當時的表情應該只有『五味雜陳』四字足以形容吧，但我還是輕輕地拍著拍宅男的肩膀，盡可能語氣冷靜地說：「坐下吃飯。」
宅男看著我好一陣子，才終於理解到現在的狀況，默默地坐在我旁邊的椅子上，甫又想到什麼似地撐著桌子站了起來：「我去點餐！」
我再度按下這胖子的身體，將我桌上的蛋包飯推到他面前，皮笑肉不笑地說：「這個給你吃。」
我敢保證，如果我剛剛真的放任這傢伙去『點餐』，這肥宅絕對會趁機腳底抹油逃避這個跟漂亮女生在同一個社交範圍內的場合，他甚至不敢偷瞄李亭薇一眼。
呵，揭我老底還想跑，沒那麼容易！
哼哼，沒想到吧，擱置已久的『宅男改造計畫』重新啟動！
宅男以無語的神情看了我一眼，認命地拿起湯匙大口吃了起來：「好吧，看在狂戰士這麼盛情邀約的份上，吾就勉為其難給你這個面子……不過這貌似是俗稱加大的份量，我吃了，嚼嚼，你自己的飢餓度如何恢復？嗯，好吃。」
我翻了翻白眼，你都快吃光了才在問，啊是在問心酸的哦？
「我不餓。」
「真的？」宅男挖著幾乎見底的蛋包飯，口齒不清地又扒了一口。
我深吸了一口氣，按捺著幾乎要舉起的拳頭：「真的。」
是真的。
被你氣飽的。
「噗哧！」
噗哧？你這死胖子還敢學女生發出這種可愛的笑聲？重點是學得還維妙維肖的……等等，我在想啥啊，這明顯就是女生的聲音，而且來源還是在宅男的反方向。
我又瞪了一眼害我誤會的宅男——算了，先不管他，有時我實在搞不懂這胖子的氣人舉動是有意還是無心的。
至於之前在圖書館遇到的那個？傻瓜，這種能捉弄別人的事情他當然是有意跟存心啊！
我轉頭看向李亭薇，發現她也正轉頭看著我們，餐點倒是沒動多少，我不禁好奇：「學妹妳不餓嗎？」
「唔？哦！」李亭薇臉色微紅，手忙腳亂慌張地將義大利麵推到我面前：「學長你想吃嗎？我的給你吃！」
我不是這個意思，別搞得像是我在勒索妳一樣好嗎？話又說回來，雖然我是不介意啦，但妳不在意用過的叉子給另一個陌生男子使用嗎？
想著這些無聊念頭的我將義大利麵推回她面前，微笑地說：「沒關係，妳吃。」
李亭薇欲言又止，有些為難地看著我：「可是學長你剛剛在圖書館——」
等等，她該不會要提魚人咕嚕聲吧！？
我趁著宅男視線被我擋住還沒察覺到什麼，連忙瞇著眼微笑地用食指抵住嘴唇，再雙手合十對著學妹拜了又拜。
別說了，求妳了！
李亭薇大概是沒料到我會做出這一連串的動作，微微地怔住，然後也瞇著眼笑著對我點了點頭。
我有些出神地看著她的笑容，真的好看，好看到我甚至會在心中默默說好險沒讓宅男看到我這麼失態的模樣，否則想必又有一波幹話攻防。
……嘖，怎麼仔細想想我認識的人每個好像都是垃圾山出身的，垃圾話根本是信手捻來啊！
話說回來——啊，這學妹真是好孩子呀！簡直就是天使！神啊，像她這樣又可愛又懂事的女生請給我再來一打！
啥？你問我什麼叫做不懂事的女生？
大概就是，提出交往的是她、提出分手也是她，哭得很慘搞得你像個狼心狗肺的王八蛋加害者，甚至還問你愛情是不是自然死亡的，最扯的是時不時就會說你眼神很嚇人的那種女生。
馬的，不想還好，越想越氣！
「呃！」宅男忽然發出奇怪的聲音，緊張地用手拉扯著我的衣服，以像是末日情節怕被殭屍發現的極微弱氣音說：「喂、喂，狂戰士……」
「幹嘛啦！」
我沒好氣地甩開宅男的手，順著他的目光看過去，然後看到了我此刻最不想看見的人——一個很不懂事的女生。
而我恰好知道這人完美符合我前不久才定義好的所有形象。
原本我以為此時應該會像電視劇裡面那樣，全身神經訊息傳遞剎那間停止運作，大腦一片空白，然而並沒有，甚至我還能分心思索著它最新傳送來嘲諷我的訊息。
「你不是很氣嗎？氣給我看啊！」
她勉強扯起嘴角，輕輕說了聲：「嗨。」
但對面的我卻只能張著嘴，半晌說不出一個字來。
創作內容
「Dolce Far Niente.」04
三三三三 (4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