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雨了。
紅海之上,那端坐於天的巨艦不再能俯視眾生,蔓延的冰凝連同方舟也加以束縛,於是那成為了人子們發起逆襲的戰場。為了保有自我,而非淪為虛假的複製體延續早已不存的自己。人們各懷決意,凝視著從身體冉冉飄騰的數據,那不僅僅是零與一,而是自己的種種。
於是,人們對著那獨斷的救贖發起抗爭,誓言粉碎那虛偽的新世界與自我。就在這那以博愛和完美傳頌於世,彼方的她期待的「方舟計畫」只差分毫就要完成的時刻。
「方舟計畫」──後來被稱為「程式碼事件」的世界級現象,由相同居於代行者位階的那名少女展開的計畫,以救贖為名,帶來一時間自我思辨的數據收容與重啟。那不計其數踏上方舟的人們想必存在曾認同,更掙扎於得以從對抗超乎常理的災厄的恐懼中脫身。
然而,此時此刻,起舞往返的刀光與劍影、繽紛錯落的雷耀和火球,都宣示著相同意志。寄宿於手中鋒刃與法器,是一致的控訴與怒吼,伴隨吶喊迎戰新型基路伯,兵器鏗撞與砲火連迭的聲響如此地吶喊著。收納、重啟?不!
這不是自己!
這不是救贖!
這更不是愛!
沒錯,愛著世界的救主,宣稱救世的方舟只是滿載著他的傲慢與私慾!
「沒錯……」他微微地一笑,見人們相繼咆嘯沖向不具感情的銀鎧天使。一樣身在其中、一樣戴著義勇軍這頭銜的那男性,音之使者的奧菲斯聽見了。無關乎聲音相關的異能,他從那情緒鮮明的張張臉孔看見了、是故聽見了,如此的心聲。
就像尤克總召曾說過的,席捲世界的戰爭沙暴、近乎絕望的瘟疫毒流,至此都已經與那百合花的少女橫跨兩個災厄,怎麼能夠認同?即使曾搖擺、即使曾躊躇,但行至於此的足跡哪怕顛簸都無可否定。他們,戰勝了兩個四災!
遍佈大地的不死沙兵、反目為仇的染疫親友,無論再怎麼難堪,也是跌跌撞撞地來到這,如今僅存兩個災難,就能守住自己心愛的人、與他們一起生活的家園,因此──
怎麼能夠在這止步!
「呵呵呵呵……」
沒錯,奧菲斯聽見了。即使不屬於主攻路線的組別,踏上方舟的義勇軍們也都各自奮戰,無關於自己的位置,他們的心聲是一致的。對救主的不認同、對想踐踏至今努力的那少女與正奪取著「自己」的方舟的憤怒。
颼颼!琴音應手而揚,無形的空之刃疾馳,切割基路伯的風之行進曲就此響奏。那弦者仍一如既往,歷經兩災後他仍沒有改變,是故此刻奔馳而出的無形之刃,其中寄宿的意念亦是和大多人有別。不是珍惜、不是守護──充其量是,惋惜。
啊啊,沒錯──四災僅存其二,那命運欽定的破滅的化身,如果因為這掃興的方舟計畫而未能完全窺睹,豈不是很可惜嗎?因此啊……
「冰之安魂曲。」旋律驟變,蘊含水相魔力的音波在半空蔓延,凝凍英勇神武的天使們的體姿而供附近同僚們有可趁之機。安魂、安息,那讓這齣名為四災的戲劇戛然而止的癡妄,必須就此打住才行啊。
而且……
轟隆隆──彷彿山移般的巨聲響盪,那帶來撼動整個大氣的宏聲的源頭,是體積偌大而僅次於義勇軍們立足的方舟的機器造物。殞鐵十字教團VI門徒的「機巧軸」亞歷山大,就是那使許多人瞠目結舌的大鐵塊的名字。
不僅僅是亞歷山大,這將成為歷史、世界的分水嶺,甚至創造新紀元的戰爭,包含撒拉弗在內對方陣營也是投注全數戰力。無論對哪一方而言,都不容失敗!
「然而,這樣就太無趣了。」
那保持自開始至今不變的笑意,同時撥動弓弦應敵的男性心想道。沒錯,義勇軍也好、救主那一方也罷,如果結局是兩者的勝負、是任何一邊的得逞,那不是太沒有意外性了嗎?
以雙方的意志交織譜寫的這首旋律,固然相當動人。但是,領導龍蛇混雜的軍隊對抗力量莫大的災難的男人、以及輪迴於世而洞悉萬般的救世主,如果能有兩邊意想不到的「異音」插入這曲子,也是別有韻味啊。
而命運,沒有讓他失望。
「?!」那一刻,激戰的人們都感覺到了──不,是無可拒絕地被吸引了。就好像在白日之下會因為突如其來的光線減弱,因為壓下的陰影而反射性抬頭。
那是一樣的道理。
轟隆隆!彷彿是誰在嘶吼,炸裂的雷聲響徹四方。有些人眼熟的紫色電光映入眼裡,伴隨那壓頂而下的陰影。猶如是黑暗凝聚而成的巨獸,懷著無比的憤怒與恨意踐踏方舟!而其漆黑的形貌更如同諷刺,是如出一轍、如光與影的另一艘方舟。
看哪,第三匹的駿馬降臨於世,那是極具諷刺之意的暗黑巨艦。方舟本為施救贖於洪水中而存在,然而雨自那黑色方舟而降。下雨了。那降下的黑水,如雨、如墨、如淚,如同凝聚憤恨與悲愴而成,帶來的不是對地獄大地枯槁的潤澤,而是無。
什麼都沒有、讓一切什麼都沒有、正因源頭的理性早已近乎湮滅、所求亦僅存被憎恨擺佈的本能而追求的毀滅。自己已經什麼都沒有了,荒蕪的己身將一切帶入荒蕪。
這就是第三個災厄,飢荒之災──其名為,「群」。
不是破壞、更非破滅,墨黑的驟雨不予以染色,反而是降予空白。讓這悲恨的雨水洗淨世上的一切,絲毫不留的淨化。大雨之下的浩劫地獄成為過去,僅僅如此仍不能滋潤飢荒的心,荒涼又佈滿瘡痍的心靈,帶著沒有標的、自己意志化身的黑色方舟臨世。
最強之災,人們終得以瞻仰。亦唯有仰望是力能所及,正如天災無人可以阻止。
烏黑的暴雨伴隨移動而佈下,抹滅著世界地圖上曾有過的城市、國家。方舟所經之處、黑雨所及之地,僅僅只能從尚存的資料尋覓殘影。飢荒即是資源的缺乏、即是無。如今正上演的第三齣四災戲曲,名符其實。一切,正邁入荒蕪、世界,正成為飢荒。
而這個飢荒之災、這個源頭──這個行使飢荒之災的代行者。
即是泰絲.羊啼。
「啊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事後得知大概的奧菲斯不禁暗地裡笑了起來。畢竟,實在太好笑了。人會笑,是因為欣喜、是因為興奮、是因為無以復加的悲傷。而他則是感到有趣而雀躍。
這確實可笑、也確實可悲。他回想著至今的一切。被瘟疫的代行者克蘇魯掩蓋的秘密,愛著世界的救主的私心,以那名羊角少女為中心的因果。原來如此、原來如此。即使關於諾亞知道飢荒是誰、飢荒代行者可能與泰絲有關的猜疑,早已在義勇軍內遍地生根。
不過啊,事實如此仍然是非常地有趣啊。
真是可笑!愛著世界的救主!
真是可悲!曾一同作戰的少女!
真是可憐!今後如何面對那個必須終結的大災,救主、義勇軍──還有,希莉卡。
「呵呵呵呵哈哈哈哈哈!」因此實在難以不笑、不得不笑,實在太好笑了、實在太有趣了。啪啪啪啪啪啪啪啪啪啪啪啪。
掌聲響起!掌聲鼓勵!
笑是自然的反應,鼓掌亦是情感所致的尋常行動。他為這超乎想像趣味的發展獻上掌聲!
他僅僅是名觀者,無須切身體會,只要旁觀而理解,汲取那所見所聞而潤於相同枯燥、空虛的內心。只需要這樣、也只要這樣。
且聽,命運漩渦中的人們的悲吟。
可笑、可悲、可憐──如此的命運。
哈哈哈哈哈哈哈!
激賞命運的殘酷!
喝采命運的無理!
「哈啊……」笑得過癮了,他輕輕地舒嘆。好了,奧菲斯在自室內回想著接下來的方針。不能讓飢荒之災繼續移動,必須使其止步於接著將進的喀爾登。啊啊,喀爾登,之前才在第二災成為主要戰場,現在又可能成為荒蕪的一部份,真是不幸,呵呵。
救主的愛、少女的恨、人們的心意。
在這無可阻止的最強浩劫前方,接下來將如何譜曲呢?
他,拭目以待、殷切聆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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