貳拾、
吳平安還在疑惑時，後方便傳來了城隍的聲音「看來他真的很喜歡你。」
轉頭一看，果然辦公魔人又捧著公文，再看看身旁的孩子，他和城隍都穿著差不多的古代衣服，頭上帶著毛茸茸的虎頭帽，帽子邊緣繡著一顆接著一顆的金色珠子，目光沿著遮耳的部分來到臉頰，看著看著吳平安就起了玩心，伸手戳了戳小孩肉嘟嘟的嘴邊肉。
「哪裡來的小孩啊?好可愛!」吳平安頓了頓兩隻眼睛瞄向城隍，表情有些曖昧「你偷生的?」
城隍換過手上的冊子，頭也沒有抬，城隍的珠簾帽子和吳平安一樣被冷落在一旁「被你丟在地上、被你踢，因為你被來路不明的東西又踩又跪的就是他啊。」
吳平安驚愕地停下玩弄嘴邊肉的手，心中忽然對眼前的孩子湧現一大把愧疚「蛤?這個可愛的傢伙是那個金算盤?」
本來還有些半信半疑，但城隍似乎不打算否認後，吳平安真心對眼前的小孩感到抱歉，愧疚到連袖子都捨不得從小孩手上拉回來，要不是袖子被抓著，他差點就要給小孩跪下磕頭了。
「你做的那些事的確蠻值得磕頭認錯的，畢竟你就是個普通凡人，他可是我們供在廟裡、捧在手掌上、決不落地的寶貝，算起來他也是神，你下跪磕頭合情合理。」說完城隍又單手將冊子翻頁，另一手抬起另一本書細讀，別說給吳平安一眼，城隍連自己頰旁和眼前落下的頭髮都沒見他伸手撥過。
吳平安皺了皺眉，空出的那手抱著自己的腦袋抗議「你可不可以不在偷窺我的腦袋啊?這是民主社會欸!民主社會可以這樣侵犯隱私權嗎!」
城隍翻了個白眼，卻還是沒將眼神聚焦在他身上，手上的書一本換過一本，偶爾浮在空中的毛筆會在前方空白的冊子撇幾筆，有時城隍會從懷裡掏出一個大印章蓋下，蓋好的冊子便會自動移到一旁自動疊整齊。
好一陣子城隍才將手上的冊子扔到一旁，兩個拇指抵在太陽穴上揉揉按按，這時城隍才終於能騰出手，稍微梳梳那幾條惱人的髮絲「沒辦法，我就是聽的到，不爽的話你可以放空。」
城隍敲了敲空氣，一旁便出現一塊小小的黑框，直到城隍指揮那幾疊整整齊齊的書自動飛進去，吳平安才發現那是一道小小的暗門，全部的書冊都進了暗門裡後，那扇神奇的窗口就像從沒出現般消失的無影無蹤。
「三秒問一次我要不要理你，我也都讀的到，讓你的腦袋閉嘴很難嗎?還是你哪裡有病?」這時城隍才給吳平安一個正眼待遇。
吳平安聳聳肩，一副人畜無害的表情「我已經盡量安靜了，但腦袋有想法我就阻止不了啊。」
城隍起身邊拍掉身上的草、邊往吳平安的方向走去，走到孩子旁時稍微看了看，確定孩子沒什麼異樣後才抬頭看向孩子旁邊的人「你還記得你最後撥算盤發生了什麼事嗎?」
「喔對!我才要問你欸!為什麼那時候撥算盤會看到一個小孩啊?」吳平安撇過頭看著地上的小孩，難得腦迴路突然搭得上線「跟他長得……嗯?好像就是他欸?再來我全身就像被電到一樣超麻的，然後……嗯……然後接下來的事情我就完全沒印象了，就是覺得我好像有撥算盤，可是又覺得那個算盤好像不是我撥的。」
但暻淥卻說使金籤是吳平安的主意?城隍皺起眉又點點頭「知道了。」
吳平安挑起眉毛，他知道城隍懶得跟他說話，但這次不太一樣!感覺事有蹊蹺「幹嘛啊?為什麼不像那天一樣弄個鏡子來，不是要看一下那個像前世今生的東西嗎?就是那個……生什麼?生平冊!對!這次怎麼不看生平冊了?」
城隍真心覺得吳平安不管開不開口都一樣聒噪「你當那個鏡子是什麼?有哪裡搞不清楚都拿照一照?上次你看到的明鏡是從別的地方調來的，但對方臨時又有急用我就還回去了，我這邊的壞了所以才看不了，今天讓你來也只是要跟你說算盤怎麼用而已。」
「是喔?那我為什麼會突然沒意識?」
城隍給了吳平安一個嘲弄的表情「因為你是普通人，普通人要用神器本來就很容易累，更何況你聚精匯神撥出好幾道白籤，反正你就是撥算盤撥到一半斷電睡著了。」
城隍說到這裡，忽然想起還有一件挺重要的事沒說「你明天大概會全身痠痛，像感冒一樣發燒不退，所以我建議你明天可以請假不要去上班，但看醫生就免了，因為看了沒效。」
「蛤?算盤用完還會有後遺症喔?」吳平安左看看、右看看覺得自己沒有哪裡不舒服「我覺得我現在蠻好的啊!」
「那是因為你現在在夢裡，等你醒來就知道了，反正大概睡個一天就會好了，一天不吃飯應該還可以吧?別說湯匙筷子了，你大概會連吞東西的力氣都沒有。」城隍拍了拍吳平安厚實的肩膀，用肯定的眼神評價他「看你長得營養百分百應該是還過得去。」
「啥?那我之前如果撥算盤現在不就會跟泥巴一樣軟爛?」雖然是半信半疑，但吳平安還是被城隍搞得有點緊張，無法想像明天他到底會爛成怎樣。
「不一定吧?今天是因為你真的撥了好幾次算盤，如果是今天下午的情況，你大概撥個一兩顆就可以破幻象了。」城隍邊說邊伸手撥掉小孩臉上的碎草，過程之小心，怕一不注意就把小孩叫醒了。
「對了，你不是叫我想想有沒有跟人結仇嗎?我想到一個很符合的人選。」吳平安笑嘻嘻的看著城隍，臉上說多得意就有多得意「我家被這個人搞得跟屎一樣，然後為了回敬他，我也把他搞到進監獄，出獄時間算一算大概是最近，但實際出獄沒我還要再打聽一下。」
城隍頓了頓撇開頭，望向遠方的河流，他在吳平安的腦海裡讀到那個人是如何搞爛他家的，以及在吳平安年幼時就烙在腦裡的雨天情景，他不太想看明明心裡滿目瘡痍卻笑得怡然自得的吳平安，滿目瘡痍是躲不掉了，至少那張若無其事的表情先不要「你確定是他?」
吳平安抓了抓後腦勺「大概八成吧?跟我有這種深仇大恨的除了他我想不出第二個。」
「你不恨他?」
城隍其實很訝異，當吳平安的腦裡出現那些情景時，他並沒有在裡頭讀出過多的恨意，他審過許多案子，見過很多的受害者與加害者，其中有比吳平安慘烈的、也有相較之下較輕微的，而這些人提起事情經過時，大多數湧出的恨意都能翻江倒海，甚至有些多到能讓城隍反胃，卻沒一個能像吳平安一樣風平浪靜。
「你在說什麼廢話，當然恨啊!起初我也是恨到不行，甚至還因為這樣進了少輔院，出來之後收集各種證據，等到我覺得一切都很完美，完美到他絕對賴不掉的時候，把那些證據交給警察，然後我才發現之前的努力根本沒辦法扳倒他，甚至連一個教訓的拳頭都沒給他……」
本以為吳平安會低落，但率先讀到吳平安想法的城隍詫異地望著他——啞口無言。這是現在最能形容城隍的詞。
吳平安哼哼的笑「但也是那時候我發現，恨根本起不了作用，我再怎麼花費心力搞那個王八蛋他也不會受到懲罰，反而還因為這樣進了少輔院，而他呢?一點影響都沒有，就因為他有錢所以這個世界會姑息他的所作所為。後來想想我家的人也不是全死光了，我媽只剩我一個兒子，要是我再有個萬一我媽怎麼辦?既然我扳不倒他，至少我想要好好保護我剩下的家人，光是這些就夠我忙了，哪還有空當個憤世忌俗的中二屁孩?也就懶得管那個王八蛋要去哪裡死了……」
吳平安抬起手背，接住落在手上的蝴蝶，臉上既沒有彎起的嘴角，也沒怒氣沖沖的眼神「但現在如果他有一點可能，只要一點點，他會威脅到我要保護的人，我就不會坐視不管。」
在吳平安說到最後幾句話時表情依舊很輕快，而城隍也仍然冷著臉，但他衣服之下的皮膚爬滿了雞皮疙瘩，他能感受到吳平安心裡那片風平浪靜只是山雨欲來的前兆，只要有一點風吹草動鋪天蓋地的颶風將會肆意而來。
城隍拍了拍吳平安的肩頭後起身「知道了，你好好休息吧，明天記得請假。」
看著城隍起身，吳平安也趕緊爬起來，但起到一半又想起來他的袖子還被人捏著「那你打算怎麼處理那傢伙?他叫蔡永侖，如果真的是他你會怎麼罰他?」
城隍沒轉過身，背著吳平安緩緩地往前走「人由人間的法律規束，我管不到他，頂多只能讓他見識一下做惡夢有多可怕而已。」這是另一個城隍並不想和吳平安對視的原因，他知道吳平安表面上裝做不在意，但其實心裡默默期盼著這個大惡人受罰的日子到來，但遺憾的是，人間的事終究只能由人來插手。
城隍的話一腳將吳平安腦裡裝著希望的瓶子踢翻，當希望不再是希望、溢出後轉成了莫大的失望，而那些失望，城隍正感覺到那些鋪天蓋地的朝自己淹來，隨著雞皮疙瘩一同攀上他的腿。
雙腿本因為那些排山倒海而來的失望而寸步難邁，但那些過火的失望卻在一個眨眼的時間散去，本來沒了阻礙後城隍緩慢的步伐應該能跨得更輕快，但他卻不知不覺的停下腳步，因為他接收到得情緒又讓自己驚訝一番。
本來吳平安很想再說些什麼，但有些事行不通就是行不通，硬幹後當然出了一口氣，但那些後果無常又捉摸不定，而決大多數派發的結果都令人頭疼，更糟的是最終還是懊悔當初為何不吞下口傲氣，他自己當然可以沒有退路，但他不能連累別人、把別人逼死了。
城隍微微側過頭對著空氣自言自語「聽說人會因為做壞事而做惡夢，太頻繁還會導致精神異常不知道是不是真的，就算沒有，報應也會在走之前來算帳吧?就算這輩子算不完下輩子還是要還，但在下輩子之前……」
城隍頓了頓，他說的話散在空中，但一字一句卻都帶到吳平安的耳裡「你說得那個名字我很熟，畢竟出現過很多次，我也盯他很久了。他生前做過的所有事都會被收集起來，看你在我手下做事的份上，等哪天審到他的時候我會在我椅子旁邊多擺一張椅子，讓你觀摩一下他有多慘。」
說這話時城隍的嘴角還向上揚了揚，隨後感受到身後傳來無聲的欣喜時……嘴角又更彎了些——
看氣象報導說這個周末會一直下雨捏~
大家非不得已就不要出門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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達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