益友難得◎蘇家立
春雨是擅長雕琢人心，且不吝鑿鏤往事的工匠。素樸的傘頂撐起無垠長空，悉心諦聽著雨滴淅淅瀝瀝煮著內心的起伏，我總會想起你：想起偏愛雨季，喜好園藝，雨後常面無表情凝望滿地杜鵑，不自覺欠身撈起其中一瓣又悄悄擺回泥堆的你，那乍似看透一切與無常的身影，踏出的每一步不是激情昂揚的詩意，就是工整無縫，悠然地一針一線織著冷靜。
孔子曾云：「益者三友，友直、友諒、友多聞。」也許是三生有幸，益友在側，譬如行船於暗濤洶湧之時，有一燈塔照明歸泊之處；又似茫茫霧海中，吹散迷惘的一縷春風。喜好龔自珍詩句的你，體態中等，但懷擁著不卑不亢，昂首樂迎險逆的氣魄；「九州生氣恃風雷，萬馬齊喑究可哀」，常為國事憂思的你，總把此詩句掛念在心，自惕勵人。當我莽撞行事未能瞻前顧後時，拉著我衣袖輕輕搖頭，從不厲聲苛責的你，在他人眼中一派灑脫，不修邊幅，興趣廣泛，卻沉湎於棋盤較勁，落子猶豫的模樣，令順著雨勢片片凋零的回憶，又慢慢綻開了絢爛。
憧憬管寧割席的高潔品格，經常直言評論我行事不夠嚴謹，飽覽群書並熟稔花語的你，可能因誤下一顆棋子而忐忑難安，有時撫額輕嘆，有時搔弄手掌，彷彿要將掌紋剝落似雪，「等等，再待我一子。」你不慎翻倒茶杯又羞又氣，鼓起腮幫，眉心緊皺，誰能料到有這般狼狽？滾滾紅塵，知音難覓，同窗筆硯多年，也只有你懂得收拾眼前紊亂，傾注不求回報的赤忱，抹去灰濛濛的陰霾，讓我的天空白雲常駐，情深義重地刻下一筆一劃，但輕盈如落英紛墜，不疾不徐，點點滴滴交予時間裁決。
回憶如脫兔，終究竄入了腦海裡不曾褪色的翠野，在那兒與你把臂同樂，以棋代茗，雖各有勝負，在夕陽晚霞的見證下，四目相接，唯有流洩而去、潺湲不已的惺惺相惜，悄然無聲，默然無語，卻鼓鳴著同一個心律，儘管距離將我倆遠隔，耳畔仍不時浮泛綿密如麻的諍言，每一句都響徹雲霄，洗滌我偶爾混濁的心靈。人生苦短，益友難得，指腹剛讀畢你久久一次的來函，我謹慎摺妥放進信封，沉寂信封上的雪白一如往昔。
達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