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唯物主義者終於懂虛幻的愛
「悟先生，該起床了！」
晨光自刷刷開展的落地窗簾後奔湧而出，貪戀夢鄉的人下意識在柔軟床鋪上轉了個舒適方向埋進棉被和枕頭堆裡。
然後被來到床畔的少年就著棉被一把撲上，整個床墊一陣起伏：「早安！悟先生！」
「唔…」壓在身上的重量帶著沐浴過的香氣，還想賴床的人皺了皺線條精緻的眉眼，濃密白色睫毛微微掀起，露出比晴空更奪目的藍，「早……」
裸露的雙臂伸出，掀開的被褥連帶露出男人精壯的上身，一把將身上少年攬進懷裡，頭順勢藉身高差距埋進少年頸肩深吸幾口。
「悠仁……」意識不甚清楚的呢喃。
雙手自少年腋下揉按著下滑，經過線條緊實的腰時流連地轉了兩圈，弄皺了少年紮進軍褲的下襬，然後在飽滿有勁的臀肉情色揉搓，纖長指尖不時伸進大腿間帶著情慾上勾。
「唔！」敏感點持續被刺激讓少年哼出聲，會陰處的慾望甚至直衝腦門，但還是雙手用力抵上另一人肩膀將臉拉開些，試圖喚醒有可能就這麼賴床的大人：「不行，悟先生會議要遲到了！快起來洗漱！」
「不管。」明顯已經清醒的大人一掌扣過少年後頸低頭吻上：「悠仁先陪我。」
溫熱舌尖舔過少年嘴角，然後有些乾燥的嘴唇覆上少年因為拒絕抿緊的雙瓣，牙尖施了些力道刮過人中，在刺痛的輕微呼聲中長驅直入攪動肆虐。
白皙修長小腿自棉被裡抽出，勾住少年一腳小腿拉過扣著，一番動作將棉被擠至一旁，白玉般肌膚一絲不掛、恰到好處的肌肉輪廓、精碩身材一覽無遺；被拉開的深色軍長褲跨間伸進藕白膝蓋，少年的則被勾進男人雙腿間頂弄磨蹭，恰恰好擋住重要部位。
「唔呼、哼……」舌頭被男人勾著來回舔弄，男人作亂的另一隻手熟練地解開腰帶和拉鍊，掀開已經被弄亂的上衣下擺，貼著線條分明的腹部往內褲裡探去。
大掌直接覆蓋住男性象徵，中指尖還有餘裕在會陰前後磨蹭。
幾個深吻掙扎後少年才找到空隙斷斷續續說出話來：「明明…昨晚、才、啊……」
腦後的手掌毫不拖泥帶水一把將少年軍事長褲連著內褲拉下露出蜜色臀肉，幾道深紅指印在腰部兩旁，彰顯昨晚性事有多激烈。
「就是昨天晚上用過，才可以繼續做啊。」剛睡醒仍有些沙啞的嗓音因為情慾更低了些。
終於放過少年呼吸的男人抱著人順勢轉身將少年仰躺壓進床墊裡，高大身軀將人完全覆蓋住，抱著少年雙膝抬高，裸露的下半身一覽無遺。
兩指插進少年後穴，抽伸、勾扭，開闔幾下確認還足夠柔軟後，將少年雙腿更拉開了些，然後被內褲阻礙。
「嘖，礙事。」
『嘶啦—–』
「不要撕我內褲、哈啊——」
因為充血潮紅顯得猙獰的巨大直直挺入，抗議被打斷的少年反射性弓起身體，男人發出舒服的喟嘆後緊接著大力頂弄。
「好舒服啊，悠仁～」朝少年最敏感的深處熟練衝刺，被刺激的反應神經控制肌肉持續性收緊，男人將少年雙腿放在自己腰側讓他夾住，線條緊實隱約可見幾條血管突起的手臂則繞過少年後腰交叉抱住俯下身，熾熱的呼息再度親上少年通紅的臉貼上雙唇：「嗯、再夾緊點、哈……」
「哈嗯、悟、」身體不自主跟著熟悉律動追逐，少年伸出比男人更為筋肉明顯的雙臂抱著男人後頸，理智在快感裡載浮載沉。
「那裡、嗯～只能、一下下、」
腰部的擺動更劇烈了：「對、哈—抱緊我、」
「嗯哼…這邊、用…啊哼……」
男人濕潤的粉色雙唇從少年唇間親往下巴、舔弄因為反射仰起的喉結，間或用力地又親又咬吸出黏膩聲響，再尋回少年喘息著的雙唇：「喜歡、好喜歡啊、悠仁——」
手指隱沒在男人銀色綢緞般的髮間，下意識抓著，回應男人索吻的少年在狂亂的律動呼息間只能悶哼：「唔嗯、」
「喜歡、悠仁、」
「哼…啊、」
交纏的肢體搖著床架來回顫動，黏膩的拍擊聲、情色的呻吟此起彼落，凌亂的床單連著棉被垂落至地，連帶將訊號燈閃爍的通訊機器捲進糾纏布料中埋沒。
『今天是四月一日，愚人節，大家有被身邊的朋友惡作劇嗎？』
廣播裡有朝氣的ＤＪ撥報晨間新聞：『宇宙局和社群媒體上都有同樣的民眾公開投書，說有顆彗星正朝著地球而來，經過路線計算很有可能會直接撞上地球。』
『好經典的電影情節，大家愚人節快樂！』
「遲到太久了！！！」
撥放晨間新聞多了幾分熱鬧的別墅裡，迴盪少年聲音略微沙啞的焦急大喊。
邊用乾毛巾擦著緊急又沖了次澡後帶著水氣的短髮，少年有些怨懟地透過鏡子瞪著正將下巴靠在自己頭頂、一手從身後摟著自己的腰抱著、正慢吞吞刷牙的男人。因為身高差距，他還駝背！
好不容易男人才把插在自己身體裡堪稱凶器的分身退出來，抱著人又親又咬，要不是隊友用軍方的緊急通訊機聯絡，因為聲音特別大聲特別吵，差點又要被男人拉著做不知道幾輪了！
驚醒後發覺已經超過報到時間半小時，連忙在地上層層紡織物裡翻找自己的衣物。但長褲和制服都皺巴巴的沾著…咳！連內褲都被撕破……到底為什麼這麼喜歡撕他內褲？
總之，都不能穿出去！只好回隔壁自己房間拿新的一套回來，抓著始作俑者進浴室洗戰鬥澡！
男人稍長的銀白髮絲還在滴水，用牙刷隨便這邊刷幾下、那個角度刷幾下懶散應付，眼睛閉著，似乎又要睡過去。
「悟先生，你這樣會蛀牙喔。」少年忍不住提醒。
「唔？唔嗯嗯……」被稱為悟先生的男人慵懶地睜開一隻眼，繼續慢吞吞刷牙。
少年腦袋自動翻譯剛剛這人說了什麼：『嗯？隨便啦……』
「………………。」心裡火起。
「真是，我們已經遲到很久了！」抓過男人手中牙刷，轉過身拉著男人在洗手台上坐下，逕自替男人刷起牙的少年抱怨：「請您有大家都在等你的自覺，悟先生。」
左右內外上下各轉三圈、各個角度都不放過，然後抓起水杯示意男人漱口。
順便抗議道：「還有，不要一直撕我內褲！」
「遲到又沒關係。沒有我，那些人根本沒有研究成果，就連政府也不敢說什麼。」就著水吐掉嘴裡牙膏沫，讓少年用濕毛巾替自己擦去嘴角泡沫，五条悟兩指扣著少年下巴親上有些紅腫的唇，口齒清新：「悠仁這麼可愛，每次都讓人好想快點進去，內褲太礙事了。」
然後被另一條濕毛巾貼了整臉！
「但我要回部隊報到！」
和無人莫敢不從的科學權威不同，還是軍備生的少年，因為成績優異的關係才被派到五条悟身邊進行護衛任務實習。
雖然大部分時間都得待在護衛對象身邊，還是需要定期和所屬隊長報到。
抓著毛巾貼著男人臉部輪廓快速擦拭，和女性相比都過於精緻的眉眼、高挺的鼻樑、比例恰到好處的鼻翼、不用擦護唇膏就有圓潤色澤的雙唇，然後是豐潤的臉頰，連耳後仔細擦一遍。
毛巾換個角度正要擦脖子，就看到五条悟委屈快哭的臉。
「悠仁好過份啊……」一定是在演戲的大人哭訴：「明明是把會議時間訂這麼早的人的錯。」
一把摟著名為悠仁的少年的腰，臉埋在被肌肉覆蓋卻不失柔軟的肚子磨蹭：「而且悠仁的部隊任務就是保護我的研究所，報到每天都可以報到，又沒差。」
「…………。」他還沒擦脖子。
虎杖悠仁覺得大部分時間他都像是保母：眼前這位科學界的權威、人類智力的頂點、公認最強的男人，就只是個大男嬰！
被指派任務時是誰說五条悟個性刁鑽難搞性格惡劣不好相處的？是誰？
「請快點換衣服，還要吃早餐！」
「唉，真想找個另一個我去幫我開會……」
讓虎杖悠仁用吹風機幫自己整理頭髮，正一顆顆扣上襯衫鈕釦的五条悟無來由嘆氣。
「悟先生又在胡說了。」邊吹頭髮邊確認身高超過一百九十公分的大人正好好穿衣服，在頭髮全乾後，雙手抹了些許髮膠推開，替男人調整髮型：「沒有人像悟先生一樣強了，就算是悟先生的雙胞胎也不會跟悟先生一樣喔。」
大功告成，確認完美！
「才不是胡說，悠仁忘記我的研究項目了？」
五条悟站起身，讓虎杖悠仁整理袖口，然後拉著人經過走廊和行禮的僕人，前往飯廳用餐。
反正已經遲到了，一小時也是遲到，兩小時也是遲到，當然不用在乎時間。
「人造人，等試驗成功，再研發以我為藍本的ＡＩ，到時候弄一整個軍隊的我都不是問題～～」
「我還是不懂，」長型餐桌擺了簡單的吐司和果醬及配料，坐在不坐主位的五条悟身邊的少年替五条悟的吐司抹上蜂蜜，疑惑道：「人造人和機器人有什麼區別？我覺得夜蛾教授創造的胖達已經很聰明了，但他還不能算是人造人？」
說的是五条悟的老師發明的機械貓熊，能自主思考、分析、行動、對話，也能策畫戰術，除了用後腿行動的貓熊外型不像人之外，其他幾乎與人類無異。目前正在部隊投入實戰試驗，廣義來說，算是虎杖悠仁的同事。
「因為胖達的程式運算還不夠像『人』。」抓著虎杖悠仁舉叉正要吃的手，無聲耍賴要他餵自己火腿，五条悟繼續道：「胖達是不用睡覺的機器，但暫存數據篩選速度太慢，導致他也不能休眠，就怕休眠後發生數據全數清除的情況，所以能源補充和電力消耗是很嚴重的弱點。」
「而且胖達的ＡＩ，是從零歲開始學習成長，和目前大部分ＡＩ程式一樣，不是從特定年歲直接編寫，從零歲學習認知長到二十歲，中間得塞多少資料當不能刪除的基礎設定碼？跟直接二十歲開始比起來，運作的程式容量落差太大了。資料一多，主機資料很難隨意移轉，老師對胖達以後的機體維修也很頭大。」
「理想的人造人是：是人，但其實不是人。」
「機器人只會持續的開採建設重複動作，就算系統判斷出即將挖到岩漿也最多啟動保險系統當機；人造人可以自己根據地質因素調整，看到有火山就一開始不去挖。」
「人造人會冒險，如果不好好規範，有機會根據個體程式發展去做『假如…』的事；而機器人不會，它們的程式邏輯沒有那麼活性化。」
「和人類一樣的思考模式、可以馬上投入和人類一樣的正常生活並且工作、處理緊急應變、甚至因為機體材質可以比人類肉體更強健不易破壞；但不用像人類一樣休息吃飯、睡覺、貪生怕死，沒有充能問題，大數據資料庫運算甚至能比人類更早察覺危機。」
早餐用畢，稍作整理的兩人走出家門。
門外，等候多時的司機正鞠躬相迎。
「……這不是像神一樣嗎？」虎杖悠仁皺起眉頭，問：「人造人其實是神？」
車門關上，遲到許久的兩人終於往研究所出發。
「哈哈，以悠仁的理解能力，就姑且那麼分類吧！」
車窗外沿途景色急速後退，燦爛的陽光在多霧的四月灑落。
「但人造人和神最大不同在於，」沐浴在陽光下的銀髮讓人有這人正在發光的錯覺，而光芒裡，信奉唯物論的科學家說：「人造人為人類所控。」
「悠仁想想，如果火星基地能有人造人去幫忙建設開發，環境改造的速度一定會更快。」
人類科技已然發展到建設外星設施的年代，遇到最大阻礙卻是人類肉體的限制。
「還有太空運輸，人體因為Ｇ力承受不了超高速飛行，由人類駕駛搭載人類的太空船，要到火星只能慢慢開一年以上。若在地球便讓人類進入避免衝擊的休眠艙、讓人造人去駕駛太空船，只要一個月、甚至更短的時間便能從地球到達火星！」
「這樣，我和悠仁就可以去火星度蜜月啦～」
手指修長的大掌抓起少年因操作槍械和訓練顯得粗糙的左手，在無名指根落下一吻，相觸的兩隻無名指上，鑲有細碎寶石、造型樸素的金屬環相互摩娑。
「……咳，」車內空間還有司機，意識到這點的虎杖悠仁紅了臉，有些不敢看五条悟熱烈的眼神，「我覺得，待在地球就很好。」
「地球有很多的回憶，不管開心的或不開心的，待在這裡才有家的感覺。」
「但如果悟先生想去的話，我一定會陪在悟先生身邊。」
「因為是『親人』，不會丟下悟先生一個人去亂冒險的。」虎杖悠仁直視男人的雙眼，熠熠眼神帶著笑意，在陽光下宛若流淌的蜜：「就算悟先生跑太快了我追不上，也一定會在後面跟著，守護悟先生回家的路。」
「悠仁……」從小到大總被要求衝在前頭的大人心底泛起無可名狀的感受，好像身體裡被放入了核融合反應爐，順著血流在全身持續悶燒。
五条悟紅了臉。
胸臆間的鼓譟激動無處可發洩，只好一把抱住眼前少年激烈亂蹭！
「悠仁真是的！為什麼就這麼可愛呢！！」
「悟先生！衣服會弄亂的！不要這樣磨！」
「可惡，悠仁這麼可愛！」在少年強烈要求下終於冷靜了點的人類最強抱著他的少年咕噥：「只好快點加快太空船改良速度，把那些爛橘子丟去火星好了。」
「連這個也要悟先生負責啊？」虎杖悠仁一直以為眼前這人只有在研究人造人。
「最強可是很忙的，都被人壓榨欺負嗚嗚……」將少年抱緊了點，假哭：「他們還要我研究武器設備跟環境改造，根本把整個火星基地都丟給我，我就一個人，哪裡來那麼多時間！」
「真是辛苦了……」當天才也未必是好事啊……。虎杖悠仁在心裡感嘆著，邊用手拍了拍五条悟的背安慰。
「可是，悟先生這麼厲害，我也很驕傲喔。」
「這麼耀眼的人居然喜歡我，想想還是會不好意思…我覺得，很開心！」
「……悠仁～～～」
「別！別親！不要再親了！」
「我們到了！」
行駛的車輛停下，將兩人服裝儀容整理好的少年率先從打開的車門下車，和司機道謝後，朝研究所大門走去。
「悠仁。」晚一步下車的五条悟喚住走在前面的少年：「等一下。」
少年停下腳步，回過頭。
五条悟走到少年身邊，將虎杖悠仁襯衫嚴實扣好的第一顆鈕扣解開，露出其下被遮掩的點點痕跡。
「這樣可愛多了。」在虎杖悠仁泛紅臉頰親了一口，牽著他的手進入研究所。
他五条悟，從來不遮掩自己的所有物。
「…………別欺負人啊。」滿面通紅的虎杖悠仁小聲說。
然後，一切都被大火吞噬。
爆炸的轟鳴聲、槍械交火此起彼落、還有化學藥劑的刺鼻味。
劇烈頭痛將意識斷斷續續喚醒，記憶殘片中轟鳴不斷的聽覺隱約聽見了很多語言穿插吶喊、研究所焦黑的牆千瘡百孔、四處可見的屍體和斷肢肉塊內臟。
以及有誰帶著自己搖搖晃晃四處移動，鼻間越漸濃厚的血腥味。
「悟先生，清醒了嗎？」
再次從意識的黑暗中掙扎而出，渾身上下的劇烈疼痛和刺骨灼燙侵蝕讓人恨不得不要清醒。
但是不行，現在情況危急。
看見眼前渾身血汙黑泥的少年，眉間甚至有不知道什麼武器造成的新鮮傷口冒著血。
五条悟驚愕地瞪大眼。
「悠、……」五条悟開口呼喚，卻嘶啞地發不出聲音。
「不要開口說話，」沾滿髒污和血的手摀住男人嘴巴，虎杖悠仁盡量壓低聲音：「還有追兵、其他炸彈隨時會被引爆，這裡也不安全，不能被發現。」
「在會議室的化學武器最先爆炸的，你吸進太多藥劑，呼吸道應該很難過吧？努力保持呼吸就好。還有骨折跟爆炸的擦挫傷，我只能先幫你緊急固定，你不要亂動。」
「他們的目標是你，還好隊長辦公室在你們樓上，會議室又有窗戶，我才可以第一時間破窗帶你出來。而且他們沒我跑得快。」
不要用這種慶幸的語氣！會議室在八樓，這是經過多少危險！
認出兩人現在在研究所專屬的小型反應爐發電廠地下層，從研究所過來也有段不短的距離。
五条悟掙扎著搖頭，努力驅使快沒知覺的雙手想將虎杖悠仁摀著自己的手拉下。
「悟先生好像知道我要做什麼了呢……」虎杖悠仁苦笑。
「胖達今天也在，奪回控制室後他會破壞系統強制打開排水閥，到時候就可以用水道送悟先生出去，有其他前輩和他一起攻堅，沒問題的！」
「可能會有輻射……不過管不了那麼多了。」
拉過運輸用的大型塑膠桶，虎杖悠仁將重傷的人小心搬入，以及軍方專用的發信器。
化學藥劑的刺鼻、熱燙黏膩的體溫、還有血。
自詡最強的科學家張口欲言，卻完全發不出聲音。
動彈不得。
「政府那麼看重悟先生，應該很快就會找到悟先生的。」
「別怕。」
光明被蓋上的黑暗奪去前，熱痛的雙眼視線早就被模糊，看不清虎杖悠仁是什麼表情。
「Everything will be OK.」
然後黑暗中槍聲大作，不祥的交火持續一陣，最終有誰大力推動末世裡唯一的方舟。
如搭雲霄飛車的失重感，天旋地轉、意識再度被黑暗截斷。
痛。
『………………宇宙局……報告……彗星……』
黑暗裡唯一能感覺到只有痛，腦袋像要炸裂般、四肢百骸像正被大火焚燒。
『嗶、嗶、』
『……距離……預估抵達……』
『吽——』
『…………期間………引力……』
隱隱約約聽見誰在說話，還有各式機器運轉的噪音。
好吵、好痛。
『簌——喢———』
『…………繼續觀測，現階段………不用恐慌。喔！天啊……』
意識逐漸清明，變得清晰的聽覺伴隨思考，認出正在說話的是廣播的女性播報員。
無處不痛，還是奮力掙扎著撐開沉重眼皮，想弄清楚自己發生了什麼。
刺眼的白光、沒有焦點。
習慣對焦後，一片模糊的視野終於好好呈現景象。
大片的花白和格格相交的黑線、還有電燈……天花板？
「……醒了啊？」另一個熟悉的女性聲音傳來。
忍著劇痛艱難地轉過頭，僵硬的身體連這樣簡單的動作都勉強。
褐色長髮的女人，眼角有痣，厚重的黑眼圈。
是硝子。
硝子！
意識到自己正躺在病床上，依稀想起昏迷前的記憶片段，五条悟睜大了眼，驅使著被繃帶和針頭纏滿的四肢掙扎起來。
「你不要激動，」早料到五条悟清醒後一定不會安分躺著，家入硝子從醫師袍口袋掏出鎮定針劑，熟練地注入點滴管，邊道：「看你這樣，應該是還記得研究所發生了爆炸吧，跟裡面發生的事情。」
被強效劑量癱軟了行動能力的軀體停下了顫抖。
「你已經安全了，」家入硝子看著相識已久的同學，知道他大概的思考模式，勉強給出安慰：「要追究報仇的話，現在就好好配合安分躺著養傷，再睡一下對你比較好。」
因為藥效不得不闔上的眼皮，仍被有意識地驅使掙扎保持清醒。
「………悠仁還活著，我等等要去巡他的房。」
知道老朋友最掛心的是哪件事，女醫師只好道：「你現在是我的病人，根據職業規範，我不能騙你。」
病床上的人終於願意陷入沉眠。
出了病房，要護理站的同事把廣播轉小聲。見慣生死，一向秉持一切感情看淡的家入硝子靠在牆邊，忍不住嘆息。
「……………但這樣其實沒有比較好。」
一周休養後，纏滿全身的繃帶總算沒那麼厚重，注入的化學藥劑管線也只剩個位數，除了一腿骨折行動不便，大致能在病床範圍行走。
「硝子、」嘶啞難聽的嗓音從病床上白髮病人口中發出。
因為吸入化學氣體灼傷呼吸道，剛拆掉呼吸器、但仍發聲困難的五条悟問他的醫生好友：「悠仁呢？」
「……………。」正在記錄病歷的家入硝子手中作業停頓了下，若無其事繼續：「……還活著。他也在休養，還沒從昏迷清醒。」
「你想探病的話，等狀況好點再去。」
「妳的手剛剛動了、妳在隱瞞。」五条悟幾乎一字一句，帶著血絲的藍眼瞪視。「我要聽實話，悠仁病房在哪？」
偏激、焦慮、不信任感、被害妄想。典型創傷後反應。
「不能讓你去。」家入硝子挑重點結論講：「因為輻射問題，他被另外隔離治療。」
「妳在迴避我的問題！」五条悟音量控制不住，情緒激動起來：「我要見悠仁！就算隔著觀察窗、他還沒醒、我也要見！」
忍到拆掉礙事擋路的呼吸器已經是他的極限！
「你要的話，我可以給你看病房監視畫面。」
「我不信任科技！」憤怒地雙手重捶了病床，只一下，纏滿繃帶的手傳來劇痛！五条悟忍著痛，怒吼道：「妳我都知道傳輸畫面可以造假！妳知道我擅長這個！」
「………………。」覺得趁老同學身體虛弱就可以用小手段哄騙過去是她太天真。
直覺是對的，這傢伙就算智力下降也會變瘋狂駭客。
「硝子、我承受得住、」
「告訴我事實，拜託………」
「………………。」
看著縮在病床上的同歲好友，家入硝子從沒想過會看到這樣一天。
莫名心頭火起。
「行，你做好心理準備。」不用特地去調閱病歷，她早爛熟於胸：「你是他唯一的家屬，反正早晚也要跟你報告病況的。」
「你被送出來後，研究所和反應爐陸續還有幾波爆炸，輻射外洩，現在那塊區域已經被全面封鎖。」
「虎杖被送來時多處開放性骨折跟臟器受損、大量失血、百分之九十重度化學灼傷……找到時已經只剩一口氣了，還能有那口氣都是生命的奇蹟、」認識的人變成那樣的慘狀，似乎回想起當時畫面，家入硝子突然說不下去。
「………我只能選擇截肢……你不會想看的，五条。」
「而且，只是暫時保住了這口氣，就算術後傷口沒被感染，情況隨時惡化都不奇怪。」
瞬間世界天旋地轉。
「想哭便哭吧，」家入硝子從手裡的資料夾抽出一份文件，放到病床置物桌，「你最重要是要養傷，發洩一下，然後，找時間把這個簽了。」
『Do Not Resuscitate』
「哭？為什麼要哭？」將視線從白紙黑字的文件上移開，五条悟抬起充血紅腫的雙眼：「哭什麼，浪費時間……」
「還有時間、」
頭好脹、
「沒時間了…」
眼睛好熱、好痛、
「我沒時間哭、」
還有一口氣，是在等我嗎？
悠仁、悠仁在哪？
緊緊抓住吊有好幾包藥劑的點滴架，撐著被石膏包覆固定而無法自由行動的腳下床，五条悟一步步往病房外走去。
「五条？」怕人跌倒增加傷勢的家入硝子不敢阻擋，連忙跟上他的蹣跚腳步。
攔不住這人的，與其這樣，不如面對現實。
依著記憶中特殊病房的位置來到隔離層，輻射隔離病房的設備系統是他設計的，早對這間醫院瞭若指掌。
平時根本搆不上運動的距離此刻讓劇痛的身體冷汗涔涔，視線有些模糊晃動。
五条悟喘著氣來到走道最末端的病房，透過觀察窗，看到裡面被層層紗布覆蓋的人形。
「你在這裡看就好。」家入硝子在五条悟身邊站定。
「沒穿隔離衣進去太危險了。」
「………。」
「！！」掛在口袋的感應卡被五条悟一把奪過，家入硝子情急大喊：「五条！你不能進去！！」
電子門自動開啟只在眨眼，為時已晚。
「悠、」跌跌撞撞衝進病房，五条悟卻在進入病房一步後停下腳步。
眼前景象讓周身被冷意覆蓋。
失去了全部四肢、連腰側都因缺少內臟支撐明顯凹陷的身軀，延伸出無數管線注射藥物和中和劑。
『嘶——喢——』
儀器運作聲、刺鼻的藥劑味、焦味。
厚重紗布包覆的頭部，為了強制維持呼吸功能，在脖子開了孔洞連接氧氣管。
紗布下的皮膚層連癒合程度都談不上，血水、膿、和不被吸收而滲漏的藥物浸染讓布料各色雜陳。
勉強還是個人形。
「……、」微張的口試圖發出聲音。
想呼喚，喉嚨好似被堵塞住發不出聲音。
被繃帶層層包裹、僅有瘀血而青紫的手指露出的手微微伸出抬起，又停在半空。
想碰觸，卻怕對方會感染到傷口而不知從何下手。
「……、」有什麼連同氣管緊緊扼住。
還想喊那個名字，他會醒嗎？會說他是誰嗎？
『這真的是他嗎？』
『病床上的這是誰？』
『硝子騙我……』
『不對，硝子不會騙我、我們認識這麼多年……』
『可是、』
『這是什麼……』
『為什麼、』
『為什麼………』
總昂首闊步的人停下腳步、低下頭。
眼角餘光注意到自己纏滿繃帶的手，自己何曾這麼狼狽？
就連以前和傑打架被揍最慘那次都沒包成這樣。
『我的手應該是……是什麼樣子？』
『傑呢？傑長怎樣？怎麼想不起來？』
『好熱、呼吸、好難受啊…要記得呼吸、呼吸、』
視線天旋地轉，強烈的失重感襲來，眼睜睜看著視角由俯視漸漸移高，強烈白光壟罩飛起的精密儀器和天花板。
刺耳的高分貝噪音像是尖叫，整個頭又脹又痛。
『好吵、』
「五条！」
朦朦朧朧感覺有什麼抓住了手臂和腋下，暖暖的，臀部也有了實感，終於感覺自己不再下墜。
『……有誰在叫？』
『好模糊，聽不清。』
『……叫誰？』
下意識將視線轉向聲音來源，但眼前還是只有白光，手臂被用力搖晃了幾下，甚至被拍了拍臉頰。
然後手部劇痛襲來，白光終於消退了點，逐漸能看到些微輪廓、然後慢慢清晰，一個眼角有痣的人，嘴巴一直開闔。
身體終於感覺有點涼意，但怎麼好像世界在抖動？地震嗎？
『呼吸、要呼吸……』
朦朧中有誰也在這麼說著，聽不清。
『咦？為什麼坐在地上？』
這才意識到自己跌坐在地。
想站起來卻怎麼也提不出力氣，幾番嘗試，甚至差點跌趴在地。
好幾個穿白衣的人跑進來，將自己自腋下和腰部拉起往門口帶去，反射性想站立的雙腿卻怎麼也無法施力。
『又開始暈了，好累啊……』
耍賴地在眾人將自己拖到光線不那麼刺眼的走廊後一把揮開拉著自己的手，而後靠著牆壁設置的扶手，頭還是很暈，於是緩緩背貼著牆壁滑下、一點體面也不顧地坐到地上。
『這樣好多了，要呼吸……』
抬起頭對著天花板讓呼吸道暢通，動作明顯地一吸氣、一吐氣，周遭溫度終於回歸舒適。
能感覺旁邊有人和其他人說了什麼，然後人都離開了，只剩一個人緩緩坐到自己旁邊不遠的地方……
好陣子，撐過消退的暈眩，回過神後，才想起要看看旁邊的是誰。
褐色長髮，眼角有痣，有認識。
「硝子啊……」
諳啞的聲音，連自己都覺得好難聽。
「……五条，你嚇到我了。」雙手環抱屈起的膝蓋，家入硝子下巴靠在小臂上，脖子跟著視線轉動角度看向五条悟：「一百九十這麼大的人，我拖不動，只好叫同事過來幫忙，沒關係吧？」
「身體感覺怎樣？」
「哪裡會痛？」
「好點了嗎？」
『還好嗎？悟先生？』
記憶中少年也說過類似的話語，棕色有著蜂蜜般琥珀的眼瞳在自己注意到他後，會泛起溫暖的笑容。
什麼都是暖的，莫名讓人覺得可愛。
不像現在，什麼都是冷的，渾身都好痛，尤其鼻腔和眼睛，熱辣辣的，很痠。
———— 悠仁………
感覺有什麼籠罩了視線，而自己並不想讓它流下，怕剛才的失重窒息感再來一次，連忙將頭轉回仰角用手背貼住額頭眉心。
世界已經不是最喜歡的模樣。
「我不會笑你，」家入硝子轉回去直視走廊牆壁，道：「我什麼都沒看到。」
「啊……啊……」
滾燙的水珠流淌而出。
「……我剛剛，想不起來悠仁長什麼樣子……」維持著姿勢不動，帶著鼻音的語言功能終於被撿回來：「………連看到妳都沒認出………」
「你只是太衝擊一時接受不了，不是你的錯。」
「…………治得好嗎？」
「………好好接受中和排毒治療跟復健，回復正常生活沒問題。」
「妳知道我指得是誰。」
「……………。」
很長的沉默過後，家入硝子一掌伸進醫師袍口袋。
「手伸出來，」自口袋拔出的拳頭朝五条悟伸去，在對方被繃帶包得無法自主握起的手心放置一物。
「怕你弄丟，打算在傷口好之前先替你保管的，」透明的夾鏈袋躺在厚厚繃帶上，小小的圓環色澤有些黯淡，依稀可見寶石折射走廊燈的微光，「你的男孩很英勇。」
「和倖存的隊友會合後，他們奪回研究所的控制室，將所有出入口完全閉鎖，把侵入部隊困死在裡面、各個擊破；甚至關掉地下反應爐開啟安全措施，才不致於能源爆炸，直到最後……」
「能做到這些，簡直是超人了。」
「他被送來前，手心裡一直握著這個。我檢測過了，沒有輻射殘留，跟你的男孩一樣是奇蹟，才能偷偷留下拿來給你。」
是戒指。
「要勇敢，五条。」
『不對、不對！』
——— 為什麼？
——— 為什麼會變成這樣？
——— 是誰、是誰！竟冒犯至此，誰給他們的膽子！
『不對，我沒時間生氣、要有耐心……』
顫抖的手差點讓夾鏈袋滑落，才經歷的暈眩感再度襲擊而上。
『不哭，不能哭、』心底告誡著自己：『事已至此，哭不能解決問題。』
『找出問題、解決問題，這不是我一直在做的嗎？』
『還有時間、時候還沒到，把體力浪費在哭上面不如想想辦法。』
『快沒時間了，我沒空哭……』
『一定有辦法……』
『沒了手腳，能裝機械義肢、臟器不能用，用人工臟器、』
『只有腦跟意識無法複製……得一步步來、』
『這殘破的身體撐不住那麼多次置換跟連結手術、還有排斥反應，要把手術次數壓到最少、排斥最小、最好一次全部完成、』
『最好的辦法，換個新的身體？』
『一個新的身體。』
『……對，只有我能做到，只有我！』
青紫手指掙扎勾著走廊扶手支撐，站起身，察覺五条悟動靜的家入硝子忍不住看過來，看著五条悟的背影出聲喚道：「五条？」
「……我回去準備些東西，」將戒指收進口袋，確認不會掉出後，按著扶手一步步往電梯走去，冷靜的語氣，彷彿方才打擊過深的人從未出現過：「悠仁就先交給妳照顧了，起碼讓他撐到我回來，拜託。」
家入硝子皺起眉頭。
『對不起…』
『……原諒我、』
『……悠仁………』
「————！！」病床上的人倏地睜開雙眼，渾身大力震顫得同時雙掌撐著床鋪微微抬起，媲美蒼穹奪目的藍色虹膜急遽收束，驚魂未定地大口喘息！
「早安，做惡夢了嗎？」
床邊傳來明亮的少年嗓音，床上的人循著聲音轉頭，睡亂的白色髮絲翹起幾縷、好似逃過重力操控般地在空中劃過弧度飄盪。
在看清床邊人後呆愣住。
穿著休閒帽T家居服的粉髮少年眨了眨眼，友好地露出微笑，棕色眼瞳彷彿有金色蜂蜜在其中流動，很溫暖的樣子，有點可愛。
「好像有點抽筋？體溫也偏高，雖然在發育期，你可能缺鈣喔？」有什麼自胸臆間鼓譟，在粉髮少年開口喚自己名字的同時逆流朝眼眶沸騰：
「悟。」
洶湧而出。
「————、」一把抱住眼前少年，像是遇到浮木的溺水者，被稱為悟的白髮少年無聲大哭起來。
「欸？！怎麼這樣？」慌張的粉髮少年連忙輕抱住另一人後背安撫。
和白髮少年珍珠般白皙的肌膚不同，明顯有定期接觸陽光的麥色肌膚包覆著手指，在兔毛般柔軟的髮絲中穿梭，自頭頂用輕柔力道不帶任何惡意緩緩滑下肩膀，來回重複。
「沒事了，沒事了，」少年安慰道：
「不哭。」
創作內容
[咒迴][五悠] Λsʜᴇs - 第一章 唯物主義者終於懂虛幻的愛
幻想三國誌 (3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