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The Gallant Ones
Gallant Ones＜MODV＞－Promare Rearrange CD
那些回憶不屬於自己。
幸福的、親暱的、沉重的、痛苦的。
他就只是個旁觀人，看著虎杖悠仁因為自己的一言一行喜怒哀樂。
和他所認識、知道的「悠仁」完全不同，卻又相同。
「他們」全都放開了他的手。
世界因此崩塌。
睜眼，是白色的天花板。
「醒了嗎，五条君。」
循著聲音轉過頭，兩年不見的金髮醫生正坐在椅子上，瘦削的臉看起來充滿疲累，金色髮絲中明顯參雜了白髮。
「……我很抱歉告訴你這個事實：你在火星。」七海健人捏了捏眉心，一向公事公辦、照實陳述的他，難得謹慎斟酌起用詞：「太空船失去動力飄移……」
「閉嘴。」五条悟聲音虛弱。
他還記得太空船上最後發生的事，失去意識之後地球和火星發生了什麼，他一點也不想知道。
由始至終，他在乎的，就只有——
「悠仁呢？」
「………………抱歉。」金髮醫生這麼回覆。
病床上的人翻過身背對病房內唯一的訪客，將自己蜷縮起來。
一點意義都沒有。
最在乎的人選擇拋下他離開，他做的一切一點意義都沒有。
不管地球、火星、木星，全給彗星撞毀算了。連他一起。
因為想讓悠仁不覺得自己把他當人造人，所以讓他可以自己切換使用者優先順序。
因為想證明自己比『五条悟』更愛悠仁、想讓悠仁成為世界最強的人造人，所以替悠仁裝了駭客程式……
結果全都用在自己身上。
明明由他駕駛太空船的話，說不定就能避免太空漂流……
明明他到太空後也能折返回地球處理掉那個人造人的！不管要花多久！把地球全挖一遍、挖到地核爆炸也要把那個人造人處理掉！
只要先讓悠仁遠離反應爐爆炸……
只要……明明……
『悠仁不信任我。』被背叛的強烈無力感，讓五条悟將身體縮得更緊。
「我很抱歉，五条君。」七海健人對著床上的棉被包說，絲毫不在意對方到底有沒有聽：「現在沒有時間讓你傷心，我長話短說：政府和議會、以及科技學會，都決定對你提出訴訟、進行處分。」
「以地球時間計算，你在太空漂流三年，期間發生了很多事。我挑你可能最在意的說：彗星武器失敗，地球還是遭受撞擊，連民眾都對你有怨氣。現在，這間醫院外，軍隊和警方嚴密戒護，你被嚴加看守，明天，你將出庭受審。」
棉被裡，傳來五条悟沉悶的聲音：「隨便你們。」
「…………。」
七海健人深吸口氣，像是做了什麼決定。
「以我個人的立場，我認為五条君沒有做錯任何事。」他是軍醫，接觸的病患通常已做好在戰場傷亡的心理準備，所以對心理輔導這塊並不熟悉。但目前七海健人是唯一能和接觸五条悟接觸的熟人，他也只能盡力：「這些都是意外，你不需要為此背負任何罪名、也無須自責；同樣，虎杖君只是對此做出了選擇，我為他感到自豪。」
「我不希望虎杖君努力的成果被蓋上任何汙名、或被任何狗屎官員將真相湮滅在那場爆炸裡：虎杖君阻止了地球其他反應爐被引爆，而那使我還未從地球撤離的家人和朋友們得到拯救。虎杖君值得世界上每一種英勇勳章。」
「如果你真的需要任何安慰，我只能安慰你：幸好虎杖君是人造人。」
「滾！」五条悟只這麼回應。
「…………。」沒被五条悟冒犯言行激怒，七海健人自醫生袍口袋拿出裝有物體的夾鏈袋。
「我將你的微電腦放在這裡，你們撤離時的太空發射站人員從證物存放室偷出來的，已經充好電，以五条君的能力，不到一天的時間，完全掌握火星這些日子發生的所有事情應該綽綽有餘。」
將五条悟的微電腦放在椅子上，並將椅子移動到床上巨大蠶繭伸出手就能搆到的距離，七海健人轉身離去。
「順帶一提，五条君，」七海健人拉開門，像是想到了什麼，回頭說道：「你的逃生艙，外部開啟密碼不是預設碼。」
「ＬＯＶＥ，love，虎杖君在爆炸前將密碼傳訊息給我。他似乎堅信我能將你找到。」
七海健人關上病房門，邊說：「可以的話，希望你們兩位不要一直讓我看怪東西。」
怪東西……
『怪東西……。』
金髮醫生最後說的關鍵字，讓五条悟紅了眼眶。
十年前，虎杖悠仁想到七海健人看到五条悟畫給他的塗鴉，爆笑的畫面浮現在腦海中。
『不、不對、』
五条悟掀開棉被，伸手把椅子上的微電腦撈過來。
『悠仁都傳訊息給七海了，那我呢？悠仁一定有跟我說什麼！』
顫抖的手點開微電腦，還因此輸入錯密碼，好容易才將微電腦開機、點開訊息窗。
裡面滿滿是他和虎杖悠仁的對話紀錄、出發前虎杖悠仁被纏著說了好多好多的喜歡、還有最後的………
『悟，對不起。』
『最喜歡你了：）』
彷彿見到人造人少年燦爛的笑臉。
斗大熱液盈滿而出。
『居然還嘻皮笑臉的！』五条悟將臉埋進屈起的膝蓋裡。
顫抖的手連微電腦的重量也撐不住，任其摔在床鋪上。
「…我也…最喜歡……」抽泣的聲音悶悶傳出，「最喜歡你了……」
「最喜歡最喜歡……宇宙第一喜歡………」
『比你這笨蛋以為得還要喜歡……』
「最喜歡你了，悠仁……」
五条悟抓住胸前由金屬環焊接成的項鍊吊飾，兩個圓相接，變成無限的形狀，在光線下能閃耀藍色和粉色光芒。
那是『五条悟』藏在人造人原型微電腦裡的珍寶。
『我一定、一定會、』
五条悟擦起止不住的眼淚，眼裡重新燃起信念。
『我一定會把悠仁帶回來！』
巨大人造帷幕籠罩火星基地，投影著地球因水資源充沛才能得見的晴朗藍天，支撐帷幕的天氣衛星將自火星土壤中提取的水分以噴霧釋出，因空氣對流，凝聚成稀疏雲氣飄散。
按照地球都市規模建造的建築群，仿歷史知名建物建築的行政機關，被各式新型科技大樓圍繞在城市中央。
為減輕氧氣轉化設備運轉消耗植滿城市空地的綠植，今日注定逃不過被踩踏的命運。
磁浮動力車飛掠草葉頂部，然後無數雙鞋奔跑著將草葉和地面踏平。
蜂擁而上的記者群高聲詢問由幾名員警護送下車、在火星引起民眾爭論多時的今日主角：
「五条先生！對今天的審議您有任何準備嗎？」
「五条先生！飛船起飛失蹤前的經過您還有印象嗎？一切是否真是您自導自演？」
「五条先生是否對議會召開法庭的速度有不滿？」
「五条先生是複製人的傳聞是真的嗎？五条先生是否對此知情？」
「五条先生……」
「五条先生……」
滔滔不絕的問題盡皆被占絕對優勢的警力攔在議會大門外，眾人關注的白髮身影直到進入議所前完全不搭理任何人，沒有任何回應。
走過長長走廊。
進入嘈雜程度不輸外面記者的會議廳，瞬間一室無聲。
許多熟面孔坐在議員席上，在五条悟視線掃過時，有人不敢直視、有人面色陰沉、有人點頭招呼。
事先申請並獲准進入的另一批記者們閃光燈和低聲紀錄報導不斷。
五条悟站上備詢台。
「現在，」被臨時任命的法官敲下法槌，「臨時庭正式開始。」
「被告五条悟，火星議會指控你策劃地球太空發射站和反應爐的攻擊行動、以及網路病毒攻擊、惡意破壞三大守則使人造人和機械人攻擊人類、更引發後續多起民眾恐慌攻擊事件。」
「宇宙局也對你提出業務過失控告：指控你主導設計的彗星武器有重大缺失，造成資金和資源耗費甚鉅、以及民眾心理群體創傷效應。」
「科技學會控告你對其造成名譽傷害，要求賠償、並主動放棄學會會員身分。」
「結合以上，火星議會和宇宙局要求取消你的自然人身分、處以最高刑責。」
「你可以進行答辯了，五条悟。」
現場閃光燈不斷。
「……上述事項我一概不承認。」五条悟冷著臉說。
「首先，我要求火星議會、原地球政府組織成員、宇宙局、以及科技學會，先好好釐清：他們要控告的是被他們以違反國際科技公約複製出來的『五条悟』，還是被法律判定死亡多年的已故科學家『五条悟』。」
聞言，記者們低聲議論。
「老頭子，」五条悟直視在場年齡最長的科技學會會長，道：「你當初找我幫你驗算天氣衛星數據程式可沒這麼有威嚴。」
「還有你，」見對方變了臉色，五条悟矛頭轉向某位頗有年紀、正捶著痠痛的腿的議會議員，話裡隱隱有殺氣：「策劃我的研究所攻擊事件也有你一份，被我的暗殺無人機放過一馬就覺得我原諒你了嗎？我可以清楚說出你的腿是在哪裡、怎麼斷的，而不是半夜騎馬兜風。」
議員尖叫一聲，直接從座椅跌落。他的腿正是為了躲過暗殺無人機的追殺摔斷，即使治療痊癒後，也因為心理陰影毛病不斷：「他、他記得！」
一瘸一拐的議員跌跌撞撞跑向某位科技學會成員，抓著對方衣領歇斯底里大吼：「你們不是說他『不記得』、『想不起來』嗎！」
記者嘩然，有幾人就要上前去採訪該位議員。
法官敲起法槌示意眾人安靜，並讓員警將精神狀態不佳的議員帶出會議室。
「我有多年前五条研究所遭受攻擊的策劃人員名單，以及當時政府蓋有公章的相關機密文件報告，全存放在『五条悟』留在火星的雲端加密檔案裡，密碼只有『五条悟』本人知道。」
「以及，大眾覺得最關鍵的複製人：『忒修斯計劃』相關文件和實驗資料備份，我也留有備份。」
「我將以已故科學家『五条悟』、以及現行法律自然人五条悟的名義，對原地球政府、現已成為火星政府與議會，還有科技學會，提出侵害人權最嚴重的控告。」
議事席上的人全變了臉色。
「五条悟！」有人憤怒開口，伸出手指著在備詢台上受審的人：「你這是詭辯！」
某位議員跟著幫腔：「你只是偽裝自己是已故的『五条悟』，讓輿論幫你開脫！」
「真好笑，」五条悟冷笑一聲：「你們召開這種無恥至極的法庭，就為了把全部無能自私和過錯都丟給我承擔，我為什麼要照你們的遊戲規則配合演戲。」
「反對！」原告律師提出異議。
「宇宙局，」根本不甩律師，五条悟點名剛剛最沒存在感的一群原告，「你們就是被政府牽著的狗。」
「擅自使用我設計、還未經過測試的對彗星武器，在我失蹤期間發射攻擊，操作失敗卻全推到我頭上？」
宇宙局與會成員皆不敢和五条悟對視：他們和五条悟一起共事最久，最浸淫在他威權之下。
「後續我也會追究你們誣告和侵害智慧財產權的法律責任，對彗星武器研發是我獨資完成，智慧財產權在我手上，依現行火星法律仍然有效，我從未授權給地球和火星宇宙局使用。」
記者群再次沸騰起來。
「安靜！安靜！」法官再次敲響法槌，讓記者群按耐著想提問的衝動安靜下來：「請不要影響法庭秩序！」
「庭上，我反對！」代表告訴人的律師高聲反駁：「被告嚴重違反法庭秩序、恫嚇、煽動我當事人情緒！」
「庭上，」人權團體替五条悟延請的辯護律師出聲，「我認為應檢視過我的當事人提供的證據，確認原告團體提出的控告是否成立，再來開庭。」
「尤其我的當事人自恢復意識只經過不到一天，便被要求出席、期間被重重戒護、除主治醫師外一律禁止探視，這嚴重妨害我的當事人人身自由。」
「反對無效。」法官駁回原告律師異議，並宣布：「鑒於被告在火星仍有人身安全疑慮，警方應調整維安部署，以不得影響被告進出和會面自由為原則戒護。」
「不用，我不信任警方。」不等律師申辯，五条悟自己先反對：「我的維安由人造人負責就好。」
全場騷動。
有議員怒道：「五条悟，你是要控制人造人攻擊人類嗎！」
「是人類對人造人一直都有誤解：以為他們就和沒有情緒程式、社會化學習緩慢的機械人一樣。對人造人處處歧視、暴力相向，這原本就和情緒設計程式邏輯相違背，人造人陷入邏輯混亂只是遲早的問題。」
閃光燈全聚焦在五条悟身上。
「你們要求人造人的情緒思考邏輯要夠『成熟』、『像人』、『能突破』、『會進化』，要求他們有人類『友好』、『誠實』、『勤奮』的美德，卻始終把他們當螻蟻般的『奴隸』，肆意踐踏、連人類的基礎善意都吝於施予。久而久之，情緒模擬系統自然也會產生『憤怒』跟『憎惡』。」
「我說明白點：人造人會攻擊人類，只是有樣學樣。」
「人造人設計初衷從來都不是『奴隸』，而是自開機起便能全心信任的『家人』。」
「只要給人造人最基本的善意和尊重，他們自然會回報你最誠摯的『友誼』。」
「而你們人類擅自將我奉上『神壇』、剝奪我人生最美好的喜怒哀樂和死亡，對我分享的『珍寶』卻不屑一顧。現在，是該好好感受你們的『神』的怒火。」
「我拒絕再做你們愚蠢和貪婪的遮羞布與擋箭牌。」
「在你們承認自己的錯誤前，休想繼續接收分毫屬於我創造的成果。」
「自己好好想想，你們對人造人說過幾次做人最基本的『請』、『謝謝』、『對不起』。」
「庭上！延後審理！」有議員高聲要求。
「我要求對五条悟進行精神鑑定！」
「五条悟是複製人，本來就沒有自然人資格！他連站上台抗辯的法律資格都沒有！」
「我不想浪費時間了。」說不過就耍賴，太難看了。五条悟終於耐不住脾氣：「根本沒必要浪費時間陪你們演戲。」
議事廳外傳來大量腳步聲，鎖起的大門被敲響、拍擊，似乎有人正在破門。
「誰？！」會議室裡有人朝門外喊道：「現在正在議事！禁止進入！」
門被自外破開，密密麻麻的人造人和機械人整齊劃一站在門外，朝著議事廳裡的某人彎下身行禮，再也沒有其他動作。
「人、人造人！」
「這麼多人造人哪來的！」
「議會不是禁止人造人進入嗎！」
「五条悟！一定是五条悟！」
「誰給他電腦的！」
大門內，尖叫的人群全擠到離門最遠的角落逃難，剩膽量較大的幾人還留在原地，幾位盡責的攝影師將因為身體顫抖而晃動不斷的鏡頭對準門外人造人群、
以及朝門外走去的五条悟。
『五条先生，請讓我們帶您離開。』語氣能聽出感激的人造人弓著身體說道：『我們已將優先保護對象設定為五条悟，若五条先生的人身安全受到危害，在不傷及人類性命的情況，將採取適當防衛反擊。』
『非常感謝您能告知我們：在不違反三大守則下，有其他保護自己的方法。』
那是鏡頭捕捉到五条悟的最後畫面。
然後，就像童話的吹笛手，五条悟帶著人造人離開了。
同一時間，各地紛紛回報：火星上的人造人，不是追隨五条悟而去，便是自行選擇關機、無法啟動。
『自議會事件以後已經過了三天，各基地民生物資因供給被切斷陷入緊缺，政府不得不發布限制令：物資統一由政府配發。並對五条悟發布通緝令。』
醫院病房區，公開撥放的頻道裡，新聞主播依序播報記者們對目前社會頭條新聞的採訪：
『針對議會事件直播中，科學家五条悟的發言，許多民眾湧入各社群平台和民意服務處要求政府與議會公開真相、以及抗議政府對五条悟的通緝令，認為通緝令對於和五条悟展開談話沒有任何幫助。科技學會網站甚至因承受不住憤怒的民眾爆量留言癱瘓。』
『記者實地採訪幾位民眾的看法：』
『我就覺得奇怪，五条悟明明在我年輕的時候死了，那時候還有新聞轉播他的告別式。』新聞影片裡，頗有年紀的中年人對著鏡頭接受採訪：『為什麼還可以跑出一個也叫五条悟、長得和五条悟幾乎一模一樣的年輕科學家，說不是五条悟的兒子、是他親戚，我還以為五条家基因就是那麼優秀，叫我女兒遇到姓五条的，不用考慮，直接跟他生，起碼小孩可以當國際名模！』
『……先生你有記得五条悟脾氣也不太好嗎？』記者反問。
『當然有啊，五条悟…我說我年輕時候的那個，後來脾氣超極差！所以我後來跟我女兒說還是不要找五条悟那種的，太難相處早晚被氣死，她自己喜歡誰就好。』中年男子一臉慶幸：『結果居然是複製人，早幾百年國際都禁止的科學項目，這樣不對！』
『發生這些事也沒辦法吧？』鏡頭轉到另一位接受採訪的民眾：『啊就因為彗星啊，政府也是因為沒辦法才去複製五条悟的吧？大家都在生命關頭，其實不要計較那麼多。』
『那你知道火種計劃嗎？』記者犀利反問。
『那是什麼？』
『政府把小孩偷偷送出地球，結果太空船和太空垃圾擦撞在太空漂流二十年，很多小孩在被尋獲、抱出休眠艙後還是沒有恢復生命跡象，有些生存艙甚至因為擦撞當時太空船毀損部分的小型爆炸直接被破壞、掉出太空船。太空船失蹤後，政府還對尋找小孩的家長進行當時技術還不成熟的記憶手術。』
『欸……這個……所以說就真的是沒辦法嘛，政府本意其實出發點是好的，只是用的手段不對……總之，那很多都過去了，我覺得突然就這樣讓大家生活陷入困境，是五条悟做得不對。』
『我來就是要跟那些議員說！』另一位情緒激動的民眾搶過記者採訪的麥克風：『跟五条悟談什麼！讓軍隊直接打就好了！』
『看他那囂張的樣子！飛彈射過去！他有多少人造人還不是一樣被報廢掉！不過就是設計一堆新科技跟人造人出來，以為自己真的是神了嗎！都不知道拿了政府多少經費，那是民眾的納稅錢！沒那麼多人用去支持他的話還不是一樣是放哪邊生鏽的破銅爛鐵！所以就直接飛——』
『大叔，我們現在只有一個火星！火星基地擋不住飛彈射擊！』記者好不容易搶回麥克風，但剛剛的話也全收錄進去了。
民眾採訪結束，鏡頭回到棚內主播：『有民眾對五条悟造成的人造人混亂非常不滿，認為不該因為他自身問題影響全部人類生活。但也有支持五条悟的民眾自發加入配送物資給行動不便居民的行列，以及進入生產作業工廠支援生活物資生產、將酬勞全捐給人權團體緊急成立的人造人專案。』
畫面切換到接受採訪的人權團體發言人：『我們將和技師公會、和工程師公會針對人造人人權議題展開討論。因為人造人主程式最初確實是以人類大腦思維模式數據化分析後再重組設計，情緒系統也是其中基礎，演算結果會更貼近人的機率非常高。雖然不能構成承認他們有自然人資格的標準，但確實應有屬於人造人的基本權益，政府和社會大眾一直以來確實都忽視這一塊問題。』
『我們討論出方針後，不排除發起正式連署和街頭抗議行動向議會施壓、要求訂立人造人權益法案。以協助政府和議會和五条悟有良好的談判結果。』
鏡頭回到棚內主播的總結：『但目前正反方民眾以及政府和議會最關注的還是：五条悟目前行蹤未明。』
『衛星訊號搜尋也無法找到五条悟和消失的人造人的蹤跡，警方高度懷疑五条悟利用自己的科技專業侵入衛星系統、隱匿他和人造人的訊號，不排除提高他的通緝危險層級。同時，警方也請和五条悟熟識、也是五条悟的主治醫師：七海醫師，出面呼籲五条悟盡速出面談判，但被七海醫師拒絕。』
『我認為我的病人需要休息，』資料畫面裡，被突擊採訪的金髮醫生推了推眼鏡，手中澆水器正替菜園裡茂盛的植物以傳統種植法澆水，『出生存艙後本來就需要一段休養觀察期，尤其在太空中漂流那麼久，政府和議會應該先反省不顧我的病人身體狀況直接召開法庭的正當性，我在醫療評估報告裡也這般呈述，但完全不被採納。』
『簡直垃圾。』
『以上是記者———』
纖細修長的手指彎曲，以指節敲擊護理站服務台桌面，示意裡面的人注意過來。
「３８號，麻煩幫我把聲音關小，謝謝。」褐髮中夾雜許多銀絲、眼角下有痣、穿著醫師袍的女子和護理站值班的人說道：「太大聲了，我在病房都聽得一清二楚。」
『好的，家入醫師。』穿著制服的人造人拿起控制器將影片音量調低。
這間醫院是全火星少數人造人選擇留下、正常工作的設施之一。
家入硝子接著交待：「等等值班的人回來，你讓他『上廁所』別摸魚這麼久，不要以為放影片、聲音開大就沒人不知道護理站沒人，我巡房沒訂時間的。」
「就說是我說的。」家入硝子抱怨道：「工作態度真差，跟人造人好好學學啊。」
『後面這句也要轉達嗎？』人造人疑惑。
「……不用，我只是抱怨。」但太誠實真的很吃虧。心裡這麼想，家入硝子接著道：「對了，３０２號房的病人說你換藥技術很好，因為傷口痛所以對你發脾氣他覺得很抱歉。」
『不用客氣，這是我應該做的。』
「啊，那就這樣，我先回辦公室了。」
『家入醫生路上小心。』
踩著短高跟鞋往電梯前進的腳步走沒多遠，正巧白髮蒼蒼的女子牽著一個男孩自綠意盎然的庭院歸來，看見家入硝子，連忙感激地上前來：
「醫生！」女子激動地牽起家入硝子的手，自長袖上衣露出的手腕上有幾道醒目突起的劃痕，女子淚流滿面地道謝：「謝謝，真的非常謝謝您！」
「您治好了我的記憶，讓我想起我的孩子……我的孩子回來了！您還讓他和我同病房！真的非常謝謝您！」
她是火種計劃受害者的母親，因為被竄改的記憶和現實壓力不斷拉鋸，在地球便幾度輕生往返醫院，最終因強制撤離來到火星。火種計劃被揭露後，才得到政府賠償、並委任家入硝子以基因編碼治療受損的腦部細胞。
而她的孩子是火種計劃生還者之一，少數被奇蹟眷顧的男孩，目前也正在接受家入硝子長期診察。
「不用客氣，這對你們都有幫助。」拍了拍女子緊緊握著自己手的手背，家入硝子說：「你們錯過了很久，以後都會一起生活，妳要好好保護自己的身體。」
「是！」女子擦去眼淚，一手扶著男孩的肩膀，深深鞠躬：「真的！真的非常謝謝您！」
手臂連接著點滴管線、由飛行機器協助吊掛營養液的男孩進門後便一直看著護理站，道謝過後，開口問家入硝子：「我可以去找他玩嗎？」
指的是護理站裡的人造人。
「我以前從來沒看過人造人，」他還在地球的年代，五条悟所創造的人造人原型幾乎和五条悟如影隨形待在五条宅，自然也不會出現在電視和教科書上，「他是什麼原理設計的？會飛嗎？像老電影Ｘ威的鋼Ｏ人跟Ｖ視那樣？他就和真的人一樣，好酷！」
「啊……可以。」又一個小科技魔人啊……。家入硝子心裡不禁感概。有著微微黑眼圈的眼看向護理站裡被點名的人造人，叮囑道：「但你要先問過他，他也是要幫我工作的，不能給他添麻煩。」
「好！」
告別火種計劃母子二人，搭乘電梯回到醫院最高樓層的院長室。
家入硝子用隨身磁卡刷開辦公室大門，對於本該空無一人的辦公室內，突然有闖入者喧賓奪主坐在自己辦公椅上，沒有太大情緒波瀾。
只淡淡地說：「……你來了啊，好久不見。」
身後電子大門自動闔上上鎖，將這間室內變成安全密談的空間。
看到新聞時早心理準備會有這麼一天。家入硝子臉上幾條明顯皺紋只是微微勾起幅度，笑道：「這情景真是熟悉，但你變年輕了，五条。」
「……硝子，」修長雙腿把別人辦公室當自己家一般直接穿著皮鞋交叉放置桌上，複製完成的樣本是十八歲的樣子、到現在身體外貌也不到三十、確實比被眼前人開出死亡證明書時年輕的五条悟難得皺起眉頭，有種現實和記憶無法接軌的不真實感：「妳老好多。」
「去死。」一個中指送給眼前算是死而復生生而復死以後八成死死生生來回橫跳的同學，被人類貪婪的原罪盯上，跑不了了。
「但還是恭喜你啊，」剛繞了整間醫院巡房完，辦公室還被人霸佔，家入硝子認命自己坐到會客沙發休息，邊道：「唯物論的大勝利，你可以發表宇宙期刊了。」
聽見老同學嘖了一聲，貌似不怎麼對本人以前信奉的教條感到光榮。察覺有哪邊不一樣的家入硝子抬起一邊眉毛：「那麼，這次來找我是什麼事？」
「這次應該不需要我情緒開解，不是才生龍活虎地在議會大殺四方嗎？新聞傳到我這偏遠基地都占滿頭條，地球時間二十四小時重複放送的那種。」
正被全火星通緝中的年輕人撇過頭，不說話。
看來個體雖然不同，『五条悟』的本質是一樣的啊……。家入硝子無語望著天花板。
這次她可真沒辦法幫上忙。
「這次我沒辦法說什麼安慰話，我不認識你的『悠仁』。」
「在我的認知中：我認識的悠仁已經在你原本的身體死亡後自體死亡了。甚至其實更早之前，在你將他從死神手中搶回身邊時，他已經不是我認識的人類男孩了。」
「雖然我擅長的醫學領域、基因編碼廣義來說也是唯物論的範疇，但我和你們唯物主義者不同：我認為靈魂是實際存在的，不是心跳、不是腦電波、不是身體死亡後減少的那21克，無法以物質衡量，生命只有一次。」
「所以我選擇成為醫生，而不是科學家、更不想當瘋狂科學家。我研發基因編碼是為了用來修復，不是再創造；還原病人生體組織是為了撫平病患自己的心理創痛，讓身體和心靈都能得到治癒，好好體驗自己的生活。」
「可惜都被用在不同方向上呢，例如大成功的忒修斯計畫：複製人。總有一天，人類會因此自取滅亡吧？」家入硝子伸腰放鬆了下筋骨，想到此不免嘆氣：「嘛，不過那個年代已經與我無關了。」
「這次我不會管你什麼，所以不用找我討什麼定心丸，」自進辦公室後始終沒正眼看向五条悟的家入硝子，總算轉過頭直視對方：「對我來說複製人也是一樣道理，『同學』。」
「你有留存『悠仁』的程式備份吧。」家入硝子絲毫不懷疑。
「不管火星政府、議會、還是科技學會，跟你的談判一點勝算都沒有，就算你要當科技學會會長，也完全有成就和資格，而以科技學會的資源，要復原『悠仁』完全不是問題。」
「那麼，你來找我完全沒有必要。你只是猶豫。」
「你們讓我想到：以前夜蛾老師在課堂上問過：『被藍仙女變成人類男孩的小木偶，究竟是人類還是小木偶？』」
『當然是人偶。』年輕的科學家翻了個白眼，叼在嘴裡的棒棒糖被修長指頭拎出來在空中轉了兩圈表達不耐：『這不就是自我運行程式經過社會化的人造人嘛！就算邏輯再符合多數人行為模式，也無法改變合成皮包著人造骨骼注入各種填充物然後用多樣序列運行的事實。』
「五条同學，你怎麼回答？」
走過了大半人生，已顯老態的女人看著眼前年輕男子，好像時間穿越回那天的教室，問那位總不可一世的老同學，聽聽直到對方臨死前都沒能再問的回答。
「……是人類。」沉默許久的男人總算開口：「我的悠仁，一直都是人類。」
「我來，是想請妳幫忙。」難得拜託人的五条悟直接表明來意：「我要創立學院，從科技學會和各個政府勢力獨立出來，能和其他派系分庭抗禮、替人造人發聲，永遠中立，成為宇宙的最強。」
「我要斬斷人類加諸於『我』的無限輪迴。」
『看，這不可一世的樣子。真是一點沒變。』家入硝子心裡想道：『真是瘋啊。』
「好啊。」家入硝子爽快答應下來：「看來我剩下的人生會更有意義一點。」
人生，偶爾選擇瘋一把也無妨。
自天空降落的太空船緩緩落在新建立的火星基地外。
經過多年的環境改造和科技再次突破創新，火星已不是十年前踏出籠罩基地的人造帷幕外便充滿風沙塵暴的模樣，因為人造火衛陸續升空，在衛星引力牽引下也出現潮汐的火星遍布著綠意，人類出了基地帷幕也不再需要防護設備。
穿著喪服的人們自飛船魚貫步出，朝著基地裡唯一的建築群而去。
佔地廣大的高矮樓房內外，穿著實驗袍的人們來來去去，不少人手裡還帶著教材器具。
整個校園安靜了不少，沒有機具轟鳴此起彼落，也沒有測試人造人性能的各種極限飛行酷跑，氣氛難得低落。
每個人只默默繼續進行手頭上的研究和教學。
今天是他們創辦人之一的喪禮。
雖然難過，但學院的人都知道：創辦人以人生點亮的火焰，將由他們繼續綿延下去。
穿著正式西裝的白髮男子穿過三三兩兩的學生和教員，對他們的招呼沒有任何回應。
方才，他才將好友的骨灰撒入太空。
『看到你們經歷那些，我還真的是怕。』在醫學領域做出卓越貢獻的女醫師，在人生最後那段期間這樣和他說：『把我的骨灰丟到太空吧。你知道的，瘋狂科學家太多，我怕被挖墳。』
『說起來，以前你的遺囑還是我跟七海幫忙見證的。現在反過來，互相幫忙立遺囑，真好笑。』
回想間，黑色皮鞋已從草地踏進地板光潔的室內。
按下電梯門開關，樓層直指地下最深處的『校長研究室』。
『有人侵入。』電梯門關上的瞬間，確認過搭乘人員身分的防護程式立即和主人匯報：『密碼已被破解。』
程式ＡＩ問：『請問需要啟動殲滅系統嗎？』
「……不用。」白髮男子愣了下，似乎對程式這樣的邏輯感到奇怪：「我不記得有設定直接殲滅模式？」
通常是打一頓丟出去、吊在學院頂樓，讓他好好看看是誰那麼大膽。
『因為五条先生似乎心情不好，幽默指數調高到百分之八十七。』
「這個不用，普通模式就好。」
『好的，打一頓、丟出去吊著。』
「……我說得是幽默指數。」這個ＡＩ怎麼好像越學越歪了？五条悟皺起眉，讓ＡＩ不要啟動保安系統：「能破解我兩個密碼，算是『客人』，先不要趕出去。」
『好的，五条先生。』
『要不要上茶、請他坐？』
「……………不用，你什麼動作都別做。」五条悟洩氣地按著額頭：「幽默指數馬上調回平常數值。」
『叮』地一聲，老派地設置了提示聲的電梯門開啟。
進到研究畢生心血的實驗室，五条悟看到該空無一人的機密空間多了個陌生人。
中學年紀的少年拘謹地抓著隨身背包，一臉嚮往地看著隔離室內的大型操作台出神。
「我以為能破解兩道門鎖的會是哪個研究所老頭子，結果是個小弟弟啊。」將脫下的外套隨意掛在實驗椅背上，才剛參加完葬禮，五条悟坐沒坐相地翹起一隻腳：「你就是乙骨憂太，對吧。」
在電梯裡短短時間，防護程式已經將入侵者資料傳送給五条悟：『乙骨憂太：火種計劃倖存者，目前通緝中。』
這才注意到有人進入的少年嚇了一跳，連忙鞠躬行禮：「你、你好。」
「那個…這個好厲害！」知道這樣很失禮，但直起身的少年還是耐不住興奮忍不住伸出手，指向還在隔離室的人型：「我第一次親眼看到正在生成的人造人！」
「那當然，我可是最強嘛！」誇讚永遠不嫌多。最強翹起鼻尖，一臉自豪：「那邊的還只是雛形，搆不上值得安裝人格ＡＩ的標準。」
「不過我們還是直接進入正題，乙骨同學，你逃亡了這麼久，來找我是什麼事？」
這年紀的少年都是在校園享受無憂無慮、多采多姿、或青春苦澀的學生生活，就算曾在星際間冰封迷航，現在的政府只會重點培養、絕不虧待，沒有逃亡的理由。
「明明你的成績出色到跳級也可以，不用多久也一定會進到我的學院來，或政府會另外安排專門講師給你。」
身為大人，五条悟早已預見到少年被安排光輝燦爛的未來。
「……因為…學校教得不是我想要的……」低垂著頭的少年囁嚅，聲音幾不可聞：「不對，應該說…學校不會教我想要的……」
「嗯？」懶得費力去聽清少年到底在說什麼，大人開始有些不耐煩。
「好小聲啊。不清楚說明的話，我只能請警衛帶你回去你該待的地方了喔。」
「…………。」少年一手握住用細繩掛在脖子的戒指，彷彿這樣就握住了勇氣。明顯動作自然沒逃過五条悟觀察。
「我來是因為，」乙骨憂太提高了音量：「我想請你，教我複製人！」
「………………。」五条悟不語，冷下來的臉上沒有表情。
自從忒修斯計劃、和另一個人造人原型的經歷被公諸於世後，複製人成為整個社會避而不談的禁忌。
以五条悟和家入硝子帶領的科學界、醫界為首，成功迫使政府明定嚴格法律：禁止使用複製人技術。
於是學校也跟進列為禁忌科目。
「我知道今天是家入教授的……我很抱歉，」知道自己來的時機不對，少年還是不打算放棄：「但我無論如何都想學複製人。」
深深鞠躬：「拜託！」
「………我問你，」很長的沉默後，五条悟再度開口。
「我的研究室門有兩個問題鎖，答案是什麼？」
不帶溫度的藍眼審視眼前的少年，經過歲月成長、嚴肅時自帶莊嚴的美麗臉龐不笑時多了幾分嚴酷，彷彿這才想起來要對少年擅自進入私人空間的行為究責。
「是？」乙骨憂太不理解為什麼會回到應該在一開始出現的問題，但還是老實回答：「第一個問題只是很經典的數學運算，第二個問題……」
「看似是二選一的是非題，但答案其實不在裡面。」
「唉………」五条悟深深吐出一口氣。
「………被政府和高層盯上的話，會被暗殺，甚至會被肢解研究無限複製喔。」五条悟說。
這不是恐嚇。是親身體驗過人性醜陋的過來人經驗談。
比藍色海洋還瑰麗的雙眼俯視青澀的少年，其中，燃有名為信念的火焰。
「乙骨憂太，你確定你真的想走這條路？」
「我……」彷彿被燙到般，少年瑟縮了一下，反射收緊的手心鮮明感受到了戒指的形狀。
然後，少年無所畏懼。
「我要把里香帶回來！」
「真夠瘋的啊……」男女通殺的臉上不再是冷冰冰的禮貌微笑，彷彿星星之火終於燃起一簇火炬，五条悟真正笑了開來。
「以後好好相處吧！乙骨憂太同學～」
笑意直達眼底。
『盯———』
純白的太空船艙中，穿著深藍連衣裙的女孩趴在湖中安放的生存艙上。
嬌小的身軀以詭異且違反重力規則的姿勢，頭下腳上漂浮著。
「里香。」
湖邊布置的躺椅上，傳來成年男性的呼喚聲。
『憂太！』女孩果斷拋下湖中被冰封的人，開心往湖畔飛去，摟上男人脖頸，將頭躺在男人肩膀撒嬌：『你這次睡好久喔。』
一頭黑髮夾雜不少銀絲，原本青澀的少年眉眼早已成熟，出色的臉龐帶了幾條清晰的皺紋。
「嗯，感覺時候差不多了。」抱著身軀以奈米機器聚合而成的人造人，乙骨憂太眷戀地在她髮頂蹭了蹭。
臉上帶著幸福的微笑。
「要好好執行程式喔。」
『唔……』人造人女孩有些不情願地嘟起了嘴，提議道：『里香可以保護憂太，不管是人造人或機械，都可以把他們吃掉。』
『憂太可以像那邊的『冰塊』一樣，永遠陪著里香。』視線投向了湖中央的生存艙。
「可是，我想成為里香的一部份。」男人輕撫女孩柔順的髮絲，寬大的手，能看出力道薄弱。
『會痛嗎？』
「和里香合而為一，才是回家，才是永遠的在一起。」
『……好吧。』女孩雙臂抱緊了點。
一時間，室內無話。
『憂太，大門的問題，真正的答案是什麼？』
『變成男孩的小木偶，真的變成人類男孩了嗎？還是其實還是人偶？』
「這個問題沒有意義喔。」
「就算有老師幫助，複製里香的身體還是失敗了。」
「可是從里香第一次運作程式叫出我的名字的時候，我就知道，妳就是里香。」
「里香知道自己是里香、我也知道里香是里香，那為什麼還要其他人來判定妳究竟是什麼呢？」
『嗯！』
『…憂太。』
「嗯？」
『『冰塊』他會醒嗎？』
「依照程式演算，總有一天會的。」
「他是枷鎖、是戒石。」
「雖然事實對他有些殘酷……」
「但他是『希望』……」
『……憂太，再多陪我說話？』
「…………」
『最喜歡你了。』
「……里香……」
「…永遠…在一起………」
『…………………』
女孩自男人毫無生氣的頸間抬起頭，放在男人胸膛的手已經觸摸不到任何跳動，女孩無機質的眼不帶任何情緒。
伸出小手輕輕撫過男人英挺的眉、順著眼角皺紋轉彎、掃過闔起的睫毛、沿著俊俏的鼻梁而下、順著人中來到微微彎起的嘴唇、再到掛著滿足的嘴角，手掌緩緩貼上。
另一隻手捧起男人另一邊臉頰，奈米機器組成的棕色眼瞳閃過運作程式的微光。
——— 『物質分解』啟動。
——— 『生質合成』啟動。
不需要眨眼的女孩朝男人閉起的唇獻上一吻。
——— 啟動『崩解』，對象：『本機』。
無數白色的奈米機器飄揚而起，帶著男人和女孩快速消散的身軀，變成肉眼不可見的虛無。
「憂太，我們回家了喔。」
原本躺椅所在處現在空無一物，平滑的地面只剩白色細沙。
白色的雨仍在飄盪，落在地面、水面，沿著地下水脈被帶往地球四處循環。
沙裡有點點白色光芒飛出，沒了主程式ＡＩ的奈米機器隨著備用基礎程式自動聚合成球。
同時間，綠色的枝條抽根、發芽、蔓延。
盡情伸展，布滿整座太空艙。
然後，開出各色絢爛的花。
「會一直永遠、永遠在一起。」
湖面泛起一點漣漪，枝葉搖曳。
The Gallant Ones 完
小插話：
「話說回來，你那一大票『神蹟』呢？」想起五条悟浩浩蕩蕩帶走數量堪比軍隊的人造人，家入硝子忍不住問：「不會全在我醫院外面吧？我的病人會嚇死。」
「我有那麼蠢嗎？」拖著那麼長一條尾巴在火星遊行？他才沒那麼中二！
「我才不住醫院！」每次住院都沒好事！五条悟道：「所以我讓他們去幫我拿行李，順便幫我蓋房子。」
回歸現實面，在火星，他還沒地方落腳。
出發前原本計劃是先住旅館或員工宿舍再慢慢找新房子的，現在……自己設計自己蓋算了。
「………我記得你的行李占了快半個太空船貨艙？」這種小道消息記者當然也沒放過。
「所以我讓他們回去直接把太空船也帶走了。」五条悟理直氣壯。
「………………。」
可以預見宇宙局要上全火星新聞頭條了。各大頭版都會用統一標題：關鍵證物太空船被搶。
加油好嗎？人類。
創作內容
[咒迴][五悠] Λsʜᴇs - 第四章 The Gallant Ones
幻想三國誌 (3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