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彼岸花語12

彤言 | 2022-04-28 00:35:09 | 巴幣 0 | 人氣 80


                長廊沿途無窗。閉塞的空氣彷彿澱出陰翳,附著廊道左右,逐年湮滅磚面的玉色光采。足音由遠而

近,踏破沉寂,迴盪廊中若驚蟄雷鳴。兩側壁磚鱗甲也似,滑過行進者的視野。光與影,復再流動。

       審判之門裡,無論廊內如何通明,牡丹始終走不慣。為著目不得見,卻始終能感受其存在的事物。

       「窣啊嘶──哈嗚嗎。」
               「咿吶窣啊嘶噠啦……嘻嘻嘻……」

                「咪呀窣啊嘶!窣啊嘶!」

每經過一個轉角,背後的低語越來越迫近。在日常必經的區域裡,那些只有自己聽得見的聲響,尚能

被周遭人聲掩蓋。但每當意識到那話音,無法揣度語意的不安,迅速沿著她背後視線,蛇蟒般地,冰

冷纏上後頸,絞住原將脫口而出的尖叫。牡丹總要摸一摸頸子,才能緩下拔腿狂奔的念頭。

與小閻王同行此刻,原先身後的沙沙微響,逐漸鼓譟起來。隨路途深入內部,話音幾乎就落在耳畔。

恐懼啃噬著理性,奇妙的愧疚感同時也在她心裡頭拉鋸。每當忍不住偏首回望,鹿韭定會扭頭向前。  

   那聲響,一句句都帶著相同語彙,彷彿連綿呼喚,殷殷喊著某個名字。一聲聲,或乞懇或悽恨;粗礪男

嗓、婦孺亢音、老者緩調,紛紛諸聲蘊著同一種哀切。鹿韭抿緊唇,不讓牙關綻漏回應。但那喚聲宛若滲

著水氣,一次次沁濕她背脊。傳進耳裡的每個字,如注銅漿,滾滾熔穿五腑六臟,沉入兩踵的重量扯緊眉

頭。她心中越發倉皇,腳步跟著踉蹌,微微顫抖的手,不禁掩上雙耳。霎時,呼喚驟轉淒厲,箭矢般貫腦

入。她終於再無法動彈,頹然抱頭跌坐。

               「對不起……對…不…起……」牡丹聽見,抽噎破碎的話音潰出喉頭。熱辣辣的痛楚自掌心蔓延,或

橫或豎地灼上肩與背。人語嘈嚷耳際,視線裡僅剩下雪白。腦海中,沿途曾見過的事物輪廓、色彩開始崩

解,所有知覺攪成一片混沌。恍惚裡,她感覺背後好似伸來數不清的手,爭相將自己拖入虛無。

   宛如墜落無底洞的意識,驀地被某種存在穩穩托住。虛實影像止了翻騰,終於和眼前一致。與此同時,鹿

韭抬起她的手,指向前方。

                 小閻王跟著看去,前路是通向看守室的純白色廊道。先前空無一物的交界處,此時卻顯出紫紅光幕。

光幕中央,浮現赤金色的圓形咒陣。式樣與在重根神社所見之封印相似,但其中幾處符文換成靈界文字,

使本應發散出的冥世氣息,被靈氣中和。他感到困惑,明明術者能解開封印,為何又特意重構後隱藏?靈

力在此陣中,除了抑制之用,更像是封印上頭的另一道鎖,必須由雙方的高階術者合作才能開啟。

                 鹿韭嘴角一抽,露出彷彿心內五味雜陳的微妙表情,瞪了小閻王一眼。

                 「嘖!」

                 他連忙搖頭:「我那時還在人界!」

               他看著鹿韭撇過頭去,總覺得這傢伙在憋著笑。他實在不懂鹿韭,不懂她對螢的執著,也看不出她究

竟對靈、人、冥三界之間,抱持什麼想法。在人界時,這傢伙有心的話,大可擊斃未能毀掉女孩亡骸的自

己;儘管受封印限制,但軀殼的意識,幾乎任由牡丹支配;在看似自己無作為的百年內,鹿韭倒也安份看

著牡丹過日子。

                 兩人各自將手放上封印,鹿韭低聲念著咒語,小閻王閉目凝神,額上紋章泛起微光。咒陣的赤金光芒

漸漸嵌入淡藍,越發耀眼,將兩人包圍。封印中央似乎有著引力,當光幕隨封印解除而扭曲,小閻王感覺

肺裡空氣與意識一起被抽離片刻。發覺身子失去支撐的那一剎那,晴光映入雙眼,櫻色雲空連亙,不該在

室內的涼風迎面拂來。背部著地瞬間,他憶起那場雪夜時的無能為力。橫倒視野之中,她仍端立。小閻王

趕緊起身打量四周;看得到審判之門外牆,以風量與周遭景物判斷,此處至少十層樓高。周圍環繞著白色

石欄,似乎是具象化的結界。儘管能感受到空氣流動,但以此刻的審判之門來說,倒是靜謐異常,彷彿處

在截自不同時空的異境。

「未竟之業?……或是託付?」鹿韭細聲道。瞅著小閻王的臉,目光卻更像是落在遠方,隨後轉過身

去,抱胸向前踱步。足底,琉璃碧澄如水,玉步碾碎雲影,化生金邊勾勒的蓮華紋樣,熠熠生輝,一

步一盛放。奇異的是,儘管小閻王踩上鹿韭的足跡,琉璃上僅顯出瑩綠波光,在邁出下一步前消散無痕。
           
              「小子,你們的轉生池也栽離韶嗎?」鹿韭在石欄前停下腳步,右手伸向半空,掌裡宛若托著某物。

直到走近鹿韭身旁,小閻王才看見她掌中那水晶般透明的花朵輪廓。隨著風拂,他發覺原先的玉白欄杆

上,竟攀滿整叢翠綠,透明花瓣點綴其上,搖曳中變幻色彩,由青轉粉,自紅淡白,從黃換紺。但下一

瞬,又如夢境消散似地恢復成本來光景。

                「……不,至少從我進審判之門起不曾看過。這種花有什麼特殊涵義嗎?」見鹿韭唇角微微上揚,小

閻王乾脆當起聽眾。
               「離韶在咱冥界人眼中,是金黃色藤蔓,白色花朵。應與小子所見相差甚遠吧。」彷彿已聽過不下數

百次相同答案,鹿韭未理會小閻王臉上有多訝異,逕自說下去:「其實,離韶並不是原本我們給這花起的

名字。離韶花期很長,長逾人世百年。但一蒂花落,待它重開,莫如來生再會。」她折下一截藤蔓向後拋

擲,卻手比前方,示意小閻王看。

                 兩人背後並未出現任何東西掉落地面的聲響,但在石欄外,憑空現出一道紫紅光束,時快時緩地向下

墜落。

               「此花雖生於幽冥,卻是最嚮人間之物。」鹿韭細聲嘆道。與此同時,小閻王發現下方不遠處竟是轉

生池。「鹿韭,這裡封印的是?」從前想不透的事情有了眉目,一股惡寒爬上他背脊。但鹿韭僅微微牽動

嘴角,旋即閉上眼陷入沉睡,換上牡丹。

               「… …鹿韭要我轉達,『那時,其實是離韶的落花護你。』和『碎片已成鑰匙。』」

    望向她眼裡那掩蓋不安的疑惑,未料憶往如刃,人間幕幕割戮早打算緘默一世的願心。那是每一次驟然分

離,他無法回應的痛楚。順著呼嘯而過的風聲別開視線。知道了。沒有抑揚頓挫的三個字,彌封累生的謊

與真。

                她嘆了口氣,在他的沉默中無語。欄外,突現銀光閃熠,她不禁往外探看,但身旁的他卻像是什麼也

沒看見,繼續沉浸在自己的思緒。

                光芒褪盡,露臺底下的深谷依舊煙霏繚繞,卻無端出現一整座庭園。宛如霧氣集結,風中露華般懸於

陽臺與巔崖之間。雖稱庭園,裡頭卻不見荷柳岩山妝點。放眼望去,只有遍地白礫,與一泓湛藍水塘。水

塘位於園子正中,約莫六口井寬,想來就是轉生池。池子上空,兩層樓高的玻璃穹頂分隔內外,雪白窗框

一圈圈向下延伸,狀若羅網。園外,僅蛛絲也似的細道,與審判之門背面連通。

                此時,一列白衣隊伍自通道魚貫而進,鞋履划踏,沙嘩沙嘩地翻起礫浪。

                  從人群衣著來看,隊伍由引導人領頭。但與一般引導工作不同是,這人戴上了面紗。牡丹總覺得這身

形有些眼熟,但也斷不定是誰。在引導人身後,立著兩名身高懸殊的亡者。他們不同於身後站定且動作呆

板的眾人,感覺就像木偶堆裡唯二的真人那般,兩方彷彿正在確認什麼,時而搖頭、頷首。

                 當亡者腳步聲引起小閻王注意時,他倒抽一口氣。伸手示意牡丹稍將身子躲回欄內。他推測待在欄內

的結界大概不易被外界察覺。儘管轉生池的位置時常自然浮動,但從未在外側看過目前身處的露臺。眼前

景況他暗叫不妙,只能希望素來神經大條的牡丹,沒察覺到那些亡者不對勁。

                 他看見那名引導人將某種物品投入池內,水色旋即轉為朱紅,身材嬌小的亡者似乎早耐不住期待,快

步跳進池裡,沒入身影。高壯亡者,宛若身負無形枷鎖,一步一步,隨著思緒的重量沉入池水,吞噬身形

的,或許是畢生解不開的結。

                 解不開的結,也同樣繫緊著彼此的命運。日照下,他的臉色比庭院裡的一切更加蒼白,亡者隊伍亦消

逝在變得清澈湛藍的水底。轉生池裡,輪轉的,真的只有人魄與來生嗎?

(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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