魔獸軼聞錄｜Light. First friend.

燈焉很少作夢。但她的思緒偶然間會飄盪於那黑暗深淵，陰冷潮濕的洞窟之上。


以紫幽靈水晶雕刻的燈殼，提燈宛如覆蓋淺紫的光暈，永恆陰森的黑暗中熒熒微光。它那時僅有微弱的意識於洞窟之中遊蕩，隨後是四足並踏的細碎步伐，野獸的體溫與熟悉的氣味迎面而來，虛弱的光輝映照那黃褐皮毛以黑點相間的龐大軀體，以及順著背脊合起的翅羽，前肢在前優雅的收合，慵懶的匍匐於它的身畔。


一只休憩的野獸，牠是最常偎於提燈身邊的獸，身姿如同王者般優雅慵懶，但鮮明壯碩的肌肉紋理暗喻著牠能隨時吞噬敵手的爆發力。


年輕的提燈啊。提燈沒有時間的概念，只曉得虎頭人身的守護天使首次並突然的開口，口腔中尖銳的牙齒夾帶野性與黏稠的吐息，吹吐於那幽紫的燈身。許是漫無止境的黑暗讓野獸的日子過於無聊，牠竟主動向提燈搭起話，他說，想不想聽個故事？


它當然想，於是提燈的意識頷首，黑暗中有透明的線條勾勒女孩的輪廓，它裝模作樣的拍了拍蓬裙擺，乖巧的端坐於那華燈之上。


野獸滿意的點頭，咧出那口尖銳的牙，一雙覆蓋白翳的眼瞳侵卻敏銳的捕捉到那提燈之上的身影，牠長吁一口氣，懶懶散散地垂下腦袋：吾是百獸之神派遣的下屬，守候並跟隨著吾主認定的生靈，並指引他們前往光明普照的道路。


吾名為萊特（Light）──是吾的第一任祭司替吾取的名字。野獸說道，宛如某個退休的冒險者緬懷旅途似的語氣：她是吾主欽點的孩子，行事光明磊落，心懷慈悲之冒險者，她的名聲曾遠播於地底之上，陽光遍地傾落的大地，大陸中只有她與雛菊的純潔最為匹配，世人便如此讚頌她。


她將一生最美好的光陰奉獻給了蒼生，又替吾主的神殿許配給大陸中最具權力的公爵，屈辱的成為他的妻妾之一，換取神殿在那座城市的難關……年輕的提燈，你曾經看過一朵雛菊花兒從含苞、到盛放、最後只能凋零嗎？


野獸問道，語氣明顯的惆悵與無。很可惜的，端坐於提燈之上它極不解風情的搖頭，它甚至連雛菊花是什麼都不曉得。


吾從未看過她如此悶悶不樂的模樣，眼瞳的光點漸漸熄滅，失去神性與庇佑的她漸漸無法見到吾，她僅會在公爵到訪時偶然露出淡然、卻毫無生氣的微笑，雖然吾沒辦法為她做任何事，但是，吾仍在她的身畔。


過了幾年的時間，吾看著她為公爵生下家族中第九個女孩兒，還差點難產身亡──祭司誕下金髮碧眼的女孩，女孩的誕生為困於大宅中的她帶來希望，於是，她將所有慈愛灌注在那女孩，無論是冒險中點點滴滴的故事、那片壯闊而波瀾的海岸、吾主親自賜與的神學，以及與吾結伴聊天的過往。


若日子能這般下去，吾也能放心將祭司的故事回報給吾主，只可惜……吾的祭司替那公爵擋了下毒的茶水，原本吾的祭司該是百毒不侵，卻因失去神性、難產等一連串的事情，掏空她那虛弱的身子。


祭司的身體不會動了，對嗎？就像腐朽於黑暗之地的魔獸們一樣。端坐於提燈之上的它歪了歪腦袋，一雙凝聚紫光的眼瞳向虎頭人身的守護天使，以眼神詢問祭司的結局，那野獸咧嘴，露出苦澀無比的笑，默認提燈的詢問：還有菲比呢，那女孩兒便是吾的第二個祭司，祭司的葬禮之上，菲比哭到連連打嗝，直到夜深時刻，在她即將疲倦睡著之際，首次與吾對上視線。


那女孩繼承母親的血脈，模樣簡直是由同個模板所復刻，甚至更精緻幾分，生在無聊枯燥的院內大宅，那雙綠色的眼瞳如同璀璨的礦石花般，無時無刻帶著晶亮的光點。連野獸也沒有察覺，牠的聲音不自覺的放軟幾分，親眼見證那女孩的成長，野獸自認為同等於她的第二個父親，甚至比她的親生父親還要親暱，於是，牠驕傲的昂首：


菲比的性子被她的祭司教導的極好，遠遠比她的母親還要好，樂觀開朗、端莊大氣、虔誠自律，並敬愛所有同父異母的手足，公爵底下所有子女都懼怕他，但菲比不會，她永遠是最溫暖的小太陽。


在她即將成年之際，菲比那孩子……她笑嘻嘻地捧著臉，說要與她的母親般將生命奉獻於吾主，要為世間所有需要幫助的人盡一份心力，想為他們帶來溫暖。


野獸的語調驟變，眼前宛如浮現從前的畫面，柔順的金髮以秀麗的側辮裝飾，牛奶似白皙光潔的肌膚，女孩姣好的模樣宛如太陽般溫暖，她靈動的捧著巧笑倩兮的面龐，一雙祖母綠的眼瞳骨碌碌的轉了轉，嚮往已逝母親曾經行經的旅途。


手足們替她舉辦慶祝成年的香檳宴，繾綣果香的液體傾進剔透的高腳杯，氣泡細膩於淺金上躍起一曲華爾滋，眨眼間，與菲比相處的點點滴滴如砸落的水晶般粉身碎骨，女孩安穩沉睡於黑棺，曾經代表前祭司的白雛菊編織成花圈，諷刺卻沉默的成為灰石碑的裝飾。


為什麼──即使過了這麼久，回想起這件事仍讓野獸的心臟一梗，一爪子緊緊攢著胸前，渾身皮毛炸開似的寒慄，極力壓抑喉間處私心裂肺的咆哮，對那大宅深處最嚴厲的指控：菲比對他們從未存有壞心思，為什麼他們總想抹煞掉菲比。


「吾知道的，吾知道的，她不該沉睡於地底之下，那孩子該眺望那陽光燦爛的海岸，一睹母親曾經的遼闊。」牠停止哀號，身為守護天使的牠僅能眼睜睜地見女孩的身軀驟然倒下，宴會的音樂戛然而止，牠眼見的世界按下停止鍵。野獸緩緩閉起覆蓋著白翳的眼眸，收闔那口隨時都能撕咬動脈的尖齒，牠舔了舔嘴唇：「……於是，吾在吾神跟前祈求許久，吾願捨棄神格，千年獨留並修行地底之下，換取菲比的時光倒流。」


它默默的端坐於提燈之上，它不曉得該做何反應，只能沉默的看著虎頭人身的守護天使起身，覆蓋於龐大身軀的皮毛比方才更蒼白一分。


「年輕的提燈，吾在地底之下唯一的朋友。」喚作萊特的天使說道，在黑暗中早已退化目盲的眼眸卻精準的捕捉到那縷燈光之上的意識，牠行了個優雅的禮節，說道：「感謝你聽完吾的故事。」


「或許某天之後，你會察覺吾已許久未來拜訪。」萊特說，藏著利齒的嘴角帶著溫柔的笑意與期待：「請你祝福吾，那代表吾已經回到菲比的身邊了。」


從那之後，提燈便沒再見過萊特。


趴在工作桌前的提燈緩緩的爬起身子，斗篷袖中伸出的小手慵懶的掩了個呵欠，她的面前放著幾個新雕刻的蠟燭，柱身憑著她的記憶雕刻出猛獸的模樣──虎頭、人身，長著翅膀的。


「……萊特，希望你已經找到菲比了。」提燈微微一笑，小手捧起其中一個白蠟燭，親吻她的第一位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