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情為何會演變成這樣呢?
早在計畫開始實施之前、在聽見金鈴在玫瑰花園受攻擊前,奧薇瑟雅正坐在休息室的長椅上,她身旁躺臥了一個人——是夏佐。她輕撩夏佐前額的碎髮,指尖在他眉前停了一瞬。
她不禁失笑,卻又感到悵然若失。
奧薇瑟雅見到唐恩自然是歡喜的,但難處是,她竟聽聞唐恩已經加入了英靈騎士。英靈騎士最惡名昭彰的便是傳聞中的祝福之水,為了避免情報在不自覺間外洩,黃昏的人不會留英靈騎士活口。
奧薇瑟雅垂眸看著夏佐胸前的深綠寶石,以及寶石旁象徵華納海姆王族的徽章。也是在這時候,休息室的門被一個男人打開,男人胸前別著淺藍寶石、別著象徵阿薩伽特王族的徽章——是皇太子。
皇太子看見休息室有意料之外的人便挑眉,「這位怎麼在這裡?」
「唐恩請我幫忙照顧他。他現在昏迷了,您不必在意。」
皇太子雖覺得怪異卻沒多問。他在這裡覆上一層靜音魔法,隨即問,「玫瑰花園那邊還順利嗎?」
「不確定,唐恩已經過去了。」
「要加派人手嗎?」
也不曉得是否是私心,奧薇瑟雅直接回絕:「不必。」
她終於從長椅起身,此刻穿著高跟鞋的她能平視眼前的皇太子,「那邊先擱著吧,我知道聖物碎片在哪裡了,殺了皇后碎片就會回到聖殿。」
「居然在那女人那?」皇太子忍不住笑出聲:「藏這麼久,還不是敗在這?是妳成功套到話的吧?下一步呢?」
「您先準備到聖殿吧,我會通知刺客行動。」
皇太子笑著離開了。奧薇瑟雅拿起擺在桌上的行程表,距離第二次煙花綻放還有十分鐘。
她手上拿著從儲物戒指拿出來的筒狀信號煙火,注入魔力後便鬆開信號煙火,不過幾秒鐘,天空便出現了一縷宛若流星的黃色流光劃過空中。
十秒後,另一縷相同的黃色流光便又出現一次——刺客收到訊息,已經開始行動了。
奧薇瑟雅將散落在鬢前的碎髮塞至耳後,她手裡仍拿著唐恩給她的那束桔梗。她在皇宮裡暢行無阻,她表面上除了是二皇子的助力之外,私底下更是這次黃昏派給皇太子的內應。
她找了人先將夏佐送到皇后宮附近的休息室,因為刺客已經開始行動的關係,一路上無人阻攔。長廊只迴盪著她的腳步聲,她腦海中也想起一幕幕皇后曾問過她的問題。
——真的有能拯救所有人的方法嗎?
聽見朵莉絲皇后問她的問題時,她很想回答「有」,但一次次的經歷和歷史告訴她,沒有的,這世界沒有能拯救所有人的方法。
因為選擇救了這個人,就代表必須放棄另一個人。
——妳曾說的救贖,是什麼呢?
當時奧薇瑟雅正拿著一束桔梗,她回眸一笑:「就像現在這樣吧?」
朵莉絲皇后聽懂了她的意思,不禁大笑,「這有可能嗎?」
儘管她們談的理想只存在於夢鄉、儘管夢醒後發現一切全都潰散成塊,但為了終止這個荒唐的循環、為了讓中庭、讓所有人知道這荒謬的世界究竟隱藏了什麼事——
奧薇瑟雅終於來到皇后寢宮前、她早已來過無數次的地方。當門打開時,她只看見一朵湛藍的蘭花,漂浮在正中央的魚缸上。
人魚在死後會留下一朵名為幽蘭的永生花。
她將幽蘭取下,關上皇后的房門,走向安置夏佐的那個房間。
——倘若我死去,能否將我送到巴里身邊呢?
當時奧薇瑟雅不明白為何朵莉絲會說這句話,但在知道聖物碎片放在哪裡之後、意外發現皇后的身分後,她便理解了。
也理解了為何皇后如此無條件信任夏佐。
奧薇瑟雅看著半倒臥在長椅上的夏佐,她只是將幽蘭靠近夏佐的手,幽蘭便像是有意識般勾緊了夏佐的小指,同時也散出了海的波光。
她將花留下,便離開了。
奧薇瑟雅沒有走遠,就只在一旁的迴廊倚窗等待。風吹的她頭痛欲裂,握著冰桔梗的手也早已凍的毫無知覺,此刻她突然想起了鎮長問過她的話。
——薇薇,妳的手怎麼變成這樣?
奧薇瑟雅這才低頭看自己的手,原本以為沒有大礙,此刻卻已呈現暗紫色,明顯是凍傷的症狀,她卻還是緊握唐恩給她的花。
鎮長拉著奧薇瑟雅到壁爐前取暖,在她身上披了絨毯,不禁笑做事一向仔細的她竟沒發現自己身體的異常。
——放手吧,這樣妳才能痊癒呀。
當時,壁爐的火光在她眼前明滅。
在選擇讓唐恩離開這裡的時候、選擇放棄她自己和安卡的時候,壁爐裡的火依舊沒熄;後來鎮上的人一個個問天是否能得到救贖時,火仍未熄;最後在黑色怪霧蔓延至他們的身上時,爐裡的火仍舊綻放。
倘若神真的存在,並能實現人們的願望……
又為何要如此玩弄人心呢?
頭戴金盔、肩上棲息兩隻神鴉、手持長槍的獨眼男人突然出現在安卡面前,他說自己名為奧丁,手裡的長槍已經指在安卡的左眼前。
「許願吧。」
安卡薄唇微張,聽不清楚他講什麼。只見奧丁笑了,他全身青筋暴漲,奮力將長槍擲入安卡的左眼,暴風自此而起,拔起樹木、毀滅民居、驅散黑霧,凍結的火也終於熄滅——萬物沉寂,進入漫長冬眠。
當奧薇瑟雅甦醒時,卻發現自己身處山林裡的一棟居所裡,窗外是未曾聽聞的鳥鳴聲、嘩啦的泉水流動聲。屋內空無一人,正當她困惑時,卻出現了一個男人正好打開大門。
男人背著光,他戴著的銀製面具略顯黯淡。他說他救了安卡和奧薇瑟雅後,將他們暫時安置在這裡。男人身後還跟一群野生動物,其中一隻毛色金黃的垂耳狗正在蹭霍特的腳邊。
男人告訴她,她過去所處的地方名為中庭,也告訴她,為何中庭會陷入永無止盡的地獄輪迴。
中庭人沒有理由、也沒有必要接受上個世紀的恩仇。
然而,世界並沒有告知中庭真相,而是親手將中庭推下地獄。
若想中斷這個輪迴,就必須從根源解決。
那便是釀起所有災難的魔力與守護神。
最好的證明,就是安卡許願後除了失去左眼之外,還陷入長久的昏迷。現在,男人的組織正照料安卡,盼安卡有一天能甦醒。除此之外,男人還詢問奧薇瑟雅,是否願意和他們一起拯救還在中庭的人?
「我叫霍特。」男人伸出手,「歡迎妳加入黃昏。」
霍特說,所謂諸神黃昏並非世界末日,而是世界重生之日,只有從那時候開始,這個世界才能獲得救贖。
奧薇瑟雅一直都聽著那句話,直到現在仍是如此。如今她手裡仍握著那朵桔梗。雖然她戴著厚手套,手上卻早已結霜,也隨著時間逐漸麻痺。
她沒注意自己等了多久,在看見唐恩來時,她不禁莞爾,「你來了。」
一切恍如昨日。
在送走唐恩的那晚,她和安卡只盼唐恩能平安,只要活下去就還有希望。
但為何他們會演變成這樣呢?
為何他們必須如此?是命運抑是宿命?
儘管想縱容自己一次,卻還是——
「對不起。」
奧薇瑟雅親眼看著唐恩沉入海底,她再眨眼時,就像從噩夢中驚醒,不禁用力抓緊了手肘上靠著的扶手,此刻她已經離開大海回到黃昏總部。
坐在她身旁翻書的男子頓了下,「薇薇,妳回來了?」
奧薇瑟雅看著壁上掛著的時間秒針滴答,她緊握拳頭,就像要在掌心掐出血才能壓過心悸與耳鳴的感覺。
眼前那個男人是黃昏四魔——盧恩。
盧恩的天賦是創造替身,因為他不願部下冒死執行任務。這次他替奧薇瑟雅創造替身前往維克城探查,除此之外,他也能看見奧薇瑟雅經歷的事。
盧恩闔上書,他推了下高挺鼻樑掛著的金邊圓框眼鏡,也將鵝毛筆擱在一旁,他不禁莞爾,「薇薇,幸好妳讀了他的記憶。」
奧薇瑟雅的天賦屬於精神類,能夠讀取別人的記憶——只要她能碰到對方額間的話。
她之所以能找到聖物在哪裡,就是因為她碰到了夏佐的額間,看見了他至今經歷的一切。
所以才會更不敢置信。
黃昏找到了曾被世界銷毀的歷史——中庭正是因為鳳凰被殺死後的詛咒,陷入了無止盡的輪迴。起初她以為這只是假說,她從沒想過月狼、鳳凰和人魚竟是真實存在的傳說種族。
他們此次行動,是為了證明歷史文件的可信度,以及找到英靈騎士首領克勞德的把柄,碎片只是其次。若他們能證實克勞德的把柄確實存在,或許就能扭轉局勢。
只要是人都會有軟肋,更何況是克勞德這種活了近一個世紀的老妖怪,而奧薇瑟雅也確實意外發現了——
竟然是他。
奧薇瑟雅無須回報,盧恩也能從替身天賦看見她經歷的一切。盧恩很高興奧薇瑟雅竟能得到如此珍貴的情報,卻不懂她為何會看起來如此難受。盧恩幫她倒了杯熱水,也舒展她自剛才就緊握著、冰冷到顫抖的雙手。
「薇薇,妳的臉色有點差,還好嗎?」
奧薇瑟雅雖然握著那杯熱水,手卻早已毫無知覺。她看見窗外的雨,如落在她心尖般不斷蔓延出漣漪。
她搖頭。
然而綿延細雨深深滲入土裡,每一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