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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耽美】殺手《盜皮》第二十二章 天光乍響時歸還他的皮囊

牧葵 | 2022-03-28 07:37:53 | 巴幣 1002 | 人氣 136


  1.
  最後的印象是倒在何央肩上,四周好像還有別的事發生,但杜易齡實在太累了。他那天後半的行動似乎全是靠著腎上腺素支撐,等到鬆懈下來,渾身便像被抽空似得無力。
 
  再讓他拉一次四重奏,搞不好會死掉。
 
  他一直睡到第二日凌晨,在那間他跟何央共同生活過的公寓醒來。睜眼便覺得全身在痛,忍不住哼了幾聲。亂動的腿碰到東西,他才愣住,看見愛人躺在身側,模糊的輪廓和德布西的樂曲一樣如夢似幻。
 
  門外透進來的熟悉月光代替了沉重的黑暗覆在他們身上。痛瞬間都好了,他伸手抱上去,把何央弄醒。
 
  「……早安。」
 
  「哇,感覺好像作夢一樣。怎麼能這麼幸福啊?」
 
  何央揉著眼睛。杜易齡往他身上猛蹭了好幾下抬,頭才撞見對方纏著繃帶的手,頓時緊張地撐起上身。
 
  「你哪裡受傷了、嚴不嚴重?」
 
  「一些小傷,不嚴重。」
 
  杜易齡扒開被子,像是得親自確認一遍才能安心。何央任由他把自己的衣服都掀起來檢查,眼皮越來越沉。昨天離開醫院後他還去鄭小媛那兒做了一次報告,現在只比杜易齡更睏。
 
  「你好重。」
 
 
  「呃,對不起嘛。」
 
  他把眼睛都閉起來了,杜易齡跨在他身上,有些不好意思地把他的衣服拉回原位。再爬下來,重新躺到何央旁邊。他自己睡醒了,有種奇妙的亢奮感,安靜地躺了一下下,便忍不住出聲:
 
  「嘿,你還醒著嗎?今天晚一點有沒有要做的事?」
 
  「不知道……等當家通知。」
 
  杜易齡皺起鼻子,彷彿感到掃興,他注視何央的臉龐,那人還真累到連眼皮都撐不開。他沉默了會兒,自己悄悄地往對方的位置又挪動幾公分,膝蓋碰到膝蓋,他跟著閉上眼。
 
  「那你繼續睡吧。唔,我也繼續睡,晚點來出去買早餐好了。他們應該都沒讓你好好吃飯對不對?我這幾天也是,根本食不知味,我出去買點好吃的來。」
 
  「嗯。」
 
  「然後啊,我還有點話要跟你說。雖然想說的有很多啦,但有件特別重要的事……」
 
  有個軟軟的東西突然碰到嘴巴,杜易齡猛然打開眼。何央親了他,又翻過身去、用被子蒙住腦袋。
 
  「你好吵。」
 
  杜易齡捂住嘴,一臉難以置信,他憋了半天,只擠出一句話:
 
  「……我真的有事要跟你說啦。」
 
  他把那人連著被子一同抱住,終於安分地不再亂動。
 
  何央睡著了,剛才用來堵住杜易齡嘴巴的唇邊帶著微微的笑意。今夜無夢,糾纏他的聲音一次都未出現,意識到的只有另一人的呼吸聲,杜易齡實實在在地在他身邊。
 
  
 
  2.
  天亮前他們已經開在高速公路上,杜易齡抱著一袋微波食物,不停左搖右晃、嘴上埋怨著:
 
  「我說,你這工作連保險都沒有,風險這麼高、被綁架之後還不能放假……太血汗了吧?黑道都這樣虐待勞工嗎?晚點要是見到你們當家我能不能講兩句啊?」
 
  何央瞄了他一眼,杜易齡晃動的身體都不管拍子了,一副真心為他抱不平的模樣。事情解決,杜易齡還以為總算可以放鬆下來,哪知道何央半小時前接到電話便要出門,才不到五點,梁家門又讓他去匯報。
 
  「大概還有後續的問題,得趁早解決。」
 
  「啊啊,有急成這樣嗎?」
 
  何央知道他只是想抱怨,便沒說話。杜易齡疑似瞥見他笑了下,但往駕駛座上看過去時,何央臉上明明沒有表情。他摸了摸鼻子,突然說道:
 
  「哎,對了。我凌晨時不是說我有話跟你講嗎?」
 
  「嗯。」
 
  那人或許等會就沒辦法這麼平淡地回他話了。杜易齡假裝不經意地望向窗外,輕咳兩聲。
 
  「我想問,為什麼他們把你當作何小五?」
 
  何央愣了下,車身稍微偏離道路,他很快修正方向盤,聽副駕駛座上的人接著說道:
 
  「……你不見的時候,我和葉小姐、還有當家都聊過。就、也許你知道,有個叫何小五的殺手。」
 
  從杜易齡口中聽見以前的名字,何央一時間有些錯亂。他握緊方向盤,默認了對方的話。杜易齡的語氣就像在和他普通地說著自己讀到的資料:
 
  「周先生為了結束白子工業,策劃了一場大火。那件事情是藉著何小五完成的──他把某間相關的機構炸掉了。」
 
  「大概。」
 
  「大概?」
 
  「那時我丟了記憶。」
 
  杜易齡一臉古怪地看過來。手心出汗,何央不理解他那表情的涵義,心裡莫名覺得慌張。
 
  「她們說什麼了?」
 
  「不、呃,其實也不是。只是葉小姐提到了一些很神奇的事。」
 
  何央不懂杜易齡為什麼用這麼生疏的方式說他的名字,他突然有種胸口悶住的鈍痛感。而那人就像下定決心要說清楚般,若無其事地繼續了下去:
 
  「葉小姐說到何小五總在模仿,以前他像一個叫羅森的人、後來像周以平,卻根本沒有自己的面貌。聽起來其實蠻不可思議的對吧?你覺得呢?人有可能因為自己的想法,而變得很像另一個人嗎?」
 
  「我不懂。」
 
  「就是說,會因為想要成為某個人、而就變成了對方嗎?」
 
  何央開下交流道,這不是他們該下高架橋的地方,但他無法集中在眼前。一回到平面道路,他便在路旁停了下來,空曠的工廠區只亮著他們的車燈,遠處黎明前的天空泛著一層薄光,但又被未褪的黑暗壓住了。
 
  「不管怎麼樣。就只是、小五。」
 
  何央扶著方向盤,幾乎一個字一個字地緩緩說道,杜易齡的視線向他望了過來,像兩點星火。
 
  「你不是吧?」
 
  身體瞬間如墜寒窟,何央捏緊了方向盤,耳邊一下炸開所有亂七八糟的聲音──再否定掉一個身份,那還希望他被當成什麼人?羅森、周以平,然後這回又要成為誰?
 
  他的手在發抖,杜易齡側身按住了他肩膀。
 
  「你知道我……」
 
  他被迫轉過去。那個人撞見他失態的表情,要說的話一下卡住了。杜易齡呆呆地看何央睜大雙眼、丟了魂似的模樣,「哎」了好幾聲,又吐出一句意義不明的:
 
  「不是啊。」
 
  何央架開了他的手,強忍著快要脹破耳膜的疼痛,問他:
 
  「你、希望我是誰?」
 
  外邊的暗色滲進車窗,彷彿能吞沒此人的臉龐、把他的身分置換成另一模樣。杜易齡看著他,想著這人如果真的是何小五,那麼他這一生該有多感傷?
 
  「……我聽葉小姐講你以前的名字,當下懷疑著自己是不是完全不了解你。我超難過哦?我竟然不知道愛人這麼重要的過去。」
 
  他答非所問地說道,笑了下,帶著要驅走黑暗的明亮眼神。
 
  「但後來稍微仔細想了想,就覺得這事情不太對啊。」
 
  何央勉強回神,把目光聚焦在他身上。杜易齡抓了抓頭,近距離地盯著他。
 
  「很簡單的。先不說像誰的問題,如果何小五那時經歷了爆炸、又倖存下來,他身上一點痕跡都沒有嗎?我看過機構炸掉後的照片,也聽說當時何小五就在那棟建築裡,那個是能毫髮無傷的狀況嗎?」
 
  「我⋯⋯沒有想過。」
 
  「是嗎?但我問過當家,她說你是需要才決定這樣。」
 
  杜易齡有些咄咄逼人。時間回到他在香扇會館拉琴的前一夜──鄭小媛和他見面,說明了要炸掉會館的計畫。
 
  「既然他們懷念過去的傳統,那就用大家熟悉的方式了結這件事吧。」
 
  她那麼說。杜易齡像被提醒般,向她問起何小五。結果鄭小媛聽了他的想法,只是笑了笑。
 
  ──此時在他眼前,何央別開腦袋,用力地閉上眼睛。
 
  「我以前、也覺得不可能。但也許就是在不可能的狀況裡,活下來的呢?」
 
  「你在騙自己。」
 
  杜易齡篤定的語氣簡直不可理喻。何央的手離開方向盤、蓋住了臉。他想對那人生氣,可又不清楚該怎麼做,也不曉得這種胸口有如刀絞的感覺該不該算生氣。
 
  他沉默了很久,杜易齡的神情緩和下來,耐心地沒催促他。
 
  如果一廂情願地相信,那無論如何都會找到說法。但還有必要堅持嗎?他們都知道何小五活著的機率微乎其微。
 
  他沒有記憶,所有關於「何小五」的事──包括那場爆炸,都是聽說的。
 
  可是名字不能說拋就拋。
 
  何央早已接受何小五的身分,「何小五」經歷等同於自己的故事。他為此作夢、痛苦,在無意識間推敲過所有情節,用噩夢填滿空白。當然他知道有些細節充滿漏洞,但那又如何呢?
 
 
  「不是何小五的話,我、還能是誰?」
 
  他放下手,往杜易齡看去的眼神宛如放棄般。後照鏡內黯淡的臉孔,算不清多少年兜兜轉轉,始終無法與旁人有個確定的關聯。
 
  他可以任勞任怨,竭盡一切地答謝施恩於他的人。也可以毫不猶豫地回應杜易齡的喜歡,用兩分、三分,去還得到的一分,或將一分當作十分放在心裡珍惜,只要有個身份,可以念想盼望。
 
  「……假的也好。人沒有一張皮,會活不下去。」
 
  杜易齡摸上他的臉,低頭笑了下,流露著好像不捨一樣的眼光。
 
  「你到現在都這麼認為?」
 
  他把臉湊到眼前。何央驚訝地發現,杜易齡已經與剛來到時很不同了。他的雙眼好像見過了真正的音樂,裝進了山城月、他們在一起的整個季節。他不再只是著眼於精密的理論,而開始側耳傾聽身邊出現過的每一種和諧。
 
  把全宇宙的運行都放在一個人的心跳裡──那人有幸是他,何央。
 
  「你是何央、是你自己就好。這樣不可以嗎?」
 
  何小五一輩子都在嘗試成為羅森,杜易齡想說的是,他不應該重複這樣的故事。
 
  「不要成為自己以外的任何人。」
 
  「我……」
 
  非常陌生的體驗。所有感受都湧上來,遲來的悲喜讓人幾乎滅頂。但耳邊都安靜了,再沒有聲音能左右何央的知覺,他只聽見〈月光〉響起,晨曦將透亮時的每一道光都輕盈地落在琴鍵上。
 
  已經產生了千絲萬縷的聯繫,像琴弦安放在它最妥當的位置,準備好演奏。
 
  有雙拉琴手觸碰他,就在這雙手心裡,在最危險的境地都未經歷過的事發生著。他彷彿在眨眼間死亡、又被賦予新生。
 
  在他意識到的一瞬間夢靨自然破滅,他只聽得見──
 
  「何央。」
 
  他喜歡杜易齡喊他的名字,也喜歡這個名字如今累積的重量。他伸出手,連指頭都發顫,拉住那人的衣服,側著腦袋吻了上去。
 
  「我記得……那時候聽到你喜歡我。我非常開心。」
 
  杜易齡愣了下,旋即釋然。他想著印象裡適合接吻的曲子,第一個吻結束後,他在何央臉上多親了好幾下。依依不捨地退回副駕駛座的位置,才驚奇地發現:
 
  「你這不是笑得很好看嗎?」
 
  弄亂的頭髮落在何央額前,這張臉上,最後一點關於「周先生」的影子也被抹去。只剩肚皮上的一塊胎記,代替他記得被漂白的過往──那副臉孔的主人只有何央自己曉得,而他從今往後只想活得不辜負他。
 
  置於座位中間的手機忽然響起。葉子眉來了電話,氣急敗壞地問著:
 
  「到哪裡了?你們遲到了知道嗎!」
 
  「馬上過去。」
 
  天邊的月光融入晨間朝陽,何央重新把車開上高架橋。杜易齡嚷嚷對電話那邊抱怨起來,要他們給員工保險、福利津貼、周休二日……越說越荒唐,氣得葉子眉掛斷電話。
 
  「我不知道,你和小姐變要好了。」
 
  「哈哈,因為這段時間你不在嘛。發生好多事呢。像昨天那幾個和我一起拉琴的演奏家啊──」
 
  杜易齡喋喋不休地講起來,何央靜靜聽著,偶爾簡短地回他話。
 
  一輛車獨自奔馳在空曠的高速公路,兩側的風景一點一點地染上晨光。在這片色調柔和的天空底下,一座山城也像綿延廣闊的天地,曾經的傳聞與迷信埋入土壤,而今終於破土生出新的東西。
 
  信仰般的執念破滅了。脫去偷得的皮囊,甦醒的人睜開雙眼。
 
  天光乍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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