哥哥跟我說了『霓廈區』——那裡的時間過得比任何地方都來得慢，所以疫情尚未發生，人們不用戴口罩、不需保持社交距離、沒有限制聚會人數，也不需要每三個月就接種一次疫苗，以對付變種不斷的病毒。
在瘟疫爆發的第九年，我九歲的生日那天，我拋棄掉想要一匹馬、一架飛機或是一顆星球，許下了『我想去霓廈區』的願望。當天晚上，聖誕老人跑來找我了；他敲敲我房間窗戶的門，跳了進來。
「啊……聖誕老人！你是真實存在的？」
「沒有錯，我真的存在。」他邊說邊用一罐酒精瓶到處噴灑。
他長得和印象中的不太一樣，除了身上一襲紅色衣裳外，既不老也不胖。我問道：「聖誕老人，你又長又白的鬍子呢？」
「為了方便戴口罩，我把鬍子剃乾淨了。」
我戳戳他的肚子，說：「聖誕老人，你又大又圓的肚子怎麼了？」
「為了防疫考量，我長期待在家，實在太閒了，就每天舉馬桶一萬次，久而久之我的身材就走樣了。」
我跑去窗戶往外看，道：「聖誕老人，你的馴鹿和雪橇跑去哪了？」
「這個嘛……」他說：「經濟不景氣，油價上漲……」
「馴鹿喝油？」
「沒飯吃的時候，就會給他們喝，我偶爾也會喝一點。」
哇——喝油耶！他真的是聖誕老人！
「那聖誕老人，既然你真的存在，那我之前的聖誕禮物怎麼都沒收到？」
「防疫考量，要實施分流送禮物，你的話……嗯……你十二歲那年我再一次送給你。」
「謝謝聖誕老人！」
「好。」他半隻腳跨出窗戶外，說：「那我們走吧！」
「要去哪裡？」
「當然是去霓廈區啊！你不是在心中許願了嗎？」他說：「凡是十二歲以下兒童的願望，通通都是我這個聖誕老人在處理的啦！」
我騎上他的肩膀，他直接往下跳。我家住大廈的十二樓，他衝破無數個塑膠遮雨棚，嚇跑了六隻貓，踢倒了四個盆栽，落下時把地板撞出一個大洞。他揉揉腿說：「腳好麻喔。」但還是繼續走路，不愧是聖誕老人。
他帶我去地下室的停車場，在一個沒劃停車格的位置，有台灰色摩托車，沒有後照鏡，坐墊露出黃色的棉花，外殼的地方被紅色油漆寫上『不要停在出入口！』。他給我安全帽，幫我調整好帶子的長度，等我爬上後座時，才啟動摩托車的心臟，轉著右邊的手把，發出陣陣轟轟隆隆的巨響，旋律像是聖誕節常聽到的歌曲。
我抱著聖誕老人的腰，風從我臉頰旁邊撇了一下子，拐了一個彎，機車就停下來了。他說：「我們到了，前面就是了。」
「原來霓廈區這麼近嗎？」
「是啊，它離我們原來是很近的。」
他牽著我的手，我們走著走著天愈來愈亮，街道的景物也愈來愈清楚；巨大而密集排列的招牌、停滿機車的騎樓、地上一攤攤紅紅髒髒的東西。我又看到一群群人逐漸出現——就像哥哥說的一樣，他們不用戴口罩，面對面大聲噴著口水講話、吃飯，勾肩搭背；排隊不用照著地上的線隔一段距離，進出店家不用量體溫、酒精消毒、用手機掃條碼實聯制；不用梅花座，店裡面擠滿了人。
聖誕老人帶我繼續走，到了一棟很大很寬的建築物前，他跟警衛說了幾句話，便帶我走進去。「你跟他說什麼？」「我說我是來送便當的。」「那便當呢？」「我沒帶。」
那棟建築方方正正的，算一算有六層，有好幾個樓梯可以通往樓上，左邊、右邊、中間；一樓裡面有很多大人在桌子前打電腦，或者發呆，不知道為什麼要聚集在一起。從二樓起更是古怪，有好幾個房間，裡面大概排了三、四十張桌椅，跟我差不多年齡的人，穿著同樣的衣服，坐在那邊攤開一本紙本書，看著台上的大人站在一塊比較高的台階上，對一大塊深綠色板子塗來塗去。每個房間都只有一個大人，有的人用麥克風講話，有的扯開喉嚨嘶吼。
「聖誕老人，這裡到底是什麼地方啊？」
他說：「這裡是學校，是上課的地方。」
「上課不是在家用電腦連線就好了嗎？為什麼還要特地來這裡？」
「這叫做實體上課。」他說：「在瘟疫爆發前，人們都是用這種方式在上課，一週五天，早上七點來，下午四點走；國中以後要上第八節，要五點才放學。」
「那不是幾乎一整天都要待在這裡嗎？」
「沒有錯。」
「那聖誕老人，聖誕老人，你能不能告訴我，為什麼他們要穿一樣的衣服？那衣服又不漂亮。為什麼要那麼早來學校？這樣來得及吃早餐嗎？遲到怎麼辦？早自習又是什麼？升旗典禮？要一直待在這邊，那上廁所要什麼時候去？下課十分鐘？這麼多人要排隊，來得及上嗎？紅綠燈、鬼抓人？那是什麼？掃地時間？外掃區？我們要自己打掃嗎？吃飯要去哪裡吃？就在學校吃嗎？抬餐桶？碗要自己帶？那吃完要去哪裡洗？吃不完要怎麼辦？上課要帶那麼多書，不重嗎？為什麼不用電子書就好？為什麼……為什麼……」
我像是十除以三後面無窮無盡的餘數一樣，對聖誕老人接連發問，但他什麼也沒回答我，帶著我繼續在學校逛著。
他帶我去一個很大的室外空間，地上紅色一大圈的東西叫做操場，摸起來一顆一顆的，尖尖硬硬的。操場包圍著中間一塊綠綠的地板，那裡畫了好多條線，有白色的、紅色的和黃色的，畫成四方形、圓形及半圓形。
還有一個有臭味的房間，牆壁上貼了很多奇怪的畫，裡面亂七八糟的，沒有一件東西是乾淨的，桌子、椅子，上面擺的毛筆、盤子、剩下一半的寶特瓶……通通都沾有一點綠色、黑色或紅色。
另一個房間和它相反，裡面很乾淨，而且很安靜，有好幾張大桌子，桌子最邊邊挖了一個洞，接了一個水龍頭，牆邊擺了有玻璃門的鐵櫃，擺滿奇怪的杯子，上窄下寬，裝著奇怪的水。
有一棟獨立出來的建築物，從外觀看是像是一顆蛋，裡面排滿了折疊椅，椅子前各放了一個黑色的架子，有的高，有的矮；地板很危險，會突然有高低落差，一層一層的，愈往裡面走會愈走愈低。
最厲害的地方是圖書館了，它原來不是一個網站，是實際存在的一個空間，有好幾個大書櫃，上面擺了密密麻麻、我花一輩子都看不完的紙本書。真正的書有一種特別的味道，有的聞起來辣辣的，有的乾乾的；有些書摸起來沙沙的、有的滑滑的；書頁有的是像牛奶一樣的白色，有的黃黃的，還有奇怪的斑點和蟲的屍體。
看完這些地方後，聖誕老人說：「差不多該回去了。」
「可是我們才剛來不久而已誒！再待一下嘛！」
「雖然才不到一小時，但是外面的時間已經過了將近整個晚上，再不回去的話天就要亮了。」
雖然很可惜，但是媽媽生氣起來很可怕，她會講個不停，講到連爸爸都受不了，跟著一起罵我。所以我真的必須回去了。
聖誕老人背著我爬回十二樓，貓已經見怪不怪了，沒有被嚇跑。在他臨走前，我問道：「聖誕老人，就算霓廈區的時間過得很慢，但遲早他們也會碰到瘟疫，到時候他們該怎麼辦？」
「這是大人要煩惱的事情，小孩子不用擔心。」
大人真是辛苦哇。
他離開以後，沒多久天就亮了，爸爸、媽媽沒有發現我半夜偷溜出去，而關於被弄壞的遮雨棚和地板，除非那幾隻貓願意開口作證，否則也不會有人知道是聖誕老人撞出來的。那天我等於沒有睡覺，卻不覺得累，照常上課；上完一節課又突然好累好累，就跟老師說視訊鏡頭壞了，偷偷跑去睡覺，反正爸爸、媽媽也都在自己的房間上班，不會被發現啦。
之後我再也沒見過聖誕老人，不過他有遵守約定，在我十二歲生日那天，我收到了十二年份的禮物——新聞報導，病毒的解藥研發成功，瘟疫有望在三個月內結束……
2022.3.7 覺得在三月過聖誕節也無所謂的佐佐
創作內容
四十一、霓廈區
奇幻 (3)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