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談到前一次出任務的懲罰,史爾特爾還是覺得有些五味雜陳,儘管同為組員的風笛看起來根本一點也不在意。
「外派除了多一點薪水,也沒什麼優點啦。還好不是被砍掉休假。」她的態度十分豁達。
用餐時段的人潮稍嫌擁擠,不過史爾特爾還是順利地找到了四人桌。連同博士的餐點,讓手中的餐盤有些沉重。
「妳也幫博士裝太多了吧?」風笛毫無說服力地幫麵包夾滿了焗豆與培根,用眼神示意了一旁的潛艇堡跟整盤肉醬麵條。
「她太瘦了。」史爾特爾倒是很滿意那份營養均衡的午餐,她咬了幾口配料清淡的捲餅,開始東張西望了起來。
是在找博士吧?風笛在內心猜著。她們進展得挺順利的啊。耳後的陽澄髮絲因用餐動作而滑落,瓦伊凡少女粗魯地將其往後撥弄,然後又塞了一口麵包。
「……妳最近跟陳陳有講過話嗎」她猶豫了一下,直到吞完了口中的食物之後才悄聲地開口。
史爾特爾凝望著充滿人群的通道,卻不像裝作沒聽見的模樣。那對藤紫色的雙眸如一席薰風撩過花海,在傾刻間產生了複雜而深沉的情緒。
風笛也不禁對那雙滿溢著豐沛情感的眼眸有些著迷,但情緒的長河瀰漫的卻是苦惱而憂鬱的色彩,使得再如何優美的雙眸也顯得徬徨、空洞。
「沒有。」史爾特爾的回應猶如收入鞘中的長劍,乾脆但又顯得失落。
打從任務終止的那天,她就沒有再見到陳了,就連暫停訓練也是風笛通知的。
感染生物、具有威脅的感染者,無論哪一方都囊括在任務的目標之內。情急之下,該如何才能保有分寸地制止它們?
儘管陳給出了壓制的指令,但目標也確實難以被控制。如果因為疏忽而導致人員傷亡,那明顯就是本末倒置。
「嗯……我覺得妳的判斷也沒問題,因為它不是我們該保護的目標。」風笛的語氣有些轉變。「我們要排除的是居民的威脅,不管是失去理智的人,還是隨便什麼東西。」
她曾是軍人,有這樣的想法也是合情合理,而且立場十分穩固。
「陳陳就是有點……」隨後風笛又說道,並舉起手掌往左側推了推。「呃,太理想化?我覺得那不值得妳們引起爭執,無論妳對它有多麼不屑。」
「等等,我哪有……」史爾特爾才正要反駁,但又閉上了雙唇。
不是所有的槍,都必須發射。凱爾希的聲音突然在腦中浮現。
「隨便妳怎麼說。」她呶了嘴,停下了辯解。沒必要去擊發不需發射的槍。
突然,一陣力道降臨在史爾特爾身邊的座位上,是看起來神采奕奕的博士。
妳們在聊什麼?她興高采烈地晃了晃手中的白板,上頭的字似乎是更早之前就寫好了。
「這個嗎——」面對提問,風笛意有所指地看向了史爾特爾。
「聊了很多。」後者內心閃過了片刻的複雜之意,她本來想就這樣將話題帶過的,但在博士閃閃發光的眼神注視之下,還是決定將剛才的對談娓娓道來。
也許是風笛的催化與博士的支持,使得史爾特爾能夠更坦然地面對這段人際關係。除了瞭解問題的所在,風笛和博士適時地介入,也恰好地推動了原先一片死水般的交談意願。
短暫的交流,卻讓史爾特爾重述的時候感到有些沉重與難受。她灌了幾口冰冷的綠茶,發現博士雖然一面聽著自己說話,也一面風捲殘雲地吃完了盤中的麵條。
太多了。博士空出一隻手在白板上寫道,上頭還畫了一根箭頭指向餐盤。
「還好吧,妳不是吃得完嗎……嗚嗚。」史爾特爾隨口回應,卻在話還沒說完的時候,被博士拿起紙巾胡亂地擦了嘴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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對於陳與史爾特爾之間的心結,博士似乎很堅持地要兩人好好處理。
今日的訓練場稍嫌冷清了些,也許是其他部門的業務變得繁忙,導致空閒的人力被調配走了也說不定。
「陳的話,一直都在假人前。」佐菲婭教官示意了器材區旁,依稀能見到一席孤獨的身影停駐於那。
那頭藍髮如深水中最為清澈的海流,輕披於輕薄的羅德島風衣外套之上,縱使沒入人群,想必也如黑夜中的星辰那般耀眼。
但那並非永遠地讓人感到明亮,也不如其它的光源那般具有吸引性,而是存在於遙遠、難以觸及的天際之外。
要是打起來的話,我會即時把妳們拉開的哦。陪同在身邊的博士晃了晃白板,雖然這個想法的可行性令人存疑就是了。
「我可以出兩個銅板來下注。」風笛抖了抖外套的口袋。「開玩笑啦,不要吵架哦。」
在眾人的注視下,史爾特爾懷抱著忐忑的心情前行。越是接近陳,一股凝重而氣息似乎越是瀰漫,最終變成了濃稠而了無生氣的空間,排斥著其他的活物與氣息。
陳依舊默默不語,僅是站在訓練假人前。她手握劍柄,腰間的長劍卻無出鞘之意,猶如文風不動的石像。
必須要說點什麼。史爾特爾抓耳撓腮地思索著,隱約還能感受的其他人的視線緊緊鎖死在她的身上。
「呃,哈、哈囉。」極度不順暢的問候。史爾特爾瞥了一眼對方,試圖凌駕那難以言喻的尷尬氣氛。「黃色(Yellow)。」
完了,這個時候用諧音梗真的爛透了。
「噗。」一聲細微的吐氣音突然從一旁傳出。
史爾特爾有些訝異地看向陳,而後者只是把臉別向了另外一處。
「我們應該要好好的談一談。」她笑了?隨便,這個時機點倒是挺不錯的。
陳看向了史爾特爾,即使仍然沉默,但她的表情卻溫和了不少。
「我認為我的要求,沒有什麼問題。」如鮮血暈染著雲朵般的赤紅眼眸散發著超然的氣息,像是訴說著超脫常人理解範圍的禪意。「妳的行動,也是無可奈何的。」
「很高興妳能夠體諒。」史爾特爾刻意地使用了更加文雅的用詞,儘管態度聽上去有些不願。
陳放下了握劍的手,隨意地席地而坐。她撐著臉頰,直直盯著對方。「希望妳能有再度遇上這種爭執的心理準備。」
「我知道。」人與人之間的摩擦總是在所難免,但這種爭執?史爾特爾歪了歪頭。「不過我不太能理解。」
「……對妳來說,是斬殺一名正常人,還是斬殺一名感染者比較困難?」陳輕聲地問道,語氣宛如雲霧之中停住在礁石之間的潮濕枯葉,帶著難以名狀的沁冷。
史爾特爾很快便有了答案,她僅是經過短暫的思索,隨後平淡地回答:「一樣難。他們都是一樣的生命。」
任何人背後背負的東西,或許都是無法從正面看見的。
「對我來說,是感染者。」陳的嗓音浮現了一股幽黯的寧靜。「因為同樣都是一條性命,感染者卻要承擔更多不公的對待,我認為這不是正義。」
「……但妳的選擇,對非感染者也是一種不義。」史爾特爾猶豫了一晌,最終還是發出提問。
「不同的生命之間,一直都存在著根深蒂固的不等值。」陳淡漠地回應。「那才是這個世界的正義。這不只是妳我在思想上的差異,也是本質上的差異。」
她沒有辯解的意思,而是闡述著無須爭論的事實。史爾特爾啞然地動了動手指,聲音就像是在無盡的沙海之中突然冒出的涓滴細流,在受到察覺之前就已經被滿滿的沙粒給淹沒了。
「應該也有不用殺掉任何人,就能夠代表正義的世界。」她覺得有些口乾舌燥,但卻無法默不作聲。
聞言,陳的表情多了一些變化。那像是莞爾的微笑,卻又像是自嘲的苦笑,更帶有幾分輕視的蔑笑存在。
「我原本以為那樣的世界還存在。」她的聲音不含任何的暖意,如被寒風席捲之後,凝固在大地之上的冰晶。
那樣的世界並不存在。史爾特爾似乎理解什麼了。
但是,陳依舊拘泥在那近乎虛無縹緲的某種精神上。不,人確實也將自己的意志寄託在這種無形的形式之中。文學、藝術、信仰,在他人眼裡不被理解的人格,會以什麼樣的姿態來回應?
是潛在的意識,它塑造了水面上的精神與意志,好比陳的執著。
那麼,任何人都是如此的嗎?史爾特爾內心的疑惑逐漸加深。越是理解,就越是困惑。
我也是如此?還有……博士也是嗎?
「這件事情就這樣吧。」許久之前的龍門,在陳的身上留下了什麼樣的傷痕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