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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說 達人專欄

海潮迴聲<11>

Dz | 2022-01-05 21:32:39 | 巴幣 12 | 人氣 118


前夕



  1




  跟著小小一聲噗通,掉入了水裡。

  紅色小鬥魚回到了熟悉的環境,牠愣了一下,晃了晃頭,在盛滿的陶瓷湯碗中若無其事地遊了一圈。

  直到看見這一幕後,小卷才終於鬆了口氣。

  她癱倒在書桌上,身後是跟著她從街上一路回到房間裡的雨水痕跡,她全身濕透,此時還大把大把地滴著水珠。

  但她已經沒有力氣了,連雙手手指上那些大大小小的割裂傷口都沒有餘力處理。

  當聽見魚缸破碎的聲響後,她什麼也沒多想,就在一地的碎玻璃中將小魚徒手翻了出來,幸好還隔著一層塑膠袋,雖然因從高處摔落所以也已經爆炸開來,但魚隻本身並沒有受到直接的傷害。

  她流淌著滿手的血水,仔細地把所有碎屑摘除後,才趕緊捧著小魚,跑回到家裡。

  雖然這一切,這隻幸運的小魚可能至今為止都還沒有意識到。


  小卷在桌面上趴了許久,在幾乎已經要昏睡過去之前,手機卻突然響起。

  驚醒了起來,她從口袋裡將泡著水的手機拿出,要接通時才發現,螢幕竟然已經壞了。

  沒有選擇,她只好先照著習慣往接通鍵該在的位置上按了下去。

  「唔--」

  那瞬間,一聲貫耳震腦的巨響從另一端轟炸了過來。

  小卷趕緊鬆手,感覺被人拿鐵鎚重重地從頭頂上砸下,暈眩之中,她聽見手機掉落在地後轉成了嘟嘟聲,接著,便是餘力無存的沉默。

  她嘆了口吁,又倒了下去,而在直到幾乎闔眼之前,卻又被全身濕入皮膚底下的寒冷給刺醒過來。

  於是只好在耗弱的精神狀況下,發著顫抖,半蹲半跪地把自己的身體往浴室裡推進,每一步都像是被極地的冰風暴給掃過一遍。

  衣服雖然濕透得黏附在身上,寒冷又難受,但她沒有先脫下,而是憑著本能直接進了浴缸裡。一轉開水,隨即沖下的冰冷卻與現在的體溫沒有相差太大,而甚至能因此徐緩地感受到逐漸的升溫加熱。

  幸好並沒有煎熬太久,在身上沖淋的水溫成了一陣暖流。

  小卷她瘦弱的身子終於不再受折磨。


  滾滾的蒸氣開始包覆住她,自浴缸中盈溢而出。

  她抱著膝蓋坐在蓮蓬頭底下,原本蓬鬆的長髮狼狽地披覆在身上,衣物仍然緊貼著身子,但已經像是暖和的棉襖。

  閉著眼,她冷靜了下來,恢復了點精神。

  然後發現自己竟然有點想念在失落國度時的海潮。

  那是種沁涼,卻令人安心與習慣的溫度。


  但就她睜開眼後,才發現自己的胸前,那在舊船港碰觸愛里過後就一直隱約作痛的位置,發出湛藍色的光芒。

  那是一枚圖像文字,記憶猶新的那一幕在此時浮出了海面,在回安教會的小房間裡,身旁是明旭和黎恩牧師,而三人中間,是那份古老的手稿。

  而現在小卷發現,無論是回想中零碎的一瞬之間、或是胸前的這枚千真萬確,自己竟然全部都能夠看得懂。





  2



  
  「愛里,為什麼妳不願離乾燥的陸地遠去?為什麼仍要呼吸燙人的空氣?」

  當繆紗的聲音從愛里的世界永遠地消逝了以後,許久、許久,終於,又有人願意再和她說話。

  但她沒有回應對方,一直都沒有。

  她就只是抱著膝,彷彿過去一直以來蜷縮在牆角或被窩裡的模樣,任憑自己漂浮在沒有任何活物的回安鎮上空。

  天色依舊,即便時間不斷流動,在遙遠的海平面上,那道輕靈地彷彿縹緲幻境的陽光從未移動過照射的角度,就像第一次來到這裡時是一模一樣的光景,似乎時間在這永遠都會是凍結的狀態。

  這裡的回安鎮很安靜,雖然佈滿海潮侵蝕的痕跡,但少了那些在過去以來時時刻刻折磨著她的吵鬧和驚嚇、聽不見人群的喧嘩、吆喝、討論、嘲笑,聽不見回安中學和車站的鐘聲。

  如果能一直如此地靜謐、能一直浸泡在深海之下,那麼這個世界,她願意待下去。

  只是就像小卷所說的那樣。

  不,這裡並不是回安鎮。

  回安鎮也不是這裡。


  「愛里,是什麼讓妳還眷戀著那個使妳受傷的世界?」
  
  但對她自己而言,內心深處的渴望與真正該屬於自己的聲音,卻彷彿都沉沒在混濁的沼澤之中,無法辨識、無法理解、也讓人拒絕摸索。

  不過這道取代了繆紗,顯得更加古老且睿智的低語,在愛里的身旁從不停歇地環繞。

  愛里總覺得她似乎已經看穿了自己、看見了泥底那顆遺落的寶石,卻因為不能理解而感到納悶。

  「我不知道。」愛里終於回應了對方。「明明我已經什麼都沒有了,我沒有家人、沒有歸屬,現在連唯一的朋友都沒有了。」

  「但妳的內心仍然有份執念,那像漩渦一樣禁錮著妳。」

  「......是復仇嗎?是他們殺了繆紗,殺了我的朋友......」

  愛里想起了那一幕,當叉尖從陌生的人影手中直直朝著自己而來時,是繆紗張手擋在了她的面前,使貫穿身體的魚叉只得無奈地停下,在最後僅僅就只是劃開了腰間而已。傷口仍然疼痛,卻已經癒合,留下粗糙的疤痕。置身這片深海之中時,無論是身體或心靈上的創傷,一切都能夠被治癒、被撫去。

  甚至是仇恨。

  「不,不是......」她說服了自己,並看向自己曾經染血的雙手。「我已經不想再傷害任何人了。」

  「任何一道傷口都是全新的,愛里。」低語在她面前,憑著海流逐漸成形。「不能取代誰、也不能被誰取代。」

  那輪廓相較於像是公主的繆紗來說,更容易讓人直接感受到彷彿如王后般的氣質。更加華美的鰭翼、更加優雅的儀態。

  王后來到愛裡面前,俯下身,輕撫著她那悲傷的臉龐。

  「結痂的疤、淌血的創,無論是在海面哪一端,我們所受的傷已經太多、太多了。」

  這一瞬間,底下的回安鎮突然成了一片火海。

  就如同昨日在夢中所見到的景象,而亦同的,愛里的手中也匯集了一把鑰匙,在他們的面前,更是出現了那一道透明的巨大拱門。

  接著,尖叫聲如沸騰的滾水般在一瞬之間轟漲了起來。在原本寂涼的街道上躺著一具具的焦屍,無數燒蝕入骨的手臂在建物的破窗之中揮舞,一張張猙獰的臉孔吶喊著慘烈的哀嚎,而此時放眼望去,整座城市已經完全陷入絕望,沒有任何人有餘力拯救它人,每一具生靈都是受害者,每一聲淒厲都得不到回應。

  但王后卻輕輕牽起了愛里的手,幫助她握緊了手中的鑰匙。

  「妳可以拯救他們,愛里。」

  愛里卻猶豫了下來,在接下來的時間裡,底下的煉獄完全都無法打擾到她,而她便也就只是默默地看著。許久過後,她仍是沒有任何的決心,只是愣愣地問道。

  「......打開門,讓他們進到我們這的世界嗎?」

  「不,愛里,不能夠這麼做,深海的壓力會碾碎他們,他們並不屬於大海,我們沒有辦法拯救所有的人。」王后轉過身,和她看往同樣的方向。「但那些和妳同樣的,原本就來自深海、流著我們血脈的子民,妳可以拯救他們。」

  在那些人之中,已死去的、仍活著的,在有著極為稀少的數量裡,開始點起湛藍色的光芒。

  「那些人應該要回到我們的世界裡、回到這個屬於他們的世界。」王后轉回過頭,看向愛里胸口中,那顯然強烈得超過其他人的光芒。「愛里,妳可以、也必須要拯救他們,他們需要妳,需要妳帶領他們回到大海裡。」





  3  




  在巨響過後,鐵皮倉庫燃燒了起來,嚎啕的大雨為這副駭人的畫面所伴奏。

  巷口外,一列人影冷眼看著,他們每個都裹身於黑底紅邊的厚油布斗篷之中。最中央的是登葛主教,他的眼裡竟然能有發自內心的哀傷。

  「黎恩的狀況呢?」

  他迫切地問道。

  而接話的是站在身旁,身穿灰白色蓑衣,唯一顯得突兀的老者。

  「溫度沒有下降太多,以餘燼來說還是算燙。」老者笑了笑。「怎麼樣?想弄熄她嗎?」

  「這傻女孩,就是希望她別再被扯進來了。」登葛主教悄悄地嘆了口氣。「不必了,這一次就讓她自己決定自己的命運。」

  「死了女兒都沒見你這麼難過。」老者皮笑肉不笑地瞥了他一眼。

  「因為她是英雄。」而他只是在沉默了片刻以後黯然說道。接著,話題一轉。「愛里呢?找得到她嗎?」

  「每一團由我親自點燃的火,火源都離不開我的手掌心裡。」老者抬頭,往暴雨襲來的正上方看去。「就算整篝火都淹沒在海底之下,只要撈上岸,死灰復燃也只是一眨眼的事情。」

  「妳需要多少人?」

  「我自己就夠了。」

  「妳已經不如以往了。」

  「也輪不到你來操心。」老者瞪了他一眼。「有多餘的人手還是留在自己身邊吧,一個手無縛雞之力、只會出張嘴的主教大人。」

  但扛在登葛主教肩上的沉重並沒有因此而晃動半分,或許早已習慣、或許從未在意過。

  他開始動身,率領著所有黑斗篷--那些他的親信們。往回安中學的方向前進。

  當所有人都從白簑老者的身後無聲經過,她看了隊列中那根被油布條包裹住的刺槍,露出了期待的眼神。

  最後,她也動身,往反方向離開。

  往火場廢墟下的那根船錨過去。





  4




  「柏德!為什麼!」

  那只有不到一秒鐘可以反應的時間。

  有人反過身蹲下閃躲、有人捨命上前撲向桌面上的手提包。

  有人朝那位叫柏德的男修士出手攻擊、有人就只是放棄一切地呆站在原處。


  明旭還沒有進入狀況,他只知道要丟掉手裡的撥號聲,將距離他一步之前的黎恩給拉回來,然後趕緊往出口的方向臥倒。

  在一切彷彿經過數萬年的凝滯後,下一個秒鐘,先乍現的是瞬間充斥整個空間裡的刺眼強光,緊接跟來有如鋼筋捆束從高處急墜重砸在地的裂腦炸響,響聲連環不斷,持續數秒、至少三、四十聲後才終於停下,而這世界也早已經暈眩成一團混亂。

  明旭以身體護在黎恩之上,在最後一聲響結束以後,他感受到四周開始燃燒。滾燙的熱空氣不斷膨脹,擠壓著他,也纏繞著他。很快地,他已經無法再忍受下去。

  「喂!喂!妳還好嗎?」

  他對著身體下方的黎恩大喊

  「妳可以自己逃出去嗎?」

  對方沒有回應,但拚命地點著頭。

  「去開門!然後去外面等我!我去救人!」

  黎恩依舊只是盲目地答應著。


  明旭試著挺起身子,卻發現原本小小幾坪的四方空間中,此時放眼望去已經成了一片無際的漆黑,彷彿被吞進了某種怪獸的肚裡,劇烈蠕動的黑色濃霧是擁擠腸道中的肉壁。

  他不小心多吸了一口氣,馬上就被嗆進了氣管深處,好像整片肺都在燃燒、所有肺泡都已經蒸發一樣地毒辣。

  移動了幾步,或許多、或許少,但沒能堅持太久,他的雙眼已經再也無法睜開,急湧而出的眼淚根本來不及奏效。

  他無法克制地大咳著,在內心掙扎了片刻,最後還是決定放棄。

  一回頭,他只能憑著方向感在不確定之中往門口的方向俯身爬行。


  但才跪著爬了幾步,耳邊卻突然聽見和自己一樣急促的咳嗽聲,他立刻轉往聲音來源的方向過去。

  而也才移動了沒有多少的距離,他立刻就到了倖存者的身旁,然而腦中那簡陋的小地圖告訴他,他只不過是回到了原處。

  無法大喊的情況下,他只能伸手一碰,果不其然是黎恩的觸感。

  她從頭到尾都沒有離開過,只是蜷縮在原處,那模樣像極了--

  教室裡,恐慌發作時的愛里。


  該死,他完全沒有想到這一點,這可憐的女人怎麼可能有辦法在火場中冷靜下來?

  他一手抓住黎恩的修袍,做好了有很大的機率會在今晚結束人生的覺悟,用上了不被允許保留任何餘力的準備,開始用力地扯上她,每一扯,都是一個蹲踞的大跨步。

  眼睛再也無法張開,他緊閉著氣,幾乎要窒息,已經預見堅持不住的那一秒,本能會迫使他鬆開嘴巴大口吸氣,然後,他將會直接在一片混亂的黑暗之中倒地,從此失去自我,以最悲慘的方式死去。

  --但在那一刻到來之前,他沒有放棄的打算。


  另一隻手在滾燙的地面上以大範圍揮舞的方式摸索著,他希望能夠觸碰到牆面,那麼無論現在的方向如何,就一定能夠做出準確地修正。而且模糊的知識告訴他,牆邊或許會讓環境好上一些。

  但下一刻,他所觸碰到的卻是某種金屬表面的異物。

  那一瞬間過度激烈的觸感令他以為那是已經被烤成上百度的鐵桿,在下意識的反應收回手指後,他發現自己並沒有感受到疼痛,反倒是令人意外地舒緩。

  他嘗試著再伸手觸碰一次,然後發現那原來是相對而言冰冷至極的棍狀物。


  他趕緊撿了起來,在五官都已經幾乎要失去功能的狀況下,代替成為觸感的延伸,並依照原本的方向持續前進。

  一下拉扯、一下橫跨地,體感來說彷彿一輩子過去的時間,桿子末端終於碰觸到了另一種金屬物體,發出清脆的聲響。

  那是鐵捲門,或甚至更幸運地,那就正是大門的門扇。

  他再拉了黎恩兩次,直到終於來到金屬牆面的面前,然後,雙腳微微撐起了點高度,並伸手一抓--


  --門把拉下。


  濃煙瞬間搶在他之前逃了出去,憑藉著底下只剩些微的空隙,他用盡最後的力氣,將黎恩像鉛球一樣大力一拋丟了出去--

  --雖然那是個絕對會讓人恥笑的成績。

  但無論如何,至少他們終於到戶外了。


  冷漠的滂沱大雨並不是為了他們而下,但此時卻成功澆熄了他們身上的熾熱,隨著肉身的冷卻,明旭開始感受到每一吋皮膚都隱隱作痛著。

  他拚命地呼吸外頭冰涼的空氣,甚至抬起頭來接著雨水,然後,才發現了手上一直握著的原來是阿財原本用來捕殺愛里的那根魚叉。

  待狀況稍微緩和後,他甩甩溼透的瀏海,重新一股作氣將黎恩扛上肩膀,一邊帶上魚叉,遠離火場往巷子外跑。

  「船錨......」黎恩虛弱地喘著氣,但仍拚命地想從嘴中擠出句子來。「快去船錨那......阻止儀式......」

  「妳先安靜。」背離燃燒成束的鐵皮屋,筋疲力竭的明旭找了處毫無意義的屋簷將黎恩放下。「我會去,但妳也不能死。」

  「殺了愛里......一定要殺了她......否則一切都完了......」黎恩的面具已經遺失在火場之中,露出整張臉、模樣狼狽的她,此時正在哭泣。「拜託你......不要讓她感受到痛苦......至少在最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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