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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說 達人專欄

海潮迴聲<10>

Dz | 2022-01-05 21:31:38 | 巴幣 12 | 人氣 91


真相



  1




  滷大腸、米血糕、豬皮和雞心。

  暴雨猖狂地在街上肆虐,但這滷味攤裡卻溫暖得令人放心。

  大鍋湯頭慢火細滾、菜刀在砧板上剁剁剁剁、充滿肥胖感的香味盈溢四周,讓人直接變得懶散。

  然後,老闆又上了兩大盤王子麵。


  「還想吃什麼就點吧,反正這裡可以賒帳。」明旭剛好拿了兩瓶可樂回來,在高腳椅上坐下。

  「我可從不記得什麼時候答應過你們了。」禿頭老闆指著牆上那片用來記帳的瓦楞紙版,上面寫得密密麻麻。「五千多塊了,全部都是你們班欠下的,到底要到哪天才肯還錢啊?」

  「我帶女孩子來捧場,你講這些不會太白目嗎?」明旭豎起中指。「而且你園遊會以我們班的名義開攤,我都還沒跟你收加盟費。」

  「這件事當初明明就是你們求我的!」

  隔著繚繞的煙霧,已經不再是牧師的黎恩看著這一幕,在那半張白皙細緻的臉龐上忍不住輕笑了一聲。

  禿頭老闆的心跳漏了一拍,趕緊低下整張紅臉安靜剁肉。

  黎恩欣賞著眼前幾盤菜色,這些東西對過去的她而言並不特別具有吸引力,但在大哭一場之後的夜晚,或許就正是唯一的真理也說不定。

  「你們平時的生活一定很有趣。」

  「是啊,妳看小卷活得多快樂。」

  黎恩點點頭,表情卻不自覺地掉了幾階。「如果愛里也能像她那樣就好了。」

  「快吃吧。」明旭動動筷子。「吃飽以後妳也會變得很快樂。」

  黎恩便又莞爾一笑。「你都這樣哄女生的嗎?」

  「一般來說我都用打的。」他一邊往嘴裡塞著食物邊說。「敢臉臭,就打,打到笑出來為止。」

  「嗯哼。」黎恩點點頭,並不在意地開了飲料,喝了幾口。

  但接下來,她沒有繼續動作,只是稍稍看往明旭的方向,似乎有些欲言又止。


  「......對不起。」她突然之間說道。

  「什麼?」

  「對不起,剛才吼了你。」

  「喔?」但明旭只是聳聳肩。「不要在意,我很習慣被人吼。」

  「也謝謝你。」黎恩將臉龐轉正,慎重地對著對方。「你是第一個為我出聲的人,有人為我抱不平......我真的很開心,謝謝你。」

  某種尷尬中,明旭只偷偷瞥了她一眼。「......那麼接下來呢?妳打算怎麼辦?」

  「說實話,我不知道。」終於,她拉開鋁罐,小啜了一口。「我以為離開教會的那一天,也就是死亡來臨的時候,所以現在這個情況,我從來都沒有思考過。」

  明旭沒有接話,他不打算為此發表任何建議。

  「雖然不知道你們到底發生了什麼事,但這小鬼說得沒錯,吃飽了,心情就好了。」禿頭老闆突然端上一大盤滷牛肚。「這裡熱氣沖天的,戴著面具一定不好受吧?今天雨這麼大,這時段是不會有客人了。」

  「妳可以信任他。」明旭低頭吃著,只是補了一句。

  但黎恩卻笑了笑。「謝謝你們,但是......」她彎起手臂,指尖輕觸脖子上明顯的火痂。「......但是,就算是交情最深的人也好,還是會希望自己在對方的眼裡,看起來是漂漂亮亮的樣子。」她抬頭望向老闆,又是嫣然一笑。「畢竟女孩子嘛。」

  老闆快受不了了,他趕緊伸手抓了菸盒就跑到外面去。


  「那麼我們,邊吃邊說嗎?」黎恩終於動了筷子。「你應該不是偶然路過愛里家的。」

  「是,我是特地來找妳的。」明旭仍然繼續著進食的動作。「事到如今,那些關於愛里的事,沒說的、來不及說的、忘記要說的,我希望妳能全部都告訴我。」

  但黎恩只是沉默了下來,許久過去,她的眼裡只有空洞。

  想了一想,明旭只好補充道。「我不是在懷疑妳,我知道因為妳的身份,總有些秘密得堅守住......」

  「不,不是這個原因,我只是在思考。」她輕輕嘆了口氣。「但是很遺憾地,我或許真的已經沒有任何事情能夠告訴妳了。」

  明旭遲疑了一下,看顧了周遭,然而,壓低了音量。「包括愛里有可能是摩許、或者在你們口中所謂海僕的這件事嗎?」

  字字句句都聽得懂,但黎恩卻愣在半空之中。「......什麼意思?」

  「愛里走出家門的當下,我和小卷在場。」明旭搜索著那段不太舒服的記憶,並盡量試著挑出重點。「我們跟著她一路走到舊船港,在那裡,她變得很不一樣。」

  黎恩聽著。

  「她的手腳上長出了大片的鰭、皮膚也變成了魚鱗。」他回想著那畫面。「憑空之中有海水包覆住了她,就像那個海中國度的某個小角落,而她能夠和裡面的生物進行交談。」

  眼看黎恩還無法真正進入狀況,他便又再多找了幾點。

  「舊船港那些被稱做摩許的人會響應她的召喚前來,她甚至差一點就把小卷拉進了海裡,還有,她似乎擁有可以將我催眠的能力。」

  「你在她的身上,有沒有看見什麼奇特的飾品?」黎恩有些遲疑地問道。

  「例如鑲著詭異寶石的魚形串鍊?」明旭挑眉。「所以妳真的知道她是什麼?」

  「這只有一種可能,她是下錨者,就是海僕的祭司。」隨即,黎恩睜大了眼睛。「但是,為什麼?」

  「這是我要問妳的事。」

  詫異之中,黎恩卻只能對著明旭搖搖頭。「......我不知道,這一切都說不過去,我照顧了她那麼長一段時間,卻從來都沒有發現過任何跡象。」

  「妳真的了解她嗎?」檔案室裡的那份學生資料又重新浮上明旭的腦海裡。「在妳接手之前,她到底來自哪裡?為什麼她在學校的資料上,關於過去的紀錄會是一片空白?愛里那個姊姊的媽媽所說的話到底是什麼意思?她稱她為『東西』,也說得不像是自己親生的孩子一樣,該不會那個登葛主教,那所謂的爸爸,也甚至根本就和她沒有血緣關係吧?我就直說了,愛里她其實根本就不是我們這一端的人吧?」

  一連串的問題丟了出來,但黎恩仍是停留在悲觀的茫然之中。

  「......你的推測都不是沒有道理,只是,我沒有辦法給出任何一個肯定的答案。」她像是為自己所帶來的失望而感到愧疚。「事實上,除了照料愛里的生活以及教育以外,我並不被允許參與任何教會的私下行程。我的職務美其名是牧師,但實際上就只是為了安置一塊燙手灰燼而特地騰出的位置罷了,對教會沒有任何貢獻,更眾所皆知地沒有堅定的信仰,就只是等著放涼以後被丟棄的一天。」

  明旭靜靜地看著她表情上的落寞。

  「今晚愛里的這件事,我根本沒有任何必須要負起責任的理由,就只是被找到了個藉口,趁機清算罷了......」她突然皺起了眉心。「......清算?」

  「......嗯?清算?」見黎恩定格了許久,明旭試探性地提醒道。

  「有許多跟我一樣的人被清算過。」她看向明旭。「我想我知道能夠找誰幫忙了。」





  2




  「阿財?」

  黎恩帶著明旭來到了某處位於附近的巷子內,這裡兩側都是像倉庫之類的鐵皮屋。

  而在他們停下腳步的眼前,緊閉的鐵捲門上以正楷粗體藍字印著大大的「阿財釣具進口實業股份有限公司」。

  「我怎麼看都覺得這名字有點問題。」

  「您多心了。」黎恩伸手按下一旁鐵門上的電鈴。

  一聲、兩聲,裡頭終於傳來腳步聲。

  哐啷幾響,門打開,一位男人探出頭,看見了黎恩,又看向明旭,臉上閃過驚訝過後,他充滿敵意地瞪視著。「為什麼又是你?」

  「你們認識嗎?」黎恩看向明旭。

  「最近滿熟的。」明旭苦笑道。

  在火場廢墟外與舊船港之後,這是和這名扳著臉孔的襯衫男第三次見面。


  大概是看在黎恩的份上,男人還是讓他們進到了屋子內。

  而明旭稍微觀察了一下環境,這和外頭相對隨性且髒亂的巷道很難聯想在一起。天花板是商辦空間最常見的輕鋼架蓋石膏板,四周是單調刷白的牆面,地板是樸素的灰色拋光磚。

  後方有個類似茶水間的空間,某一面牆上整齊地擺著釣竿和魚叉那類的漁具,除此之外,正中央擺上兩張白色沙發和一張方型的白色茶几,這就是全部了。

  而基本上,在任何所見的範圍內,全都整潔到了讓人感到有點反胃的程度。這人一定是屬於和自己最難相處的那一類,明旭心想。

  照著他的吩咐,和黎恩在沙發上坐下後,男人拿了一杯熱茶來,然後給明旭的則是一瓶矮小的礦泉水。

  黎恩笑了笑,把自己的熱茶做了交換。

  「所以你是阿財?」暫且擱下茶杯,明旭問道。

  男人愣了一下,才在他們對面坐下。「有問題嗎?」

  「沒有,很高興認識你,阿財。」

  阿財又瞪了他一眼,接著朝向黎恩。「有什麼事?」

  「關於愛里......」

  「是,她是,她一直都是。」阿財打斷了她,並瞥向明旭。

  「她?是?」這突然得令她有些反應不過,但比起憤怒,她接下來湧上的更多是種失望。「......所以,整個教會就只剩下我還不知道嗎?又只剩下我了?」

  「不,這是個秘密,知道的人不多,大部分都死了。」阿財仍舊扳著無聊生冷的臉孔。「當初的我會被驅逐出去,就是因為反對了這個決定。」

  「什麼決定?麻煩等一下?現在到底是在說什麼?」明旭忍不住看向黎恩,但她卻也還無法進入狀況的樣子。

  「你還是從頭開始說吧。」一道聲音冷不防地從茶水間裡傳了出來,在原本以為沒有任何人在的方向裡,突然站了一個女人。「至少黎恩早就該要有知道的權利,教會已經欠她太久了。」

  「珈瑪?」

  黎恩一眼就將對方認了出來,但那人卻只是對她點了個頭,而隨後,便將視線放到了明旭身上。

  「但你呢?你又是哪位?」

  「我?我是愛里的同學。」

  「同學?多好的同學?」

  「嚴格上來說,我們只相處了一天。」

  「什麼?一天?」那個叫珈瑪,全身纏繞黑色油布條的女人,從冷漠的表情之中突然誇張地大笑了出來。「你嫖來的妓女說不定都跟你比較麻吉。」

  「或許吧?但我來到這裡本來就不是為了愛里。」明旭不改情緒地直視著對方。「我是為了回安鎮。」

  「哦?好個正義夥伴。」她走到阿財背後,俯身靠在沙發背上。「你知道多少?」

  明旭停頓了一下,默默掙扎了一番,但還是決定先丟了一個眼神給黎恩。

  而黎恩則點頭示意。

  「我知道關於她們身上的火紋屬於某種焰火儀式,也知道有個沉於海中的國度重疊於我們的世界之上,而對方正在試圖找尋方法進到我們這側來,至於具體的辦法,只知道跟那船錨有關。」

  「嗯哼?還有?」

  「大概就這樣了。」想了一想,最後,明旭聳肩道。

  「也夠多了。」珈瑪站了起身,神情曖昧地瞥向黎恩。「就連阿財也不敢跟外人提到這麼多。」

  「我只是不想多惹事。」阿財抱怨道。

  「你還是把故事說給他們聽吧,畢竟現在正是缺人的時候,哪怕多個打雜的也好。」

  珈瑪拍拍阿財的肩膀,而就算看不見表情的變化,也能感受到無奈的他在心中默默嘆出的氣。


  「那麼,關於那根船錨,就把它想像成是一座吊橋吧。」

  準備了一段時間後,他省略了前奏,直接開始進入冗長的章節,而嗓音則依舊死板。

  「曾經,在懸崖的兩岸,各自的住民間並不知曉彼此的存在,就算路過邊界,看見了另一端的風景,也因恐懼底下的深淵而怯步,就算不時有過懷抱著夢想的人將自己繫繩垂降而下,打算到了底部後再從另一端攀爬而上,但最後的結果,若不是被深淵吞噬從此音訊全無,就是當著眾人的眼前失足魂斷,於是久而久之,『我們絕對無法跨越深淵』、『千萬不要喚醒底下的怪物』、『就算是造出最長的繩子,也仍不及懸崖的萬分之一』,這類的結論,不約而同地便成為了雙方的共識。」

  阿財休息了一會,又再繼續說下去。

  「某一天,一座橋就突然憑空出現了,誰蓋的?怎麼蓋的?為什麼蓋得起來?至今仍沒有任何的答案。兩邊的住民幾乎是在同個時間一起發現了橋的存在,而也是因為目光不再只顧著往下凝視,他們終於能夠看見到彼此,在發現過去一直敬畏著的世界,原來與自己的沒有太大的區別後,他們便決定入侵對方,於是,這座橋就這麼間接造成了一個文明的毀滅。」


  「......這倒是不太意外的發展。」明旭點點頭。

  接著一愣,表情在一瞬之間僵了下來。

  「什麼意思?」他看了一下黎恩渾然無知的反應,還是決定要問個清楚。「這只是比喻?還是真的有那個所謂戰敗的一方?」

  阿財和珈瑪的眼神一同注視著他,但與其說是惡意,不如說是憐憫。是當一個人說出殘忍的真相後,對於對方無法接受的反應所表達出的惋惜。

  「戰勝的一方,順理成章地接收了對方的土地,卻到了這時才發現,他們之中存在著某些對於環境無法適應的少數族群,處置的辦法,卻是將他們遣返回到家鄉。」

  阿財沒有正面回答問題的打算,只是繼續將故事給說下去。

  「雪上加霜的是,在他們原本的國度裡,開始頻繁地出現了天災,甚至是爆發了瘟疫,那些人明白已經無法再繼續待下去,便賭上了性命打算過橋去到那曾拒絕過他們的世界。」

  「但他們原本的族人、那些享受著豐饒大地的族人們,非但沒有念及血脈,連曾經一起並肩作戰才得以贏下戰爭的這個事實都不願承認,而更讓人不齒的是,那些人為了徹底阻斷他們到來的可能,不惜犧牲掉文明進步的機會,甚至親手將橋樑葬送在深淵之中。」

  「眼見失去了救命的繩索,他們卻沒有打算要放棄,反而開始著手研究起橋的造法,便又是個幾十、幾百萬年的過去,直到在得以生存的範圍內僅剩下崖前一隅的最後,他們仍是終於趕上了成功仿造的一刻,只是,想要搭起這座橋,必需要得有人在另一端接應才行。」

  「但是在經過漫長的歲月以後,那些關於橋的神話和崖邊的風景,也早就已經遭人所遺忘,崖的邊境更是因無人踏訪而荒廢,因此,他們便開始嘗試古老的方法,透過某種類似夢境的方式,將這份訊息傳達給另一端那還留有他們血脈的子嗣。」


  阿財是打算要刻意留點時間讓人消化。

  但珈瑪卻點了根菸,直接將故事接續。


  「雖然我們有相當準確的檢驗方法,可以從人群中將這類人給區別出來,只是後來發現這並沒有什麼意義。」

  「......沒有意義?」明旭猶疑地說道。「我怎麼聽起來這都是一件很重要的事。」

  「重要?如果數量遠比想像中的還要多上許多,到了會讓人開始懷疑自身的程度,那還重要嗎?」

  「......什麼?」明旭愣了一會,差點就要搞丟了呼吸,讓他突然後悔問了這道問題,這個資訊已經不單單只是會讓人感到遺憾的程度而已了。但在這種時候,他還是決定先把自己崩潰的時間暫停起來。

  「上一任的祭司,他們選中了我們教會內部的神職人員。」阿財接著說道。「在毫無防備的情況下,選在最意想不到的地方下錨。」

  「......你們宿舍的地下室?」明旭恍然大悟。「所以這就是為什麼那根船錨會出現在那的原因。」

  「也就是我完成使命的地方......」黎恩一時之間有些喘不過去。「那這又是為了什麼?關於這個疑點,我不只一次向你們詢問過,但為什麼從沒有人願意將真相告訴我?」

  「如果告訴了妳,妳還有辦法繼續若無其事地照顧著愛里嗎?」珈瑪冷冷地看著她。「殺了那個祭司後,我們發現了她有一個孩子,過往的經驗來說,祭司的直系血親是絕對必須被斷除的,因為他們往往就是下一任的人選。」

  「無論你們相不相信,但這就是愛里的身分。」阿財說道。「現在的她,除了能夠自由進出邊境以外,還能於某種程度下在我們的世界裡製造重疊點,供另一端做一定限度下的窺探,和她進行溝通、或是引導、或是控制。摩許就是一個很好的例子,愛里是祭司,祭司擁有將人轉化為自己眷屬的能力,在舊船港的那些摩許,估計就是由前任祭司、她的母親所遺留下來的,自然便也會聽從她的呼喚......」

  「所以為什麼沒有殺了她?」明旭忍不住插話。「留她活到現在,不要跟我講什麼悲天憫人,我才不信你們會玩以德報怨這一套,為什麼?她對你們來說還有什麼利用價值?」

  「很聰明嘛?」珈瑪滿意地笑了笑。「既然如此,你怎麼不試著自己猜猜看呢?」

  「你們要利用她,在這一次主動製造通道。」

  「這不是理所當然嗎?」珈瑪卻不以為意地攤了雙手。「製造通道後要用來幹嘛呢?」

  明旭猶疑地在兩人的眼神裡想尋找什麼蛛絲馬跡,但最後,卻變得有點心虛。「......呃,毀滅世界?」

  「毀滅世界?」珈瑪翻了個超大的白眼。「這格調也太低了吧?而且別一直你們你們的叫,我跟阿財可是持反對意見的。」

  明旭嘆了口氣,繼續低頭沉思著,想找尋愛里身上還有沒有任何特別的地方,然後,他突然發現有道線索一直光明正大地擺在最明顯的地方。「......她的火紋?」他抬頭看向眾人,發現阿財竟然挑起了眉。「麻煩告訴我,所謂的焰火儀式,具體來說到底是幹嘛用的?」

  黎恩卻皺起了眉心,面對這道問題,她發現自己竟然無法再回答出曾告訴過明旭的再更多,這讓她覺得自己似乎和身上那曾經折磨過、燒毀過她的火紋顯得相當陌生。

  「我不相信有這麼剛好的事,愛里既是祭司、又是祭品的唯一人選,這背後一定有雙手在操控一切。」他頓時又納悶了起來。「......但是,為什麼?既要下錨、又要斬斷?我想不通這麼做到底有什麼意義?」

  「好吧,對於你的盲點,就讓我就來替你解釋清楚。」珈瑪雙腿一跨,從椅背後坐到了兩人面前,迎面襲來便是濃重的菸味。「--不。」

  「......不?」

  「所謂的焰火儀式,可不是屬於教會的辦法,那完完全全就是在向惡魔借火,而在祭品被消耗完以前,火都能夠穩定保持著,就算是在深海之中也一樣,因為那並不是單純的燃燒現象,是將那隻惡魔身體中的一部份給召喚出來,所以它當然能有溶解掉那根船錨的權力。」珈瑪開口一笑。「但當然,這也不是什麼多嚴重的問題,畢竟我們本來就是一家人,只是,那儀式絕對不會需要什麼特定的人選,就算我現在在你這小鬼頭的背上燒一燒也一樣可以叫出火來。」


  「......請問這是,什麼意思?」

  一段被人想刻意含糊過去,卻終究無法避免的沉默過去以後,黎恩就像一切都遭人蹂躪、摧毀,又再事隔多年後被重提出來當眾羞辱那般。

  明旭覺得,她似乎下一秒就會崩毀,脆弱得以致於他根本不敢輕易觸碰。


  「如果沒有非我莫屬的使命感,哪怕有著再堅定的信仰,也不會有人願意將犧牲的責任一肩扛下。」

  珈瑪的表情和語氣,還是不由自主地放軟了下來,雖然這一切於事無補。

  「黎恩,我很抱歉,無論在哪種方面上,妳都是真正的英雄。」


  「妳莫名其妙的是在講什麼鬼話?」明旭往桌面上一拍,卻在站起身前就被黎恩伸手拉住。「這到底算什麼英雄啊?」

  「沒事的,不要緊。」黎恩搖了搖頭,眼神失去了靈魂那般空洞,指尖卻溫柔地將明旭給拉回了座位上。「我們繼續吧,還有沒討論完的事。」

  明旭低下了頭,也只能夠依著黎恩的意思。

  珈瑪和阿財默默互看了一眼後,阿財才率先開口。

  「儀式所召喚出來的烈焰的確可以斬斷船錨,但同樣地,它既然具有燒熔的效果,當然也能夠用來重鑄。」

  「以過去的文獻所記載的來看,海中國度每一百年能夠鍛出一鍊船錨。」珈瑪接著補充。「但我們的壽命很難等到那個時候,尤其是愛里的。」

  「身上流著祭司的血脈,在經過晉升以後,能夠來往兩端,並擁有聯繫的能力。」阿財說道。「她能夠在交界處點燃焰火,重新將船錨鎔鑄,提早迎來通道開啟的一刻。」

  「......然後?」明旭問道。

  「接下來就是我們與教會意見相左的主要原因。」阿財緊鎖著眉頭。「他們製造出了一種瘟疫,能夠在海中迅速擴散,使其中生物無一倖免,若不是在腐爛之中成為二次的帶原體,就是生產下畸形的胎兒。」

  「這一次,他們打算要主動將另一端的住民們屠殺殆盡,終結每百年一度的循環。」

  最後,珈瑪遺憾地將這故事下了段落。





  3





  明旭陪著黎恩,站在沒有屋簷的鐵捲門外。

  兩人各自撐著傘,任愈漸蠻橫的暴雨和冷冽刺骨的水花侵擾著,這樣很好,對黎恩來說,身處這樣的風景之中,能讓自己顯得不那麼重要,也就可以淡忘掉發生在身上的一切無奈。

  要是真的能夠不去在意就好了。


  「妳知道......遊樂場有一種拳擊機。」明旭伸出手,憑空抓揉著某種球狀物。「投一次代幣,可以打兩次。」

  「我玩那個,分數應該會很低哦。」

  「但是很爽。」

  「我比較願意待在旁邊看你玩。」

  「那找一天帶妳去玩。」

  「好,畢竟往後的日子變得相當空閒了。」

  「嗯,就一言為定。」

  「一言為定。」


  那妳不要再哭了。

  這一句話,明旭直到最後仍然不忍心說出口。


  從這一側,只看得見黎恩戴著面具的那半臉,但即便在滂沱大雨的傘下,那一珠珠滾滾流落的淚滴,仍然沿著她的下頜傾瀉。

  她的人生到底是為了什麼才被摧毀的,這已經成了那一刻起最殘忍的答案。


  而自從他們走到戶外以後,開始陸陸續續有人從各種方向前來,進到屋內。

  那些人大多都認識黎恩,但也都很識相地不做打擾,畢竟黎恩也沒有任何理睬的意思。

  在某一個熟悉的身影經過後--那個最初到教會遇見的沒禮貌男修士--阿財便走了出來。


  「那是柏德,我們還留在教會內的最後一個內應。」他接著問道。「反對教會的人都到齊了,如果你有這個意思,就進來吧。」

  明旭看了一下正在平復當中的黎恩。「我會加入,但晚一點。」

  「歡迎你。」阿財提起。「還有一件事,從我接到的消息來看,昨天在你們的學校裡應該有發生什麼關於海潮的特別現象?」

  明旭回想了一下,然而在腦海中搜索而出的畫面讓他愣了雙眼。那是他和小卷兩人坐在檔案室裡,像被整片大海沖刷過後的慘樣。

  「看你的反應是沒錯了。」阿財說道。「那些洩露出來的海水,是因為兩端的短暫密合,也就代表這次的匣口,很大機率會出現在你們的學校裡。」

  「是嗎?」明旭苦笑著。「我已經不知道算不算是好消息了。」


  兩人進到屋內時,眾人才開始圍繞茶几站或坐定位,會議恰好準備完成。

  接著,那個叫柏德的男人將手提包打開,先從中拿出了一疊牛皮紙,上面畫著某種類似火箭筒又像刺槍的兵器。

  「這是投毒發射器的構造圖。」他分發下去傳閱。「你們不過來嗎?」

  隔了一會,場面突然陷入尷尬的等待中,明旭才意識到是在說靠著牆邊的自己。

  但不用看,也知道現在的黎恩還沒有心情參與討論。

  「我聽得到。」他自認盡量禮貌地回應了對方。

  「我不想之後再說第二遍,你要就過來一次聽個仔細。」

  「沒關係,沒聽到都算我的。」

  「現在可不是在玩遊戲,你要就--」

  「--好了!柏德!他說他聽得到!」珈瑪大聲喝斥了他。而這超出的程度甚至讓明旭感到有點愧疚。

  「我們繼續吧。」看上去似乎最有領導地位的阿財反倒和緩地下了令。

  於是,被瞪了一眼,他們的會議繼續下去。


  「抱歉......」黎恩悄聲,並併起腿緩緩地坐了下去。

  「除了教會跟這裡以外,妳有地方去嗎?」明旭則直接流氓蹲下,拿出了手機。「還是妳先在小卷家待個幾天再決定?她家就跟奶奶兩人而已。」

  黎恩沒有說話,只是默默點了點頭。

  「我先打通電話跟她說明一下,然後我就幫妳叫車過去。」


  「現在就是因為登葛把她送回學校,害她受了刺激,讓她提早聽見海潮的聲音,所以整個計劃才會提前了那麼多!我們已經沒有時間了!」

  在明旭按下撥號鍵後,沙發那區突然開始躁動。

  「反正就兩種選擇,要嘛早他們一步獵掉祭司,要嘛就阻止焰火儀式的進行,不要再那邊跟我浪費時間找別的方法,沒有可能!」

  討論越演越烈,看來是有某種程度上的意見分歧,許多人甚至站了起來。

  「柏德?底下這是什麼?」

  但又一瞬之間,氣氛起了變化,彷彿將岩漿給瞬間冷卻。

  「等等?柏德?你要幹什麼?」

  兩人站了起來,出於關切及好奇心,探頭往突然激烈的方向看去。

  「柏德!為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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