達人專欄
儘管時日無多，但是喜歡的人，還是第一次遇見。
「閱讀而受益」的漫畫，似乎很受歡迎。
譬如懂得做生意、懂得烹飪、懂得經濟、懂得賭博等等。娛樂性的要素當然必不可少，但也能輕輕鬆鬆汲取到深奧的學識或情報，自然大受好評吧。
在此我必須事先聲明，這本漫畫沒有「所得」，純粹是娛樂罷了。
井上雄彥
1. 歡迎來到公墓超商
「當時我聽到她們聊到那部充滿叛逆精神的動畫，嘿，我就知道有機會搭上話了。」
「請繼續。」
「知道我怎麼做嗎？我拿出從動漫展抽到的摺扇──當然是免費贈品，我不可能在頹喪的文化花費半毛錢──我走到她們身邊，一股清潔婦才有的肥皂水味讓我得用口代鼻呼吸，並用最快速的方式把印有主角立繪的扇面展開，等她們看到後尖叫。」
「她們尖叫了？」
「不，她們繼續聊天，完全沒有注意到我的扇子，大概是我拿的不夠近的緣故。」
「這就不是被無視嗎？」
「她們不識貨罷了，真可惜……不過我也沒多喜歡那部動畫，也就沒再想去搭理她們了。這就是我讀高中時，跟女同學的接觸經驗。」
「你跟我說這個是想表達甚麼道理？」
「道理就是，從今以後我最好別在女人身上浪費時間，因為沒有女人會在我身上浪費時間。這道理成就了我成年後持之以恆的世界觀，讓我得以在同齡人墮落成發情動物時，依然把持住高貴的人性，冷眼看待真理如何遭到人們踐踏丟棄。」
「我真喜歡聽你說的故事。」
「知道為甚麼我故事好嗎？」
「你故事總有個通俗易懂的結局。」
「現實事件則全是一通亂燉，結束後還硬捏著你鼻子往肚裡灌，妳嚥得下這口氣嗎？」
「我不能，你呢？」
「我每次離開床舖都想對世界嘔吐，而更令人作嘔的還在後頭，不久後在我背後的男人脫掉上衣，裸露出毫無看點的胸肌倒立……」
伊薩克先生，是一名資深超商店員，原本的名字因為被店長覺得不夠讓人耳目一新而被捨棄，正在平安夜的零食架旁補貨。
在他身後袖手旁觀，只是明顯敷衍附和的少女是小夜，除了店長以外沒人知道為甚麼她叫小夜，店長當時一看到她就喊她小夜，儘管她之後再三提醒店長自己的本名。
老實說，我不確定該不該用小夜小姐來稱呼她，說小夜女士的話我做為前輩的面子往哪擺？小夜妹又太輕浮了，說小夜姊會被當成抖M吧？就此疑惑我詢問過她，她本人是這麼回我的。
「我明明有自己的名字啊，一直小夜、小夜、小夜、小夜、小夜的……哇啊！別太欺負人了你們！」
姑且還是叫她小夜吧。
對了，我叫──算了，稱呼之類的東西對故事中的人物來說一點也不重要，比如賣火柴的小女孩，還有白雪公主，或者彼得潘的主角名字叫甚麼都難以記得了吧？我承認彼得潘除外。
真要叫就叫我彼得吧，但你最好叫上我四遍，前三次我可能會因為不習慣而認不出你在叫甚麼。
「菜鳥，你沒事做就別待在櫃台前面發呆，找點事做吧。」
「叫我彼得，還有我明明已經工作第三年了……」
即便現在不是，反正現在也冷清，明明是平安夜的便利商店，能冷清到可以發呆的也就只有我所在的商家，也許是因為地理位置的問題，畢竟，我所工作的便利商店，就開在通往公墓的大道上。
2. 如果妳自認自己活過，告訴我妳活著的意義是甚麼？
「『這世界上的人只要還會死，就會有人來清理遺體，有人清理遺體，就會有人建造墳場，有人修建墳場就有人會來公墓，有人來公墓我們就會有生意，所以說，在地球人都死光之前，這間便利商店就絕不可能關門的。』店長是這麼想的。」
伊薩克前輩在我剛進來時這麼說明，果然作為經營者的格局就是不一樣。
公墓超商，就是我在提及自己工作地點時的稱呼，可是，怎麼說，雖然剛開始多少帶有戲謔的念頭，可說久了，既然有股親切感，就好像提到自己的母校或者老家之類的感覺。
我的同學都以為我在殯葬業工作，跟我搭話時總有種說不出的敬意，大概是覺得和死者打交道的人，身上多少有些神聖的宗教感吧？
「不，人們只是不想跟死亡沾上邊的人出現在自己視野裡，所以敬而遠之。」
伊薩克前輩放滿一上三排的御飯糰，準備放下一層的便當。
「大師兄說的對，二師兄你一臉死相，肯定去哪都不受歡迎吧？」
小夜妳作為今天才入職的新人，是不是有點自來熟的過頭了？還有師兄甚麼的稱謂到底根據哪種設定來的？
「小夜妳說甚麼？」
「我看到二師兄就覺得自己好像也死了一樣。」
「妳的意思是說，自己沒看到菜鳥之前，就覺得自己活過嗎？」
「呃，我不是這個──」
「如果妳自認自己活過，告訴我妳活著的意義是甚麼？」
「我……這個……」
「說不出來嗎？那妳也只是一個幽靈，工業文化的幽靈，在便利商店遊蕩。」
「欸……」
不管對方是多可愛的萌妹子，只要觸及到他的原則就會毫不留情地冷言相對，這或許就是伊薩克前輩的優點吧。
而我根本摸不透他的原則在哪裡，所以就盡量少跟他對話，不過，這次聽到他為我說話，我還真有點感動。
小夜臉色忽紅忽白的站在那邊，握緊拳頭不知該回甚麼站在那邊，她在國中欺負別人卻反而被她欺負的人甩了一耳光時，大概也是這種委屈樣吧？
她抿了抿嘴，用盡好大力氣才又拉出一道又長又致命的微笑。
「大師兄你嘴上這麼護著二師兄，但其實心裡還是覺得跟我說話比較投緣吧？是吧？對吧？對嗎……？」
我似乎陷入虛構的三角關係中，還是一個直男所不能理解的畸戀結構。
伊薩克前輩第一次看向小夜，那個眼神就像是看著某隻嗡嗡響的蒼蠅一樣。
小夜後退一步，碰倒了零食架上的奇巧巧克力，我走過去想要撿起，卻被小夜瞪了一眼。
「我不要你扶我！你這個狐狸精……小白臉……白鼻果子狸！」
她下定決心要表現出生氣的樣子，雙手叉腰，在磁磚地上連續跺腳，轉身快步走進休息室哩，只差沒說出「你們給我記著！」之類的狠話。
不知道她是不是進去寫辭呈了。
我取代她的位置，蹲下準備從箱子裡拿出利樂包飲料時，伊薩克前輩阻止我。
「你現在不是該站在櫃台那嗎？不要自作聰明介入我的流水線好嗎？你難道不知道每當流水線效率提升3%，勞動階級的痛苦指數就會上升30%嗎？」
「可是是前輩你說要來幫忙──」
「你對權威沒一點反骨嗎？難怪你會從大學順利畢業。」
「我不是──」
「順帶一提，我是自己休學的，在第二年我本來打算給那所學校一個機會適應我的世界觀，但奈何他們腐朽的官僚組織用一紙公文阻擋我的復學計畫。」
「喔……喔喔。」
「教育程度不會影響國家發展，我早說過了，頂多能讓犯罪率下降，但那也是因為把罪犯跟精神病患都關在了校園裡面，所以在這裡的犯罪都被賦予另一種反抗的意義，我當時就是因為在擔任助教期間為了能更公允的評價成績，被那個顢頇教授以為在捏造文書，被判處退學了。」
「你剛剛不是說是你休學時間過長才被退學的？」
「……小夜說的對，跟你聊天還真比不上和她說話。現在，可以麻煩你離開我的流水線，讓我恢復到我效率中位數上嗎？」
可是回到櫃台前，我也只是發呆啊。
3. 事後記得要把錢補回去喔
在平安夜裡，只是發呆而已。
就只是發呆。
棒透了。
這簡直就是我理想中的職場生活，如果每天都這樣，就算節日也要上班，我也甘之如飴。而且在我工作的三年，因為排班的關係，幾乎不怎麼遇過店長，沒人監察，而且就算出了甚麼事情，也會有伊薩克前輩頂著，上不用頂著壓力，下也沒有甚麼棘手的問題要處置，雖說店內營業額慘澹的令人生疑。
正當我拿出手機，開始佔用店裡的網路找樂子時，自動門不合時宜的打開，進來了一名身材臃腫，頭髮蓬鬆油膩，即便是冬天依然只穿著簡便T恤的男人，而在他踏入店內的瞬間，冷風灌入，一股濃烈的肥皂氣息席捲而來。
這尊偉物沒有走到商品區摸索，而是直接朝著我走過來，把一個盒子放到桌上，雙手按著，如同賭徒在賭場梭哈一樣珍而重之，朝我推了過來。
「退貨！垃圾遊戲！」
「啊？」
客人呼呼吐氣，我感覺前額的瀏海隨風凌亂。
「我說，要退貨！遊戲有問題，不修復，就退貨！」
「請稍等一下。」
我從沒遇過這情況，所以走到休息室，假裝要處理事情，實際是把員工手冊拿出來，尋找裡面的退貨流程。
推開門就立刻聽到骨骼碎裂的聲響，往聲音方向看去，是小夜雙手反握著冰鑿，往冰桶中的堅冰用勁全力搗去，似乎冰底下藏著甚麼寶藏。
我小心翼翼不引起她的注意，翻看員工手冊後，又走了出去，臨走時聽見冰塊被狠狠咬碎的清脆聲響，讓我聯想到狼咬碎獵物骨頭的畫面，背脊冒出冷汗。
「請問有沒有退貨單或者退貨代碼之類的東西？」
客人搖晃著偉大的頭顱。
「那是這樣的，網購的東西要退貨的話，必須先取得這些東西，只有商品的話我們是沒辦法辦理退貨手續的。」
然而尊若神明的顧客巨人，毫不理會，只是把遊戲盒子往我身體推。語言不通之下，我只能連連搖手，而對方明顯被誤解我的手勢，憤怒的一捶桌面，桌上的設備感受到了他的怒火為之震動。
「退貨！」
「客人請聽我說，如果沒有──」
「退！貨！」
他雙手舉起盒子，直接按在我臉上，挺好的，不用直視他因怒吼而猙獰的恐怖面孔。不過我說啊，這份工作確實挺理想，但當遇到這種情況時還是會不禁想，便利商店真的是世界上最泯滅人性的場所之一，在這裡發生的悲喜劇，總讓人難以感到人類文明有絲毫前進的徵兆，尤其是在溝通層次，我們依舊表現得像是新手原人。
「這位客人。」
伊薩克前輩悄無聲息出現在客人身後，在那巍然身軀前，他絲毫不懼，那可是只要倒下就能把小夜這樣體型的人如碎冰般壓碎的存在。
「伊薩克前輩！」
雖然平常很毒舌，但畢竟是職場前輩，對處理奧客的經驗還是相當豐富的。上吧！伊薩克前輩，把你這十年來職場淬鍊出的待客奧義，顯現在我眼前吧……
「我能理解您對瑕疵商品的焦慮，可是對我們而言……」
「退貨！」
客人反手把光碟盒子拍在伊薩克前輩臉上。
「伊薩克前輩！」
伊薩克前輩十分淡定的抬起手，不愧是在修羅場打滾十年的老兵，面對如此羞辱，還能夠不卑不亢的要對方冷靜，那麼，接下來該怎麼做呢？
「我知道了，馬上就幫您退貨，一共是多少錢？」
「退啊！」
盒子再次拍上伊薩克前輩的臉。
「好的，就原價退給您。菜鳥，打開收銀台。」
不愧是伊薩克前輩，居然選擇大膽跳過正當程序的決斷。
我打開收銀機，按照封面的價格退錢後，客人才終於放過我們，顫動著一身驚人的肉浪，離開了這片小小的戰場。
伊薩克目送對方離開後，和我四目相對，輕輕咳嗽。
「彼得啊，你用店裡的錢買下了這款絕版珍品遊戲，這件事情我就當沒看見，但事後記得要把錢補回去喔。」
說完他又回到生鮮區，繼續把真空包裝玉米掛上鐵鉤。
不愧是在超商工作十年，卻依然沒有傳出升職消息的伊薩克前輩。
4. 只工作不玩耍，聰明彼得也變傻
剛過凌晨，伊薩克前輩接了我在櫃檯的位置，但他已經把清點和補貨的工作做得差不多。
這間店平常本就不需要兩個人，這次又多雇了一名新人，真不曉得店長怎麼想的，不過人越多我倒是越高興，尤其是讓我從職場最底層向上爬了一階，如果這個新人能夠在表現得更有幹勁一點就好了。
「二師兄，三個和尚沒水喝，這麼簡單的道理你也不懂嗎？」
已經逐漸接受小夜這一名稱的少女翹著腿坐在沙發上，我在他對面坐下，一邊用水果刀削著即期水果，一邊偷偷觀察著小夜。
說起來，小夜究竟長甚麼模樣，我還沒怎麼想過。
雖然穿著超商制服，但內襯似乎是高領黑色絲綢，包住她纖細的脖頸，彎彎文秀的雙眉，小巧鼻子微微上翹，面色潔白，臉型偏長，假如在眼角點上一點淚痣，那就是會在學校文學性社團或者圖書館中，坐在最角落安靜的文學少女。外表看似陰沉，但內心戲相當浮誇，腦袋隨時都會發出中二的電波，把妄想與真實的交界模糊掉。
我猜她就是這樣單純到可怕的傢伙。
她現在正拎著利樂包邊緣，裡頭塞滿了碎冰塊，所以剛剛她那麼賣力的碎冰不指是發洩，還是為了增添英式奶茶的風味嗎？不過這一桶桶的碎冰，大概都可以應付速食餐廳一整天的冰塊用量了。
「所以，小師妹妳的意思是？」
「誰是妳小師妹？」
小夜嫌惡地瞪我，看來現在的電波是她可以把我當二師兄，但我禁止使用她世界觀的術語。
「我的意思是，我們來比個高下吧，看誰才是最適合大師兄的副手。」
我可不願意為了那男人做出這種事情啊……
「那立刻就卸甲歸田，獻出足下兵權，否則汝就自承叛逆！」
先讓我弄清楚，我到底是哪朝軍官還是某個取經隊伍的元帥？
不過再讓她講下去，我就要被她的電波發言牽著鼻子走，我不過是想要一個可以安靜摸魚的和諧休息室，還是拿出作為前輩的氣度，安撫新人的奇癖為優先。
「想要反駁我嗎？那就來決鬥吧！用你手上那款遊戲。」
說完，她不知從哪搬出一台筆記型電腦放到桌上。
平安夜剛過，我的聖誕節從開始就朝著最電波的方向，把油門催了下去。
「輸家就要被放逐到世界之外，受這永世不滅的永恆折磨，並且成為可供贏家驅使的僕從，也就是說──」
伊薩克前輩！
「別叫別叫，啊，不要叫啦！我知道、知道了啦！就當作純粹打發時間，玩一下那遊戲就好，因為我真的很無聊啊……聖誕節的凌晨還要待在這種地方值班……」
我坐到她那一側的沙發上，拆開遊戲盒子，遊戲名稱叫魔女的助手，聽起來似乎是奇幻遊戲，這麼想的我在完成了安裝後進入遊戲。
小夜從她的背包裡拿出兩個遊戲搖桿，扔到我身上，這麼周全的準備，讓我不禁懷疑這真的是第一天來超商上班的新人嗎？
「我可是拿出打算在公司過夜加班的拚勁才帶這些東西來的。」
小夜解釋著坐到螢幕正前方。
遊戲開始，先是一段開場動畫，畫外音的旁白說明著故事背景。
──在那場大戰結束後，人民飽受乾旱之苦。
結果是寫實末世題材嗎？雖然有點老梗，但打發時間的話感覺還行吧。
──歸鄉的戰士才發現戰時的許諾盡數成空，平民被徵收的土地全數落入豪族手中，國內經濟凋敝，異議份子與日俱增，工廠與企業早在他們遠赴戰場時將工作崗位盡數壟斷。
嗯嗯，戰後的反烏托邦世界，看來所要扮演的角色會是歷劫歸來的士兵，面對這無望的社會，一聲怒吼下發起抗爭的故事吧？這個衝突還算行得通。
──面對這群本該死在戰場上，現在卻成為社會隱患的蛀蟲，我實在無法原諒他們。身為第一共和國裡，市占率最大的冰毒商販子嗣，我對我的家族，這個社會，這個國家，還有每一位購買與還未購買商品的消費者們，有著不可推卸的社會責任……
……我是個毒品販子嗎？所以是要扮演反派嗎？這個，雖然有點讓人無法適應，但這種反套路的作品，或許能給人耳目一新的體驗也說不定。
──雖然家族是賣手工藝品，但說來好笑，我並不擅長調配那些比例精巧，副作用無懈可擊的致幻藥，而作為家中次子，也讓我在成長過程中受盡冷落。在十五歲那年，為了避開繼承權紛爭，我前往到一處幽僻的貴族高中就讀。
總之我扮演的應該就是毒梟家族的次子。這設定那還蠻聰明的，只要把舞台搬到校園裡面，那麼背景在多離奇，在狹隘的範圍內就更加容易被接受了。
──在那所學校，我充分體驗到了甚麼是底層的疾苦，那是從一生下來就要無止盡體驗的痛苦。關於社會上所說的，透過努力和接受教育就可以脫離痛苦，在我看來不過和中了彩券就可以過上無憂無慮的論調相當。是的……對於人們無盡的痛苦，這被稱為母親的國家，她無能為力。
想不到區區毒梟之子，竟然能說出這種話來……看來我還是太膚淺了嗎？
──必須要讓人們全都成為我們企業的消費者，讓他們全都幸福起來才可以。
果然我還是太膚淺了嗎？
──所以，為了得到更多人的助力，我必須先與這所學校中每一個權勢家族的女性子嗣們墜入愛河，然後利用我家族的秘密配方控制她們，使她們成為沒有我的秘方就活不下去的母●，對我言聽計從……時間不多了，我必須好好把握這有限的高中生涯，盡我所能減輕為減輕人民痛苦努力。
我看向小夜。
「雖、雖然跟我想像的，有那麼一點點，那麼一點點的出入，但……應該會是蠻有趣的遊戲……對吧？」
小夜避開我的視線，擠出複雜的微笑。
5. 別出聲，下賤的東西
從遊戲介面設計看來，這是一款角色扮演遊戲，可惜並沒有支援搖桿的設置，看來小夜的搖桿式用不上了。
這麼看來，似乎連我也用不上了。
「別走，和觀眾互動也是冒險遊戲很重要的一環啊。」
不過玩單人冒險遊戲就沒有兩人比拚勝負的辦法了。
「你真死腦筋，如果是冒險遊戲，那麼主人公就會有死的時候，到時候就不就可以換人操作了嗎？到時候換個存檔繼續，看誰能最快通關不就好了嗎？」
說話間，小夜已經跳過了冗長的故事說明，開始進行遊戲。
起始我們在一處山林小屋中，雖然不在城市，但現代都市的先進擺設倒是樣樣不缺，裝潢頗有渡假民宿的風範。
主角從床上起來，因為是第一人稱，所以無法得知主角的樣子。
──今天是第二學年開學的第一天，雖然昨晚因為過於興奮，不小心吸了不少興奮劑，好在我早就練就了一身抗藥性，現在的我，絕對沒有問題。
真是不好的習慣。
「有抗藥性不會再多吃點嗎？」
小夜低聲咕噥著操作人物離開床舖。
視野驟然墜落，畫面全被楓木地板所覆蓋，在這之後不管小夜怎麼按遍鍵盤上的操作指令，視野都始終固定不動。
「這是甚麼遊戲BUG嗎？」
──身體動彈不得……果然，不該因為抗藥性，就多用了三十倍劑量的藥啊……不能倒在這裡，在讓所有學生都成為我的牲畜之前我還不能……
畫面淡出到了開頭遊戲介面。
對於這突如其來的BAD END，小夜大為震驚，一句話也說不出來，就這麼沉默了一段時間後，她默默把身子平移到一旁，把螢幕前的位子交給我。
我開始了新一輪遊戲，當然，又是同樣的場景。
──今天是第二學年開學的第一天，欸嘿！昨晚因為興奮過度了，不小心吸了不少興奮劑，欸嘿！不過好在我早就練就了一身抗藥性，現在的我，絕對沒有問題，欸嘿嘿！
台詞也是一樣，不，總微妙的感覺他好像中毒比上次更深了……
接下來的選擇將會是關鍵，說到底，剛剛為甚麼會觸發壞結局？稍微回憶一下，不就是因為藥性中毒的關係嗎？既然知道自己已經藥物中毒了，那要活下去就非得依靠外物援助不可。
於是我繼續讓主角躺在床上，環顧臥室四周，尋找可能有所幫助的線索，在床頭一旁的小茶几上，放著一個按鍵式電話，那是設計給我求救的吧？除此之外，茶几上還放著一罐牛奶，以及一只針筒。
──總覺得頭有點暈，還是叫女僕過來幫我好了。
主角伸手拉了拉床頭繩子，背景傳來叮噹響，接著是逐漸接近的腳步聲，在房門外有年輕女性的聲音，一個女僕裝束的少女走了進來。
──阿琳，我身體有點不太舒服。
名叫阿琳的女僕靠了過來，仔細端詳主角的臉色後點點頭，轉身走到茶几旁，轉開牛奶瓶。
──還是跟之前一樣嗎？阿琳問。
──沒錯，麻煩妳了。
在視角轉到俯趴之前，畫面裡阿琳將碩大的針筒浸入牛奶中，一點一點將牛奶吸上來。
小夜好奇地把臉頰湊了過來。
──請把褲子脫下，我才方便幫你。
──我好了，快點開始吧。
──請深呼吸。
──呼……喔……啊……呼呼……
──別出聲，下賤的東西。
──對、對不起，阿琳大人……
──不是叫你給我閉嘴嗎，賤畜。
──喔呼！
「我說……那個阿琳是主角的女僕對吧？為甚麼對白有些不太對勁。」
這妳就別多想了。
這時才注意到，畫面上方有一條深紅色的血槽正緩緩被填充，那就是血量吧，看來剛才小夜下床時，大概是因為受到了墜落傷害而血量歸零。
在阿琳的排毒療程下，主角總算回滿血量，能順利離開臥室避開壞結局推進劇情。
原以為在這樣出乎意料的開局後，接下來就會像玩超級瑪莉那樣不斷迎上作者的惡意設計，但之後的進展反而相當平常，在阿琳的服侍下結束了早餐，主角便背上書包，蹬著自行車離開山中小屋。
「你就是運氣好罷了，還有這那個電話，不是完全沒用到嗎？」
這可是被客人玩到上門退貨的遊戲，妳就別要求那麼多了。
進來到了校園，準備要進去前，卻被門口的警衛攔了下來，理由是暑假期間，學校收到了雖是匿名，但卻據說十分可靠消息指出新學年有奇怪的人要混進學校。
──請出示學生證。
系統提示我拿出證件，結果拿出了一張照片與姓名欄位都是空白的卡片，對了，這大概就是給人物取名跟捏臉的時候吧？
我稍微想了一下，就把名字打了上去，在點進照片欄選項時，只聽見快門閃動的喀擦聲，我對著螢幕的臉就出現在了照片欄上，系統詢問是否以此作為形象？
算了，反正只是用來打發時間的遊戲，就別花時間琢磨外貌之類沒用的細節。
「……仔細看的話，二師兄你其實沒有我印象中的那麼猥瑣嘛。」
小夜對我的人物形象做出評價，我悲喜交加。
警衛接過學生證後，反覆確認似的來回看著我和學生證。
──你說你叫『漆黑的雷維短褲』是嗎？
──是的，也可以說我『雷維短褲』同學。
接著警衛拿出無線電說了幾句話，從校園的方向跑來數名警衛，將主角雙手反剪在背後，上了手銬後踢倒在地。
──偽裝身分的惡徒，這次可讓我逮著了吧！
──不，等等，你們一定是哪裡搞錯了！我是──
──去死吧！
畫面淡出到初始介面。
我說不出話來。
「嗯，應該是取名雷維短褲侵犯到商標權了吧？」
小夜為我的失敗做出總結。
我去外面幫忙一下伊薩克前輩好了……
小夜忽視了要和我一較高下的約定，咬著牙補上我讓出的空位，熟練地開啟新一輪遊戲。
雖說我是想在休息室打混摸魚，順便和新人交流感情的，但現在這樣似乎也不壞，這遊戲反套路到讓人髮指的地步，但意外把小夜的勝負心從我轉移到遊戲本身上頭。
「哇！為甚麼阿琳會失手殺死我啊！明明我做的事情跟二師兄一樣啊！這不是在針對我嗎？是針對我的吧？阿琳妳這賤婢是針對我的對不對啊！」
走出休息室前，我聽見小夜抓狂的哀號聲。
6. 我說的工作，說的是更永恆的勞動，說的是寫作
「她在裡面做甚麼？」
伊薩克前輩盯著我的樣子，似乎表示他從開始就一直好奇我和小夜在裡面做的事情。
「喔，小夜在玩那位客人退的貨。」
我拿起靠在牆腳的掃把，開始清潔店內環境。
「為了理解消費者不滿意的部分，而對商品進行全方面的研究嗎？她竟是這麼有野心的新人啊。」
「我不這麼認為……」
「但無所謂，就在剛剛，我總算理解了一件事情。」
「甚麼事情？」
「小夜是不存在的。」
「……啊？」
伊薩克前輩語氣堅定，我開始懷疑休息室傳來的尖叫聲是我的幻想。
「你也知道的，這間超商的營業淨利，明明一個時段只夠雇用一名店員，雇用兩名店員已經毫無利潤可言，但店長卻選擇讓第三人加入。對於他這樣鐵血的商業鉅子來說，要花錢找三個人守墓，根本是無稽之談。」
「我不覺得店長是伊薩克前輩想的那樣鐵腕啦。」
「況且，你不覺得小夜的舉止透露著奇怪嗎？她如果生在古雅典，大概就是在陶片上刻字的熱門人選。」
「的確是有些電波，但也還不到難以接受的地步。」
「像她這樣在資本邏輯上不該存在於超商，在社會邏輯上也不可能存在於社區，綜合起來思考，她就是個不存在的人。」
「呃……那在伊薩克前輩眼中，現在在休息室裡的小夜又是甚麼？」
「是幽靈，在平安夜出現的幽靈。」
「好歹也要是萬聖節前夕吧……」
「如果你只從日曆上看見那些節日代表著某種確定的虛無，就此天真相信幽靈只存在十月，那你就是個瞎子。」
「伊薩克前輩平常沒事時都做甚麼消遣？」
我決定轉換話題。
「對我這種人來說，沒有消遣這回事，我無時無刻都在進行工作。」
「可是前輩不總是強調要準時下班嗎？」
「我說的工作，說的是更永恆的勞動，說的是寫作。」
完全沒想到他會是個作家，不對，該說沒想到自己不曾猜想過伊薩克前輩會是作家，像他這樣談話全都是我聽不懂內容的人，想想就不會是正經人。
「真厲害，前輩寫過甚麼作品，可以讓我拜讀的嗎？」
伊薩克遲疑的臉龐像被鞭子抽打而抽搐。
「在我畢業前，我想過一次宏大的寫作計畫，想要將出版作品做為自己的畢業禮物。為此我訂下規則，在我的作品被出版之前，我都不可以去找一份正職工作，最多只能做做兼職打工。」
儘管這次他描述的學校生活又和以前有所出入，但我不想在這時去追究。
伊薩克沒有再繼續說明甚麼，我也識相的沒去接問，這走進死局的話題隨著下一位顧客進入商店後消逝於無形……
我是這麼猜想事情的發展，但卻變成伊薩克前輩開始對我滔滔不絕講述他那部大作的故事綱要，仔細想想，像伊薩克這樣的人，好不容易抓到了一名現成的讀者，怎麼會有放過的道理？
「原本我是野心勃勃，想要寫一本看似是戀愛遊戲的輕小說劇本故事，實際上卻充滿對於現實，振聾發聵的露骨批判，但你猜怎麼樣了？」
「讀者讀過後感覺上當受騙嗎？」
「才不，是我的跟班隨從，一個不知道哪來一心想做遊戲的鄉下小子，在看了我的故事後，用花言巧語試圖說服我讓我的小說成為他正在嘗試的電子遊戲劇本。當時我看他可憐，就把我故事的初稿全權交付給他。」
「是透過遊戲來順便宣傳作品吧？挺聰明的作法。」
「你的推理能力跟小夜比起來真是太差了。怎麼可能有那麼便宜的事情？他把我的故事拿過去後，又找了他那群毫無品味的同學，硬要加入甚麼校園、美少女、戀愛養成等等媚俗的要素，把我的故事改得面目全非。正常人誰會對著一鍋上好的麻辣鍋湯底扔巧克力跟口香糖，而理由還只是他們就喜歡吃糖果？」
伊薩克前輩就這麼揪住作品改編遊戲這點，狠狠的說上一大段，從市面上的改編作品，到國內外總嚷嚷著作品要快點被改編的環境都罵上一輪。甚麼「被編輯和書評荼毒過一次不夠，還要讓一群貪婪的手工藝商人再糟蹋一遍？」或者「極盡諂媚之能事，恨不得含上每一個收入比自己高的人的命根子。」還有「耽溺改編的作者精神本質就是潛在的梅毒患者，該用水銀去加熱他們的病根。」
他說的話我大部分都當成牢騷話，點頭虛應著，直到我把店內也用拖把拖過一回後，他才剛說到自己坐上巴士，要準備前往那名遊戲製作同學的老家把他揪出來，巴士輪胎卻在中途爆裂的往事回憶。
「所以之後，由前輩故事改編的遊戲因為糾紛而不了了之嗎？」
為了回到休息室繼續摸魚，我又把話題拉回到結尾部分。
「沒有，最終我只追回了原稿，他那部渣滓一樣的作品『魔女的助手』還是成功發行了，不過自從那作品之後，我就沒聽過他的消息了。多半是製造了一款業界垃圾，於是遭受了天譴。而就算他獲得甚麼成就，我也不可能知道，畢竟我從那之後就把他的聯絡方式──」
「那款遊戲叫『魔女的助手』？」
「本來還叫做『魔女的人型使魔養成觀察紀錄』，這取名方式真夠噁心──」
「伊薩克前輩，請跟我進來一下……」
7. 喔，是的，是的……那讓我太有感覺了
──你的名字是？
──哼哼，吾名為『拿破崙‧馮‧基督山七世伯爵』，而家父乃是大名鼎鼎的……
──小夜同學，請在這本子上簽到。
「為甚麼、為甚麼、為──甚──麼！誰告訴他我叫小夜的！」
可能是遊戲的人臉辨識系統。
「所以？所以呢？就算有我的個人資料，我也不叫小夜啊！難道一看我的臉就是小夜嗎？看著我，我臉上刺著小夜兩個字了？我這張臉就是小夜的臉嗎？啊？我不是小夜！告訴你們好幾次我是──」
「告訴我妳的進度到哪了，小夜。」
「……我剛剛離開了那噩夢一樣的別墅。過程中失敗了四次，兩次是阿琳失手，一次是吃早餐時噎到，一次則是上廁所時發現藏在水缸裡的一整包新藥，忍不住全吃了毒發身亡。」
伊薩克前輩朝地板吐了口唾沫。
「那傢伙的創意打從開始就只有低俗趣味。」
「是的，簡直惡俗到靈魂深處。」
小夜搖著她不存在的尾巴附和。
「但他總能獲得那些教授青睞。」
「你在意被業界強迫返校的人？」
「不在乎，我在意個甚麼？」
「他們也不過就是做遊戲的。」
「給我副撲克牌我也能做出龍與地下城。」
「我身上有三副撲克牌。」
「遊戲需要三個人。」
「我喜歡跟活生生的人一起遊戲。」
「用純粹想像力和規則的操弄碾碎眼前的人。」
「喔，是的，是的……那讓我太有感覺了。」
如果是我的話，我會偏向玩線上養成類的RPG遊戲，尤其從沒見過的網友一起通過難關的體驗，那種連結感真是太棒了！還有參加公會後，與一群夥伴們說說笑笑。尤其是能共同分享同一個世界設定，不知道今天會在完成任務途中遇上甚麼樣的朋友，可以打出甚麼樣的寶物，那段時光真的很快樂！
「二師兄……你對線上遊戲認真的模樣……真的很噁心……」
小夜嫌棄地把注意力放回到遊戲上。
「雖然他把我的故事改得面目全非，但以我對他的理解，在那些重要的轉折上他不會去改動，他還沒有那個能耐。」
伊薩克前輩也到了小夜的另一側，他目光掃過我時，我感覺自己並不在這房間裡。可惡啊，這兩個單機遊戲原教主義者。
「喔？這款遊戲的劇本是大師兄寫的？」
主角的高中校園設計的猶如中世紀古堡，大概就是某個沒落貴族遺留的城堡改建而成的吧？
為了理解校園環境，主角先往一旁修道院式建築走去，在門前有一片花園，中間鋪就一條碎石小徑，建築外放著幾顆表面平滑的大理石供人乘坐。
──小夜同學！
大理石上，把玩著亞麻色髮辮的少女，充滿朝氣的朝主角大喊。
「哼，把為捍衛信仰活到最後一刻的聖女，扭曲成在修道院前搔首弄姿的婊子，不愧是那傢伙。」
伊薩克前輩認出這角色是誰後便開始不耐地磨牙。
我是沒感覺她的行為有甚麼問題，雖然過於開朗的笑靨，和她的一身莊嚴的修女袍產生出格格不入的反差，但總歸還在正常少女的範疇內。
「確實如此，她這樣子，就跟躺在耶穌面前打滾發情的羔羊差不多，這就是我要攻略的對象了嗎？難度大概只有半顆星吧。」
小夜對她的評價也不高，我真為眼前的修女感到抱歉。
──這位少女名叫……叫甚麼來著？總之是學校中少數的見習修女，是入學時引導我認識校園的修女，比我大上一屆，是個純潔樂觀的好學生。
──我等你好久了小夜，回羅馬的這段期間，我無時無刻不在想念你。
見習修女站了起來，拍拍臀部的修女袍，朝主角笑著，我的心也被這可愛的小修女所溫暖。
「這頭母●別再裝了，有甚麼道具或好東西就快撩開你的裙子，沒有就別礙事擋路。」
小夜蹲了下來，對小修女的裙襬不斷做動作。
小修女的設計者唯一失算的部分，就是世上有像小夜這樣充滿惡意與偏見的玩家。
小修女趕忙彎腰，雙手遮向裙子，然而主角的動作更快，她的袍子岔開處被左右分開，映入眼中的是雪白的蕾絲吊帶襪，還有綁滿雙腿外側，一整排的注射器。
「那傢伙對護士的幻想大概就是如此吧。」
伊薩克前輩為我們補充了設計思路。
不，伊薩克前輩，眼前這位明顯是修女，而且居然對掀開裙子的動作還有對應劇情，看來遊戲製作者也不一般啊。
原以為發生這種事情，以過去的經驗，主角多半會被數名神父包圍，然後綁上十字架處以磔刑。或者小修女會抽出其中一個針筒扎再主角心臟的位置滅口。然而甚麼事也沒發生，見習修女低聲驚呼過後，竟對主角露出靦腆埋怨的微笑。
──小夜同學真是調皮……可這件事情，對誰也不能說喔。
非常不對勁，但卻意外可愛的反應，看來主角跟她很有戲，糟糕的是，這居然讓我感到心動。
「我們這就進修道院向神父舉報她濫用藥物吧。」
小夜嘗試對小修女的面部進行攻擊動作。
「還不行，這遊戲的修道院非神職人員禁止進入，必須要有相當的資格證明才行開放這區域。」
是轉職成神學士嗎？不知道成為神學院學生會對其她攻略路線產生甚麼影響，說不定會進入到校內陣營派系糾葛。
「知道了，之後我會看能不能要家族匯款給神學院院長。」
「就是這個意思。」
8. 半夜接客，用不著那麼熱情
除開新手教學的殺人女僕阿琳不算，正統意義上第一個遇上的女主角，就在小夜和伊薩克前輩的惡毒言語下被跳過了。真是可惜，但等輪到我的遊戲進度就可以按我的計畫攻略她了。
沒想到換我開始對能遊玩這款遊戲感到期待。
就在這時，平常深夜幾乎沒有客人的門市，響起電動門開啟的電子鈴聲。
我看了伊薩克前輩一眼，對方看著小夜，小夜盯著「拿破崙‧馮‧基督山七世伯爵」，沒人看我。
我走出休息室，朝著外面自暴自棄的喊了聲歡迎光臨。
「半夜接客，用不著那麼熱情。」
伊薩克前輩以客人也能聽見的音量提醒我。
原本打算等應付完這位客人後，就馬上回到休息室詢問伊薩克前輩更多關於遊戲的事情，可是客人卻開始漫無目的的閒逛模式。
我站在櫃台前無所事事，偶爾客人會注意到我的目光而感到緊張，我只想著這傢伙是要待多久？真以為超商是要二十四小時為他開啟的嗎？
不，確實是這樣子的……
在這冷清的工作環境待久了，居然連職業本分都忘記了嗎？環境對人的影響還真可怕。
這名客人穿著寬大漆黑的連帽棒球衣，還有明顯過長的黑色長褲，鬼鬼祟祟地把所有貨架都逛了個遍，最後還是拉低帽沿來到櫃檯前。
「請問，你們這裡有賣鐮刀嗎？」
像是孩童一樣，雌雄難辨的高亢嗓音。
「鐮刀？那可能要去五金行。」
「五金行？在哪裡？」
「你可能要到山下才會有，這個時間點五金行也沒開。」
「要到白天以後嗎？真傷腦筋，那麼槍枝或武士刀呢？」
「不好意思，這些東西你可能得透過特殊管道購買。」
「那稍微降低標準，手銬跟狗鍊之類的東西總該有吧？」
「網購的話多半會有。」
「都沒有？那這間商店存在的意義是甚麼？」
我也不知道。
客人氣急敗壞，又回頭在店內兜了一圈。
「那你能告訴我，假如你是個牧羊人，在你帶著羊群出去放風，回來時發現少了一隻羊，這時你會怎麼做？」
「呃，沿路回去找羊？寵物就算暫時迷路，也會回到原本的路徑上尋找主人吧？」
「但要是這隻羊是自願逃跑的話？」
「那我多半會請途中附近的人幫忙尋找。」
「是要讓看到的人通知自己嗎？」
「總比獨自尋找要多點機會。」
奇怪的客人邊點頭邊喃喃自語一陣，雖然不知道他到底想做甚麼，但我感覺他對我的建議十分重視，這讓我備受感動。
「說的也是，那麼你能過來，幫我看一下那東西嗎？」
客人伸手隨便往某個方位一指，那好像是零食區，不知道有甚麼好看的，我抱著疑惑的心情走出櫃檯，他抓住我的手，把我拉拽過去。
後來想想，那股力量大到我想掙扎也不可能掙脫，總之我被客人的怪力拉到他面前後，又被壓著頭部跪了下來，客人俯視著我，我依稀看到了他藏在兜帽下的模樣，我想我該說是她才正確，這點也不重要。
她朝我噘起嘴唇，吐出絲縷白煙，有著爛熟水果，甜膩又帶點腐敗的氣息，味道是不算難聞，問題在於她朝著我的口鼻足足噴了大約有三分鐘的時間。
在這三分鐘裡，進來了一位客人，他看見這間超商的店員正跪在一個黑衣人面前，用力嗅聞她口中吐出的芬芳後，他選擇撓了撓頭，安靜地退出商店，這國家的消費者禮儀真是優秀的令我心酸。
「好了，這是我的名片，如果你看到我丟失的羊，請立刻聯絡我。」
在我被白煙灌到昏迷之前，客人遞給我一張卡片，行色匆匆地離開超商。
我扶著膝蓋起身，深深呼吸幾次，沒有發現任何異狀，活動下四肢，也是和剛剛一樣靈活。
摸著卡片，材質似乎是有些厚度的象牙紙，上頭寫著確實是一張名片所該有的內容。
姓名：愛莉森．幽可
職銜：N140042區管理者
公司：大悲慘工作室
背面則是一片空白，完全摸不著頭緒這人是做甚麼的。
而且那個聯絡方式呢？
經過剛剛的事件，我決定找些事情做著先，穩定一下情緒。
說到平復情緒，那就是清洗神奇的咖啡機了，看著蒸騰的液體從管線流出，深褐顏色逐漸變的清澈，就像我在線上遊戲中，屠戮怪物時底下的經驗條一點一點被他們的屍體所填滿，那種感覺真是棒到無以復加
我興奮地等待清水流出，而休息室的開門聲打斷了我的沉浸感。
9. 好勒，馬上來！
小夜謹慎地將門關上，似乎驚動門裡的人會是罪大惡極的事情。
她看到我正清洗劃時代的美麗工藝品，一聲不吭走到櫃檯，代替我站在那裏，對著天花板發呆。所以她到底是來做甚麼的？
她沒有回應我心中的疑問，就只是像需要被注意的小孩出現在牆角，不時偷偷看向自己，所以，雖然感到可惜，我還是用我最快的速度清洗了咖啡機，假裝要整理香菸而回到櫃台。
「二師兄抽菸嗎？」
小夜背對著我提問，兩指彎曲，做出夾著吸管的姿勢。
我的家境只供得起一個人享用那種奢侈品。
「真是窮，窮的要死，二師兄是個窮鬼！」
不過是沒請她抽支菸，就開始職場霸凌了嗎？小夜開始耍賴一樣的抱怨。
我要是有錢的話也不會在這給妳嫌棄了吧？
「原來這是全世界窮人做的職業嗎？」
我鄭重要求妳立刻對全世界服務業工作者道歉。
「我家裡也窮，但是我的爹地每次下班後總會帶一包菸回來分享，讓我們每天晚上都很快樂，他真是個好爸爸，不是嗎？」
是個會和家庭分享短暫快樂與長久痛苦的典型好爸爸。
「我不准你這樣說我爸爸！」
妳菸癮犯了的話，可以自己買包菸到門口解決去，我不會說甚麼。
「哎，算了，一個人抽菸無聊的很。」
我其實也能抽，以前讀書時，和朋友多少抽過幾次。
「還是不要了，我想多學習一點，關於這裡的事情。」
我很訝異小夜說的話，不過話說回來，一個新人有這樣的想法才是理所當然的事情，我到底是從甚麼時候開始就把她不當成新人看待了？是了，在她完全不把我當作前輩看待的時候，果然觀點是互相影響的。
那麼，妳再複習一次咖啡的沖泡方式如何？還記得怎麼做，需要我示範嗎？
「嗯，我要焦糖拿鐵，焦糖可以幫我放兩份嗎？麻煩二師兄了。」
好勒，馬上來！
我開心地投入生產勞動，而聲稱想要學習的小夜，則踱步到窗邊的座位區坐下，望著外邊蒼茫黑暗的原始山景。
我端著兩杯咖啡到她身旁，杯口升起氤氳水氣，透過水氣，我無意間看到小夜身邊的空間好像有輕微的扭曲。
「我沒辦法繼續待在休息室裡，那款遊戲真的太過分了。」
我把咖啡遞到小夜面前，沒指望她會表示謝意，因此她微微頷首時，我覺得自己願意為她立刻赴死。我最初是為了甚麼沖咖啡來的……算了無所謂。
的確那是很有問題的遊戲，但也用不著那麼生氣。
「不是，那真的很過分，是款會揭人傷疤的邪惡遊戲。」
小夜咬開杯蓋，狠狠瞪著上頭浮現的奶沫，我對這台機器最滿意的，就是如果願意的話，它可以為咖啡表面拉出各種造型的花紋，有時我會假借練習的名義，嘗試玩出許多種圖案，這次給小夜畫的是一條銜尾蛇，劃出無限的符號，但她拿反了，成為一個8字。
「我重玩了八次，但到了第八次，我才發現自己根本不是主角，而是主角的其中一個攻略對象！」
哇喔，真是出乎意料的發展，不如說是神展開了，這落差真大。
「我氣得不是這個，而是我是那個只要男主角選錯一個選項，就會自動被判定到其他戀愛路線的超級敗犬角色。你懂嗎？」
水霧後的小夜，周身空間扭曲的更加嚴重了。
「就算我前期和男主角的關係打得再好，可是任何一個角色出現，只要稍微提升一次好感度，就會超過我和她積累了那麼久的進度。這不是欺負人嗎！」
妳沒辦法跳過攻略男主角的部分，直接進入其他冒險環節嗎？
「戀愛就是風險啊！」
多真實啊！
「從開始說我小夜時我就知道，這個爛遊戲一定看到我這張臉，就認定我是個無可救藥的敗犬。啊！反正我就是那種看上去好像很好搞定，反而讓人失去攻略興趣的那種角色。就算放棄了也會說『像小夜這樣可愛的女孩，一定也能找到更好的對象的啦！』對啦！我就是這樣可愛的女孩子，這年頭大家就喜歡醜女啦！只有醜女才會受人歡迎！我這麼可愛讓你們高攀不起真是對不起啦！對不起喔！實在是對不起啦！求求你們原諒我啊渾蛋東西！」
小夜，那個，妳的額頭浮現出血管了，還是別那麼激動的好喔。
「大師兄就是這樣才看不上我的，對不對？」
小夜語帶哽咽，她對伊薩克前輩，居然是那麼認真的嗎？
妳跟伊薩克前輩應該今天是第一次見面吧？為甚麼那麼想要獲得他的好感？
「他長得很帥，完全是我的菜。」
我欣賞妳直面慾望的誠實，但他真的有好看到一見鍾情的地步嗎？
「你難道沒感覺到除了外貌外，他也很特別嗎？如果說我像公主，那她就是我專屬的侍衛長了。」
妳不是公主，認清現實。但這還是我第一次意識到伊薩克前輩的外貌，的確，他的外表算是斯文中帶著俊美的類型，處理事情也一絲不苟，所以儘管不會說些熱情的招待話，在許多女性客人言談中也有很高的評價。要是初次見面，我也會對他抱有相當的好感吧。
可是就是因為在與他相處，意識到他有多特別後，我才會忘記他的外貌，而只是認定他不過是個想法古怪，悶騷至極的傢伙。
拿掉他個性特別的部分，他就是個可以出道成偶像的美男，放回去，他就是陰陽怪氣的資深員工，上帝在他個性上nerf的力度，都讓我這普通玩家感到不忍了。
「說了你也不會懂。」
負氣地灌下一大口咖啡。我說妳啊，好歹欣賞一下我在上面的構圖吧……
想到剛剛伊薩克前輩對我說出「小夜是不存在的東西」這一論點，還有他提到小夜將會是古雅典熱門的放逐人選，面對這個從開始就失敗的戀情，我也只能默默為她祈禱，祝福她的下一個對象能正常一點。
「為甚麼不說話了？你也覺得我很可愛對不對？」
啊，對對對，可愛可愛，超可愛。
「……一點也高興不起來。」
妳就留他一人在休息室玩那款遊戲，他如果玩到中途又觸發BAD END妳不就不能接手了？
「這個規則只適用在我們兩人身上，大師兄愛玩多久就玩多久。」
我就像跟老媽約定，每念一小時書能玩多久遊戲的受虐孩童一樣可憐。
「是個性問題，你好普通，從長相到談吐，從髮型到個性都普通，扔到人群裡一眨眼就看不到了。總之像你這種普通人，我沒有慣著你的道理。」
何止是不慣著我，簡直是針對我了。
「看到對方是可愛的異性就任由她揉扁搓圓，這還不證明你普通嗎？」
這證明我是極有耐性與包容心的人。還有啊，可愛這個屬性，是僅次於溫柔外，第二個當正常人想不到如何誇讚對方時會使用，絕對安全的廢話喔。
「欸欸？欸……」
小夜欲言又止，低下頭一言不發，雙眼在暖色的吊燈照耀下也越發水潤。
這句話看來正中她的要害，難道她真的只聽過別人說她可愛，除此以外再沒有別的形容了嗎？我想過要安慰她，但隨即又被「讓這囂張的新人多難過一陣子也不錯吧？」的想法給取代。
我拿起咖啡，煩人的霧氣遮蔽又遮擋在我與小夜之間，她身邊空間不再扭曲，倒是在我的眼角出現了一些小黑點，我眨眨眼，又消失不見，所以沒怎麼在意。
我站起身，準備去洗手台洗洗眼睛。
「現在還是別進去打擾大師兄的好。」
我沒有要去休息室，但他玩那款遊戲有那麼需要專注嗎？
「那個女僕在輪到他開始遊戲時，闖進了房間，直接喊出了他的名字。」
這是怎麼回事？
我瞠目望著小夜，而我的疑問卻跟她說的話無關。
「那個女僕還告訴他，自己就是遊戲的製作人。」
所以到底是怎麼回事？
我揉了揉眼，但反而越看越清晰，轉頭看向其他地方，又看回小夜。
「大師兄就跟女僕開始吵了起來，然後女僕就在遊戲中把他給提起來，扔到屋外，告訴他要想知道當初為甚麼她會這麼做，就好好攻略這款遊戲吧！所以現在大師兄的樣子很可怕，應該是不會想要任何人去打擾他……」
對象名稱：烏喬亞
隸屬區域：N140042區
隸屬對象：愛莉森．幽可
死亡時間：20XX.12.21
目前狀態：未在隊列
我說小夜，妳本名是叫烏喬亞嗎？
「你居然記住了，那還一直叫我小夜！明明很好聽啊，尤其是我的『喬亞』不是過了17歲就過時的『巧雅』，更不是硬加部首的『蕎婭』，不覺得光是這點就很棒了嗎，結果你們還……」
──奴家是愛莉森，是管理N140042區守墓者兼死神輔佐官，如果你看到這行字的話，記得你跟奴家的約定，在發現對象時盡速聯繫，獻上爾等座標，奴家大大有賞。但若視而不見，則汝將自承叛逆！
所以我說，那個聯絡方式到底是甚麼？還有，我今天到底要自承叛逆多少次？
我去洗個眼睛……順便看看伊薩克前輩的情況。
「可是二師兄，那個送貨員好像已經……」
我把頭放到水龍頭下，只感受到流水的聲音，以及水流進眼中的刺痛感。
再次回頭看向小夜，相同的幾行關於小夜的個人訊息又浮現在視網膜上。
小夜妳先處理一下，我……那個有急病發作……
「你說甚麼？」
我推開休息室的門。
10. 不是從純白繫帶涼鞋中露出，在燈光下任何角度都顯得晶瑩圓潤的腳踝，根本就沒有一看的價值
小夜跟我說的是，「那個女僕在輪到他開始遊戲時，闖進了房間，直接喊出了他的名字。」
在我進入休息室前，我以為我知道她的意思。
但直到我進入休息室後，我才知道這句話的意思。
「又死了嗎？所以我早說了，你從以前到現在都不懂女人在想甚麼。」
「我為甚麼要懂！真理又不是善變的娼妓，這世界要的是對永恆的理解，而不是──」
「那我在想甚麼你知道嗎？你不是一直把我當成男人看待嗎？」
「呿，是你自甘墮落，變成這副形象的，我又怎麼能──」
「說到底你還是很膚淺吧？對世上所有人都只有刻板的認識，就這樣還想成為作家？別開玩笑了。看看你，二選一的選擇又選錯了。」
「……阿琳，可以拜託你稍微閉嘴一下嗎？」
「好個大男人，有旁人出現就想要有點面子了嗎？都不知道你在他面前是怎麼說我的。你好，我是阿琳，初次見面，希望沒有嚇到你。」
在沙發旁，由螢幕攝影鏡頭處投射出的女僕阿琳，向我微笑揮手。
遊戲中，阿琳看上去就是外冷內熱的性子，儘管身體動作很僵硬，但她的眼角和笑容卻能透出一絲真誠的暖意。
這就是小夜所說，那個自稱是製作人，從遊戲裡跳出來的女僕嗎？
「彼得你進來做甚麼？」
伊薩克前輩狼狽地責問，與他相處了三年，還沒看過他表現得這麼有趣。
小夜告訴我你遇上麻煩了。
「我看上去像嗎？」
我不能下定論。
「你好好專心可以嗎？到底想不想破這遊戲了？」
面對阿琳的責問，伊薩克前輩異常順從。
我先注視伊薩克前輩，跟平常一樣。轉而看向阿琳的立體影像，眼中也沒出現看到小夜時附加的訊息。
或許，再過一陣子就正常了。
阿琳也注意到我異常的目光，又是拋來親切中帶點閃爍效果的笑容。
「你就是彼得嗎？和這傢伙一起工作那麼久真是難為你了。」
原來不只是小夜臉上寫著小夜兩個字。
聽小夜說妳是這款遊戲的製作人？
「是呀，不過也只能說是主要製作人之一，另一個就是我身旁的這傢伙。」
「菜鳥不用理會他，那只是影像罷了。」
「你也不過是個活人罷了。」
能看到伊薩克前輩還不了口的時候，還真是紓壓。但不能展露出笑意。
不過，真讓我驚訝，現在的你是在其他地方，透過類似視訊的方式出現在這嗎？
「嗯……我的確現在的確不在這裡，但也不是透過視訊方式跟你們溝通。」
「她還是阿琳，不要因為她表現的不像個NPC就以為她真的是活人了，這只是那傢伙為阿琳設定的第二套性格，剛好這性格是以他為藍本罷了。」
所以，阿琳究竟是不是那位遊戲製作人？
「是或不是，又有甚麼關係？」
喔，是跟我沒什麼關係沒錯……
「別管他，請坐吧彼得，能有你欣賞我製作的遊戲，我很高興。」
哪裡哪裡。
說著客套話，我在伊薩克前輩身旁坐下，才看到一整張不知從哪出現的半透明板子，而阿琳影像就是在那上面顯現。
「我說了，她對話和反應再生動，也都不是真的。」
伊薩克前輩盯著螢幕，面無表情。
「別老說這種掃興的話了，雖然從以前到現在你都是這樣的傢伙。」
我竟覺得伊薩克前好像很享受著被阿琳碎念，我大概知道小夜為甚麼要離開休息室，任何人在他們兩人之間都會覺得自己是多出的那一個。
而我已經證明，看著其他人時雙眼不會浮現奇怪文字，那現在或許該回去驗證小夜才是問題的來源。
但是，我暫時不想面對這個問題。這種感覺就跟知道繼續往前走，劇情就要推進到面對BOSS的艱困環節一樣，反而會馬上回頭，慎重地將自己武裝齊備後再上路。
還能順便磨練小夜的值班能力，理解伊薩克前輩與阿琳的往事，最重要的是消磨無法歸家的聖誕凌晨，百利無一害。
回到遊戲裡，場景已經是在教室內，看來是進入主線劇情了。
但明明是正在課堂中，主角的視線卻一直在環顧周遭女同學的……腿？
「妳設計這橋段是想闡述甚麼扭曲的慾望投射？」
伊薩克前輩不斷把視角拉回前方，但只要一不控制，主角視線就會開始亂飄。
「你不是喜歡腿嗎？在你原本故事中，對女學生描述最多的就是她們的腿了。」
「我喜歡的是她們穿上涼鞋時裸露的腳踝，腿只是長在那上頭，多餘但卻不能分割的肉棍。」
伊薩克前輩，你的性癖也太極端了吧？
「原來如此，早說我就讓這所學校有著室內不穿鞋的設定。」
阿琳小姐，妳身為遊戲製作者的原則到底在哪？
「妳還是不懂嗎？不是從純白繫帶涼鞋中露出，在燈光下任何角度都顯得晶瑩圓潤的腳踝，根本就沒有一看的價值！妳難道要我去看一根肉棍連接著一團腫肉所構成的猥──」
選項出現了喔。
──等等下課後，我應該去神學院外找貝兒，還是到隔壁班與露西相約翹課？
貝兒是誰？
「「那個亞麻辮子的騷貨！」」
你們可真有共識。可是伊薩克前輩，我記得一開始你對貝兒的印象沒那麼差吧？
看兩人的反應，接下來主角只可能選擇與露西會面了。
──和露西一起的話，會需要多少劑量的新藥？是一人份還是雙人份，或者是全家餐方案？
伊薩克前輩選擇最高的劑量，這主角就是露西最大的藥物供應商吧？
「可憐的露西，我一開始看到你的劇本時，完全料想不到你能把這位身世悲慘的孩子寫成一個無可救藥的癮君子。」
「這世界上越是可憐的人就越會尋求藥物的慰藉。」
「但你也不需要讓她在之後成為那副德性吧？她的性格難道不值得一個更好的結局嗎？」
「救贖是歸上帝管的事，我只負責速寫祂在人間設下的試煉。」
「那麼我如果要成為她的上帝，你也怪不得我了。」
伊薩克前輩哼了一聲，雖然不滿卻強忍著不能發洩。
操縱主角在書桌底下，用勺子舀起藥粉，放入注水的燒杯內分配藥量，最後再一一吸入注射器，剩下的則放在紙張上，被摺成中藥處方一樣的三角形小紙袋。
下課鈴聲響起，同學們紛紛離開教室，而主角也若無其事跟在人群裡。
就在踏出教室，準備朝隔壁班走去時，主角突然停下腳步。
──是……誰？
「真不幸……看來最開始玩的那孩子，失敗的次數已經多到足夠觸發真實路線了。」
阿琳輕聲感嘆。
主角回過頭時，剛才還留有至少一半學生的教室突然空空如也，只有一名穿著黑色棒球連帽衣的人，左手插進T恤前的大口袋中，右手拉住主角的手腕。
如我所料，這人的褲管直拖到了地面。
掀開兜帽，她就是我不久前遇上的詭異客人。
──忘了奴家是誰了嗎？
艾莉森．幽可，或者說來超商裡買鐮刀的客人，某個墓園管理人，或者說是追尋走失羔羊的死神輔佐官。這是我所知道的。
我不知道的是，她在螢幕上的名稱，還有她出現的理由。
11. 我……奴家可是將來的死神，是神耶！
──奴家是這所學校的魔女，從你入學時就一直觀察著你。
螢幕上，自稱魔女但其實是艾莉森的角色對著主角說，而在字幕的間隙，之前的那種字體又出現。
（奴家突然想起一件事，你可能沒有聯繫的方式）
看來她是打算透過這種超不方便的方式與我溝通。
還有甚麼是校園魔女？
沒有人回答我。
「從這個角色開始，就是我們分岐最嚴重的部分。」
阿琳指向魔女。
「我不認為有任何分岐，因為我從一開始就沒打算設計她。」
──魔女……觀察我？妳有甚麼意圖？
──奴家倒是知道你的一些意圖，你打算用新藥控制這所學校的學生，讓他們成為你家族企業的奴隸，為了要……緩解他們的痛苦？
（可是現在回去折回去又很麻煩，奴家還得買到稱手的鐮刀，所以只要你找到我走失的羔羊，就跟這裡的奴家說一聲。）
「對於那些有口癖跟奇怪自稱的角色，我總認為是設計者想像力匱乏，自己也對角色感到沒有分辨度，才硬加上的設定。」
伊薩克前輩挑剔起魔女的對白。
「那你也就放棄了一種角色的可能面目，就為了配合你那國王新衣一樣莫名的品味。」
──妳……說的沒錯。我就是這麼想，世人都生活在痛苦之中，而宗教、藝術或者任何精神慰藉都只是騙術，唯有身體感受是真實的。
──你真的這樣想？如果是真的，那你就更需要奴家的協助，協助你成為這些人們真正的奴隸主，建立一個新秩序……
我總覺得劇情要奔著邪教路線去了？
（別管上面的字了，來跟奴家說說，你可有收穫了嗎？）
先不說距離和妳初次見面後才間隔多久，妳憑甚麼認為我有義務協助妳？因為妳是死神輔佐官？還是妳對我吐的那些沒消化完的蘋果味電子菸？
──我憑甚麼相信妳說的話？我連魔女這回事都不信。
「看來是你選錯選項太多，他直接回了最不該說的話了。」
阿琳提醒伊薩克前輩。
魔女身後的教室燈光突然被關掉，教室外走廊的燈也自遠而近迅速熄滅，轉瞬間，大樓已經沒有一處光源，而原本一片晴朗的天空，此時已是烏雲遮日。
──這很簡單，只要讓你也看看我所看見的世界就行了。
畫面中只出現魔女兩排雪白的牙齒，彎成野獸的獰笑。
（因為我的確是死神輔佐官，能選上你做為臨時搭檔，是你至高的榮幸，所以，你還是乖乖聽話吧）
在魔女的笑聲中，畫面又熟悉地淡去，回到了開頭介面。
「真是多餘的劇情。」
伊薩克前輩二話不說直接重新開始遊戲。
「嘿，這次輪到彼得了，還記得規矩嗎？」
「有這種事情？」
不，其實我等等也有事情──
「那我繼續了。」
「喂！」
伊薩克前輩回過頭，對上阿琳尖銳目光，只好悻悻然讓出位子。
「我去上個廁所。」
伊薩克前輩將門甩上。
真的不需要這樣啊……
只剩下阿琳與我，該說是剩下我一個人，還有阿琳的製作人人格投影。
「是不是和我同處一室有點尷尬？」
阿琳靈活的眼珠轉了一圈，語帶歉疚的詢問。
不會不會，完全不尷尬。
「可是我在待著你就要尷尬了，畢竟你跟那傢伙還是不一樣。」
朋友還是交情久的好，我能理解。
「不是，我的是說，你跟那傢伙不一樣……你不是環境變數裡預設的角色，所以，和你繼續說下去，我擔心會發生意料之外的事情。」
伊薩克前輩是甚麼預設的角色？
「啊，糟糕……哈哈哈，你瞧瞧，這不害我跟你說了這種莫名其妙的話來了嗎？我先回去裡面囉，真對不起喔。」
說完阿琳像熄燈一樣消失不見，只留下那片板子，而在板子下面，才發現是許多冰桶，裡頭各放了顆像攝影鏡頭的東西。
我回到座位，硬著頭皮面對伊薩克前輩剛開始的一輪新遊戲，思忖至少就玩到伊薩克前輩回來為止。
聽阿琳和他的對話，似乎是在督促伊薩克前輩能夠順利通關，可是伊薩克前輩就不會是對電子遊戲特別感興趣的類型，尤其是沒瘋狂到會在上班時間全用來通關。嗯，我究竟為甚麼會在這裡玩這款遊戲？
還在想等伊薩克前輩回來前，是不是要詢問這件事情，本該敲門進入房中，拿起注射器與乳酸朝我走來。
這次進來的卻是那名魔女。
難道是隱藏路線開啟後，整個遊戲進入類似二周目的新階段嗎？
──早說過了，奴家可是死神輔佐官，在遊戲中製造出兩人獨處的劇情，也是易如反掌。
螢幕裡的艾莉森這次完全放棄偽裝，正大光明的使用遊戲人物直接與我進行溝通。
遊戲中的艾莉森一手高舉針筒，一手端著牛奶瓶，站在床邊，像電影戰慄遊戲中護士安妮一樣冷笑著靠近。
──呵呵呵呵，多餘的人都不在，這裡就剩下奴家和你了，你就別在掙扎，和奴家談談關於那個走失案例烏喬亞的……
我點選遊戲設定，要回到初始畫面，一直以來保持著高傲氣質的艾莉森，表情立時慌亂了起來。
──欸欸欸！等等……等一下，你做甚麼！太放肆了！我……奴家可是將來的死神，是神耶！
即便已經到了初始畫面，她的聲音也不斷從筆電漏出，我想了想，決定把筆電給蓋上。
──你冷靜點，冷靜點，想清楚你在做甚麼……別關起來啊！我知道了知道了啦！會原諒你會原諒你的，要是今天沒把她抓回來我就完蛋了，所以拜託現在不要──
我離開休息室，關門前伸了個懶腰。
12. 因為她不是很瞧不起你嗎？
小夜吃力地推動堆得比她還高的折疊籃，見此情景我大為欣慰，而她見到我只有加倍的欣慰，立刻扔下手邊工作。
她到我面前，死死盯著我，使我不得不面對她，又再次看到那幾行文字，這次內容稍微更新了些。
──殺了你喔殺了你喔殺了你喔殺了你喔殺了你喔殺了你喔殺了你喔殺了你喔殺了你喔殺了你喔殺了你喔殺了你喔殺了你喔殺了你喔殺了你喔殺了你喔殺了你喔殺了你喔殺了你喔殺了你喔殺了你喔殺了你喔殺了你喔殺了你喔殺了你喔殺了你喔殺了你喔殺了你喔殺了你喔殺了你喔殺了你喔殺了你喔殺了你喔殺了你喔殺了你喔殺了你喔殺了你喔殺了你喔殺了你喔殺了你喔殺了你喔殺了你喔殺了你喔殺了你喔殺了你喔殺了你喔殺了你喔殺了你喔殺了你喔殺了你喔
我低頭，獨自承受著來自未來死神濫用職權發來的垃圾訊息。
「二師兄，請看著我。」
我現在不方便。
「為甚麼？是因為我超級可愛的嗎？」
沒錯，妳可愛到我不忍直視。
「你發誓你說的是實話？」
只要妳先別逼著我看妳那張可愛的臉龐我就發誓。
「太好了，這樣說我就可以放心去跟大師兄告白了。」
去吧，但是，等等……現在告白？
伊薩克前輩此時走出廁所，小夜腳步歪歪斜斜地走了過去，看來她十分緊張，從她從口袋掏出一張衛生紙遞給伊薩克前輩擦手的舉動更能看出。
伊薩克前輩還沒意識到迫在眉睫的危機，而是自然的接過衛生紙，擦乾雙手後揉成一團，放回她手裡，他對我的注意還比小夜更多。
「你怎麼出來了？」
我卡關了，一個人破不了，就跟我的人生一樣。
「那傢伙做的遊戲就和真實人生一樣充滿了BUG。」
「大師兄，可以再跟我示範一下工作嗎？」
小夜在伊薩克前輩回休息室前，及時阻止了他，這麼做的風險是降低了伊薩克前輩對她當前的好感值。
「……不能讓菜鳥教你嗎？」
「二師兄太沒用了，我學不來。」
好像成為廢柴也需要門檻。
於是伊薩克前輩用最快的速度，再講解一次工作流程，抱著籃子，飛速確認與整理商品。
進入全神貫注工作狀態的伊薩克前輩，就跟一台人形機器差不多，這是小夜所沒想到的情況。
「大師兄。」
「說。」
「我喜歡你。」
「好。」
「請跟我交往吧。」
「別。」
小夜蹲在他身後，默默扶著膝蓋，搖搖晃晃起身。我說啊，妳繼續蹲在那裏比較好，不用勉強也沒關係的。
她猶如一縷輕煙，飄到收銀檯前，我避開她的臉龐，一方面我不想看到更多來自艾莉森的訊息，一方面我也還有些許憐憫心。
「請給我一個合理的解釋。」
妳覺得我該怎麼解釋。
「我不管，你必須給我一個解釋，不然我……我會客訴你的！」
拜託不要客訴我，我在這工作了三年，都還沒被同事客訴過。
「那你告訴我，大師兄他喜歡的是男人。」
妳肯定誤會了甚麼。
「好，你不說是吧？那我去問他，我會去問他，我會問個清楚，問個明白，我會搞清楚為甚麼會這樣子！」
我又一次看見一個人像電視演的，用叉腰跺腳這麼豐富的動作來表現怒火。
小夜回到伊薩克前輩身旁，一心想把工作結束好回到休息室的伊薩克前輩，已經把店裡一半的商品都重新整理一遍，小夜必須在那個阿琳出現前，抓緊時間釐清問題。
「大師兄，我有個問題。」
「問。」
「你喜歡的人是二師兄，對吧？」
伊薩克前輩沉默了。
沉默持續著。
沉默。
……
拜託不要在這種問題上沉默啊！快跟剛才一樣果斷拒絕啊！
和我一樣，小夜明顯也因為伊薩克前輩的反應而焦急了。
「那種路人一樣的傢伙，到底有甚麼好的？大師兄你……到底看上他哪一點啊！」
「妳和他，有甚麼區別？」
透過視界上密密麻麻的威脅訊息，小夜全身顫抖的模樣像是被搖晃過的可樂瓶，上頭的瓶蓋正一點點被旋開，眼看著即將在沉默中爆發。
「我……和那種人，怎麼能是一樣的？」
伊薩克前輩搖了搖頭，繼續整理架上的商品。
小夜低下頭，用手背抹著眼睛，一邊艱難移動，一邊低語喃喃。
「我有事情要跟你說……」
「我喜歡你……」
「請跟我交往吧……」
最後走進了廁所。
看來，聖誕過後，她就會遞上辭呈了。
而那位處在漩渦中心的男人，依舊有條不紊的將工作進行到底，當他把籃子推入倉庫後，我走到了倉庫外，與他迎面碰上
伊薩克前輩，這樣好嗎？
「你認為我做的不對？」
就算再不喜歡小夜，也用不著做得這麼絕吧？
「對付那種外表很可愛，並且也知道自己很可愛的女性，我不覺得我的言語有過激的傾向。」
差點忘了，伊薩克前輩似乎有著厭女的屬性。原來他也覺得小夜可愛呀。
好吧，但小夜她現在的情緒……
「會過去的，然後她就能對自己是甚麼德性有更深的認知，這種程度的事情不可能殺死她，殺不死她的東西會使她更強大。她該謝謝我，而不是去耽誤我破關那款垃圾遊戲。」
所以你到底執著那款遊戲做甚麼……
「現場交給你了，在下個人跟我交班前都不要煩我。」
我知道了，可是我還是不懂為甚麼你要討厭小夜，她雖然有些古怪，但始終對你很好，也一直表現出對你喜歡的意思，怎麼說都不該這麼厭惡她的吧？
「因為她不是很瞧不起你嗎？」
伊薩克前輩進入休息室前這麼對我說。
13. 已經……無所謂了
「我不知道該怎麼活下去了……」
小夜在座位區的吊燈下，雙手捧著熱巧克力，幽幽的說出這句話。
她能不能活下去我不知道，但那個未來死神狂轟濫炸，那些猶如影片網站垃圾彈幕的龐大訊息，再再提醒詢問我活下去的意願了。
──你活膩了嗎？從來沒有人能這樣對待奴家，快點回來，現在回來的話，奴家還可以原諒你。快回來吧，奴家會好好──噫！好的，好的……奴家這就過去……沒有沒有，怎麼會有問題呢？
多虧突如其來的生放送事故，我的視野暫且恢復正常。
小夜雖然沒有流淚，但說真的，她現在為了忍住淚水，面部肌肉緊繃的模樣比哭臉還讓人不忍直視。
我也不知道該說甚麼，伊薩克前輩總會知道自己該說甚麼，即便後果在別人看來比不說還糟糕，但此時我蠻希望說甚麼打破僵局。
「你就不能有點反應嗎？要死的人又不是你。」
我不是給你泡了杯巧克力牛奶了嗎？但記得之後把錢補上。
「我還是感覺這世界好冷漠。」
因為天氣的關係吧。
「你就不能坐到我面前嗎？這樣隔空對話很、麻、煩！」
她朝著收銀台前的我吶喊。
為了維持同事關係和諧，我只好從櫃檯移步到座位區，拉出一張坐下。
「安慰我。」
我依稀回想起畢業論文口試階段時，被多名教授所支配的恐懼。
伊薩克前輩就是這樣少根筋的人，不要太在意就好。
「我不准你說大師兄的壞話！」
我這人就是這樣少根筋，別太在意就好。
小夜把臉埋入手心，不吭一聲。
「我，只是，需要，有人，來，戀愛。」
像花了很大力氣才壓抑住情緒一樣，她的聲音一頓一頓從指縫流出。
看來是戀愛腦發作的症狀。既然是發作，那現在說甚麼也沒有用，只能等她冷靜下來了。所以，在這期間我還是稍稍敷衍就好，等到早上六點過後，就不用處理這事情。
所以，照妳說的話來看，妳根本不用為此傷心，沒有了伊薩克前輩，還有更多人可能跟妳戀愛不是嗎？
「不行，我，時間，不夠。」
青春少女果然都會覺得春宵苦短。
「你不懂啦！」
她憤然抬頭，舉起熱巧克力灌了一大口，又因為灌的太急嗆到，把飲料噴到地上，然後一邊咳嗽一邊哇的一聲哭了出來。
我拿著拖把回來，順便遞了一疊衛生紙給她。
「我猜……呃……你現在一定對我……美少女的形象幻滅了……呃……」
小夜抽噎著說，而似乎是因為情緒激動讓她開始打嗝。
雖然我還見過更糟的情況，但現在小夜的模樣，跟我初次看見她時相比，的確是相當殘念。
儘管在悲憤交加中，最惦記的居然還是自己的美少女包袱，不得不說她還真的挺厲害的。但從一開始對我的那種超惡劣態度，早就讓我不會去關心她本就不存在的形象問題。
我還在思索有甚麼話可以委婉表達我的意思，小夜周身的空間又扭曲變形。
她的左半邊臉頰有著在視覺上失焦的效果，宛如打上了馬賽克，一開始還只是模糊，但逐漸她身後的背景透過她半透明的臉，到了最後，我完全能從她左臉本該出現的位置，看見她身後的商品架。
那個，妳可以擦一下妳的左邊臉嗎？
「是沾到剛剛的熱巧克力嗎……呃！」
總之，妳擦一下看看。
小夜對著空氣摩擦了幾下。
看來又是垃圾郵件死神對我的惡作劇，這樣倒還好。
「你有沒有這種感覺……呃……就像周遭的東西都……呃……向下沉落，只有抓住某個東西才不會溺……呃……溺死。」
我理解，我每次下班回到家，都要把床當成救生筏躺上去，以免我不小心在地面上斷氣
「我就要死了，你知道嗎？」
我該怎麼幫妳？
「讓我活下去。」
妳不正在活著嗎？妳在呼吸，也在喝熱巧克力，還有打嗝跟欠債。
「可我沒有活著的實感，我是被迫活著的。」
小夜漆黑渙散的瞳孔，以及說話的用語，正朝著伊薩克前輩的形象演變。
想想開心的事情，比如說，妳下班後的聖誕節，從六點到隔天凌晨的這十八個小時，妳打算怎麼度過？是不是光是想想就覺得興奮？
「我想去死。」
小夜的眼神已經死了。
倒是打嗝的困擾突然消停，這表示她冷靜下來的意思吧？
但是在我的視野中，她的右臉也變得模糊不清。
真是糟糕，我突然想到休息室裡，跟遊戲裡的艾莉森問清楚為甚麼會出現這種情況。但這麼做無疑是把小夜給出賣了，雖說我也不能確定這對小夜來說是好是壞，可艾莉森都說是自願逃跑，那把她的下落說出去的我不就成為叛徒了嗎？
慢著，小夜到底是甚麼東西？
那妳就想想之後可能遇上的戀愛對象吧。
「我已經把這輩子的運氣都用在這次告白上了，接下來我也只會一直重複失敗而已。」
小夜右邊的臉頰也消失了，只剩雙眼還有頭髮懸浮在半空中。
「仔細想想，戀愛甚麼的，也就是人類在發情罷了，根本也稱不上活著。一個人在自慰完後，就宣稱自己有活著的實感，也太可笑了。」
別放棄啊！除了戀愛，應該還有其他會讓妳幸福的事情吧？
「已經……無所謂了。」
小夜默默將頭轉向落地窗，厚厚的玻璃外是深沉的夜色，所以在透明的玻璃表面上，很容易就能映射出商店內的景象。
對著玻璃，小夜眨了眨眼，然後用手朝著自己臉頰的位子摸去。
「我要……去一下洗手間……」
沒事吧小夜？聲音都不對了喔。
小夜飛奔進了洗手間，儘管隔了一扇門還有一段路程，我依然清晰聽見她倒吸一口氣的聲音。
「幹！我的臉變成雷內瑪格莉特的狗屎畫作啦！」
小夜的美少女人設正從4K高清一路朝144P的像素畫風急速糊掉。
14. 人沒有那麼容易就死的
來到洗手間門外，我敲敲門表示關心。
「啊！我沒事，廁所裡有老鼠，我被嚇到了。」
別慌，我一開始就看到了。
「看到甚麼？老鼠嗎？啊？廁所裡真的有老鼠嗎？」
妳頸部以上的那張雷內瑪格莉特名畫。
「……你甚麼時候發現的？」
熱巧克力從妳鼻腔噴湧到地上的時候。
「不要加油添醋！你的意思是，問題出在你沖的那杯飲料上？你到底加了甚麼東西進去？」
可可粉、低脂牛奶、砂糖以絕妙的比例混在一起，表面再鋪上一層棉花糖與鮮奶油，那滋味真是妙不可言。
「你為甚麼要加棉花糖跟鮮奶油上去！不知道這樣熱量很高嗎？」
確實，我也覺得問題是出在這兩樣東西上。
「不對……應該不是這樣的，難道是因為，我告白失敗，受到情緒影響才變成這樣的？」
不能排除這個可能，可是這種現象不可能發生在普通人身上。
這麼說有點失禮，可是小夜，妳究竟是個甚麼東西？
門內悄無聲息，沒有持續太久，就爆出尖銳的批判聲。
「你你你、你才是個甚麼東西！太失禮了你！我是甚麼東西？我能是甚麼東西？我當然是小夜……不對，我是烏喬亞，在平安夜那天入職，是公墓超商的新員工。下班以後我要立刻回家，然後……然後……我家在，我跟父母住在……我是跟朋友住……我一個人住在……」
洗手間的門敞開，無頭少女朝著我的方向靠近，領子上的虛無裡傳出聲音。
「二師兄……我是不是已經死了？」
人沒有那麼容易就死的，總之，妳先在廁所裡待一下。
「你要做甚麼？」
到休息室裡用電腦GOOGLE答案。我差點忍不住這麼說，但看到她想要摸向臉龐的手指，穿過空氣，停留再胸前，茫然扒抓著襯衫。我才感覺到事情的嚴重。
「拜託不要告訴大師兄。」
小夜輕輕拉住我的袖口，我看不到她的臉也能知道她在懇求。
他不會知道的。
她的背部微微聳動，大概是在點頭，我目送她將自己關回洗手間。
現在，小夜頸部以上的身體都消失了。接下來，不知道侵蝕她的虛無會從她身體的哪個部分出現，再逐一吞沒她的形象。或許她很快就會消失了。
沒事的，妳在裡面打個盹，等妳醒來後，就會發現一切都正常了。
「我要一直醒著，我怕一睜開眼我就甚麼都沒了。」
妳還會在的，頂多是換了個型態。
「你最好……快點……」
我盡量，但如果來不及可以別客訴我嗎？
「對你說的那些話……我很抱歉，你其實很好的……剛剛說我想死甚麼的也是……」
我把廁所的燈熄去，掛起清潔中的牌子，門內發出短促的驚叫，那的確是活著的人才能表現的活力。
15. 就沒有人發現，這就是世界末日嗎？
因為在商店的深處，日與月光不能照進休息室。
因為商店必須永遠向人們敞開，所以吊燈始終照耀著屋內每一處。
因為總是亮著，房間裡的人只會在有燈光時休息。
伊薩克前輩渴望沉浸於遊戲中，所以他關上不可熄去的燈。
只有阿琳注意到我來了。
她勾起眉角，食指輕輕在嘴唇前豎起，即使那不過是團光，還是令人心安。
伊薩克前輩已將劇情推進到教室之外，我湊上去看，是一輛生鏽列車裡，兩面貼滿玻璃，橘黃如長槍的光束射進車廂，主角站在車廂中央，位置上擺滿睡袋，裡頭捲著一個個人體，其中有張臉很熟悉，似乎是小修女貝兒。人們緊閉雙眼，宛若沉睡。
這是即將要通向其中一個結局嗎？
我小聲問阿琳，阿琳臉上歉疚，把豎起的食指彎了彎，半同意我的猜測。
──終於，在貝兒於展開無差別屠殺的結業式前，我帶著她，還有所有使用過新藥的學生來到列車上，逃離這片注定失落的學園。我們將前往港口都市，乘上貨輪，在親友們誤會的祝福中，回到麻木漫長的家庭生活。
──呵呵呵，那麼，跟奴家約定好的，奴家給你預言，讓你能避開了全滅結局，而你則要按照契約，把你其中一個同學交付予奴家。
一身黑衣少年打扮的魔女從車廂連接處款款走來，與上次不同，說話的字幕空隙不再出現細小的字體，也就是說，這裡的艾莉森不打算與我對話。
──我知道了，一個就夠了嗎？
──你大概以為魔女都很貪得無厭，但其實奴家的要求總是很卑微，貪心的從來是你們凡人，還有你們想像的神，那些在故事中，總要把好的壞的一股腦打包放上神龕的怪物。
魔女埋怨時，主角緩慢經過每一張露出睡袋外的睡臉。女孩的睡臉各不相同，有的稚嫩，有的早熟，有適合大笑的豐潤紅唇，也有似乎時刻都處在滿足後慵懶的舒展眉型，在夢裡或微笑，或平靜，或面帶愁容。
走到貝兒修女身邊時，主角逗留了一會兒。伸手將垂在胸前的亞麻色髮辮撥到身後。
──我還是無法理解，她是為了甚麼，才會在結業典禮這天，想親手殺死那些她深愛的學生們。
──別裝了，這孩子就是因為你的緣故，你都讓她窺見過天堂的情景，卻在最後把它扔回冰冷的修道院，讓她日日承受看著天堂近在咫尺，卻永遠被隔絕在外的折磨。
──你說的是我做的藥？
──是作為藥的你喔。
主角不再停留，繼續前進，直到了車廂盡頭，他把手摸向通道大門的把手。
──嘿，你可還告訴奴家，最後打算交出哪一個孩子的靈魂呢。
「妳想要多少，儘管拿去就好了。」
伊薩克前輩對著螢幕喃喃自語，而這正是主角對魔女說的對白，一字不差。
「他入戲了，千萬不要笑他。」
阿琳掩嘴明顯是在笑著。
──你……你是甚麼意思？
「人類是最軟弱不過的東西，儘管用文明、秩序、道德和信仰來武裝自己，但當誘惑逼近，苦難加諸於身，他們屈從慾望的速度比甚麼得都來的快。把填充慾望作為自己一聲的追求，但慾望滿足後又了無生趣，再沒有像人一樣會用希望為自己編織絕望陷阱的矛盾存在了。」
──喔，原來從你一進這學校，就不打算管她們的死活嗎？你這該死的小鬼，也許奴家跟你意外的很合拍。
主角不理會魔女的嘲弄，壓下門把，穿過幽暗的通道，打開下一道門扉，他是把學生和魔女都拋諸腦後，然而在眼前展開的，不是下一節車廂的縱深，而是條懸空獨立的跨海大橋。
漫天灰鴿從主角的面前掠過，飛向橋樑外，又盤旋回他的頭頂。
──你真是個慷慨大度的好孩子。
魔女站在橋中心，張開雙手歡迎主角的到來。
主角走出通道，身後的門自動闔上，與橋梁合為一體。
「我就知道，妳沒辦法應付那麼多的靈魂。不是不夠貪婪，而是妳能力不足以支持妳貪婪。」
──也許是想開了，或許魔女並不都是壞蛋，也有送給仙杜瑞拉南瓜轎車的好魔女。
「人類早在幾百年前就不畏懼魔女了。」
說完，主角開始朝著橋的另一頭前進，儘管盡頭完全被遠方的霧靄所籠罩。
「都準備齊全了嗎？躲過第一波攻擊是最重要的事情。」
阿琳問。
「嗯，在通道裡我已經先服用了防禦和感知型藥物。」
伊薩克前輩操縱的主角前進。
這段話的意思是，現在才要開始最終BOSS戰嗎？
魔女佇立著看他逐漸接近，於是抬頭望向藍天。
──為何鳥兒依然在歌唱？為何海水要不斷拍打橋墩？難道他們都不知道嗎……
背景在此時播放起慵懶憂鬱的鄉村音樂。
伊薩克前輩瞥了阿琳一眼，阿琳則心虛地笑著。
──就沒有人發現，這就是世界末日嗎？
橋面的瀝青裂開一個又一個窟窿，從窟窿中鑽出千百支尖刺長矛，伊薩克前輩操縱主角根據介面上的危險提示，左右趨避。
在空中盤旋的鴿群朝著主角的方向俯衝，主角抱頭趴倒在地，地面鑽出一根新的長槍堪堪擦過他的肩膀，刺穿其中一隻閃躲不及的灰鴿。
海水高漲過橋面，足以淹過橋樑的巨浪迎面打來，主角牢牢握住突起的長槍，抵禦浪頭的衝擊力。
──當你放棄拯救她們脫離痛苦時，你就已經完了……現在，把你的靈魂交上來。
魔女左腳輕抵槍尖，衣衫如黑旗飄揚，俯視著伊薩克前輩，大海朝他們塌下來。
16. 旅途平安，好好活著
伊薩克前輩與阿琳正專注於與魔女的決戰。
可這對我來說，是個大問題。
我本打算進來，跟垃圾郵件死神談談小夜身體逐漸消失的問題，得到了答案就立刻回去洗手間。
可眼下根本不是一時半會兒能完結的場面。
偉大的艾莉森死神，拜託妳再次降臨個五分鐘，三分鐘也可以，好嗎？
然而我也知道，她不過是個會搞砸工作的死神輔佐官，不可能聽到我的禱詞。
而小夜可能在這段期間，身體的某個地方又會開始朦朧化。
艾莉森？妳在嗎？聽到就給我個暗號。
主角此時停下腳步，從背包裡拿出一個瓶子，灌了一口。
伊薩克前輩冷冷掃了我一眼，但也沒解釋甚麼。
魔女還是沒有回應我，依舊使出各種超自然的法術往伊薩克前輩身上砸去，該說不愧是走到最後BOSS前的狀態嗎？明明一開始是從床舖跌到地板上，也會因那輕微的墜落傷害而死亡，現在被幾顆燃燒著的焦黑鹽塊擊中也毫髮無損。
艾莉森，艾莉森，聽到的話請發個信號，就算是垃圾訊息也可以。
畫面中的主角又突然在奔跑中停下來，暴露在從天而降的銀色長槍中，他再度拿出兩瓶藥水，咕嚕嚕的暢飲。
這時連阿琳都瞪著我。
「菜鳥……你為甚麼要這麼做？」
「彼得先生，為甚麼你非得要連喝三次艾莉森呢……」
等等，我根本就不知道你們在說甚麼，艾莉森原來是一種喝的飲料嗎？我剛剛才知道的。
「你不知道那你在那喊艾莉森做甚麼？」
只看主角連喝完兩罐艾莉森後，鏡頭搖搖晃晃。
──果然，還是不該因為抗藥性，就放了三十倍劑量下去啊……
這熟悉的台詞，原來艾莉森就是遊戲開始前夜，讓你吃到差點掛掉的興奮劑嗎！
「物品說明不是已經說了，沒想到你還讓他連吃三罐的分量……」
伊薩克前輩抱怨歸抱怨，依然艱苦的閃避天空降下的攻擊，真是個電玩高手啊，儘管他嘴上說著很討厭遊戲這種東西。
──怎麼？你最後還是想用這東西來抑制痛苦嗎？明明知道藥有能讓可憐的人們與正常人一樣，平等面對他人無法想像的折磨，你還寧願把新藥列為高價管制物品，真是矛盾的人。
魔女的身影已與烏黑雲層融為一體。
「我會說，要去克服它，人不會是那麼脆弱的東西。」
主角壓低身體，斜奔到了被翻起的巨大石塊後，大橋在經歷海水衝撞後，已分裂成了幾段，伊薩克前輩就躲在中間的斷橋上，往前或往後都是深不見底的斷崖。
銀白的光灑在他躲藏的巨石上。
──怎麼了你？不是剛開始還信誓旦旦要用你的新藥，拯救和你同輩的人們嗎？現在又放棄他們了？為甚麼？是因為發現她們就只是弱者，不配得到救贖嗎？
「人不是弱者，她們只要相信自己，也能面對自己真實的人生，成為一個善良的人。」
「跟你父輩一樣無恥的撒謊家！」
說出這句話的，是阿琳。
「別像個無賴一樣思考，以為自己受了委屈，全世界就要為妳負全責。」
「就是這個社會的問題！為甚麼你就不願意承認呢？因為你就是瞧不起我這種廢物，所以才要跟我劃清界線。你就是覺得我做的遊戲，從美術到劇情都是在吸引那些軟弱的靈魂，給他們沉淪的生活找個理由。」
似乎是觸及了她所在意的部分，阿琳一改斯文閨秀的形象，對伊薩克前輩尖銳地質問。
「我不可能會原諒那些以欺負和損害別人為業的傢伙，但這不是出於我認為自己是強者而說的話。」
「哼，哼……你從不願意承認，自己也和我一樣是弱者，對吧？即使到了現在，十年前許下的願望你一個都沒實現，依然在公墓旁邊的便利商店，當個按小時計算工資的臨時工，你也不敢說自己是弱者，對不對？」
「人不是強者，我不過是為了抵禦這個充滿BUG的世界，而穿上名為強者的盔甲而已。」
「你好虛偽！」
阿琳的尖叫聲穿過牆壁，小夜多半也能聽見。
「是的，但妳也並不坦率，只是穿上弱者的衣著，對我傾訴著苦惱的人而已，妳和我並沒有任何區別。」
「沒有區別……我們的區別可大了。」
天空中閃動著數道深紅陰影，逐漸清晰後，我認出那些都是在列車上熟睡的女學生們。她們在空中，如被無形鉤子吊著的聖誕商品，圍繞著魔女團團旋轉。
──好孩子，奴家數到三，你再繼續躲在那裏，奴家就把他們一個個扔下去，看是你的庇護聖堂堅固，還是你同學的腦殼更加無堅不摧呢？
三下數完，伊薩克前輩依舊躲在石頭後。
魔女手指輕點，貝兒首先頭下腳上的朝巨石方向墜落。
艾莉森，別這麼衝動吧……
發現自己又一次說出艾莉森三個字時，伊薩克前輩其實正操縱主角探出身，並擺出了要承接住貝兒的架式。
於是，主角又縮回巨石後，背靠著巖石，仰頭盹、盹、盹地暢飲著艾莉森。
我暫時不敢看向伊薩克前輩。
貝兒的血肉身軀撞上了石塊，並在撞擊之後碎裂開來，灑了滿地糖果和彩色緞帶。
「這就是我們的區別呀。」
阿琳輕輕晃了晃腦袋，遮在眼前的一綹髮絲被甩到一旁。
斷橋在腳下土崩瓦解，天空和海洋也漸漸遠去，主角回到列車裡。
汽笛揚起，列車緩緩停靠在港口車站。
──出發吧好孩子。旅途平安，好好活著。
魔女為他拉開車門，聲音、光線、塵埃、氣息，都從那一側湧現。
17. 請你……跟他說聲，你看過他的作品
「輪到你了，彼得先生。」
伊薩克前輩沒有讓主角走到車外，而是讓他停在車上，自己就離開了休息室。
阿琳讓我繼續伊薩克前輩留下的遊戲進度。
「你不是有很多事情想要跟在遊戲中，附身於魔女的奇妙存在物說嗎？」
喔喔，原來阿琳小姐是知道的嗎？
「我畢竟是存在於遊戲裡的東西，對於從沒見過的數據還是很敏感的。」
那可以告訴我，她還在遊戲裡面嗎？
「一直都在喔。唔……那彆扭的傢伙又跑了，我差不多又要回裡面去。」
好的，慢走了。
阿琳的影像淡出到一半時，她又想起甚麼似的補充。
「如果可以的話，之後你能把這遊戲帶回去玩嗎？我想他不會介意的。」
當然，而且這遊戲名義上的確是我買下的。
「還有，等等你出去，如果見到那傢伙的話，可以跟他說你很喜歡這遊戲最後的部分嗎？」
那部份是他寫的嗎？
阿琳點頭。
「其實，大部分的劇情都是他寫的，我只有做一些延伸，以及人物上的細節改動。那時候他對給我的初稿很不滿意，所以一直不肯承認是他寫的……他總以為自己有無窮的時間可以修改，所以對作品從來沒滿意過，他就是這麼貪得無厭，不是嗎？」
說著，阿琳的眼窩流出火花般的粒子。
「請你……跟他說聲，你看過他的作品……然後告訴他，你都看到了甚麼……甚麼都好，甚麼都可以，他都會很高興的，即使表面上不說……明明他不是甚麼……不是甚麼有才華的人，可是他就卻非得像個白癡一樣……非得要……要……要……」
她蹲了下來，用手摀著嘴和鼻，泣不成聲。
影像最終淡出。
隔了良久，我才把注意力放回到遊戲裡。
魔女，不，該說是艾莉森了，她與我面對面站著，螢幕鏡頭裡有三分之二都是她白皙的瓜子臉，眉宇間透著同情？還是嘲笑？
──別這麼看奴家，對剛剛的事情，奴家也很尷尬，但你一直把遊戲開著，奴家總不能裝作沒看到吧？
妳大可假裝自己還是遊戲中的魔女。
──先下車吧，我已經受夠這霉氣十足的密閉空間了。
艾莉森不客氣的拉住我的手，把我給拖拽著離開火車，不只在現實擁有怪力，連遊戲中的設定也是嗎？
月台是在突出河岸的一小片土地，艾莉森和我走上月台後，在後面車廂中的學生們也紛紛下了車，她們茫然四顧，還沒辦法理解自己到底身在何處。
離岸附近的河面，飄滿了酒瓶與木箱，綠汪汪一片，猶如孩童玩累後拋下的公園草地。我撈起其中一個瓶子，拔開木塞，裡面放著一張捲成籤狀的紙片。
──別拿出它，那會觸發二周目另一條支線的劇情，你是想繼續遊戲呢？還是跟奴家坦白？
我有甚麼罪行需要……算了，我承認，我找到妳要找的烏喬亞。可是情況有點不太對勁。
──嗯哼？
艾莉森心不在焉的踢著酒瓶子，玻璃瓶向前滾出很長一段距離，直到撞上一間水手酒吧的門檻。
她身體的某些部位突然消失不見了，而且好像現在還自持續。聽著，妳大概是想要把她帶走還是怎麼樣的，我不知道，但比起完整的人，妳一定不會選擇逮捕一團空氣吧？
──消失？喔，那個啊……沒什麼大不了的……
艾莉森欲言又止。
在列車外，有許多孩童們會跟在下車旅客身後，我猜想他們是想藉機行竊，又或者是趁機兜售甚麼不可靠的商品。實在是不明白，為甚麼阿琳他們要在接近結局處，設置那麼多像是另一個開端的細節。
──因為在最初，這就是遊戲的開頭，只有等你完整體驗過這漫長甚至冗贅的旅程後，才會知道其實結局，早早就被安排在開端裡。
好個老調重彈，小夜，我說烏喬亞真的會消失嗎？
──你看來很在意她，可以告訴我為甚麼嗎？
她是我的同事。
我這麼告訴艾莉森，但沒有說她只是我第一天認識的同事，老實說我也不知道為甚麼自己這麼愛管閒事，是節日的氣息讓我也變得愛湊熱鬧起來，還是一直以來冷清的工作，讓我一找到點可以忙活的事情，就忍不住想要參加？
──哼哼，那你可瞞奴家瞞的好苦，要是你早在奴家第一次聯絡你時就說出來，她現在就不會消失了。可是不管她現在怎麼樣，對奴家來說都無所謂了。
為甚麼？
艾莉森在有欄杆的河岸邊停下來，手扶著欄杆，我看到她指關節發白。
──先告訴你，現在你可以開心了。你那死而復生的同事，暫時還可以滯留在世上。奴家的死神上司親口告訴奴家了……今年她負責區域的死者名額，已經呈報了上去。所以，烏喬亞的這筆紀錄，今年無論如何也不能補上去……
啊這……所以她真的是死……她現在算是活著還是死了？
──就一般人眼中是活著的，但在有你們所謂陰陽眼的人看來，才會有差異。嗯，我不是給了你陰陽眼的能力了嗎？
對不起，我只注意到某個討厭的傢伙，不斷在我眼前刷著各種各樣垃圾訊息。
──總之，奴家的上司，他要奴家，親自接近控管這個個案，並且每年針對他私下報告，以免被其他區的死神發現……這個處分，對奴家來說也算是公正了……
總之，小夜算是活著的人，可是她的身體正在消失──
──既然奴家已經幫你開了特殊體質，那麼你就理所當然是奴家的助手，也就是死神輔佐官的臨時輔佐官，那麼，奴家將把就近監管這名個案的神聖任務，交付與你了，你只要每個星期給我呈上觀察報告就可以。
然後你就能把報告轉手呈給你的真死神上司？
──當然不，我還得審查潤稿一番。
我不同意，當妳這個在年末把事情搞砸，濫發垃圾訊息的死神助手的助手有甚麼好處？
──奴家給你增加三個月的壽命。
給我三百年我都不要。
──六個月，再仔細想想。
我這一生才不可能缺這幾個月壽命……
──一整年，愛要不要吧。
成交。
──那麼，奴家還有工作上的事情處理，先走一步了。
等等，那個小夜她還是──
話說到一半，遊戲的鏡頭毫無預兆向前倒下，視野也快速變黑。
──呵呵呵呵……你難道真以為，在戰鬥中連喝了四瓶艾莉森，會一點事情都沒有嗎？
畫面又重回了開頭介面，不過遲早要回到這裡的，畢竟故事結束的所在，得是故事的開端。
18. 儘管時日無多，但是喜歡的人，還是第一次遇見
冷白的晨曦自東方漏進城郊。
山林響起悠遠漫長的鐘聲。
沉靜的火苗將菸草掐成絲絲白煙，朝天空飄散。
伊薩克前輩蹲坐在超商外，手指夾著一根燒了半截的菸，久久沒有放到唇邊。
真沒想到，在這種偏僻的地方，也會人在一大清早就慶祝聖誕節。
「那是寺廟的晨鐘。」
但把它當成聖誕鐘聲，似乎也不錯。
我也在伊薩克前輩身旁坐下。
離開休息室後，我第一次見到伊薩克前輩在值班時跑到商店外抽菸。
猶豫再三後，我先來到洗手間，清潔中的牌子還在，燈也沒開。
我摘去牌子，打開燈，裡面卻空無一人。
即便伸手在四周摸了個遍，依然甚麼也沒摸著。
小夜就這麼消失了，跟她出現時一樣突然。
或許，她就跟那位客人所退貨的遊戲一樣，是某種意義不明的聖誕禮物。
「這世界上沒有聖誕奇蹟這種東西。你是不是這麼想的？但一個人這輩子遇過最奇蹟的事情，可能就是他從沒遇上過奇蹟。」
伊薩克前輩把菸放到嘴邊，但看得出他連碰都沒碰，就再度將手垂下。
對了，我玩了最後一段劇情。嗯……雖然我玩的遊戲不多，但我還是深受感動，那真是我玩過最好的一段劇情了。
伊薩克前輩笑了笑，認識他三年以來第一次看到，即使是相當乾澀的笑法。
「是阿琳要你這樣說的對不對？那傢伙，從以前就想當個每個人眼中的好傢伙，結果好遊戲做不出來不說，連當個不好不壞的普通人都忘記。她就不知道，當好人最壞的一點就是，總是被人盼著甚麼時候先死嗎？」
蒼白的朝陽逐漸有了些血色，看來是將要六點了。
「我其實，不常想到她，真的。但是當我看到在哪個地方，有一小片陰影，我總會感覺她就在那裏。我知道她不在，但如果她能他媽的在那就好了。」
他深沉的吸氣，胸腔似乎都要鼓脹隆起，讓我想到一個人在清洗瓶中的陳年水垢時，用清水將其瓶子滿的畫面。
「謝謝你，告訴我你的感想，我很高興有人願意看我的作品。」
伊薩克前輩站了起來，將菸蒂彈進一旁的不銹鋼菸灰筒中，走進店內做交班前的收拾。
我在外頭吹了一陣冷風，直到我覺得也是時候該進去時，平緩的坡路上出現一道身影。
一開始我以為是店長，或者即將來輪班的員工往超商走來，但當人影越接近時，我才發覺到那人是誰。
當然就是小夜。
她看見我後，沒有朝我揮手，反而壓低頭，加快腳步。
「二師兄，借一步說話。」
她扯著我的袖口，又回到了休息室。
「那個叫艾莉森的笨蛋死神都告訴我了，我之所以會喪失記憶，是因為在平安夜那天，作為死者的我逃離了編隊，私自來這裡應徵員工。然後，我在死之前，最希望的就是談場戀愛，這就是為甚麼我會對大師兄一見鍾情，並且認為這就是我活著的目的。當她在洗手間告訴我這些後，我就跑到公墓那，看到了我的墓碑，所以我想，自己暫時是先不要回家了。那麼，她跟我說你會是她的助手，而我又是她要處理的個案，你就有義務幫助我，處理接下來的問題，你說對不對？」
她盡量快速的說明，在說話間隙偶爾會看向我。
呃，艾莉森居然對你說的比我還清楚……那妳說的應該是對的。
在我回答完後，她如釋重負般吁了口氣，露出我從沒見識過，洋溢著喜悅的笑靨。
「雖然有些不可思議，甚至有點對不起我的家人，但想到能夠擺脫過去，像張白紙一樣重新開始，我就覺得好興奮。啊……我對過去的自己已經很模糊了，但我知道，過去我一定沒有像現在這樣，對未來抱有那麼多的期待。」
那可我真是恭喜妳，不過，在為妳空白的未來畫出第一筆之前，妳能不能告訴我，妳到底是怎麼從透明的狀態恢復過來的？
小夜噗哧笑了，她雙眼飄向一旁的電腦，靦腆又嘲弄地微笑。
「啊，我怎麼知道呢？我只記得，當時我想著，自己大概真的要死了。於是我開始想著，至少可以讓自己有點別那麼難過地死去。於是我就想到了，自己儘管時日無多，但是喜歡的人，還是第一次遇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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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到這裡的讀者辛苦了。這部分是作為聖誕赫文活動的有獎徵答環節，問題如下：
1. 請問您看到這裡花了多少時間？對於這些時間的浪費還滿意嗎？
2. 最喜歡故事中的哪一個角色？喜歡她的哪一個段落？
3. 這個故事有讓您在閱讀過程中笑過嗎？
上面三個問題可以擇一回答，或者全部回答都可以，至於活動詳情請參照連結處。
最後，再次感謝能看到這裡的讀者，希望沒有帶來太多的折磨，祝大家聖誕快樂。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