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事就是這樣。」醫生跟我們說道。
老闆嘆了口氣。「唉,這姑娘原來是談戀愛了啊!」
我說。「我不是早就跟你說了嗎?」
「嘿!沒想到這姑娘這麼見外。我還以為她大喇喇地哩!」
「也是、也是,這件事啊要小心謹慎、可不能操之過急,這是我的經驗談。當然啦!身為她的朋友,我是會默默的支持她的。」
「難怪艾莉絲不願意跟我們說了。」我嘆道。
一個禮拜之後,我們又收到從我們醫生朋友那裏來的故事了。
「這事還有後續啊?」老闆把醫生的酒給滿上。
我們小心地交換情報。並嚴防門口可能隨時而來的不速之客。
我看到掛號者的姓名時不禁抬頭多望望,艾莉絲又來了。
「生病了嗎?」
她做到我面前,卻僅是嘆了一口氣。「唉……」
這一口氣似乎包含了很多意思。
「我不知道到底怎麼了……」於是,她接著往下說。「醫生,我是不是一個很爛的人呢?」
「怎麼這麼突然?」
「沒事。我總感覺自己老是三心二意,又三分鐘熱度。」
我刻意站了起來,將診療室的簾子拉上。
艾莉絲繼續說。「那個……新的小哥,是的,我們還有後續。」
「我感覺……我們人啊,活著似乎都是演員。」
「啊,怎麼了嗎?」
「沒事……也就是……我今天原本要約他的,我澡也洗好了、裝也穿好了,要給他打個電話,結果……」
「結果?」
「他說他今天很忙,沒空。」
「喔,那很正常啊!人總有不方便的時候。」
「對啊!我當然知道囉!我也對自己說,他不是故意的,雖然他之前都表現得很熱情,都會想辦法擠出時間……可是,問題不再這裡啊!」
「喔?那問題是什麼?」
「你……你難道不知道?說到這兒,你難道不能理解嗎?」
我搖搖頭。
「唉,或許這正是我來找你的原因吧?」艾莉絲看著噴喉器說著。「那一瞬間,我自己有點小小的失望、只有小小的失望而已喔!然後我就靜靜的坐在椅子上、靜靜的,大概坐了十分鐘吧?你知道,當下我突然對他沒感覺了。」
「喔?」
「沒感覺了!啊!這麼說不精確,更像是……這個對象突然消失了。嗯,沒錯。」
「對象消失了?」
「沒錯,這個對象消失了,確實消失了。因為一瞬間我沒有戀愛的感覺了,我仔細分析了我自己,找不到它存在的一絲證明。這就好像……我戀愛的對象根本不是這個人,而是一種……幻象?一個被慾望的對象?你明白我的意思嗎?」
「不太明白。」
「就是,我感覺我愛的不是他,我愛的是某種……一個我認為的幻象,只是這個幻象跟這位小哥重合了,但我以為【它】是他。直到他突然不做出這個幻象;我認為該做的行為時,我才發現這兩者是分開的。」
「喔,妳突然不喜歡他了,該怎麼說呢?……就像我老婆說的,她對我很失望。」
「有點那個意思、有點那個意思。」她喃喃道。但依舊聚精會神想著自己。「天啊!我現在根本不知道自己愛的到底是什麼了?我真的愛這個人嗎?還是只是愛我意淫的幻象呢?我現在真是被搞糊塗了。還是,我只是把我愛的東西投射到他身上而已呢?唉……」
「你知道嗎?我想著他的時候,會感覺緊張,可是當我見到他的時候,又感覺不那麼緊張了……這真的很奇怪。我不希望我自己是個欺騙別人感情的騙子。」
「後來呢?」老闆又給醫生斟了一杯。
「後來?沒有後來了。我們的討論就到這裡結束了。」
「這故事可真有趣,是一個很好的哲學題材哩。」我思忖著。
「咦?你為什麼這麼說呢?」
「因為我也有類似的經驗。」
「喔?難道你也當過一回騙子不成?」老闆身體都傾過來要聽了。
「呸,不是。我說的是這個:慾望的對象。」
我接下來說的故事可能會大跌你們的眼鏡,所以你們要坐好:
各位演員!無面者。
是的,我說的正是你。
觀眾。
我不知道你們有沒有參過軍的經驗?
我剛進去的時候自然是非常害怕,
我以為我怕的是那些人,
而他們似乎也理所應當的覺得我好像應該怕他們。
直到某天,我也變成他們的時候
新來的人對我也是畢恭畢敬,
這時我很疑惑,
因為我什麼都還沒做啊!
直到我看到那相似的眼神、相似的神情與動作。
恐懼充斥著他身上,
他似乎害怕著什麼,
難道他怕我?
可是,
我又有什麼好怕的呢?
我自認為不是什麼會令人感到害怕的人。
後來我才明白,
他怕我,但也不怕我。
怎麼說呢?
當然,他是不怕我的,因為他根本不認識我。
可是,他怕我;真真正正的怕我。
因為我正是他慾望的對象!
因為我身上的軍階,這軍階代表一種不言而喻的權力,
這個權力和我這個人結合在一起了,
他把這兩者混淆在一起了,
正如我當初也把他們和上級混淆在一起了一樣。
我們所看到的不是這個人,而是我們慾望的對象。
而這個站在這裡;感到自信的人,體驗的也不是他們自己,
而是那個被他們所慾望的對象。
他們也把這個被他人慾望的對象誤認為他自己了,
正如我常常也犯下這種錯誤一樣。
被慾望的對象本身沒有形體,他必須附著在一個活生生的人身上,才有用。
有一天,我靈光一閃,才領悟出這個道理。
這個【被慾望的對象】,就像一個劇本中的角色一樣,被人們穿著、精確的演出。每一個情緒、每一個動作、都是刻意演出來的。
我;這個我以為的【自我】,不也正是這個被我【慾望的對象】嗎?
我不也正是在演著他,把他穿在身上。
卻忘了我正在演他,我在進行一場表演,我的自信、我的一切社會地位等等。
我不正是個演員嗎?
我看著我,本來就沒看著我。比如說:我的自信,是來自於我認為的這個對象,
我的憂鬱;我對我自己的各種評價,也是來自於這個被慾望的對象。
一個被意淫的東西,一個消費主義的運作原理。
每一個穿在身上的符號、每一個庸俗、可以買到的東西都是這樣的象徵零件,都暗示著某一個角色地位,
可我們卻只是把這些角色穿在身上,誤認為他是自己,卻根本不是我們自己。
那根本不是我,
那【我】又是誰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