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後一縷陽光斜斜地射在對面的山頭上，紅色的群山陷入沉默，我們舉著疲憊的眼遙望沉入雲海的山峰與夕陽。
隊伍中的成員不發一語，不知是被美景所觸動還是為身體的疲憊所苦，我腦中好不容易組織起來的語言一下子就被太陽下山後的冷風吹散，只剩想要快點到山莊的念頭。
再一下子就能休息了，前面有溫暖的大廳、熱湯和食物，心裡大聲地鼓勵自己，邁開沉重的腳步，不知走了多久，當聞到食物的香氣時，天池山莊也到了。
沒了陽光的山很快陷入一片漆黑，飢腸轆轆的眾人趕緊進屋排隊領食物，我加穿了一件羽絨衣和防水外套，但仍感受到寒氣爬上汗濕的背脊、刺入骨髓深處，突然我的視線一片模糊，朋友在喊我的聲音逐漸遠去。現在想來可能是高山症吧，好像有某種力量將意識抽出，眼前的世界逐漸瓦解、粉碎，令人無法控制的聯想到死亡，我從來沒有這種感覺，自己是多麼渺小。
時間好像過了很久，但其實也才半分鐘，我維持低頭的姿勢，視野慢慢恢復光明，喧鬧聲再度回到耳際，這時心底才鬆了一口氣，比起身體上的痛苦，我更討厭別人為我擔心。頓時食物的氣味撲鼻，但剛回復過來的我一點食慾都沒有，草草吃了一些便去洗漱，準備進帳棚睡覺。
走出屋外，星光如錐、月色凜冽，穿越宇宙的光沒有一絲溫度，一視同仁地照耀萬物，這幅景象深深的刻在我的心底。
夜裡我輾轉難眠，明明來到這與世隔絕之地卻仍心繫俗世，各種景象如幻燈片飛掠而過，未來的道路究竟在哪裡呢？在冰冷無比的黑暗中我陷入深沈的思考與憂慮當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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凌晨兩點半，我們便起床整裝待發，雖然沒有睡好，但我的身體幾乎完全回復，不再出現高山症的症狀，因此決定要登上奇萊南峰與南華主峰。
我們在寒風肆虐的暗夜中艱難爬升，前方頭燈的光為我們指引遠方的路。穿過雜木林後便是天池，因為不是雨季的關係，此處只剩一片爛泥，潮濕的氣味在空中瀰漫。星光與月色逐漸隱沒在濃霧之中，眼前的景像如夢一般模糊不清，嚮導說山頂是白牆一片，今天可能看不到日出了，聽到這裡大家都有些失落，但路都走一半了豈有放棄的道理。
繼續往上到稜線，走入黑暗的箭竹草原，森林已經退到好遠的下方，在這裡零度以下的風無情的吹著，剛剛留下的汗很快地變冷，微微刺痛著肌膚。此時黑色的奇萊南峰上已經匯聚了許多頭燈的光點，日出將至，我們也加緊腳步，奮力將身體往上抬。跨過最後一道台階，強風撲面，我用力睜開雙眼想看清眼前的景象，可惜天色不佳，燈照之處皆是一片純白的霧氣。
雖然難掩失望，不過有順利登上山頭便覺不虛此行。越來越多登山客氣喘吁吁地爬上來，很快這裡便如同菜市場般熱鬧，天光越來越亮，人們頂著寒風排隊與至高點的立牌合照。風吹得雙手快要凍僵，我顫抖著舉起手機記錄下此刻的光景，突然，一陣強風吹過，白霧被用力掀開，後面是一塊如藍色水晶般剔透的天空，清新的空氣竄進鼻腔，進入腦內，身體好像跟著這陣風一起被吹往高空，俯視著群山與雲海。
一聲驚呼從身後傳來，轉頭便見到朝霞從白雲深處探頭，燦爛的金光落入草原，光線穿過滿布冰晶的大氣產生折射，景像時而朦朧時而清晰的閃爍，像極一道美麗的幻影、一場捨不得醒來的夢境。
我屏住呼吸，凝望霧氣消融、太陽靜靜地浮上雲海，莊嚴而神聖的光將天空染成深藍，底下蜿蜒的山脈變得清晰可見，待陽光的溫暖拂上臉頰，我才從夢中甦醒，跟著眾人一起為這奇蹟歡呼。
之後的回程我們仍有幸望著雲海一邊下山，真是趟美好的山旅，我坐在下山的車上這麼想著。在山中的兩天我的思考趨於純粹，只要單純為身體的苦痛所懼，為天地的大美所震懾就好，不再為繁複的世事煩憂，但我現在卻迫不及待回到都市洗熱水澡、在柔軟的床上睡一場好覺，多麼矛盾卻又幸福的心情。
創作內容
奇萊南華登山紀錄
長腳的魚-山野雜記 (1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