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相揭露,帶來的卻不是戰勝瘟疫的希望。
同伴犧牲性命讓海淵之下的村落不至於成為埋葬所有人的棺槨,然而眼下就算離開這裡,要面對的現實也讓人卻步。謊言成真,榮光不復,所有曾稱頌義勇軍與光之種的都成了敵人。
但只是待在原地也無濟於事。
即使心裡不免產生「真的能逃出去嗎?」之類的想法,帕修特仍舊若無其事地把這點心思壓回思緒深處,不做多想。暫待在這裡的義勇軍們在重新振作後依然找出了可行的、脫離喀爾登的方式,那些悲觀念想並沒有意義。
休整過後,透過傳送陣,義勇軍們返回地面。來時的洞窟一如既往,但所有人都知道,踏出藏身地後,等待著他們的將會是什麼。
鎚音迴盪,山體在驚呼聲中異變成巨獸,馱起所有人緩緩邁開步伐。體積過大的載具成功阻止了絕大多數襲來的攻勢,幾道法術打在巨獸身上,絲毫不能阻礙它前進。
寒風刮過面頰升起幾分刺痛,驅使腳邊陰影協助站穩腳步之餘,帕修特也沒放鬆戒備。目標這麼龐大,就算底下軍隊一時拿他們沒轍,如今也已完全暴露在對手眼中,無所遁形。
最危險的存在不會對此坐視不管的。
巨獸軀體猛然朝一側歪斜,險些讓上頭搭載的乘員失足跌落。影索扯住帕修特手腕重新將他固定穩妥,隨後他望向前方,看向已經登上巨獸的溫迪戈。
她喚來的樹根拌住了山之獸的步伐,也讓底下的軍隊能乘機攀上。
其中有熟悉的種族、有陌生的身影,無一例外,全都將他們視作世界之敵。
「……真想回家。」
附和身旁人的感嘆,他也輕呼了口白煙。
但回去了又如何?哪裡還有災難的容身之處?相識的友人或許早已將他遺忘,更甚者,友情質變成另一種截然不同,卻同等深刻的情感。
這種情況下,見面只會讓人更難承受吧。
自腰間鞘裡抽出鏡鴉之羽鍛造的短刃,偏轉鋒面,咒詛透過影像倒映投射至一名鐵衛隊身上,阻斷不知何時開始幽幽迴盪的咒語詠唱。
僅阻止一道咒語對緩解混戰壓力助益不大,他也無暇再對更多目標施予詛咒了,冰晶護盾在狂戰士拳下破碎飛散,他嘖了聲,正欲回擊,心湖響起的話聲讓他停下聚能動作,轉而遵照方才接受到的指示,往靠近希莉卡的方向移動。
「熔爐變造。」
曾為山的載具崩解、重組,化做較小但依然足以承載三十餘人的龍形。拋下原在它身上的敵人疾馳而去。
然而龍方成形展翼不久,豔紅光束織成的緻密之網貫入石軀,強行使它形體再度崩塌。
即使墜毀也沒有收手,威力強大的光網再次橫掃而來,絲毫不給人喘息片刻。
好像隱約地聽見了什麼詞語……開眼?帕修特皺眉,聽不懂也沒時間理解,只得率先支起長槍、構築陰影壁障與同伴協防,削弱破滅視線的威力。流動的黑影如水波晃盪,被消解後又在操縱者意志下重新升起,源源不斷。
但即使眾人合力,對方的攻勢仍不見減緩,一味防禦最後終會落入無以為繼的窘境。
所幸在走到那一步前,看似無盡的射線網終於出現了減弱的趨勢。
渾身浴血的力量質點者從墜毀的飛龍後頭現身,對手停下攻擊的原因似也昭然若揭。
迫降地點恰好是海岸邊,只要能出海便有轉機。想離開這裡,現在無疑是最佳時機。
集結眾人之力構築的防禦爭取了熔爐變造發動的時間,以石構成、形似鯨魚的大船載著人們逃離弱肉強食之地。本該如此。
意識浮游,虛像與真實混合交錯。
如同一場過度逼真的長夢,甦醒之後什麼都沒變過。
原以為已成功逃離,卻僅是造夢者帶來的泡影。從幻夢裡醒轉後光景再度改變,萬象之城的萬物不知何時齊聚於此,連同剛被甩脫的追兵,自四方將僅僅三十餘人的陣型團團圍住,退無可退。
面對近乎絕望的光景,能做的似乎也只剩一件事了。
即使行動在不絕的攻勢下近乎無意義,陰影仍舊執拗地構築成盾,勉力防禦,直至破碎。
蓊鬱幽森在法術作用下於雪原誕生,樹根奇襲,身軀上傷痕添了一道又一道,對痛覺的感知早已麻木,比起這份痛楚,眼前的萬象萬物更具威脅性,稍有不慎便會喪命。
雖說最難纏的對手目光不在他們身上,踏入森林裡的各類種族可沒漏看這些獵物。
被撕裂的身軀縫隙不再滲血,深黑的陰影填滿其中,極盡所能修復損傷。然而敵我雙方力量終究太過懸殊,創口勉強癒合後又綻開來,支離破碎,意識憑著毅力與光之種的聯繫才沒有落入深淵。
或許也是因著這份牽絆,才有繼續戰鬥的力量。哪怕已經瀕臨崩潰。
「箱庭。」
魔女的話音悠然迴響,話聲清晰僅只一剎,混戰裡再起變數,自黑暗中浮出的手掌扣住肢體軀幹,阻斷下一步行動後猛然將人拽入深淵,周遭事物模模糊糊地暈染開成片黑暗,將身軀與視野包裹。
彷彿回到初生之前的原點,虛無裡連自身都不存在。
那種感覺不陌生,卻如當前的意識一般模糊朦朧。
很快地,連這樣微小的感想都將不復存在——
然而意識沒有溶於淵藪,劈啪作響的雷鳴使他再次回過神,眼前黑暗破碎,帕修特意識到自己依然存在、依然活著,且依然擁有能反擊的力量。
沒有再多做思考,帕修特和率先發難的四名同伴一樣,鎖定了當前唯二還能動彈的敵手。
舉起冰槍往身前一頓,他低哼咒詞,引導武器與自身的魔力共鳴。漆黑的漣漪翻湧奔騰,大量陰影像深潮般蔓延開來,收捲成一支支鋒利長棘,攜著自長槍裡滿溢而出的霜雪,刺骨凍寒與破魔的力量朝敵手直貫而去。
屬性各異的法術、飛射而出的武器、衝鋒向前的同伴——卻全都無法傷及常闇的魔女分毫。
煙霧翻捲、瀰漫,輕描淡寫化解一切攻勢,骨骸之顱從煙裡凝形,在義勇軍身周徘徊流轉。
偶然與之擦過的斗篷一角消失在骷髏齒間,法術與防禦在它們面前恍若無物,肉身存在亦是,即使短暫消去自己身形也無濟於事,只能迴避。威脅遠不止如此,腳下土地隱隱透出低鳴,荊棘破土而出,捕獵、刺穿所有能被觸及的人。
荊棘交錯的縫隙間,漆黑的存在之煙悄悄滲下。
揮槍切斷一支朝自己掃來的刺藤,周遭狀況太過混亂,為了盡可能降低承受的傷勢,帕修特不得不讓荊棘在身上多劃開幾道口子,以避免被更加致命的煙與骨觸及。
情勢再怎麼嚴峻,也唯有奮戰一途。竭盡所能活下去,方能迎來希望。
期盼光輝終如雨墜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