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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長篇】《開懷大笑吧,女孩!》07、愛哭鬼

Mr.Onion_洋蔥紳士 | 2021-10-21 22:56:08 | 巴幣 4 | 人氣 158



  差不多呂夢霓快要升高三的時候,有一天她老媽打電話給我。別問我為什麼呂夢霓她媽會有我的手機號碼,這得去問我媽,我也不知道為什麼我媽要把我的手機號碼給她。

  我一接起電話,她立刻叫我勸勸呂夢霓。「你也知道,她脾氣就這麼硬,怎麼說都說不聽,我也不知道該怎麼辦才好了。」

  這種事情常發生,我已經見怪不怪了。會這樣通常都是因為伯母發現管不動自己女兒了,所以跑來找我討救兵,她也只有這種時候會打給我了。她根本沒發現其實我也管不動呂夢霓。

  結束通話之後,我撥了呂夢霓的手機號碼,沒過多久她就接起來了。

  「欸,妳媽又打電話給我耶。」

  短暫的沉默之後,「我媽又跟妳說了什麼?」光是聽她的聲音,我就知道她在電話那一頭的表情絕對臭到不行。「我不知道我媽是怎麼跟你說的,可是我是絕對不會跟對方道歉的喔。」

  我眨眨眼睛,她說的話跟我預期的不太一樣。

  「妳闖禍了是不是?」

  然後又是一陣短暫的沉默,「沒有啊。」

  我知道她在電話那一頭絕對在顧左右而言他,聽聲音就知道了。我強烈懷疑當時她在跟我說謊,不過為了自己平靜的生活,我決定還是不要問下去會比較好。我決定直接進入正題。

  「聽說妳不想念大學喔。」

  她沉默了一陣,然後才咕噥著說:「不想。」

  我皺起眉頭,「妳成績這麼好,為什麼不去?」

  「沒有啊……就……就……」支吾了一陣之後,她又沉默了下來,接著她反問我:「你覺得我應該去嗎?」

  「去啊,又不會有什麼損失。」

  她繼續沉默了一會兒,「喔。」然後就掛我電話了。

  不知道為什麼,她的那一聲「喔」讓我失眠了一個晚上。直到第二天結束之後依然坐立不安。下定決心之後,我立刻買了一張車票,坐車搖搖晃晃大老遠地回到鎮上,連自己的老家都還沒回,就先跑去呂夢霓家按門鈴。呂夢霓來開門的時候,露出一臉驚訝的表情,在她說什麼之前,我搶先對她說:「欸,去念大學啦,妳不去很可惜耶。」聽到我的話,她立刻收起方才的表情。

  她的肩膀垂了下來,懶懶地說:「知道了啦。」

  我繼續坳她,「別這樣,去啦去啦。」

  「吵死了!都說我知道了啦!」

  我本來以為這件事情就這樣子過去了,因為後來她以優異的成績考到了一間很不錯的國立大學。別的不說,她去考學測的時候,還是我去陪考的。就這樣,她一路念到了大三。

  然後有一天,她忽然打電話給我,劈頭就說:「我要休學。」

  我沉默了一下,「喔。」然後說了一句我在開會,就掛了電話。其實當時我聽到了,但是根本沒有在當下反應過來。因為趕案子的壓力太大,而且那次的客戶特別難纏,已經沒有餘力去想其他事情了。說真的,沒有那個預算就別提這種難纏的要求啊。下班之後,我去買遲來的晚餐,邁著疲憊的腳步回家的路上,想起呂夢霓突然打給我的那通電話,這時才反應過來。

  「蛤?休學?」

  我搔搔頭髮,嘆了口氣。

  我原本想說等下一次休假的時候,再打電話問她是怎麼回事吧。結果第二天深夜,我正在睡覺,然後公寓的大門忽然傳來一陣急促的敲門聲。碰!碰!碰!敲門聲又猛又急,害我以為是客戶請了一間討債公司跑來找我要案子的進度。我嚇得從床上跳起來,一打開門,發現站在我家門口的居然是呂夢霓。我訝異地看著她,啞口無言。因為那個時候我已經在日本上班了。

  她是怎麼在一夜之間從台灣跑到日本來的,到現在還是個謎團。

  當時她只是看著我,很認真地對我說:「我想要休學。」

  她認真的表情驅散了我的睡意,我望著她,就只是望著,就這麼過了良久。

  我害怕地問:「妳快被二一了?」

  她一臉不屑的說:「我上個學期全班前十名。」

  我不解地問:「妳想重考嗎?」

  她撇撇嘴,「我這輩子再也不想看到考卷了。」

  我同情的探詢,「不小心發現自己喜歡的人已經跟喜歡的人在一起了?」

  她別過臉,「哼。」

  她這個樣子,我也搞不懂她在想什麼。

  「總之,妳要不要先進來?」

  她皺緊著眉頭,倔強的說:「我站這裡就好。」

  我嘆了口氣,然後就隨便她了。

  不過,居然想要休學啊。

  還為了問我這件事情大老遠地跑來日本啊。

  這傢伙真是的,總是想到什麼就做什麼,想說什麼就說什麼,想唱什麼就唱什麼。

  這就是這傢伙會做的事情。

  我想起了第一次遇到她的情況,她拿到吉他時那開心的表情,還有其他關於這傢伙的一切。

  不管再怎麼讓人傻眼,這就是屬於這個女孩的專屬風格,是誰都改變不了的東西。

  話說她寫的歌詞啊,開頭總是很厭世呢,但是聽到最後,又總是能夠讓人看見一點希望,像是在隧道裡走了很久之後,隱隱約約地看見出口的微光。她一開始的聽眾都是這種人,那種在伸手不見五指的隧道裡走了很久,必須看見一些光,否則就撐不下去的人。她的歌打中了這些人內心複雜糾結的抑鬱與悲傷,然後把他們引到那道微光的前面,讓這些人看見。她用她最高亢洪亮的嗓音告訴這些人:我知道活著很痛苦,我真的知道,但是希望就在那裡,不要放棄希望。

  能夠創作出這種音樂的女孩,這樣如此不一樣的女孩,要是真的決定改變了,決定去走大家都在走的路,決定變成了一個跟大家一樣的人……

  她要是放棄夢想了,再也不唱歌了……

  我想,到時候我一定會很寂寞的吧。

  而這樣子的她,現在大老遠地跑來找我,一臉認真地對我說:我要休學。

  唉,休學啊。

  要不要休學,這種事情我根本就不曉得,但只有一件事情,是我在內心百分之百清楚明白的。

  那就是呂夢霓的歌啊,就只有這個叫做呂夢霓的人才唱得出來啊。

  最後,我對呂夢霓笑了笑。

  「學校的生活開心嗎?」

  「有時開心,有時煩惱。」她又說:「但是沒有什麼煩惱是過不去的。」

  「有交到朋友嗎?」

  「有遇到幾個很欠揍的。」然後又補了一句,「不過我沒揍人喔。」

  「知道上大學是怎麼一回事了嗎?」

  「知道了。」她聳聳肩,「就是那麼一回事。」

  「有把什麼遺憾留在學校裡嗎?」

  「沒有。」

  「所以,已經沒有眷戀了?」

  「嗯。」

  我雙手插著腰,對她說:「那還跑來問我幹嘛?妳就放手去做你自己想做的事情啊!」

  其實當時我也沒意料到我居然會開口這麼說。畢竟正常一點的人,應該都會勸她好好地完成學業。可是,在那話語脫口而出的那一刻——我知道這麼說真的很玄——我真的聽見了一道聲音,在腦海裡對我說著:

  嗯,正確答案。

  我後來心想,這一切說不定都是命運的安排。呂夢霓會認識我,是為了在某一天從我手中收到那把吉他,而我會認識她,有可能就是為了在這個時候,對她說出這番話吧。

  呂夢霓聽到我這麼說,哽咽了一下,然後就直接在我面前哭了出來。

  我當時都慌了,這是她第一次在我面前哭,我整個人不知所措的,不知道該拿呂夢霓怎麼辦。

  「沒事好好的,妳哭個屁啊!」

  「沒有啊……就……就……嗚啊啊啊啊啊啊……」

  這就是她變成一個愛哭鬼的起點。

  當時我沒錢,租的地方很老舊,而且隔音很差。住在我隔壁,因為常常失眠所以脾氣很不好的田中先生一聽到吵鬧聲立刻打開門。他的表情本來十分僵硬,可是一看到哭泣的女孩子立刻軟了下來。

  他用日文問我:「這女孩是誰?」我先是卑微地道歉了一陣,然後才說:「是我家不成材的妹妹。」田中先生帶著狐疑的表情「哼——」了一陣,最後對我說了一句:「要好好負責喔。」然後就關上門回自己的房間了。

  畢竟夜已經很深了,我只好把她留在房間裡過夜。呂夢霓躺在我的床上,裹著被子輕聲的抽咽著,不過很快就像嬰兒一樣的沉沉睡著了。隔天我去上班的時候,呂夢霓還在睡。不過我特地煎了一塊鮭魚,還煮了一碗味噌湯給她當早餐。因為我想要趁她在場的時候秀一下獨居生活鍛鍊出來的出色廚藝。畢竟努力鑽研了這麼久了,沒有人可以炫耀,也是一件挺寂寞的事情。可惜當時我沒拍照片,不然就讓你們看看我當時把那一塊鮭魚煎得多漂亮,我原本可是一個連泡麵都可以搞砸的人喔。

  那一天當我特地早一點下班,我還期待著可以稍微跟她聊一聊。我在內心盤算著家裡附近哪一間居酒屋比較好。都大三了,可以喝酒了吧?不行,還是給她點一杯柳橙汁吧。可是當我回到家,呂夢霓已經不在了。家裡空蕩蕩的,桌子上放著洗好的碟子跟碗,下面壓著一張字條,寫著她已經回台灣了,然後下面還補了一句話,說味噌湯太鹹了。

  「鹹一點才比較道地好嗎!」還記得我生氣的對著那張紙條反駁著。

  不過後來我老婆喝了我煮的味增湯,她也說湯太鹹了。可惡。

  她回去之後,立刻就辦了休學,聽說她媽還威脅說要上吊。自己的女兒考上了頂尖的國立大學,好不容易自己的人生終於有一件可以跟人家說嘴的事情了,她也不希望就這麼放掉吧。不過呂夢霓從來不是會接受這種情緒勒索的人。如果說要上吊的人是她阿嬤的話,呂夢霓可能還會有所顧慮,但她阿嬤不是會說這種話的人,而她也早就在呂夢霓上大學之後就過世了。而對於一個當初把自己的孩子丟給年邁的母親照顧,然後自己跟男人不知道跑去那裡,對女兒不聞不問了一整年,之後被甩了才狼狽地跑回家的女人,大概也沒什麼好顧慮的吧。

  然後在隔年,她人生的第一張專輯就上市了。就是我剛剛說的那張。

  聽我的下一首歌。

  不用說,專輯上市之後,我當然也立刻買了一張。

  深夜時分,我獨自一人待在公寓,手裡拿著一杯冒著煙的熱咖啡。我倚著陽台面對外面的風景,耳朵塞著耳機,一首一首仔細地把專輯裡的歌聽過去。冷冽的夜風吹著我的臉龐,川流不息的車燈在遠處的高架橋上流動著,一隻野貓安靜地從路燈下飛奔而過,城市的各種噪雜正在這樣子的夜晚中逐漸平息。我專注的聽著耳機裡流洩而出的歌詞跟音符,彷彿歌曲是現實,而周遭的一切才是那場虛幻不過的夢境。最後一首歌結束之後,那杯咖啡已經涼了。我完全忘了我手裡拿著一杯剛泡好的咖啡。我走回房間,放下那杯涼掉的咖啡,然後拔下耳機。

  「唉,還可以啦。」

  可是我這輩子沒有像那時候如此的感到驕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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