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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百華奈何》9

詩姬 | 2021-10-16 09:10:54 | 巴幣 0 | 人氣 103

完結百華奈何
資料夾簡介
關於小林家兩位花仙、兩位護法的故事。

09
 
  「妾名幽香,至少,你們在死之前應當記得。」她冷冷地道,不由分說地衝上前來。
 
  一切發生得很快,當幽香甩動長鞭試圖朝我發動攻擊,竹嗣便持傘向前衝去,一個揮揚直接把兇險的攻擊擋開。她眼裡閃過一絲詫異,連我見狀也是一怔,沒料到區區一把木傘竟然如此堅實。
 
  泉的鐵扇是晴華請來武器鋪師傅專門訂做的。當時為了造出適合主人的模樣,經過多次討論才生出基本造型,之後還必須通過諸多測試,找到跟主人相互匹配的最佳設計才開始鑄模冶煉。
 
  而竹嗣……僅是因為體質不耐太陽久晒,長年配著一把木傘隨身攜帶,就我所知,將傘尾打磨成尖利狀也只是他近一年才有的習慣。拿來跟特製的武器相抗衡,照理說完全搬不上檯面才對。
 
  他向後退開,態度從容自若,沒有如臨大敵的窘迫,卻也不見輕忽以對的草率。幽香瞇眼似在審度竹嗣的實力,出招開始有些保守,鞭尾掃過傘面的次數變多,可力道有逐漸增強的趨勢。我在旁緊張地移不開眼睛,深怕無多少實戰經驗的竹嗣吃虧,但目前的態勢看起來像是勢均力敵。
 
  竹嗣一味防守,而他的動作竟有幾分跟泉相似的味道。
 
  幽香冷笑了一聲,突然抽身躍過竹嗣,把目標轉到我身上。竹嗣見狀大驚,對著我大喊:「奈奈,趴下!」我聞言聽話地撲倒在地滾到旁邊,然後就看到竹嗣立刻運勁推出手中的木傘,棕色的影猶如長矛般朝幽香的後背疾擲而去。
 
  她嘖地一聲,轉身一個劈斬掃落飛傘,緊追在後的竹嗣雖然在空中接下了被彈回的武器,卻沒餘力抵擋幽香的下一波攻擊,只見青綠色的鉤鞭就要甩到他臉上,我嘶聲倒抽了口氣──
 
  啪地好大一聲,傳來何物碎裂的巨響。
 
  他手中的木傘傘面剝落不成形,徒剩纖細的傘骨。我為他即時開傘的反應感到慶幸,爾後才注意到那傘骨有些異樣之處。經過激烈打鬥還沒斷裂已經相當稀奇,只見咖啡色的外層如掉漆般被敵人打落,露出了底下灰白色的部分。中間竟然藏有另一種材質的骨架,而且我好像知道那是什麼玩意……
 
  「竹嗣,你……」我有些錯愕,同時為他的異想天開感到無比驚訝。
 
  「奈奈,晴華的馬骨面具你不愛戴,我便替你戴吧。」暖陽般的笑容在他臉上延展開來,而他敘述的語氣彷彿這只是件稀鬆平常的小事。
 
  「你要是累了,儘管往我身上靠。就算天塌下來也有人替你頂著。」他揮臂一甩抖落傘上的殘骸碎屑,尖銳的剛硬傘骨猶如怪獸的一雙巨爪,攫取目標時不會手軟。
 
  「泉兄當年失去的遺憾,我不會讓它二度上演。」一雙玫瑰色的眼瞳滿是覺悟,冷峻的口吻道出不容質疑的誓言。我只感覺到滾燙的淚在眼眶不停打轉,卻也遮掩不住此刻芍藥在他身上發出的耀眼光芒。
 
  「我便是十六代花仙小林晴奈的護法,此心不渝!」
 
  「說得好!」遠方突然有人大喝一聲,我心念一動,轉向熟悉聲音的來源。溪流對岸,兩個模糊的人影正一拐一拐地朝這裡走來。泉的身旁跟著一個陌生的少年攙著他滿是傷痕的身體,看起來灰頭土臉的。我用手抹去臉上欲落的淚珠,喜道:「泉!」
 
  「二姑娘,是我失職了。」泉苦笑著,見我要飛奔過去,他做了一個阻止的手勢,先是轉頭對著竹嗣高喊:「嗣弟,何不讓元君見識一下你的決心?」
 
  「正有此意,還用你說!」竹嗣仰天大笑,語氣不若以往拘謹,展現了十足的快意。或許是見到泉平安無事的模樣,過往負氣而為的心結在瞬間煙消雲散。他收闔骨傘將其轉成接近短槍的型態,一個蹬地向幽香飛躍而去,帶著一身狂氣施展狂風驟雨般的擊打,逼得她連續後退了好幾步。
 
  竹嗣的眼眸多了些如雪霜的純淨潔白,我見芍藥在他心上輪轉,發揮著一般人想像不太到的用法。這朵芍藥,這朵為了護我而生的命花,如今應和著主人的心情同他共進退。他優美的身姿在漫天飛舞的花瓣中沒有多餘的動作,好幾次都快要把幽香的長鞭成功打落。彷彿紛飛的花雨中有隻靈鹿化身的白色精靈在原上起舞。
 
  或許是見我目瞪口呆的表情,泉笑了笑,主動幫忙解惑:「二姑娘,您知道竹嗣早起的時間都會跑來我家院子看我練武嗎?」
 
  「欸?」
 
  「他死愛面子的性子我是知道的。明明只要開口就能得到的東西,他非要繞一大圈用自己的手去撈才心裡踏實。幸好,嗣弟天生聰穎,少走很多冤枉路。」泉像個觀察家用饒富興味的語氣說著,而這些話我聽了卻有些汗顏,莫非他……
 
  「既然同為護法,有了比較的對象,哪有居於人後的道理,您說是不是?」他咧嘴一笑,我卻臉黑了大半。啊!這人、這株琉璃苣、這個老奸巨猾的前輩,一直以來分明就是故意激他的!為了培育優秀的護法,稍微使點手段就能上鉤的話,何樂而不為呢?只是苦了我這些年一直被竹嗣過份強烈的占有欲窮追猛打。
 
  「您可千萬不要怨我,有這樣一個捨命陪君子的情郎,對花仙而言未嘗不是一種福氣。」
 
  「……」我臉一抽,用我所知最能取代白眼的眼神譴責他,泉卻一副好像沒有看到的樣子。要不是他現下身上帶傷,恐怕我還真忍不住用我平常對待竹嗣的那一套對付他。
 
  泉跛行的腿已經做了簡單包紮,不過,興許是傷得太嚴重又勉強移動,導致包裹用的白布透出底下的殷紅。我皺了下眉頭,抬頭要念叨他時卻對上一雙明淨有神的眼瞳。我愣了愣,察覺到與以往判若雲泥的氛圍,發現泉眼裡瞧的,確實是「小林晴奈」這個人。
 
  是發生了什麼事讓他有了如此巨大的轉變?
 
  他靜靜望著,捕捉我臉上瞬息萬變的細微思緒,隨即會心一笑,沉穩的面容像是在默默鼓勵我開口。我不認為自己的解讀有什麼偏差,不過有些事情……的確明講出來比較安心。我心上微軟,吐出的語句比蟬翼還輕:「泉,我與晴華終究是不一樣的,我也沒有要成為她的打算,你可明白?」
 
  「嗯。」
 
  他腳跟上的曼陀羅已經長出花苞,在底下悄悄綻放,我的眼角餘光沒有放過這一幕。直到瞧見嫩綠色的蜷曲逐漸舒展開來,終於讓我鬆了一口氣,原來不是什麼悲慘的預兆,生出的花是朵綠色曼陀羅。
 
  生生不息的希望。
 
  「以後別再把自己搞得這麼狼狽了。」不知道為何突然有些哽咽,我深吸一口氣,聽得他失笑允道:「是。」
 
  「有事沒事的時候,就跟我閒談一下你自己的事吧,以前或現在的都行。」
 
  「好。」
 
  方才跟泉一起出現的少年原本在旁默不作聲地咬著指甲,眼睛從沒離開過在岸邊對打的兩人,卻在此時突然發出一聲怪叫,下一秒便是抓住泉的手臂一陣猛搖,嘴上高聲亂叫著:「大哥!你看你看!幽香她……」,
 
  我倆聞言立即轉頭,發現幽香的長鞭不知何時已經脫手,只見她跪倒在地,而竹嗣的骨傘傘尖抵著她的下巴。
 
  「看來已經分出勝負了呢。」泉揚起一抹淡笑。
 
  竹嗣的胸膛起起伏伏,在原地喘息著,他迫不急待地朝我投以熱切的視線,像極了叼到野兔而滿心歡喜的忠心獵犬,搖著尾巴期待得到讚賞。我見狀先是笑了笑,隨即向他快步走去,以袖口為他抹去額上的幾滴汗珠,而一道眷戀的目光在我身上停留許久。
 
  「你們……要拿她怎麼辦呢?」後頭的兩人跟上來之後,泉身邊的少年如此問道,神情有些複雜。幽香狠狠瞪了他一眼,嚇得少年一溜煙躲到泉的身後。
 
  「少在那假慈悲當好人,要動手就快點。」她咬牙切齒地道,目光依舊閃著不願服輸的焰光。
 
  我與信賴的兩位護法互看了一眼,還沒想出結論,就見泉出手朝幽香後頸手刀砍去,令她當場失去意識。確定危機暫時解除後,竹嗣才收起他的骨傘,卻在下一刻突然全身僵硬地朝我倒來,我好不容易即時接住了,卻因承受不住他的重量而跌坐在地,而竹嗣的臉正好埋在我膝上。
 
  「奈奈,我起不來,我會憋死的。」他悶悶地道,我只好把他翻過來,任著對方的頭繼續枕在我腿上。
 
  「你怎麼搞的?」
 
  「不知道,肌肉好痠好痛,彷彿騎了三天三夜的馬。」
 
  「嗣弟應該是命花運過頭,身體跟不上出招的節奏。以一個沒有基底的武人來說,撐到現在已經很厲害了。」泉跟著蹲下身子察看地上渾身僵直的人,一臉有趣地道。他還故意伸出手戳了下竹嗣的嘴邊肉,惹得後者一副想張嘴咬他的模樣。
 
  我放著他們兩個在我近前打打鬧鬧,不經意地向旁一瞥,發現少年一臉憤恨瞪著倒地不起的幽香。這人……應該也因為幽香受了不少罪,雖然我不曉得他的名字,不過卻很明白他身上溫順可愛的小花。「吶,小黃花,你知道本家的公用驛站在哪裡吧?」我說,他見我道出自己的命花,小小吃了一驚。
 
  「啊?呃,知道是知道……」
 
  「勞煩你去借匹馬給南院的林雲送個口信,就說石竹找她,需要援軍幫忙運人回去,這裡傷兵太多了。」
 
  「哦、哦,好……」他隨口應了,看來個性跟外表一樣老實。
 
  「對了,如果路上遇到本家人攔阻,直接讓他們『忽視』即可,我可不想在這個時間點節外生枝,你懂吧?」
 
  他似乎猛然想起現在跟他說話的是何許人也,一改先前呆頭呆腦的狀態,連忙說了聲:「遵、遵令。」便匆匆忙忙地跑去處理我交代的事了。少年走後,泉收起嬉鬧的態度,對我解釋道:「那孩子叫輝,恐怕是暗殺隊僅存的門生了。」
 
  「嗯。」我不動聲色地點了點頭。「我見過你房裡的藍雪花了,順道助他摘了體內的白罌粟。」
 
  泉聞言墨瞳微張,喃喃著:「所以您才追到這裡來的嗎。」沉吟了半晌,又說:「您這樣做很危險,如果對方的實力遠在我之上,就算嗣弟催盡芍藥也未必能贏的。」
 
  躺在我身上的竹嗣悶哼一聲,我先是朝他肩頭輕捏了一把,才道:「我當時沒有想那麼多,護法有難,花仙出面也是應該的。」泉與竹嗣沒有接話,彼此交換了一個神秘的眼神。
 
  「一日不見如隔三秋啊,我卻道這是我所遇過最漫長的一個半天了。」我感嘆道,看著遠方逐漸西沉的太陽散發出足以包容一切的溫煦光芒,映得世界一片澄黃,心裡冒出了一個有點瘋狂的想法。
 
  「傳說草龍神與初代當主結緣的時候,也是一片金黃的景象呢。」我起了個頭,見他們沒有反應,續道:「雖然這夕陽餘暉比不上旭日東昇的壯闊,卻也算得上值得記念的良辰美景,我想說的是,還挺適合欽點儀式的?」
 
  泉的身體一僵,竹嗣則雙眼發亮,這兩人的反應還在我預料之內。
 
  我怕大顆的悶葫蘆又犯他的老毛病,便想搶在前頭先說服,不讓他有機會拒絕:「你想退休,還得我先同意呢!你要知道,沒有人才當了──」
 
  「我接受。」泉失笑。
 
  「啊?」
 
  「我說我願意呢,二姑娘。」他笑道,一副投降卻挺開心的模樣,我登時樂了起來。
 
  「我呢我呢?」竹嗣不滿我只顧著拉攏泉,在我身上哀聲哀叫。幼稚的舉動令人哭笑不得,我笑了笑:「唉你唷,我用不著問了吧。」
 
 
 
 
  花仙一派擁有祖傳的幾件聖物,最著名的便是一頂造型奇異的骨製面具,也就是人稱「馬骨面具」的東西。會取名馬骨只是因為馬之於小林家有特殊意義,實際上內行人一看便知那形狀根本不是馬的頭骨,反而更像是某種魔物的遺骸。至於我們,則是私底下尊其為「龍骨」,因為龍山山頂上的祠堂確實供奉著幾件類似的大白骨。我後來聽竹嗣說,他的骨傘材料也是淨身之後去祠堂取的,其實曾經這樣做的不只有他,過去也是有幾代擅武的護法取用龍骨幫自己的武器加持,待主人入土以後再行歸還。
 
  聖物通常具有難以言明的神奇力量,例如馬骨面具就具有保護幼主的護身效果,能夠反彈敵人惡意的攻擊。我自己倒是沒見識過,一來我本來就很少戴,二來我很少親自出面賜花。
 
  說到聖物,還有一件比較常用的便是朱紅匕首。通常會用在花仙救人賜血的時候,再來就是現在了──欽點護法時。總之就是儀式場合會用到的工具,不過有何實質效用已經沒人知道了。
 
  我從腰帶附近拿出隨身攜帶的朱紅匕首,自皮套抽出後拿到眼前細細審視,闇紅色的銳利鋒面在熔金落日的照耀之下熠熠生輝。在此之前,我本來已經做了最壞打算,如果泉身上帶的花是黑色曼陀羅,我會毫不猶豫地出手救他,如今看來是不需要賜血了。
 
  我右手持刀,在左手食指前頭劃出一道不深不淺的口,看著血珠從中緩緩冒出。「竹嗣,長幼有序,論年紀論資歷都是泉多你一些,之後不准找我抱怨哦。」
 
  「知道啦。」他懶洋洋地說,難得沒有吵鬧。
 
  我伸出手以帶血的指腹自泉的額上輕輕抹過,他僅是低著眼,表情看起來相當平靜。
 
  「龍神在上,十六代花仙小林晴奈欽點小林泉為本座左護法,一如龍首之於桂角,龍身之於朴翼,從此福禍與共、相輔相成,望庇護加身成全。」我低聲將禱文念出,體會著花仙之血在體內奔騰的奇異之感。
 
  泉聽完禱文的神情有些五味雜陳,我幾乎以為他要反悔了,直到他臉上終於露出微乎其微的淺笑,提氣沉道:「……龍神在上,小林泉願為十六代花仙小林晴奈奉獻其身,一如檀爪之於龍足,槲齒之於龍吻,從此竭誠以待、奮為前驅,望庇護加身成全。」語句鏗鏘有力。
 
  語畢,似有無數絲線將我們悄悄牽繫在一起,看來儀式似乎是成功了。我心頭大喜,隨即轉向竹嗣並以相同的動作在他額上留下鮮紅的印記,朗聲道:「龍神在上,十六代花仙小林晴奈欽點林竹嗣為本座右護法,一如龍首之於桂角,龍身之於朴翼,從此福禍與共、相輔相成,望庇護加身成全。」
 
  仰躺的他眼角勾著幾分紅艷,左眼下方顯眼的淚痣更添俊色。或許是朝夕相處的關係,我經常忘記竹嗣生來就頂著一副姣好的容顏。賞心悅目的他看了我好一會,才緩緩地道:「龍神在上,林竹嗣願為十六代花仙小林晴奈奉獻其身,一如蓿心之於龍臟,葵膽之於龍腑,從此永結同心、生死相隨,望庇護加身成全。」
 
  「噗。」泉忍著笑,扭頭品味方才嚇人的誓言,肩膀抖個不停。而竹嗣噙著笑,對於我瞠目而視的反應無動於衷。也不知是在偷偷報復還是怎地,就我一個人尷尬得要死,萬萬沒想到某人可以把欽點儀式搞得像在朗誦結婚誓詞。才剛經歷過一場浩劫,我看這兩個人是變得百無顧忌了吧?奇怪了,我怎麼有點懷念起以前聽話的護法呢……
 
  待奇異的感覺流遍全身,我往草地上一躺,與可靠的夥伴一同仰望被染色的天空。
 
  在靠近太陽的地方,金黃色的雲飄得飛快,像極了一隻恣意飛舞的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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