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在這個骯髒破爛的小鎮上，一間骯髒破爛的披薩店，在上班時間看見風滾草飛過去也不是什麼稀奇古怪的景象，我站在不銹鋼櫃台後面看著太陽西下，空蕩殘破的人行道上佈滿枯死的雜草。
我的工作，據我老闆所解釋的，「只要做披薩然後賣給他們。」
開始上班的前一天，老闆過來教我怎麼備料、烘烤披薩、收銀、和其他一些營業上的瑣碎雜事。到了晚上八點，我已經沒有事情可以做，只好等著不知道會不會上門的客人。
因為太無聊，黑白方格的磁磚地板已經被我拖了兩遍一塵不染，黏在窗戶上的霓虹燈持續發光閃爍，成堆的新鮮蔬菜和一塊塊的麵團期待被料理成香噴噴的披薩，現在唯一缺少的就是上門的客人了。
我看著門外的一片漆黑，如果我當時選了別的主修呢？若是我沒有因為她跟我分手就輟學呢？我正思考著自己的人生方向，那個掛在門上也被我拋光過的小銅鈴大聲地響了。
一個穿著西裝的棕髮白人男子走到我面前，他的西裝皺皺的，看起來似乎很趕時間，其他倒是沒什麼特別的。
「給我披薩。」男子超級大聲的對我說。
「呃…好喔，請問要哪一種呢？」我禮貌地對他微笑，但那個男子好像覺得我的問題很不重要，他舔了一下嘴唇，手扒過油膩膩的頭髮，不耐煩地隨手指了菜單上的一個口味便快速地把菜單推給我，彷彿那張紙很燙手的樣子。「雙層臘腸？」我再跟他確認一次，「沒問題，馬上就替您準備。」
廚房和餐廳中間有一面大玻璃和一扇鐵門相隔開來，我一邊做披薩一邊吹著口哨想讓自己放鬆一點，我瞥了一眼那個男人弓著背的背影，披薩店的安靜似乎更顯得壓抑，甚至讓人有點害怕。我轉身要把披薩送進烤箱卻嚇得差點跌倒，那個傢伙正把臉貼在玻璃上看著我。
「好香…」他搓著雙手，嘴裡低聲地念念有詞。我有點被他嚇到了，乾脆就直接龜在廚房裡等著披薩出爐。那個男人飢餓的眼神盯著我從烤箱拿出來的披薩，臉上揚起了詭異的興奮笑容，我從來有沒有見過有人這麼喜歡披薩，尤其是我手上這個。我一走出廚房，他立刻從我手上搶過披薩盒，扔了一張20元的鈔票轉身就跑掉，我甚至還來不及找他零錢欸。
幾分鐘過後，我發現自己居然一直盯著廚房大玻璃，那個怪人的臉印在上面油膩的痕跡非常刺眼，我突然覺得非常非常孤單，但緊接著我告訴自己不要想太多，就老闆說過的，「一個晚上你可以遇見各種客人。」
既然又沒什麼事情好做，我拿著掃具開始清理玻璃窗上那片汙漬。門鈴又響了，我轉頭一看差點沒丟出手中的刮水刀。同一個棕髮男子，同樣皺巴巴的西裝，只是這次多了一點披薩的污漬。
「給我披薩。」同樣的要求。
「噢，再一個嗎？」我試圖堆起笑容，「同一個口味嗎？」
「隨便，都可以…」他焦躁地來回踱步，我可以看見一粒粒斗大的汗珠不停地從他蒼白的臉上流下來。
「想必是真的很好吃吧？」我笑著想要和他攀談，但他只是用一種我輾死他的貓的表情瞪著我，我悻悻然地收回笑容。
「好吃，好吃，」他突然開始唱著不成曲的旋律，「好吃好吃好吃，好吃好吃好吃！」
看見他怪異的行為，我馬上轉身衝進廚房，立刻開始揉麵團，只是個怪人而已，不用想太多！
突然我覺得後頸有東西，一陣溫暖濕熱的呼吸噴在我的脖子上，我忍不住打了一個冷顫。
「你知道嗎？」我轉頭對上西裝男放大的臉，他猙獰地笑著說，「給我兩個披薩！！」
我立刻告訴他廚房禁止客人進來請他出去，他才不滿的離開。我心不在焉的把佐料混進披薩，把切肉刀放在伸手可得的地方，心裡默默關注那個怪人在做什麼，他似乎跑去廁所了。
當我拿著披薩盒出來時，他又突然衝過來搶走飛快跑出去，扔了一張20元鈔票在櫃台上。
兩個披薩根本不只20塊，但上一次他多給了，而且他看著披薩的眼神像是野狗在看著健康肥嫩的嬰兒一樣，我才不要追上去。
他離開之後我開始回想剛剛發生的事情，那個怪咖有做什麼讓我覺得自己受到威脅嗎？也許他沒有惡意，只是很餓，或是吸毒，或是兩者都是。雖然我上班時間是不能使用手機，但我還是放在口袋以防萬一，要是那個男人再靠近我，我絕對就要報警了。
門鈴再一次響了。
我轉頭提心吊膽地看著出現在門口的影子，霓虹燈刺眼的光線讓我看不清楚外面，直到一個高挑的金髮女子走進來我才鬆了一口氣，但接下來她說的話讓我再度緊繃起來。
「給我披薩，六個披薩。」她嘶啞的聲音和西裝男幾乎一模一樣，我迅速溜進廚房，似乎還聽見她的聲音迴盪在我的耳邊，「這是要給我所有家人吃的。」
六個披薩是個大工程，尤其是還不停地被干擾。
像是西裝男又出現了，但是他直接跑去廁所，還有他後面的一個小孩也跟著進了廁所，更還有那個金髮女擠在門縫邊想要闖進廚房，還好我已經把門上鎖了。但她消失了一下子，我有點擔心她是去找其他可以進來廚房的方法。
當她高挑的身影再度出現時情況變得更糟了，廁所門打開，西裝男已經脫掉西裝，只剩一條領帶鬆垮垮地掛在光溜溜瘦弱的胸口上，我可以清楚看見這個可憐人的每一根肋骨。西裝男搖晃地走到他們身後，臉埋在手中拿著的西裝外套裡，有些紅色的東西不停地滴到地上。
我抖著手把披薩盒從門縫下滑出去到黑白交錯的磁磚地上，如我所想的，他們突然蜂擁而上搶走所有的披薩。那一對”家人”沒有付錢，但我不在乎了。我把大門上鎖並打電話給我老闆，走到廁所想看看西裝男剛剛在裡面搞什麼。
不用說，是披薩，到處都是披薩。
血紅的臘腸黏在鏡子上，起司像鐘乳石一樣垂掛在天花板，馬桶裡面的我甚至沒有辦法形容。我老闆沒有接電話，我把手機放在勉強乾淨的地方，煩惱著要怎麼清理這個披薩地獄。
我不知道花了多少時間對著廁所感嘆，但肯定比我想像得還要久。外面傳來一陣喧囂，我衝出去正好看見一個垃圾桶砸破落地窗被丟了進來，金髮女跨過曾經還有玻璃的地方走進餐廳，搖擺的霓虹燈光照亮她眼裡的瘋狂，不只是她而已，西裝男，小孩，還有其他好幾個人魚貫地跟在她身邊，泰然自若的好像闖進餐廳是一件稀鬆平常的事情一樣。
「給我一千個披薩！！！」在我鎖上鐵門之前最後看到的就是那個孩子衝上來咬牙切齒的咆哮。
我衝到後面確認後門是鎖上的，鬆了一口氣滑落坐在地上，再來就只能交給警察處理了。
要報警，我的手機呢？
媽的！我剛剛放在在廁所裡！
突然一陣尖銳刺耳的聲音從餐廳傳來。
金髮女長長的粉色指甲刮在廚房的大玻璃上，西裝男、小孩、還有其他好幾個人學著她一起刮著玻璃。
他們全部都很瘦弱，都很飢餓，而且都盯著我。
我可以說這輩子從來沒有像今天晚上這麼認真工作過，我用完了提前準備好的食材，只能再切更多的料。外面傳來一個爆裂聲響，餐廳的燈瞬間全部熄滅，我聽到汽水機被推到地上，黑暗中傳來舔舌頭咂吧咂吧的聲音。
我把手邊所有的材料都放進烤箱裡，然後再拿出來從門縫滑出去給狂躁的他們。黑暗中那些撕扯和啃咬的聲音不斷地提醒我，要是我停止供應披薩給他們，這些聲音就會發生在我身上了。
漫漫長夜，我害怕地雙腿顫抖雙手僵硬，不知道做了多少個披薩，食材已經開始見底了。
終於，隨著漸亮的天色，外面的喧鬧慢慢平息下來，他們一個個從闖進來的地方走出去。
過了一陣子我才鼓起勇氣離開廚房，發現一堆皺巴巴的鈔票在櫃台上疊成一座小山，至於餐廳，我想你們應該想像得出來有多慘烈。我呆愣地看著眼前的殘籍，突然一隻手抓住我的手臂嚇了我一跳。
「你把門鎖起來了吧？」老闆把手中的拖把塞給我，「菜鳥總是會犯這個錯。」
「你應該要先警告我的！」我把一整晚的驚嚇轉換成不滿，對著他大吼。
「警告你什麼？我說了你會相信嗎？」他對我翻了個白眼。
「我不幹了！」我扯掉身上的圍裙，我應該要從門出去還是從破掉的落地窗出去呢？
「去數一數。」
「什麼？」我用力地轉過身來，想要給他蓄著鬍子的肥胖大臉一拳。
「你數數那些鈔票，合約裡面有寫你可以拿走15%，你先數數看，再來告訴我你要不要繼續做。」
我花了好長一段時間才數完，不說了，我要回家休息了。
畢竟，今天晚上還有好多披薩要做呢！
來源：
創作內容
【轉】歐美系列《我要吃披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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