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後,我會變成什麼樣子呢?』
不知從何時開始,我停止了思考。
也許是我忘記了,到底該如何去思考這種問題。
這個只屬於我的世界,一切都一成不變,日復一日,就這樣延續著。
但是,我並不孤單。
因為這樣的生活,我早已習慣了。
……
“未收到任何新訊息。”
「哈啊……」
我看著平板上顯示的提示,沒有意外的輕輕嘆了口氣。
Day 2539。
我是凜。
從我有記憶開始,我的世界,便是如此。
我能用平板電腦隨意創造我的世界,從森林到海洋、從大地到天空、從季節到星辰,包括這個溫暖的房間、老舊的吊燈、柔軟的床鋪和枕頭,以及總是會不自覺放在身邊的布偶熊,都是由我創造出來、可以由我自己去改變。
這是我生活的世界。
──只有我一個人的世界。
很奇怪吧。
這個世界,只有我一個人。
彷彿是某些原因注定要我單獨生活在這裡。
我能創造世界,卻不能創造動物,明明只要一隻手就能開闢峽谷、掛上瀑布、鋪上白雪、披上極光,然後再讓一切回歸虛無,我卻始終沒辦法在這裡增加一點生命。
我當然有想過為什麼,可是沒有人能告訴我我的答案是否正確,漸漸地,我也不再去思考了,讓習慣成為不再去思考的理由,讓這裡的一切變成理所當然、變成我的現實。
我會寂寞嗎?
老實說,我不清楚該怎麼回答這個問題。
我沒有別人可以寄予思念,也不知道有沒有思念我的人,所以「寂寞」的定義從一開始就不存在,換句話說,我不知道寂寞是怎樣的感覺──
──這樣的回答,僅限到那天之前。
那天,我一如往常的用豔陽點亮天空,然後在無際的草原上踏著一根根竄起的石柱,沒有目的的奔走在世界裡。
就在石柱的盡頭,我發現了意料之外的景象。
那是一棵沒有顯示在平板上的大樹,樹枝上掛著藤蔓綁住的鞦韆,鞦韆的踏板充滿歲月與風化的痕跡,看上去已經在這裡很久了。
我困惑的看了看大樹,又看了看平板,在好奇心的驅使下,我走向大樹,伸手去碰了鞦韆。
「──!」
一段泛黃的畫面,忽然從我眼前呼嘯而過隨即又支離破碎,在這短暫的剎那,我看到了一位盪著鞦韆的小女孩,以及一名男子。
「……這…這是什麼?」
我倒抽一口氣的抬頭,畫面也消失的無影無蹤,只留下胸口像是被揪住似的隱隱作痛。
從那之後,我好像變成了另一個人,只要一躺上床,望著如獵戶座腰帶的吊燈,淚水就會不自主的在眼眶裡打轉。
我不知道,為什麼。
比起晴天,我開始變得喜歡雨天,在竹林裡赤腳踩著水窪,讓雨滴滑過我的指尖。
比起早晨,我開始變得喜歡刮風的夜晚,坐在聳立的峽灣上,任由海風吹亂我的頭髮。
我甚至讓世界變成前所未有的死寂,只剩枯死的樹木和斷垣殘壁,還有一顆巨大的紅色行星,像是要吞噬這裡,佔據了整個天空。
我好像迷失了。
也好像失去了什麼東西。
我想,這種感覺,
就是所謂的寂寞……吧?
Day 2578。
「咦?」
這天,異變再次發生了。
我不敢置信的睜大眼睛,目睹手裡的平板在畫面上自動勾勒出清新的線條,然後投影到整個世界。
從未見過的城鎮迅速建起掩蓋我的房間,我慌張的跳起來,卻無能為力,只能任由異變奪走周遭的一切和我手中的平板。
「!」
等我回過神,我已經站在一座日式平房的客廳裡,一位小女孩,從我腳邊雀躍的跑出門外,她留著綁上白絲帶的黑色長髮、揹著小學生的書包,在庭院盛開的櫻花樹下回首對我露出燦笑。
我僵硬的愣在原地,思緒頓時被拉進深不見底的洪流之中。
男子有一頭略顯頹廢的黑色短髮,些許疲憊的雙眼中似乎藏著很多故事。
但他看著小女孩時,總是會流出無比的溫柔。
男子扶著小女孩,將只有他手掌大小的背後輕輕往前推,讓小女孩和鞦韆一起遠離地面。
對小女孩而言,男子就是她的一切,小女孩喜歡他,喜歡到用兩隻手的手指都數不清。
陪她玩沙的男子、為她讀枕邊故事的男子、躲在房間裡工作的男子、在廚房下廚的男子、聖誕節送她布偶熊的男子、幫她梳頭髮的男子,牽著她的手帶她去神社參拜的男子,她全部都好喜歡。
「…………爸……爸……?」
男子和小女孩與我擦肩而過後,我的嘴唇,顫抖著吐出埋藏在記憶深處的稱呼。
……我,
……想起來了。
電視機旁紀念母親的照片和花束、報導小行星即將撞擊地球的新聞、身為科學家的父親教我使用平板、從小就喜歡畫畫的我、父親在倉庫裡建造的逃生艙、我獨自一個人和布偶熊搭上逃生艙,還有父親在離別前,在我頭上留下來的親吻,我全部…全部都想起來了。
我看著即將結束的記憶,思念的淚水終於奪出眼眶,但無論再怎麼大喊、怎麼向前去追,都沒辦法抓住父親那真實的幻影。
世界瓦解了,只剩下黑暗和平板孤獨的冷光,我跪倒在平板前正想放聲大哭時,平板的畫面上,忽然亮起了提示。
崩潰邊緣的淚水,止住了。
因為,那是一封尚未閱讀的新訊息。
我猶豫了一下,點開訊息,濕潤的瞳孔倒映出了我一直在尋找的答案。
To:凜
From:父親
從妳出生以來,跟妳時間相處的時間實在太少太少。
自從妳母親過世後,我都不知道在妳身上傾注了多少愛意……
但爸爸總能夠從妳的笑容得到勇氣 (^_^)
我原本打算陪妳在一起,結果沒能辦到。
我希望妳能忘記悲傷的過去活下去……妳的話一定沒問題。
但知曉了那份寂寞之後,妳便會回憶起來吧。
我相信你會變堅強,堅強到能看完這段話。
沒能給你更多回憶,對不起了。
妳小時候未能明白的那些話,現在就再讀一遍吧。
看著滿是思念的文字,父親的聲音,猶若在耳邊響起,但這不是幻聽,而是曾經發生過的過往──父親抱著還是小女孩的我,一邊在我耳邊唸著書信,一邊將字字句句寫進平板電腦裡。
周圍的黑暗,隨著書信的尾聲一起變回晴朗的天空,我坐在草地上,緊緊地將平板擁進懷裡,讓重新激盪的情緒一口氣釋放出來。
這次的眼淚,已經和上次不同了。
即使這些回憶讓我感到悲傷,我也必須前進,相信未來。
即便是在我感到孤單、即將失去所有的希望。
這份回憶,會使我更加堅強。
我並不孤單……
因為有您。
謝謝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