艾遠離人群,一個人獨自坐在屋頂上警戒敵人之於俯視地面上的人群,屋簷上垂下的雙腳來回踢腿,手上將繳獲的武器和可以當作武器的農具菜刀一一開刃,這是在過去不知不覺學會的。
心裡感嘆殘餘的村民人數銳減。
*
「快點!快點!在克羅斯那些傢伙再來這裡之前趕快撤離。」
新卡特村東邊出入口前人們行色匆匆,新卡特村倖存的村民連夜全力搬運物資放上馬車,現在已經是最後一批貨物了。一共有五輛馬車,老弱婦孺都被安置在最中央、次前的車內。最後兩輛全是裝載行李,最前面是帶頭的男丁們;這樣的陣型能保證人員最大可能的安全和應對能力。
大家都深信克羅斯的攻擊絕對不止這一波而已。
因為前天的事件跟七年前幾乎如出一轍。
強盜入村屠殺還只是第一步。
記得救回索菲和媽媽(安娜)那天,克羅斯帶著部隊東進燒毀了卡特村,時間剛好是強盜攻擊卡特村的五天後。如果照這樣推測,近幾天又會發生一樣的事。
逃走,現在必須逃走。
雖然背對敵人逃跑很沒自尊,可是現在還沒有把握能邊戰鬥邊保護修雷特。所以村民達成共識逃離這裡我認為是最正確的選擇。
經過前天的屠殺,整村的人口銳減至三十以下,死者大部分都是留在家中的家庭主婦與小孩。
大前天還在街上嬉鬧的孩子們,幾乎全都回到天上當小天使去了。真可憐,不能看到他們長大變成可愛的貓娘。
我覺得有點奇怪,跟上次不一樣,這次強盜沒有綁架任何貓人,而是原地處死。
好像可以肯定他們的目的從把貓人趕走就好,變質成非殺光貓人不可。
可是……為什麼他們要攻擊我們?
是因為我的關係嗎?
不。
就算沒有我,七年前的卡特村也還是受到了攻擊。
新卡特村被攻擊,【大罪人】的札克不過是參與反應的催化劑而已。
什麼找不到大罪人、大罪人還在活躍……一派胡言。
札克早就死了,死在那座堡壘的城牆下,不應該會找不到。
全都是那些傢伙的藉口,為了合理攻擊我們的理由。
因為如果說札剋死了,會讓所有仇恨集中在一個死人身上。人們會認為罪人已經伏法,就不好繼續迫害其同族,也就不好在這個議題上有操弄的可能,所以才不公布「大罪人畏罪自殺」這件事吧,我猜。
這樣還只是釐清屠殺迫害貓人這件事本身跟【大罪人】其實一點關係都沒有。
最根本的原因仍然還在雲裡霧裡。
還記得那個【最強勇者】在那天所說:『我接到的任務是把卡特村的貓人殺光或全部驅逐出去。』
沒錯,他們的確是針對貓人而來。但關於他們為什麼這麼做的目的一直想不通,就算滿手鮮血也沒有得到答案。
啊啊!!!!我上輩子到底在搞什麼東西,有用的情報一個都沒有!廢物!廢物!廢物!!!!!!!!!
可是……如果真要說沒有答案好像也不是這樣。
我——成為所謂【大罪人】的那天,那個最血腥的一晚,布爾德的那句:『預言是對的!你們果然是惡魔的一族,為這個世界帶來終焉。』
雖然很隱諱,但恢復記憶的我一直很在意這句話。
「預言……惡魔……帶來終焉,什麼啊!?」我托著下巴喃喃道。
因為憑現在的情報很難將三個關鍵字聯想起來。
「『終焉』的話我還懂,但……」
「艾,差不多要走了。妳那邊的事都做完了對吧?」
「啊啊。」
修雷特來到屋子下方,抬頭叫喊在屋頂上面的我。我回應後放下磨刀石,將自己已經開刃的武器一一放進袋中,手輕拍撐地躍下了屋頂,戴上能當作武器的行李,與修雷特自願上道隊伍最末的車輛上。
*
離開村莊還沒幾小時,村莊就傳來無數爆炸聲響,霎時間狼煙裊裊高昇,大群鳥兒聞聲驚慌飛向天空逃竄。
「前腳剛走後腳就追上來了嗎,嘛~活該。」從車尾探出頭的艾冷冷地說著。
那些是艾事先在村內民宅留下的「詭雷」。
魔法有兩種發動方式——詠唱和魔法陣。
同樣都是「火球術」,使用詠唱發動會在詠唱完相應的咒文後立刻在手心前成形,發射時機全由術者決定。
魔法陣則是將詠唱的咒文圖形化(或文字化),注入魔力畫下的魔法陣需要滿足發動條件才會成形,而且不能像詠唱能控制釋放時機,觸發即成形並完成釋放。而且因為是預寫咒文和預存魔力的關係,所以不需要時間慢慢念咒文、累積威力,也因為只需要觸發就能攻擊,常被用做陷阱和畫成符咒供無法使用魔法之人另一種額外攻擊手段。
而艾的詭雷正是透過「壓力」觸發的火球魔法陣,但凡用力踹開大門便會觸發然後「碰——」爆炸。
——他們肯定會中招。帶著這樣的自信,艾幾乎為所有住宅大門上連夜設下詭雷,包含有六年回憶的家。很顯然的,印證『他們的目的是殺光所有貓人』設想的他們會在踹開大門時中招。
想起還是札克時並不會需要詠唱外的魔法,而現在之所以會,是在被排擠的悲慘童年間,孤身躲在家中猛讀書後默默學起來的。
所以她很慶幸:
「呵呵,真高興我之前這麼愛讀書。」
上輩子能無障礙讀書、交流的【理解之力】也隨著出生繼承下來,所以才能讀懂上面艱澀難懂的文字。除了直呼幸運外,更加肯定自己在碰到【曼陀羅】前就已經轉身成艾的事實。
「接下來只要等村內的——」
「!?」艾突然自己打斷自己的話,瞪大雙眼察覺到某種異樣的感覺。
俯身探出車尾,雙手抓住車頂一出力,便流暢的翻到了車棚上。
「怎麼了,艾——」
艾看著天空一樣瞪大雙眼,還張大了嘴。修雷特察覺似乎是有什麼讓見過大風大浪的她大感不妙﹐抬起頭看向天空。
視野穿過密集的樹梢,天空被無數炙熱的火球覆蓋,如暴雨轟炸朝車隊襲來。
修雷特目瞪口呆的雙眼映照著眼前的光芒。
自從差點死在畢格獸嘴下後,再沒有現在如此接近死亡。
猶如畫破天空的照明彈落下,照亮早就在樹上埋伏的魔法師們的身影。
一個身影不斷踏著五輛車的車棚來回劃過天空,揮舞手中的黑劍將靠近的火球一一一分為二。
可是一個人要守住所有車輛幾乎不可能。
「啊!該死!」
修雷特前面的馬車被火球擊中,連車帶馬還有人化作帶火的殘骸翻滾,馬在被活活燒死前發出慘烈的哀號。修雷特用力拉扯韁繩才及時剎車,打橫在森林小道中央。
兩旁突然衝出全副武裝的士兵五人,手中的長槍反射著周圍火海橙紅的凶光朝修雷特而來。
啪滋——三顆頭顱被拋向天空。剩下兩名士兵來不及反應,一把冰冷的手斧便朝眼前翻滾飛掠而來,將他的臉狠狠打爛;另一個人只能看見一隻小手狠狠掐住自己的臉,巨大的捏力就要讓整張臉變形,甚至捏爆整張臉。
艾右手的黑劍抵著他的脖子,惡狠狠地盯著他並咬牙切齒的樣子彷彿要吃掉他。
「你觸碰到我的逆鱗了,就算道歉也不會原諒你的,去死!」
右手用力一甩,黑劍像潑墨般向空中甩出血痕,霎時人頭落地。
艾轉身對著馬屁股用力一拍,馬匹拉著馬車穿過火海朝前方邁進。
「艾!」修雷特回頭,擔心的喊叫著艾的名字。
艾此刻的表情很微妙,緊皺的眉頭下是微微上揚的嘴唇。在下手殺人時也已經沒有當初的厭惡,雖然不想承認,但自己已經離正常人越來越遠了,在修雷特面前展現自己兇殘的一面算來也已是第二次,卻不見收斂,就算被他討厭也要貫徹守護他的決心。
「我會跟上的……請再相信我一次!」
艾揮了揮手,用聲音的極限喊出這些話,並用滿含溫柔情感的目光守護遠去的修雷特。
隨後決然轉身,隻身面對即將到來的追兵,一步、一步前進。
下一秒。
一道赤紅的光芒貫穿艾的胸口,身後飛濺鮮血,灑落破碎的內臟,以及背後爆炸的地面。
*
眼前一黑,雙腿一軟向前趴倒下去,雙眼失去了生機,瞳孔永無止境的擴張,身體周圍的血泊隨著時間漸漸擴大,再也沒有任何活動。
「是個小孩?真可憐,生而為惡魔真是不幸,願妳來生降生在其他的種族的家庭裡。」
「可是她殺了我們很多弟兄,為什麼聖騎士大人還要為她獻上祝福?」
「被殺了這麼多弟兄?會被小孩殺死一定是你們小看了她,應該要好好檢討。作為惡魔的同族走向絕路雖是必然,但看到一個年幼的生命在我眼前逝去感到悲傷跟她是不是惡魔不衝突,而且生而為惡魔也不是她能選擇,對此我感到憐憫。」
「聖騎士大人,好善良、好高尚的精神。」
身著非克羅斯聖騎士制服而是身著白色長袍的男人與他的幾位部下來到艾的屍體前面,聖騎士帶著他們對著艾的屍體虔誠的向上蒼祈禱。
「臭傢伙,別亂幫我下決定啊——能成為那兩人的孩子,我可是非常驕傲的。」
一道白光滑過,一個女孩腳踩一名士兵,手執利刃深深刺入士兵的後背。
仔細一看是與地上死去的女孩長得一模一樣。
帶著驕傲的笑容,又一個活生生的艾從樹上轟然落地,帶走了一名士兵。
「妳……這是怎麼回事?」
「用不著知道,『火球術』!」
抬起左手就是一發預先準備好的火球,往聖騎士的身體砸去。
烈炎順利在他身上炸裂,艾稍稍鬆了一口氣。
不料飛塵的帷幕下一隻拳頭飛出,艾及時向後閃避,稍稍擦破胸口。
火海裡走出一聖白的長袍,幾乎毫髮無損,只是衣服稍稍破舊了點。
「火球應該命中了才對……是被扛住了嗎。」
「神聖中央帝國的抗魔斗篷擁有五屬性的抗性,區區低階的火球術豈能傷我分毫?我很傷心,妳竟然放棄了獲得救贖的機會,不過還來的及,放下屠刀乖乖接受救贖我不會讓你感到疼痛的。」
「我拒絕!」
「那就別怪我不手下留情了。」
他以迅雷不急掩耳盜鈴的腳程來到艾的身邊,腰間的利刃奪鞘飛出,要不是艾的反應很快立刻舉劍抵抗,不然人頭早就落地。
才一擊,鋼鐵的劍身就出現裂痕。
布爾德領主也有用過類似的拔刀瞬擊的招數,但兩者的威力不再同一個級別上。
布爾德領主比較像拔劍的同時順便攻擊,而這個人是講求出鞘的同時就要一刀斃命的心態去攻擊的。
對方出鞘後的攻勢綿密又迅猛,十秒內出了不下十劍。
最後一聲鋼鐵與鋼鐵的碰撞後,劍身應聲斷裂。
那道撕裂鋼鐵的白線順勢來到艾的脖子旁。
艾最後在心中對眼前的大叔翻了白眼——對付小孩而已,有必要這麼欺負人嗎。
白線穿過了視線中線,從右邊橫跨到左邊。
視野隨心所欲地下墜,翻滾,掉到了地上也一直滾啊滾。
最後的視線看見身體還在原地,脖子以上像噴水池噴出血花。
隨後兩眼一闔,沉沉陷入黑暗的深淵中。
他來到艾的身前俯視著,用上位者對下為者憐憫的口吻說著,眼裡充滿對逝去的小孩的感傷:「這樣也好,至少雙胞胎姊妹最後能葬在一起,死後也有伴。」
他清了清嗓,轉頭對部下說道:「該繼續前進完成任務了……欸?」
身後沒有部下的身影。
不。
是已經落得變成一群屍體的結果。
"一群【艾】"手持各種兵器從樹林的間隙走出,將聖騎士團團包圍住。
一個、兩個、四個、八個、十六個、好多個!越來越多的艾從樹海走出。
一個艾開口邪魅一笑:「那可不行,親愛的聖騎士大人。」
身邊又有一個艾突然出現,彎腰撿起地上的曼陀羅,說著:「不能再讓你繼續前進了。」
「順便提一下,不只這裡,連村子內的士兵都被我們殺光了,樹上放冷箭的魔法師們也是。」
「這、這到底是怎麼回事。」他環顧著周圍,嘴唇顫抖的說。
他不斷後退,直到腳跟被一具沒有頭顱的艾的身體絆到一下。
地上的確有兩具屍體,濕潤的血是真的,還有餘溫的身體也是真的。
艾確實死了,還死了兩次。
本來說是雙胞胎還說得過去。
但眼前的人海早就超過母體能一次產出的認知。
就算長年征戰,經歷千錘百鍊的精神還是受到極大的衝擊。
「不是幻覺……任何文獻也沒有記載,是秘術,還是——」他立刻在腦中聯想到軍中超一流的那些戰力們,「異界勇者的【特殊能力】?」。
「嗯,你猜呢。」肩膀扛著黑劍「曼陀羅」,一手插腰的艾一派輕鬆的用著嘲謔的口吻說著。
「不,只可能是惡魔的血脈在作祟。」
「這種處境下還能說出這種話啊……」
所有艾一口氣圍攏上來,眾口齊開:「為什麼要殺光我們貓人。」
「因為妳們是惡魔,正義消滅邪惡即是理所當然。」
「我要的不是這麼含糊的回答,把你知道的都吐出來!出於什麼目的!到底想要什麼!」
「……」他盯著艾,沉著臉緘口不說。
突然拔劍瞬擊,欲用速度打出一道缺口。
艾們一擁而上,用無數身體架起防禦攔住他的去路。
強硬突破不行,他快速朝著腳邊的地面發動了最初級的魔法,純粹的火球術。
熱浪先吞噬了最近的人,也就是施術者;艾們向後跳開,只是皮膚有點發燙而已。
揚起的灰塵將在場總共三十幾隻眼睛遮蓋。
「自爆?」
「不,他自己說抗魔斗篷可以讓他扛住火球的傷害。」
「所以是障眼法,大家注意點,別讓他跑了。」
艾們七嘴八舌的討論眼下的情況時,一顆握緊的拳頭突然穿過煙塵朝之中的某個艾打去。
出肘巧妙地化解這顆拳頭,卻被下一擊瞄準腹部而來的利刃貫穿身體。
「——嗚噁。」
艾血絲賁張的雙眼掉下眼淚,刺穿內臟的攻擊下誇張的吐著血混著唾液,意識差點隨之消散。
眼看身後已經沒有別的艾,她知道一旦她被突破,以那個聖騎士的腳程就能輕而易舉的逃跑,然後帶著更多增援回來。
那個艾緊緊抓住在她肚子裡回抽的劍身不讓聖騎士輕易抽出。
手指的關節的肌腱骨頭正在承受切骨斷肉的痛楚,強忍疼痛緊緊咬緊的牙齒就要被自己嚼碎,就是死都不鬆手!
「……痛死人了……」
「痛就放手啊!」他心急地大吼著。
「才、才不會讓你逃跑,不管要死多少次,我都會守護他,守護修雷特!」
沾血而溼滑的手漸漸抓不住劍身,於是將計就計,朝著聖騎士一步一步靠近,尖銳的劍身更加深入軀體,將肚子裡的腸道攪得一蹋糊塗。
才大感不妙的聖騎士這時才想到拋棄屬於騎士靈魂的劍。
來不及了,艾已經放開劍身轉而死死抓住他的手臂。
同時大批的艾一擁而上,刀光劍影下,聖騎士的腳筋被深深切開,失去了行動能力。
「接下就拜託妳們了……」
肚子上插著劍的艾釋然的閉上雙眼,眉頭一舒,口中頓時吐出大量的血,兩腿一彎跪著死去。
「你們簡直就是瘋子!」
「死幾個分身而已,又不是本尊。我再問一次,迫害貓人的目的到底是什麼?」
「無可奉告,我也什麼都不知道,也不會求妳放過我,作為聖騎士最高的榮耀就是在戰鬥中死去。所以,殺了我……」
話語未落,艾不耐煩的一吼「話太多了!」,面容不悅的一劍帶走他的生命。
「如果是過去的我,可不是這麼輕易就能走了。」
眼前閃回著過去的畫面,一股不適從左腹爬上食道,到緊要關頭時艾忍住了。為了不要吐出來,閉上雙眼,抬高下巴深深吸了一口氣就忘卻了過去是非。
一睜開眼,漆黑的天空已在不知不覺變的灰白。
「快天亮了,該走了,修雷特應該也快急死了吧。」
拿著曼陀羅的艾轉身將黑劍交給位於最中央的「艾」。
「艾」接過黑劍,伸出左手觸碰那個給予她黑劍的艾,那個艾連人帶衣瞬間消失不見。
現在手持黑劍的「艾」才是本尊。
其他都是除魔力容量除二的倍數遞減外,與艾無異的實體分身。
將三十幾個艾一一回收,剩下了三具變成冰冷屍體的自己。
「雖然是分身,但看著自己死去的景象也夠駭人的。」
說著,出手回收第一具屍體的瞬間,艾瞳孔一縮。
明明看到了火箭朝自己襲來卻無法動彈,任由火箭貫穿胸口。瞬間感到不能呼吸的痛苦,胸口像是被開了個大洞,痛得像直接敲擊心臟,體會著生命消逝時的折磨。
然而摀著的胸口根本毫髮無傷,但就是無法呼吸。
直到用力捶打胸口,咳出大量噎住的口水,才讓她想起呼吸是如何運作的。
她虛弱地趴在地上,全身冷汗直流,面如死亡般慘白,像是在享受地大口呼吸著都是血腥味與灰層的混濁空氣。
「呼~呼~剛剛的是分身體會過的感覺嗎?原來所有記憶和感受會在回收時轉嫁到本體身上……嗎。」
緩緩轉頭看,還有被貫穿腹部而死的艾,以及一具沒有頭慘死的艾。
「如果回收她們……搞不好會當場痛到休克而死吧?」艾躊躇的伸出手。
*
當再次醒來時,眼前的視野一片猩紅,太陽早已穿過樹梢高高掛起,殘忍地炙烤著成大字型倒在地上的艾。
下唇很痛,用舌頭舔了舔都是乾掉的血。
不只下唇,手指上和大腿上都是血,而且大腿上的傷口形狀剛好和指尖的形狀吻合。
白色的衣襟沾到大量的口水和嘔吐物所以變得透明,穿在身上的白色連衣裙沾染跟地板一樣的泥褐色。
肺臟像急需空氣的劇烈猛咳,嘴裡有一些硬塊在舌頭上翻滾著,吐到手心上,是好幾塊白白的碎片。
「……牙齒?」
不知道什麼時候,後排的一顆臼齒在無意識的情況下被自己咬碎,還好只是乳牙之後還會長回來。
腦袋因為剛醒來昏昏沉沉的,差點想不起來發生什麼事。
直到看見自己只被回收身體的分身的斷頭出現在眼前的樹下,與自己四目相交。
才瞬間回憶起在忍受腹部被貫穿地疼痛後回收她的身體的剎那,瞬間湧入的記憶與感受讓她不堪負荷當場休克氣絕。
因為本體跟分身不一樣,本體身理上並沒有死,全身都還是健在的狀態,所以會完完整整接收到被斷頭後生不如死的感受;包含上、下半身。
那是一種會讓人忘卻呼吸、理智的痛楚。
幾乎是痛得邊嘔吐、邊口吐白沫、邊在地上打滾。
為了轉移痛楚,手指抓爛了大腿,牙齒狠狠咬破下唇。
還不夠,身體分泌許多體內麻藥才能中和痛苦,結果就是血壓瞬間下降導致腦袋得不到充足灌流而休,而隨後代償的血壓上升又讓微血管破裂,眼睛的血淚就是這麼產生的。
「想不到竟然會這麼痛,不行、不行……這樣不珍惜分身的特攻戰法再來幾次精神會先垮掉。」
後來用魔法治好了腿上被撕爛的傷口,被自己咬破的嘴唇。
雙腿一夾正想站起,一股沁涼感從襠部爬上心頭。
她伸手摸向裙內的內褲。
「啊勒,內內什麼時候濕掉了?」
似乎是痛到失禁了也沒察覺。
艾羞愧地低下頭,時間也不夠她烘乾內褲後回到修雷特的身旁。
潮濕冰涼又貼身的內褲穿著非常難受,索性脫下後掛在樹上,以真空的狀態起身。
「這是不可抗力啦……老實講,下面涼颼颼的讓人好不安心。」
艾尖銳地嘆了口氣,反手拿起曼陀羅,大拇指用力長按劍柄下的紅寶石配重球。它像是按鈕被壓下去,還有彈簧回饋的手感。
早在昨天前,艾已經摸索完這東西的全部機構。
短按、長按、快速按兩下都有不同的效果。
短按是「分身」,也就是剛剛人海戰術的基礎——優點是人多膽大不怕死,分身的經驗、感覺會回到身上,缺點就像剛剛經歷的那樣,死是分身在死,痛是本尊在痛。
而長按大約三秒,寶石發光,是跟寶石不一樣的炫目彩光。
光芒在空氣中投射出一個酷似智慧手機的操作介面。功能很陽春的只有「聯絡人」、「地圖」、「手電筒」而已。手指對著介面上地圖一按,介面立刻變成現在所在地的上空圖。沒有顯示標線,沒有多餘的物件,就只是有個三角形指示物表示自身現在位置的衛星照而已。但對於路痴的自己已經是莫大的天賜,只要順者地圖移動不可能會迷路。
想起第一次發現這個功能,感動地都要掉下眼淚。隨後點開空空如也的聯絡人,大概機率會從配重球發出強光閃瞎使用者的手電筒,有了想罵娘的衝動。
『搞什麼,能派上用場的除了劍上的毒還有【分身】外,都是可有可無的功能。』
這麼抱怨著,直到點開第一次地圖,將地圖縮放到極限。
第一次看到這顆星球的全貌,艾跟海洋一樣湛藍的雙瞳閃閃發亮,屏氣凝神。
蔚藍的海洋打下基礎色,翠綠的森林、兩端白靄的極地、荒蕪的沙漠……配色幾乎與地球無異。
看見作為自身位置指示物的紅色三角形指著橫跨南北半球的大陸上東北的一隅,不過千萬分之一的大小。感嘆渺小的自己只不過是世界上的一粒沙,如果不是眼下糟糕的事態,真的想要周遊列國看看不同的地方。
「我看看吼,北方山脈是在這個地方,我在這個地方。全力奔跑的話應該傍晚就能追上修雷特他們了。」
靠著箭頭的引導,艾朝著北方山脈的方向全速前進。
*
隨著夕陽西沉而入夜後,山上的溫度掉得很快,雖是夏季,緯度高加上地勢高,一陣寒風吹過還是讓人直打哆嗦。
修雷特口吐出白煙,手抱著胸在營火前來回走來走去。
心中的焦躁的感覺讓他坐立難安,也不是不相信艾,只是記憶裡的所有人說過會回來的人都一去不復返。
好在,一個嬌小的白色身影從山稜線中出現讓修雷特安心下來,溫柔的注視著她說:「歡迎回來,艾。」
接著就是一連串父母對小孩關懷的口吻猛攻:「有沒有受傷?需不需要喝水?累不累?」
『等等,我也不是小孩了!』想大聲表達自己的抗拒,到了嘴邊卻變成輕輕的一句:
「也不壞呢……」加上淡淡的微笑。
「呀啊~!」一陣涼風吹拂而過,艾緊張地夾住雙腿,手蓋著裙子免得揚起,嬌羞地尖叫。
「怎麼了?」
「那個……能不能幫我從車上拿一件內……不,一套乾淨的衣服呢,身上髒髒的讓人家有點難受。」艾這樣說著,手指卻將裙角拉的更低了。
「嗯,沒有問題。」
趁修雷特去車上拿東西時,艾沒有像過去那樣直覺又自在地席地而坐,而是扶著裙子,小心翼翼地坐了下來,手也沒有因坐下而放開,自始至終都扶著屁股下的裙子。
艾紅著臉,大口喘著氣。
「真空——原來是這麼刺激的境界嗎?」
看來,還有好多新世界等待艾的發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