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對不起!」
看到理典摔得四腳朝天的樣子,表情如此嚴肅,姿勢卻萬分滑稽,讓我不知道該趕緊扶她起來,還是該放聲笑出來。
「現在明白了嗎?在『小莫』被安裝到你的『莫改靈驅動戰術頭盔』之前,不是曾有莫英的分靈跟你說過話嗎?為了能在你覺醒以後『親口』跟你說上話,這女孩做了『切割靈容』這麼危險的事情。現在看來,反而是她這樣超脫常理的行為,意外地保存了她的部分靈容。」
理典慢悠悠地從地上爬起,拍了拍她變得有點皺的黑底白邊洋裝裙擺。
「看在你和莫英給我的無聊生活帶來的珍貴樂趣上,算了,剛剛那一下,不跟你計較。」
黑與白的女孩無奈地聳聳肩,然後望著不知所措的我,指了指下方。
我順著她的方向看過去,在非常遙遠、遠得猶如另一個次元的超遠方,有著就算不仔細看也能分辨出來的一個白色小光點。
由於理典所在的這個空間裡只有純粹的黑,唯一的發光體就只有她而已,因此底下的那個光點儘管遠如隔世,仍是看著有些刺眼。
「那是什麼呢?」我小心翼翼地問。
「你問那是什麼?」理典挑起一邊的眉毛,古裡古怪地看著我,「你……氣勢萬鈞地闖進靈力太陽裡面,就沒想過要怎麼回去嗎?」
「呃……抱歉,當時我是帶著有去無回的想法,我沒想過自己在裡面會活著……」
「好吧。」
理典走到我的面前,示意我蹲下身來。
懷著對她的歉意,我乖巧地蹲了下來,和只有五、六歲外表的她來到一樣的高度。
「好乖好乖。」理典墊起腳來,摸了摸我的頭,「那現在呢?知道莫英還有回到你身邊的可能,還想『有去無回』嗎?」
「當然……不會了。」我不好意思地紅著臉,「真的很抱歉,還讓妳給我們操心,我們只是那麼渺小的存在……」
「對,而且還很笨。」理典一面笑著,一面從背後抽出了一支和她的身高尺寸完全不合的超大棒槌。
「咦?妳這是——」
「給我回去!盡你這個真神該盡的責任!」
大槌毫不留情地招呼在我的腦門上,我立刻失去了立足點,朝腳下無垠的黑暗飛墜,速度很快便超過了音速。
「嗚喔!嗚喔喔喔喔囉囉囉囉囉嘍嘍嘍嘍嘍哩哩哩哩哩霹霹霹呸!!」
根本不能正常的發出任何聲音,感覺連慘叫都會咬到舌頭。
「穿過奇異點吧,大笨蛋!」
理典的聲音穿過我的腦海同時,底下的光點一瞬間近得就像在眼前,隨即像發光甜甜圈般展了開來,形成了一個光的隧道。渺小的我像是一粒塵埃,在無數的光與影之間高速突進。
周圍的景象逐漸明亮起來,彷彿是從幽深的黑夜裡翻出魚肚白,不久之後,更像是瞬間升起了日出。一眨眼的功夫,我已經穿越了靈力太陽的次元,重新落入了夜界。
好厲害的棒槌——!
抬頭一看,靈力太陽已經在相當遠的地方了,恐怕短時間之內,理典都不會再讓我去第二次了吧。
但和之前不同,現在的我重新獲得了再繼續往前走的勇氣。
「我還沒有完全失去妳,我真是笨,竟然把這件事給忘了,對不起……英。」
戰術頭盔裡,用盡靈力的莫英靈容並沒有任何回應。
也罷,只要知道她的靈容依然存在,總有辦法的。
眼下需要重新掌握夜界的整體情勢,我提取靈力,再度張開突風之力,阻止了自由落體的勢頭,隨後在夜界的天空化為一道閃光,往光神殿疾飛而去。
※
被破風聲吸引,戍衛光神殿的奇印神國神殿兵團,與神道眾的祭司們紛紛集中到光神殿的正面廣場上。
我疾停於神殿廣場上,渾身散發著因為與空氣之間高速摩擦而產生的高熱煙霧。音爆聲從無盡高遠的天空緩緩來到,那爆裂的聲響猶如預告世界的新生。
「真神大人!」
離音與安鉞神情擔憂地跑向我,雪風與刑餘也忠心耿耿地在神道眾與神殿兵團的跟前維持著秩序。
「您終於回來了……」
「抱歉,離音、安鉞,還有雪風、刑餘,讓妳們擔心了。」我微微頷首,帶著堅定的面色,安撫著我的僕人們。
她們微笑,以一貫忠心且懇切的姿態向我禮拜。和早先我極力否定現實的心態映照之下的面容不同,她們看來既熟悉又令人安心,是我最重要的伙伴們。
「我個人的脆弱,讓我一時選擇了逃避,對不起,我的僕人們。」我苦笑著說:「這些都不會再次發生,我發誓。」
「最好是真的。」
人群當中有一個屹立的白色身影,直到現在我才看清她的樣貌。那是身上穿著純白色戰術特勤服與戰術額甲,雙手盤胸,英氣逼人的女性。知性中帶著冶艷的神情,與嚴厲中帶著慈愛的容貌,在細框眼鏡後方的冷靜瞳孔裡,有著如火焰一般灼熱的視線。那是我自幼分開的母親,勇敢的戰地醫師,被誤認為已經死亡,卻和我一起落入夜界的白祈。
「你這個軟弱的兒子,做娘的都差點要看不下去了。」
白祈姿態優雅地走過禮拜的人群,所有人同時也發出了敬拜的聲音。
「願神母大人的凝望永在。」
「哎,就叫你們別這麼說了,神母大人的,聽起來好像老婆子……」
白祈一面抱怨,一面走到我的面前。右手抬起來比做手刀狀,然後輕輕地在我的腦袋上敲了一記。
「笨兒子,我們母子在光界別了十九年,在夜界又別了近千年,你竟然把做娘的忘在這個會讓靈力散失的次元裡,自己就奪門而出,想自我了斷?我沒親手打死你算你運氣好。」
「對、對不起,媽媽。」
「要不是『初始的三人』奉小莫英的指示,在你們來永夜之國之前,就已經早早幫我準備了神裝,你差點就又要失去媽媽了!」
莫英竟然在前往永夜之國的時候,就已經預知到可能遭遇的狀況?如果是這樣的話,是否她在永夜之國拼死一搏,也是在計畫當中?
難道,莫英她相信就算是在永夜之國裡靈容俱散,我也會想盡辦法將她救回來嗎?
「喂,傻兒子,發什麼呆?」
「媽……」
白祈張開了雙手,將我滿滿地擁抱。
「小莫英的事情我聽說了,我知道你一定會對她的消逝感到無法接受,也可能會灰心喪志。但她幫我和你準備得如此周到,我認為她並沒有打算白白犧牲。小莫英肯定是相信你,才敢做出這樣的決定。」
「英……相信著我嗎?」
「沒錯。」白祈將我抱得更緊了,「而雖然我打你四歲之後就不在身邊,但我可是你親媽,我也相信你。」
她的手勁既柔軟又溫柔,如同莫英的微笑般給我無比的勇氣。
「我知道了,我會努力的。」
「祖神聖言,周始如常,神道眾心,真神所依。願祖神與真神的凝望永在!」
「願祖神與真神的凝望永在!」
「願祖神與真神的凝望永在!」
「願祖神與真神的凝望永在!」
光神殿前,神道眾與神殿兵團的士兵們高聲呼喊著,彷彿祖神莫英從來不曾遠去。
我想起了當初在光神殿前,第一次以真神之姿宣示的那一天,當時我抽出手上的靈光劍,不熟悉靈力的控制方式,把自己的靈力傾洩一空不說,還倒在房裡動彈不得。
在以真神之姿降臨前,我曾經對當維與歷鏡發下豪語:
「如果她真的死了,賭上一切,我以真神之名,就算要干涉這個世界的法則,也要把她帶回我的生命與視野裡!」
雪風靜靜地向前,將另一把靈光劍交付在我的手中。那是只有靈力能夠高速恢復的祖神與真神,才能自在使用的靈光劍。
我靜靜地接過來,並抽出了我腰間的靈光劍,「轟轟」兩聲,黃金色的劍刃再度於光神殿的廣場上閃現。
「祖神會再度回到我們的身邊。」
我將靈力蘊含在話語中,屬於光神的靈力,加諸在奇印神國人民的全身全靈,賦予他們已被「原點」所承認的祝福。此時此刻,我感受到無論是靈力的強度還是神性的發揮,都比過去更加強勁。
「我以真神之名再度起誓,我等神道眾,將以奇印神國之全心全力,痛擊我們的敵人,將試圖顛覆夜界的術神以及萬塔伊王國,連根拔起!夜界將在我真神的庇護之下,百代千秋,萬世昌平!」
「願祖神與真神的凝望永在!」
「願祖神與真神的凝望永在!」
「願祖神與真神的凝望永在!」
在一次又一次的歡呼與禮讚當中,我垂放靈光爆熾的兩把靈光劍,望著莫英的靈力消失於無形的夜界天空。
在我頭盔裡沉睡的莫英靈容,這一次,一定要好好地、珍惜地守護。
「不會再錯過,不會再荒唐,不會再灰心喪志。」我以自己才聽得到的音量,小聲低吟著只對她言說的誓言。
「一定會將妳帶回來,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