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真要追溯起來，應該從我十歲遇到法蘭西絲開始說起──
二十八年前……
王宮，中庭。
「寇斯摩！」
我正在勤練劍的途中，後方傳來低沉又帶點磁性的呼喊聲。若單看聲音的主人，不禁覺得這聲音實在太過老沉，跟他那稚嫩的長像一點都不配，不過他若皺起眉頭，嚴肅起來就蠻搭配的。
「羅索，你找我有什麼事？」
我放下長劍，轉身面向這位有著鮮豔紅髮的少年。他除了有亮紅的俐落短髮，還有一雙翡翠綠的眼瞳，直挺的鼻子，上厚下薄的朱唇。體格健壯，身高雖長我幾公分，年紀也多了我幾歲，但個性卻仍像個孩子，喜歡找我四處閒晃。
我們是在兩年前的國慶大典認識，那時他生性害羞，對人都擺著嚴肅面容，讓人不敢親近。但跟他聊了幾句，才發覺他還蠻健談，也蠻博學多聞，比起其他貴族子弟只會說，自家的父親有多厲害，位階有多高。我還比較喜歡他這種只聊書籍，還是生活上有發生什麼趣聞。
但更重要是我們有相同的興趣，這才是讓我們成為好友的最主要原因。起初，他還不敢直呼我的名諱，跟他說了幾次，試著讓他喊了幾次，才敢當眾喊我的名字。
「你待會有空嗎？」
羅索面帶燦笑詢問我，從他的神情來判斷，應該是去見他上次說得那位無緣的未婚妻。
說來可惜，只是因為對方家道中落，卡雷斯子爵就單方面取消婚約。兩家也因此結下樑子，從此互不相見，好在羅索對她有情，時不時會去關心她。
不過看他這麼開心，想必那女孩應該有何特別之處，才讓羅索這麼在意，就算知道會被卡雷斯子爵責罵，仍時常去探望她。
我就來看看這女孩到底有什麼魅力，能讓羅索這麼著迷！
「有空。看你笑得這麼開心，是要帶我去見那位無緣的未婚妻？」
一提到她，羅索的雙頰泛起淡淡紅暈，輕點了幾下頭，靦腆笑道：「是的。上次去找她，我有跟她提過你的事，她也想見你。你願意跟我去見她嗎？」
「好呀。我也想見見她，現在去嗎？」
「你方便的話，當然可以。」
「那就現在去吧！」
「亞當！」我喊著貼身侍從，並將手上的長劍丟給他，「幫我拿回寢殿。還有，你不用陪我去，有羅索跟達克陪著，我沒問題的！」
我對亞當露齒笑著，他則是無奈地點頭答應。
「屬下明白了。殿下，請您多加小心，您可是王國唯一的繼承者，如有個萬一……」
「好好好，停！別唸了，我知道自己的職責所在。我一定會注意安全，就算真有事情發生，還有達克看著，他不會讓我出事。」
「您明白就好。」亞當接著看向羅索，聲色俱厲道：「羅索卡雷斯，殿下若有個萬一，我一定會唯你是問！」
「亞當，好了！就算你是伯爵，也不該對羅索這般嚴厲。」我皺起眉頭，稍微斥責亞瑟，隨即拍向羅索的肩膀，面帶微笑說：「別管他，快帶我去找她。」
「好的。」
羅索向亞當點頭致意。
我們便離開中庭，前往大門乘坐馬車，去她的所在地。
坐了約二十分鐘，我們來到位在城區下方的諾莫區。諾莫區為諾莫斯公爵的領地，這裡盛產葡萄，許多高貴的葡萄酒也都從這裡送往王宮。
羅索帶我來到諾莫區的一處市集，兩旁幾乎都是販售蔬果的店家，最常見的就是葡萄。不過每間店賣得品質，用看得便能分出好壞。好的店家人潮滿滿，品質差得幾乎沒人光顧，只能說他不用心栽培，若用點心或許還會有人願意光顧。
走了一會，羅索突然停下腳步，淡淡地說：「到了，就是這裡。」，雙眼直望著下方，語氣變得柔和溫潤，輕聲地呼喊：「法蘭西絲。」
我朝下方看了過去，眼前的女孩有著水潤大眼，金色的眼瞳透著亮光。一頭偏亮的橘髮綁著兩條髮辮，膚如白雪，皓齒朱唇，笑得甜美。
好漂亮……難怪羅索會這麼喜歡她。
「法蘭西絲，今天怎麼還剩這麼多，都沒有人買嗎？」
我聽到羅索的問話，立刻回過神看到他蹲坐在地，手上拿著玫瑰髮飾，一看就知道她很用心製作。雖是布製品但剪裁精細，玫瑰也做得栩栩如生，這麼好的東西居然沒人購買，真是沒眼光！
「每天都這樣，可能是我做得不好看吧……」
她柳眉皺起，摸著後腦苦笑著。
「怎麼會，我覺得妳做得很棒！是這裡的人沒眼光，不懂得購買。」
我一時惱怒說話過於大聲，不僅引起周邊的人關注，也嚇到眼前的她。她睜大雙眼直望著我，聲音顯得膽怯。
「謝……謝謝，請問您是？」
「我是……」我頓了一會，伸手朝向她，面帶微笑說：「妳好，我叫寇斯摩，是羅索的好友。」
「寇斯摩？」
她歪著頭想了一會，頓時起身向我行屈膝禮。
「參見殿下，小女有眼不識泰山，還望您見諒。」
「沒事沒事！快起來。」
我急忙讓她起身，但周遭的人全知道我的身分，紛紛向我行禮。雖然我的身分曝光了，但也幫她吸引大量人潮，灰布上原本擺滿髮飾和毛線製品，周遭的人知道我稱讚，紛紛上前挑選購買。不到半小時，灰布上的物品全部淨空，就連備貨也一併賣出。
「殿下，真的很謝謝您！多虧有您的稱讚，這些飾品才能售出，真的很謝謝您！」
她頻頻向我低頭致謝，我一時不知道該怎麼回她，霎那間有個念頭一閃而過，我沒想太多便脫口而出。
「妳不用一直跟我致謝。不然，你能否告訴我，妳的全名？」
她愣了一會，揚起甜美的笑容說：「小女名叫法蘭西絲，法蘭西絲．普拉斯。」
「我可以稱呼妳，法蘭西絲嗎？」
她又呆愣住，我趕緊補上一句。
「妳也可以叫我，寇斯摩。」
她掩嘴輕笑，甜美地說：「可以。」，但過沒幾秒柳眉便又彎起，膽怯地說：「但要小女直接稱呼您的名諱，這恐怕有失禮儀。」
「妳不用擔心，是我讓妳稱呼。羅索也直接喊我的名字，妳就別顧慮太多了。」
她猶豫了一會，輕點著頭，小聲地說：「寇斯摩。」
雖然她喊得很小聲，但聽到她甜美的嗓音喊著我的名字，仍讓我深感歡喜。
「法蘭西絲，既然東西都賣完了，妳就早點回去休息，免得身體又累壞了。」
羅索不知何時已將灰布摺好交給法蘭西絲，臉上滿是對她的寵溺。
「你怎麼不送她回去？」
羅索一聽到我的問題，劍眉立刻皺起，低垂著眼簾，小聲地說：「他們不會想見到我。」，話一說完，便又提起精神對著法蘭西絲微笑道：「趕快回去休息，還有這個給妳。」，隨即從口袋拿出一個布袋。
「裡面的瓦瑟金幣是我經營商行賺來的，加上今天賺得錢應該夠生活幾周。」羅索把布袋放到她手上，淺笑道：「這幾天妳就好好休息，別想著要做飾品而來累壞身體。妳身體本就虛弱，別過於操勞了。」
從羅索的溫柔話語聽得出來，他非常愛護法蘭西絲。商行的事，我也有聽他說過。當卡雷斯子爵知道他經營商行，是為了要供應普拉斯一家，因而要他關閉商行；但商行從頭到尾都是用他自己的錢開設，並未向卡雷斯子爵拿取一分一毫。
此事還讓兩人大吵一架，威脅要把爵位給威爾帝繼承。即便如此羅索仍不放棄，一邊經營商行，一邊管理家族旗下產業。
如果換作是我，我會有恆心抗爭到底嗎？
「謝謝你，但我不能收下。你已經幫我很多忙了，如果再收下你的錢，我無以回報。」法蘭西絲將布袋還給羅索，輕笑道：「今天賺得錢就夠了，如果不夠我會再做飾品出來販售。」
「法蘭西絲，這些錢不算什麼，只要妳過得好，對我來說就是最好的報答了。」羅索再次將錢放回她的掌上，「拜託妳，別拒絕我。」
看羅索這麼難過，我站在一旁也深感同情，忍不住幫腔道：「法蘭西絲收下吧！羅索是真心想幫妳，別拒絕他的好意了。」
法蘭西絲猶豫了一會，點頭答應。
「謝謝你。我已經不是你的未婚妻了，你為什麼還要對我這麼好？」
「因為我還愛著妳，就算沒有婚約，妳依舊是我的妻子。」
看著羅索這麼深情地說著，我不免羨慕起來，如果我也能找到一個能讓我深愛的人，或許我也能談場刻苦銘心的愛情吧。但現實卻不如想像的美好，我雖然也有未婚妻，但她卻不像法蘭西絲這般懂事。
她不僅是個跟屁蟲，還愛哭又愛告狀。每次被我唸著幾句就去找母后哭訴，搞得我好像真得做錯什麼了。明明是她愛跟著我，我只是要去她做該做得事，就馬上熱淚盈眶，抿著嘴大哭起來。
一想到她，我便整個不舒服起來，還是別再想她了！
當我回過神，法蘭西絲已經離去，連個背影也沒瞧見，但羅索仍凝望著前方，細長的鳳眼低垂著眼簾，顯得落寞哀傷。
「別看了，人都走遠了。回去吧！」
他點了點頭，轉頭看向我，輕勾起嘴角。
「寇斯摩，謝謝你。要不是有你誇讚她的東西，說不定擺到黃昏也賣不出幾樣。」
「我說得是事實啊！她做得東西精美細緻，是這裡的人沒眼光。如果移來城區販售，一定有很多貴婦千金會跟她購買。」
我露齒笑著，腦中忽然浮現一個疑問，便接著問：「她怎麼不在城區販售，要跑來諾莫區呀？」
羅索大嘆一聲，面露無奈道：「普拉斯夫婦原想留在城區生活，但父親不希望我和法蘭西絲還有接觸，便想方設法把他們趕離城區。他們被趕來這裡沒多久，普拉斯先生便病逝，過幾個月夫人也因鬱卒而跟著逝世。法蘭西絲為了生存，只好上街販售物品過活。」
「原來是這樣。但既然只剩下她一人，你為何不把她接到城區照顧？」
「我當然有說過，但她不願，我也不能強迫她來。只好時不時來探望她，看她過得安好，我也就放心了。」羅索頓了一會，劍眉微彎，語氣略顯嚴肅道：「再過三年，我就能繼承爵位，到時我就能正大光明地將她娶回了。」
「說是這樣說，也要看她願不願意吧？」
此話一出，羅索沮喪地低下頭，低聲回答。
「是呀……還是要看她的意願，希望她能答應我的求婚。」
我苦笑著，拍拍他的肩膀安撫。
「沒事沒事！三年很快就過了，過幾天再來探望她吧。」
「好。」
羅索輕點著頭，我們便走回馬車停靠的地方，乘坐馬車回到王宮。
之後，我們不時去探望她，幫她販售飾品，提早收攤便會帶她四處遊玩。她也漸漸對我敞開心胸，敢大聲說出我的名字，跟我像朋友般談天說地。我也在閒聊中得知她跟我同年，且喜歡各種花卉，興趣是編織毛線和製作手工藝。
我也因此會帶著毛線來找她，請她幫我織圍巾或毛帽送給父王和母后。當然該付得工錢，我一毛也不會少給，反而會多給到被她退回。
經過這幾年的相處，我不知不覺被她吸引，漸漸喜歡上她。雖然知道她是羅索的未婚妻，但我仍會不由自主地去關心她，就像那時的羅索一樣，會希望她過更好，會希望她能多看我一眼，但她眼裡注視的人永遠只有羅索……
某天，王宮辦了一場舞會，我邀請兩人參加。但礙於我是王子只能坐在高台等候，身旁又有位煩人的未婚妻，使得舞會開始前，我的心情整個盪到谷底，只希望羅索趕快出現，帶我逃離這令我心煩的高台。
「寇斯摩，你怎麼苦著臉呀？」
她的聲音雖如黃鶯般動聽，卻像隻鸚鵡聒噪愛哭，完全沒有貴族千金該有的矜持婉約。
「不要跟我說話，我不想跟妳聊天。」
她持扇輕敲打我的肩膀。
「你不理我的話，我要去跟母后告狀，說你欺負我。」
「要說去說，反正妳誣賴我也不是第一次了。」
「我哪有誣賴你，你明明……」
我忽然看到一個熟悉的身影，便不理會她的廢言，起身走下階梯，來到舞池迎接她。
「法蘭西絲，妳怎麼一個人，羅索呢？」
「他在跟其他貴族談話。」
法蘭西絲穿著一襲粉色斜肩禮服，亮橘色長髮束成包頭，右側夾著一個白色小禮帽，上面還有一層白紗裝飾。臉上抹上淡淡彩妝，雖說平常沒上妝就很美麗，但上了這彩妝更顯氣質優雅。
「法蘭西絲，妳真美。」
當下的我只能說出這句話，眼前的她宛如天仙下凡，美麗動人。我不禁看得出神，若此人是我的未婚妻，我一定會加倍呵護，絕不讓她在外擺攤度日。
「……謝謝你，寇斯摩。」
「不會，妳願意……」
「法蘭西絲。」
本想邀她一同共舞，卻被羅索半路攔截，破壞了我的計畫。她一見到羅索便甜蜜的笑著，若她也能這樣對我這樣笑就好了。看著她對羅索的態度，讓我不禁起了醋心，如果我比羅索還早認識她，這個笑容就會是屬於我的……
隨著樂聲響起，在璀璨的水晶燈下，多對男女勾肩搭背共舞。兩人也在人群中共舞，看著法蘭西絲的甜笑，我不由得想著，若我在她心底也佔有一席之地，就算無法將這份愛意向她訴說，我也心滿意足。
畢竟這幾年羅索有多努力，我比任何人都還清楚，他們之間的感情是我沒辦法介入，就算可以用權力強奪，得到也不會開心，只會增加雙方的痛苦而已。
想到這裡我不禁長嘆一聲。
「如果時間可以倒轉就好了。」
「為什麼希望時間倒轉？」
聽到這聲音，讓我更加煩悶。
「緹娜，妳來做什麼？」
「你是我的未婚夫，我不能來找你嗎？」
「隨便妳，我現在沒心情跟妳瞎扯。」
我瞥了她一眼，便往門口走去。
在中庭走了一會，夜晚的涼風吹得有些發寒，我便調頭返回會場。途中，巧遇法蘭西絲，我便上前和她交談。
「法蘭西絲，妳怎麼一個人，羅索呢？」
「羅索在談生意。我不想打擾他，就出來看星空。你呢？」
「我也是出來走走。」
外頭涼風四起，她穿這樣過於單薄，我看還是幫她加件外衣。
「妳穿這樣會感冒，穿上吧。」
我脫下外衣披在她肩上，她輕點著頭，淺抹一笑。
「謝謝。」
「不會。」我抬頭仰望星空，淺笑道：「妳真運氣，我出來時星點還沒這麼多，還是它們看到美女出來，所以紛紛跑出來看妳。」
她笑了幾聲，輕柔又甜美的嗓音說：「你嘴真甜，這麼會哄人，一定讓眾多千金著迷。」
「我只哄喜歡的人。」
我轉頭對她淺抹一笑，她呆愣著水潤的大眼直望著我。
我輕笑幾聲，「跟妳開玩笑的。」
她頭輕點一下，微微勾起唇角。
「原來是開玩笑，害我嚇了一跳。」
我尷尬笑著，接著問：「妳愛羅索嗎？」
「欸？」她驚愕了一會，慢慢地說：「你怎麼會這樣問？」
「如果我說……我喜歡妳。妳會接受我嗎？」
她錯愕地看著我，沉默片刻，微微張開紅唇說：「抱歉……我只把你當成好朋友。」
「我知道。所以我也只是問問而已，妳別放在心上。」
她點了點頭，淺淺一笑。
雖然知道會是這種結果，但從她口中得知真相，反而鬆了口氣。至少我知道該怎麼面對這段感情，既然她心裡已有別人，那我就待在她身旁，默默守護她就好。
達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