極光的魔女 第07章 極光的魔女

        妮帕注意到了另一張相片。相片中是一個很可愛的小女孩，穿著索穆斯傳統服飾，頭上戴著花環，站在一隻被漆上五顏六色的迷你木馬旁，腳下是一片青青草地。

　　「哇啊！是小時候的伊魯！」

        艾拉一聽立刻馬上跳了起來，衝過來要把照片搶回來。

       「還給我！妮帕你這個笨蛋！快還給我！」

        奧蘿拉走了過來，「哎呀，真懷念呢！是伊魯還只有五歲左右的時候，還很純真，又很可愛呢！為什麼長大後會變成這樣一個怪胎呢？總是喜歡收集一些神祕道具，塔羅牌、水晶球什麼的……」

　　「……你少囉嗦，我可一點也不想被和『可愛』兩個字完全沾不上邊的姐姐這麼說。」艾拉沒好氣地回嘴，「姐姐你如果覺得不甘心的話，不會自己去穿一穿可愛的衣服嗎？」

　　這句話引來了另一場「招待」，奧蘿拉用臂彎牢牢地掐住艾拉的脖子，逼得她不得不投降。

　　「對了，機會難得，想聽聽伊魯小時後的故事嗎？」

       「好啊好啊！」妮帕迫不及待地連連點頭。

        艾拉想要阻止，但脖子被老姐掐著，動彈不得，而且她也不想再體驗一次「鑿腦攻擊」。

　　於是，在艾拉不情願的眼神以及妮帕期待的目光中，奧蘿拉娓娓道來另一樁往事。

　　多年前的某一天晚上，奧蘿拉像往常一樣，帶著艾拉到她們常去的那片曠野走走，艾拉突然要奧蘿拉將她扛在肩膀上，奧蘿拉雖然不明所以，但敗給了妹妹雀躍的眼神。

　　「嗯嗯嗯嗯……」騎在奧蘿拉肩膀上的艾拉用力朝著天空的方向伸出手臂，還不斷要求姐姐再高一點，甚至不安份地動來動去，導致姊姊失去平衡，兩人摔倒在地，所幸當時正值冬季，地上有厚厚的積雪，兩人才沒有受傷。

　　原來，艾拉想觸摸極光。

　　「真不可思議呢，閃閃發亮的，飄來飄去的，就像是光形成的簾子，非常的漂亮，所以我想摸摸它看看。」說完之後，艾拉的臉色忽地變暗，「會很奇怪嗎？」

　　奧蘿拉伸出溫暖的大手，輕撫她的頭，「怎麼會呢？我覺得這是一件很有意思的事哦。」奧蘿拉溫柔地注視著艾拉的眼睛，「伊魯的感性很好哦，其他的人很少會這樣的，要好好珍惜這股心情哦，知道嗎？」

　　此時的姊姊，完全像一個恩師、一個慈母，年幼的艾拉感覺自己小小的身體裡，有一股暖流流遍全身。

　　「嗯……！」

        奧蘿拉現在還清晰記得，當時妹妹純真無邪的笑容，絲毫不比天上的極光遜色，同樣美得令人不敢逼視，是黑暗中綻放的光明。

　　接著奧蘿拉告訴艾拉，如果成為魔女的話，就能飛上天空，說不定就可以摸到極光了。

　　那是艾拉第一次聽到「航空魔女」這個名詞。在這之前，艾拉對「魔女」的認識一直都很模糊，以為魔女只有像姐姐一樣在陸地上跑的，從來不知道還有在天上飛的。

　　從那時起，艾拉就下定決心要成為航空魔女，即使奧蘿拉告訴她，魔女不是人人都能當的，魔力完全是天生的，至於航空魔女，條件就更嚴苛了，就算能成為魔女，如果不具備飛行的資質，也是與天空無緣，也絲毫不影響妹妹興奮的心情。

　　「好——，那我就向神明和妖精許願，我要當航空魔女，這樣夢想一定會實現的！」

　　六歲的艾拉，身高不過一米多，但在奧蘿拉眼中，卻一點也不矮小，相反地，妹妹的神情以及語氣，無不透露出一股人小鬼大的志氣，胸前那雙緊握的小手，彷彿要緊緊抓住整個宇宙。

　　隨後，奧蘿拉拿了有「王牌中的王牌」之稱的卡爾斯蘭魔女——希里霍特芬的自傳，以及許多相關的書籍給艾拉看，讓她對航空魔女的熱情愈來愈強烈。說起來，妹妹後來之所以會迷上魔法、占卜這些超自然的東西，或許也是這時候的關係也說不定。

　　極光，在索穆斯的民間傳說當中，是女武神伊爾瑪塔身上的鎧甲所發出的光芒。伊爾瑪塔，好耳熟呀，不就是艾拉的中間名嗎？繼承了女神名字的妹妹，將來一定會和史詩當中的這位女神一樣，在空中閃耀著光芒吧。果然，妹妹不僅成為了航空魔女，還成為了索穆斯的第一王牌、無數少男少女們憧憬的國民偶像，照耀著索穆斯的天空。

　　聽完故事，妮帕兩眼放光，艾拉滿臉通紅。

　　「想不到伊魯也有那麼純真可愛的時候啊！」妮帕深深地著迷了，一旁的艾拉則是難為情得要死，恨不得找個地洞鑽進去……！偏偏這時候，奧蘿拉又「乘勝追擊」，拿出一張最近拍的醜照，再挑出一張八年前的美照。

　　「哎呀哎呀，那時後的確是非常的可愛呀，反觀現在，這土到掉渣的T恤是怎麼回事呢？」

　　其中一張照片是小時後的艾拉，穿著素雅的白色外套與紅色圍巾，開心地笑著；另一張照片是長大後的艾拉，穿著簡便的家居服，搔著亂蓬蓬的鳥窩頭，一副剛睡醒的樣子。

　　「給我等一下，你根本就是故意的吧姊姊……！」

　　一波未平一波又起，當艾拉還在等待姐姐為照片的事給出一個交代時，姐姐又使出了更狠的一招。

　　「對了，妮帕，記得你上次說，你被伊魯強行換裝了對吧？」

　　「啊？嗯，姑且算是啦。」

　　不久之前，艾拉為了逗蘿拉發笑，半威脅半請求，要妮帕穿上蕾絲邊蓬蓬裙，打扮成洋娃娃。

　　「你想不想報仇看看啊？」奧蘿拉臉上閃過一絲陰險的笑容，仔細一看，她的手上不知何時已經拿著一件附有白色蕾絲邊圍裙的黑色連身裙。

　　艾拉望著自己身上及膝的裙襬、胸前的灰色菱形圖案、腳上的半筒襪及黑皮鞋，摸了摸連衣圍裙的蕾絲肩帶、頭頂上的髮箍。如果她沒記錯的話，這是《愛麗絲夢遊仙境》裡的女主角——愛麗絲的服裝。

　　「伊魯，你好可愛哦！我還以為是愛麗絲從書裡走出來了呢！」

　　「妮帕你給我記住……」

　　奧蘿拉拿出相機對準了艾拉，「你雖然是個軍人，但也是個妙齡女子，偶爾打扮成這樣也不錯呢。」

　　「夠了——！不要照相——！」見到姊姊即將按下快門，艾拉連忙伸出手擋在鏡頭前，說什麼也不要讓自己現在的這副模樣給姐姐那萬惡的相冊加料！

　　「這是製造回憶啦，製造回憶！」

　　「唉！真是的。」艾拉妥協了。

　　這時後，艾拉忽然想起了什麼，「姊姊，你那時後說謊了吧？」

　　「說謊？」

　　「就算是魔女，也不可能飛到電離層吧？」

　　「那個喔？我只有說你『說不定能夠』飛到電離層的高度，又沒有說你『一定能』飛到電離層的高度啊。況且，你那個時候才幾歲呀？如果我說出事實的話，豈不是會傷害到你幼小的心靈嗎？你姐姐我啊，才不是那麼殘忍的人呢！」奧蘿拉攤開雙手，閉上眼睛，一副很無辜的樣子。

　　艾拉感覺自己的頭頂正在冒煙，她講的每一句話都對，但……真氣人……！

　　「雖然到不了電離層，但你的話，搞不好能飛到平流層喔。」

　　「還平流層咧，這也不可能吧。」確實，一般飛行腳是無法飛到那種高度的。

　　「我只是舉例啦。你的話，幹出那麼亂來的事也不是不可能。」

　　誰也想不到的是，這樣的預測最後竟然成真了。兩年後的某一天，十六歲的艾拉真的和某個歐拉西亞女孩，藉助一種叫「火箭推進器」的特殊飛行腳，一起飛上了平流層，不過這些都是後話了。

　　艾拉走到窗前，緩緩地開了口：「最近啊……」

　　雖然看不到妹妹的表情，但從她的聲音當中，奧蘿拉感覺到了某種跟平常不一樣的東西，平時的那股活潑淘氣不見了，取而代之的是一股嚴肅，以及若有似無的傷感。

　　艾拉抬起頭，望著窗外的天空，「最近我一直在思考，我究竟是為了什麼成為魔女、為了什麼飛上天空，除了『保衛索穆斯』這個目的以外，還有沒有別的原因，但一直找不到答案……」

　　畢竟自己是一個被時代厚愛的人，擁有所有女孩都羨慕的一切——美麗的外表、順遂的人生、生在一個能夠讓自己的才能發揮到極致的環境，並且被看見、被肯定，小小年紀就發光發熱，成為風靡全國的王牌魔女。在這樣一個褒揚魔女的社會氛圍下，自己往往被視為最佳的正面教材。然而，她從來都不覺得自己有做過什麼了不起的事，只不過是跟著潮流走，就被推上了巔峰。

　　魔女之所以受到這麼多的歌頌，除了她們是「人類戰勝異形軍的唯一希望」以外，另一個主要原因就是她們的「身份」——十幾歲的女孩子，原本應是對父母任性的年紀，卻得揹負著「拯救全人類」的沉重使命，在戰場上出生入死。外界不少人，對魔女抱持著這樣的看法。關於這一點，艾拉更是覺得過譽了。別人她不敢說，至少她自己，收到這樣的讚美，會臉上一熱。自己只不過是跟許許多多的女孩一樣，夢想著成為魔女，又很幸運地擁有魔力，所以就懵懵懂懂加入了軍隊。這片天空，有成千上萬的魔女以及長官們一同撐著，所謂的負擔其實沒有那麼沉重，相反的，軍隊對她而言更像夏令營，一場場的戰鬥對她而言更像遊戲。

　　艾拉記得曾經聽過一句名言：「這是個最好的時代，也是個最壞的時代。」每個時代都有人出類拔萃，也有人沉入谷底。艾拉無疑屬於前者。如果她不是生在一個異形軍猖獗的時代，那麼她的「未來預知」這個能力，恐怕就無用武之地，她可能會淪為一個被埋沒的天才，平庸地度過一生；如果她不是生在一個禮遇魔女的時代，她的能力可能會給她帶來麻煩，甚至不幸，最好的例子就是中世紀的「獵巫運動」下，命喪火刑臺的無數犧牲品。

　　她從姊姊和艾瑪‧雷沃南中尉那兒，聽到了很多關於索穆斯沒人要中隊的故事，其中有一位布里塔尼亞籍的魔女伊莉莎白‧F‧貝林曾經說過一段話，讓艾拉印象很深刻——

　　「不要跟我講什麼責任感，我從來就不是自願成為魔女。有人看我有魔力，就要我當機械化航空步兵，不曾問過我願不願意。不是每個女孩子都想成為魔女，就像不是每個人都想成為好萊塢的大明星一樣。」

　　一開始，艾拉只覺得很扯，居然有人不想成為魔女？但是，漸漸長大之後，她開始能夠體會這個女孩的心情。每個人，都有自己想要過的生活，只是時代成不成全她們而已。如果時代成全了艾拉，為什麼就不能成全貝林？不想成為魔女，在這個將「成為魔女」視為無上光榮的社會裡，似乎是不可言說的禁忌，貝林卻勇於表達，難道這份勇氣就不值得被肯定？自己到底何德何能，能夠得到時代的厚愛？自己真的，從這個大環境中獲得了很多很多。

　　思緒回到現實，現在此刻，他人要是聽見了她這番話，或許會感到訝異，我們索穆斯的第一王牌居然在煩惱這個？但，去掉了王牌的華麗外衣，她也只是個普通人而已呀，只不過是恰好生對了時代。

　　然而，這些都只是埋藏在艾拉心底已久的想法，她之所以會開始思考這些問題，則是有其他的原因。

　　「……直到今天，回想起了小時候的心情後，讓我覺得……好像不再那麼迷惘了。」艾拉說完，轉過身，面對奧蘿拉，有點害羞地紅起了臉，微微撇開視線，「所以，那個，謝謝你，姐姐。」

　　奧蘿拉露出微笑，「這樣啊。」

　　兩姊妹就這樣默默地面對面站了好一會兒，直到妮帕走了過來，艾拉才像大夢初醒一般，叫妮帕趕快換上可愛的服裝，說要製造回憶。此時，蘿拉和哈塞，不知道從哪裡冒了出來，拿著相機準備拍照。艾拉一邊吐槽「你們什麼時候在這裡的啊？」，一邊把手搭在妮帕肩上，不斷對鏡頭調整姿勢，並且在按下快門的那一刻說了聲cheese。

　　一旁的奧蘿拉，靜靜地看著這一切。她的妹妹，正在思考著人生重要的課題，而她這個做姊姊的相信，總有一天她會找到答案。等到她有了真正想守護的東西的時候，答案就會自動浮現。那會是夢想呢？還是心愛的人呢？不管是什麼，都將成為引導她前進的一盞明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