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我就學的時期裡,很早開始便在這集體生活中意識到:現在這裡的絕大多數人,終其一生都只是成為一名普通人。無論他們怎樣生活,最後也只是平庸而已。
後來我碰上寫作,在某些機緣巧合下,我的才能受到鼓勵與讚賞,產生了自己受某種幸運所眷顧的心思。
確實的,很難說我毫無才能。當我意識到它的存在以後,貪婪的心就開始著眼於物質肉慾享樂以外的需要。
換言之,精神層次終將不得不思考到自身生命的侷限性;而我得到的最佳解答,若不是突破狹隘個體的枷鎖,意圖塑造我們的周遭,就是掙脫有限的壽命,嘗試將影響延續至死後。
想讓自己影響他人的這件事,至今想來確實是種虛妄,世界實在是太大了。我卻似乎唐突地了解到我在宇宙間身處的位置。
尤其是當我意識到自己與旁人有所不同,以至於作品能在報紙上刊登時;代表學校參加寫作比賽時;被班導鼓勵棄理從文時;大學面試時被教授們鼓勵,甚至該校系主任打電話要我繼續創作時;大一被教授聲稱是這領域的人才時;被教授單獨請到她家中談文藝時;國內某報社主任看見我的文章,詢問我是否願意走媒體報導領域時;陌生網友受我一篇談青年求職的文章感動,問我要不要到他公司上班……還有無數令我感動的瞬間,使我誕生一種驕傲的責任。
我唯一所能感受到的是自己,自己就是世界的全部。有那麼多的證據可以證明我確實有些不同。以至於每次落筆都有些許自己正在改變社會、在說實話、在奮鬥的傲氣,還有替我那自以為高尚情操的陶醉。
後來我明白了。我明白自己何以那麼早便關注到超越個人,或者是人們大抵平庸的問題。因為侷限於個人或淪為平庸意味著複製,代表自己只是另一他者的橫向繼承,而普羅大眾只能受到個人的生活所限制,勉強達到支撐社會結構穩固的效果。
有成就的人並不如此,某些領域的天才當然也一樣。現在經歷這些使我明白了。
我是那麼害怕平庸,以至於這麼多年都與平庸的生活格格不入;我擔心世俗磨損了我創作的才智,但又無法截斷世俗的淺薄喜悅;我自認為自己特別,仗著比他人更多一點表述上的能耐,得到了這些經歷,換來了心高氣傲的自尊,認定一切都是我所應得,卻害怕有一天會被人所揭開當中其實一無所有。
我明白我真的錯了。我擁有的僅僅只是僥倖,我還以為這是被眷顧的幸運。
命運為了支撐我那虛假的幸運與自尊,在創作的燃料槽裡添加了柴火,給予我這麼多的好運與鼓舞。
可那麼多年的幸運,好像只是為了在某個瞬間使我意識到這使我精神崩解的事實——我也是普通人。
那些美好難道不是讓人陶醉的嗎?無論回想多少次,我都還能看見女孩拿著作品望著我笑的情景,以及聽見多少事情匯在一起,告訴我,文學需要我,社會需要我的聲音。
它們其實只是為了在我最無防備的時候,給我那讓人深切意識到自己根本不屬於特殊族群的致命一擊?
有時,看見那些有才華的人們,我常會給予他們最誠摯的鼓勵。尤其是與我友好的創作者,我要他們千萬不要放棄創造與戰鬥。
但我實在無法再說上些什麼了。我的文字已經失去了魅力,我要的烏托邦,成為了只有我一人能踏足的土地。
在好多時候,我們聽見過多數人在某項領域成功或失敗的例子,我們只是貪婪地專注著狹窄的門縫,以為看見了它,產生了自己將是例外的念頭。
但問題很少有人是例外。
我也不例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