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一場嗎？」奧利多說。
「兩場？」王蛇反問，一副摩拳擦掌的模樣，蓄勢待發。
火藥味濃厚的現場，在這霧氣漸散的大馬路上，四周都被黃色的封鎖線圍住，車輛改道或避開。
救護車和醫護人員陸續抵達現場，消防隊員和警員則是一起協助公安善後。
「別像小孩子一樣討價還價了，還是等下次，還要收拾善後，公然在大街上打架，危害公安的形象也不好。」
「我們有義務為了那種沒用的東西矜持嗎？」王蛇握緊了拳頭。
警燈閃爍，在這陰森森的場合中維持奇妙的平衡。
大屠殺，在這群眼神黯淡的公安眼中，卻是正義的勝利。
究竟真正的和平何時會到來，沒有人知道，但為了和平，戰鬥不斷的持續下去，就像被傳遞的聖火般延續。
「反正，我們早就沒所謂的『矜持』了。」奧利多背對離開前，停下腳步，「好歹做個樣子吧，這是為了你我的好。」
王雪芬的死亡，只是一個開始，絕對不是結束。
雲層迅速在空中游移，彷彿避之唯恐不及的過客。
王蛇的歉意隱藏在內心深處的角落裡，他總是將那些不該出現的東西放在看不見的地方，眼不見為淨。
惡夢總在睡眠時悄悄襲向他，宛如來自黑暗中的眼鏡蛇。
快速、精確、俐落，一針見血的緊咬住，並且再也不放開，直到一切結束為止。
惡夢的肆虐並非一朝一日的事情，長久以來，就像例行公事一樣發生，常見到跟人類的生理作息沒兩樣。
可是王蛇始終無法克服和習慣。
每次的噩夢都不同，並不是關於殺人的罪惡，或心理過意不去，那是源自腦海中最深、最神秘的角落的一處想法。
就連他自己都沒有發現。
有時是母親將他抱在懷裡，輕輕地哼兒歌，等待他的入睡，就在他閉上雙眼不久，母親卻空間撕裂成碎片，變得血肉模糊。
王蛇便會瞧見母親死不瞑目的雙眼，彷彿在責備他的存在。
緊接著，無數的苛責雙眼就會從黑暗之中冒出來，數不清的，無盡的窺視使人宛如裸身、呱呱墜地的嬰兒。
「王蛇！那就是我的期待阿，你越來越像過去的我。」父親說。
「少囉嗦，我們根本不像。」王蛇反駁。
「不，我們非常的相似阿。你在恐懼什麼？是死亡嗎？是仇敵嗎？來自未知的危險和陰暗的猛獸嗎？」
「用不著你管。」
「哎呀，還真是怯懦呢。」
「你還真有臉說，早早拋下老媽和我們，到哪裡鬼混？」
「我是不得已的，在這種情況下，別無選擇，就像你，王蛇。起初就肩負著一開始根本不該有的罪孽，而這會害死你。」
「這是我的選擇。」
「這種逃避問題的方式，充滿孩子氣阿。王蛇，對你而言，我不過是虛幻的存在，但總有一日，我們會再見的。」
「等你出獄，我也不會去見你的。」
父親的魔性的笑聲持續迴響在黑暗空間裡，回音甚至重新跑進耳膜肆虐。
別再笑了！
別再笑了！
他盡力掩住耳朵，卻無法讓那些聲音從滲透進耳畔的源頭散去。
在那月黑風高的夜晚，冷風颼颼。
王蛇醒來時，背脊傳來一陣涼意，毛骨悚然、渾身起雞皮疙瘩，但是那並不是恐懼感，而是一種生理上的反應。
面對近乎刑求的噩夢騷擾，他束手無策，就像一名手無寸鐵的小孩。
每當這種時候，王蛇都有種回到童年的感覺。
自從母親過世，一切都變了。爸爸不再回家，姐姐不再露出笑容，總是在深夜回到家裡。
關心成了過往雲煙，交談成了禁忌，好像多說一個字，這個世界便將分崩離析。
翌日，王蛇和奧利多被公安局總部召去。
這是一次公開集體會議，集合了公安一到三局的主要高階幹部，以討論和統合近期的目標為議題進行。
第一個議題，是在板橋的那一次鎮壓。
死去的公安三局七課搜查官王雪芬的死亡，搜查官的死亡是屢見不顯，但若是來的不自然或疑點重重，便會拿出來放大檢視和討論。
因為，像公安局這樣的機關裡，更是絕不能有敵方的滲透，這是關係到國家安全的大事。
「你們當時為什麼沒有集體行動？保護搜查官的安全是首要之事務！」公安三局的上級主管咆哮道。
奧利多眉頭一皺，平靜的說：「是，當時我們因受襲，兵分三路。在那之後，都獨自面對敵人，我們以寡擊眾，本就沒有多餘的心力關照其他人。這乃是難免的死傷，這是我的責任，沒能保護好下屬。」
「他媽的！閉上你的狗嘴，奧利多。多少手下死在你的領導之下，你到底有沒有羞恥和悔過之心？每次只會嘴上說，我會反省和檢討，人員的傷亡，你根本不在乎吧？」公安三局的局長說。
「就是啊！為什麼這樣的人能在公安二局擔任課長職位？就算再怎麼驍勇善戰，再怎麼功績顯赫，這樣的人根本就不適任公安之職，我提議要『廢除』奧利多先生的公務人員職位！」公安二局的局長說。
「重點是，王雪芬搜查官是一名優秀的公安，她不是會犯下這種導致死亡輕率發生的錯誤。」公安三局七課課長說。
場面一片沉默。
「很遺憾，她不幸喪生了。」王蛇說：「我們確有過失，但身為公安，在座各位的長官，難道都沒經歷過那種場合嗎？」
長官們面有難色，王蛇是這些長官的眼中釘，但優秀的表現是眾所皆知的事實。
「本人十來歲出頭時，就當兵服役，經歷過那場大戰。這個世界就是如此的嚴酷，就連小孩子也不得不上戰場。因為我們都知道，我們跟對岸的兵力差距多大。」王蛇說。
「我們今天不是為了追究責任，是要查明真相。」公安三局七課課長說。
「是阿，公安局失去了一位菁英，確實是讓人難過的事情。不過真正的問題是，我們之中有叛徒。」公安二局局長說。
「沒有明確的證據指出任何人可能是，可是我們都心知肚明，這人潛藏在公安局，潛伏著，王蛇搜查官，你知道暗殺局長的嚴重性和正當性權衡嗎？」公安三局的局長問。
「上頭交代什麼，我就做什麼。我從未質疑過，即使有，我也會提出討論。」王蛇說。
「他媽的！王雪芬才不是這種程度的搜查官！她是被陷害的，就是你們兩個！」公安三局七課課長說，拍桌加上斥喝，幾乎讓眾人都愣住了。
這位課長素以溫和友善著稱，可是現在的他完全失控了。
「等等，東西可以亂吃，話不能亂說呢。趙長官！」公安三局的局長說。
「我明白你們失去下屬的痛，這段日子以來，為了打擊黑幫勢力的擴大，我也喪失很多優秀的下屬，不是只有你！」奧利多當場將黑西裝和白襯衫撕裂，露出傷痕累累的上半身。「當你們坐在辦公室吹冷氣，處理文書工作時，我在戰場上與敵人作戰，身心俱疲。但是我從沒抱怨過，也沒想過離職，更沒想過死亡和下屬的安危。因為我知道，現在放走一隻蟑螂，今後蟑螂會繁衍更多的蟑螂來攻擊，必須要斬草除根。」
「你們都先冷靜下來！」暫時接棒公安局長代理職位的人說。
雙方的衝突眼看一觸即發，用凶狠的目光攻擊彼此。
「坦白說，我不認為奧利多課長或王蛇搜查官有什麼疑點，兩人同樣都為了公安局盡心盡力，掏心掏肺。這是大家有目共睹的，那場槍戰中死傷高達六十幾人，其中只有幾名公安受傷，一人死亡。已經算是不幸中的大幸，何況以奧利多的作風，在他手下辦事本就風險很高。」公安三局的局長說。
「這倒是真的，所以現在那邊很缺人呢。」公安二局的局長說：「不然王蛇搜查官暫時派駐到奧利多那好了，何況就王蛇的立場而言，危險的很，有奧利多在，他們可以互利共生。」
調往公安二局是顯而易見的降職。
「好了，討論下一個議題吧。我不想爭論，也不想給王蛇和奧利多懲處。如果那麼做，就是本末倒置。」公安三局的上級長官表示。
對於這樣的判決，王蛇並不感到驚訝或任何情緒。
因為這就是一個政府機關該走的標準程序，一直以來都是如此，今後也是一樣。
會議結束後，奧利多要王蛇回到新北市政府辦理轉調登記。
人事命令的下達沒有轉圜空間，從一開始的支援變成正式命令。
「你要背負的人命，又多了一條。」奧利多說。
「第一步踏出去以後，數字的多寡就不再是意義。」王蛇說。
「就我所知，反局長派的立場也是舉步維艱。如果非不得已，或許就連原本的靠山都將倒戈，屆時你是孤單一人。」
冗長的走廊上空無一人，陽光透過小玻璃窗打進室內。
「這樣啊。」
「還真是諷刺，如果那些傢伙那樣對待你，你就真的被當成棄子。不如趁早逃往國外，你姐姐在美國聯邦調查局不是嗎？」
「我不想去找那傢伙。」
對王蛇而言，姐姐同樣也是叛徒。
這個家，除了過世的母親，沒有人可以信賴。這麼久以來，他都是靠自己走過來的，因此，現在的王蛇也難以相信任何人。
包括他自己在內。
「我的第六感也很準確，順便告訴你。我有強烈的預感，你在這幾天內會遇難，好好想想吧。要撤退還是面對命運。」
奧利多留下這番話，離開了。
創作內容
軍官戰記 (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