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兄妹眼巴巴地盯著清唱在對面那張椅子上坐下,她好似還刻意避開了姚流剛才坐過那位置,可見是真的很討厭他。
「我從少當家⋯⋯現在那個姚汛說起吧。你們都記得我說過,教我山海術的師傅是姚汛對吧?」
他們無比認真地點頭,白虎似乎也有點興致地斜靠在椅背上聽了起來。
「那個少當家並不是真的姚汛。真正的他,也就是當家的大兒子,在九年前就死了,這點千真萬確。」
他的死還是她親眼目睹的,這句她沒說。
「那⋯⋯是有人假扮姚汛了?可是我看姚家對剛剛那人的態度沒什麼古怪啊。」
「姚家為何要讓人冒充他們的大公子,還恭恭敬敬地待他?連復祖姚流都將他當成兄長來對待。」
「如果冒充姚汛的那人也是當家的孩子呢?」
清唱一回就把雙胞胎堵得說不出話來。
「什、什麼意思?老當家其實不只有兩個兒子,而是三個?」
「兒子是只有兩個沒錯。正確說起來,是兩個兒子和一個女兒。」
「⋯⋯什麼!」
三個人紛紛驚叫著從座位上跳起,衝著清唱大喊。清唱似乎早料到他們這反應,一點都不意外地再揮揮手讓他們坐下。
「所、所以剛剛那個少當家是女扮男裝的?」
「為什麼要這麼做啊?怪不得我總覺得他聲音不太像男人!」
「身高也是⋯⋯說是不太高的男人,或是稍微高一點的女人好像都說得通。」
方才沒看他和姚流同時站在一塊兒,不然應該挺明顯了。姚流那個子,女人一般很難長到。雖說兄弟的身高未必相近,任鈴那兩個孿生哥哥例外,但若姚汛實為女性,自然更不可能。
「所以那個少當家其實不是兄長,而是阿姐了?看姚二公子對他的態度,總不可能是妹妹。」
「是。那人真正的名字是姚渝,姚汛的妹妹,姚流的姐姐。」
「那為什麼她要女扮男裝,還要裝作是姚汛?好好的小姐放著不做,去當少爺啊?」
「這我就無從知曉了。我第一次見到她是師傅的葬禮後,來本家領護名和出師儀式,她就已經男裝,全姚家上下都喊她大少爺了。」
要不是清唱聽師傅提過自己有個妹妹,還長得和他很像,恐怕不會第一眼就認出了她。
她分別答完任鎗和任鉉的疑問,才注意到捏著下巴沉思的任鈴。
「可是追根究底,既然有復祖在的話,下一任當家的人選不就定了嗎?但現在的當家依然是他們的父親,而理論上由第一繼任順位者來做的少當家不是復祖,是變成大少爺的姚渝小姐。」
復祖成年時將無條件繼任當家,這是五世家共同的傳統,任鈴還特別向清唱確認過姚家是否例外。
「我先說好,今天你們從我這裡聽來的事情,包括『姚渝』這個名字,都千萬別在本家提起。還有,詳細的來龍去脈我也不曉得,只能把現階段的情況告訴你們。」
她又深吸一口氣,而後再道:
「我遇見師傅時,他已經叛出姚家、斷絕了家族關係,所以我出師之後,偶爾上來姚家領工作,才知道這些。老當家姚海非常不待見復祖姚流,明著暗著都處處打壓他,一點也沒有要讓他繼任的樣子,更見不得姚家其他人對他好。」
「這麼說,姚二公子在姚家被打壓了?」
「是嗎?我看他倒沒那麼慘吧,他那哥⋯⋯姐姐也沒對他很壞啊。」
「老當家不喜歡姚流先生,所以讓姚渝小姐做少當家?」
「是她自己搶過來做的,還是姚海指派的,這我不清楚。不過姚家上下倒是怨聲載道。」
幾個山海師前輩說那老當家二十年前左右開始就瘋瘋癲癲,不理事還來攪糊,一下不准他們去工作,一下又要打罵訓罰,姚家被弄得烏煙瘴氣,委託都不能好好接了。後來聽說來了個少當家代管,以為日子會好過,但少當家卻聽著老當家的話,大家還是難做。
「為什麼要女扮男裝,還對外自稱是姚汛呢⋯⋯」
「又為什麼代管職務,還是照著老當家說的做?那代管不代管都沒差啦。」
「還有,為什麼老當家這麼不喜歡姚流先生?復祖不是很寶貴的嗎⋯⋯」
清唱看一眼他仨捏著下巴思考的模樣,果真是親兄妹,簡直一個模子打出來的。她又長嘆今天不知第幾口氣,道:
「別想了,我說這些不是要你們思考背後的原因,只要知道現狀就好。姚家的事碰不得,莫要插手。」
姚家裡頭那些事情她不想管也管不著,只作為一個知情者告訴他們事實,至少把他們腦袋裡面打結成一團的那些疑問全部理清。
「我上來回報工作結果,你們上來打招呼,就只是這樣。既然事情辦完了,就下去吧。」
看她這就起身要走了,任鈴忙問:
「妳要走了嗎?」
「走啊,還待著幹什麼?」
「不、不是,我是說⋯⋯」
清唱的事辦完,她這次是不是真的要走了?一道去了庚辰山、捉剝皮鬼、見應龍,好幾次清唱都說過她要走,卻還是為了各種因緣際會留下。任鈴知道她不會一直和自己同路,但當她真要離開,卻好難接受。
「妳不一起走?我可不想待在這種悶死人的鬼地方。回分家去吧,我們還要等何羅魚的消息。」
任鈴眼睛一亮,清唱剛剛說了「我們」。
「嗯,說得也是⋯⋯」
「不過,剛剛姚二公子說了他要搭把手吧?」
「但他哥⋯⋯姐姐⋯⋯哎,少當家又說本家不插手管這事,那我們到底聽誰的?」
任鎗很自然地望向這裡最了解姚家情況的那人,她道:
「姚家現在雖然是少當家說了算,不過二公子似乎不歸他管。所以復祖要來就讓來吧,少當家不會干涉。」
事實是好歹身為復祖,姚流在姚家卻沒有一點發言權,他說的話沒人聽,也沒人在乎他要幹什麼,全家上下當他是空氣似的。清唱沒把話說得這麼難聽,但事實就是如此。
「那我們是不是該去跟他分享一下情報⋯⋯之類的?」
「沒準他知道得比我們還多呀。他不是說他之前也調查過了?」
「對對,而且有他在,我們又多一尊神獸啦!玄武大人真是酷斃了,一出現就讓我全身打顫⋯⋯」
「說得是!那種冷冽的氛圍真是——他好酷啊!我⋯⋯」
兩個神獸小粉絲的熱忱還沒發散完,就聽白虎刻意一咳,清清喉嚨道:
「你倆崽子,敢當著我的面誇那個石頭腦袋?」
「哎哎,不敢不敢!」
「論酷不酷還是您當第一的,白虎大人!」
兄弟倆再一搭一唱地把白虎捧上天,他竟然還挺享受這種鬧劇般的眾星捧月,任鈴都無言以對。
撇開那三個胡鬧的不管,她望向清唱。清唱跟姚流的關係看起來不是普通的差,從那時在戲樓裡光見一面不說話都能讓她那般不快,還有方才兩人之間的令人窒息的緊繃都看得出。但她居然沒反對姚流加入失蹤案調查,還說「要來就讓來」。
「真的好嗎?清唱。老當家那麼不喜歡姚流先生,妳和他一道調查,萬一讓姚家覺得妳⋯⋯」
「那倒是無妨。不管是姚家還是那個復祖,兩邊我都看不順眼。但是眼下要以解決案件為優先,誰幫我誰就好囉。」
她還挺不在乎地回答,再接著朝雙胞胎喊:
「兩位說得挺有道理,不妨去找他,要合作就需要好好溝通。」
「姑娘說得好!」
「我們這就去!」
任鎗和任鉉一道從座位上彈了起來,興致高昂卻仍裝得端莊地走出房間。清唱讓他倆隨便抓個路上遇到的小廝丫鬟或學徒,誰都能帶他們去找姚流。
「你不去嗎?」
「我?」
任鈴看白虎還留在這兒,知道他通常在情況允許時都對自己寸步不離,但她早就看透他心思了。
「你有話想和玄武大人說吧。去找姚流先生,他們應該在一起才對。」
「我⋯⋯」
「應龍大人說了,同為天官,互愛互助未嘗不可。」
「誰要跟他互愛!」
她忍不住笑了聲,白虎甚至連回答都和上次應龍這麼對他說時一模一樣。
「異象的事情,我覺得玄武大人應該知道得更多,只是礙於姚家不插手的立場而沒告訴我們。你去問問他吧?知道愈多對我們愈好啊。」
白虎最受不住任鈴這樣情理兼備的請求,只挑了挑眉,看上去有些為難,天人交戰過不多久還是道:
「我知道了啦,我去找他。」
任鈴衝他一笑一道謝,但目送著白虎走出去的背影,垂著的耳朵和尾巴雙雙令她覺得自己好似做了件過份的事。
「他還真的很聽妳的話。」
清唱打趣著他倆的關係。白虎從來都是隻桀驁不馴的猛獸,只有在任鈴面前像隻時不時鬧點彆扭的小乖貓,脾氣過了還是會老實地照她說的去做。
「白虎和玄武關係好像真的很不好。不過,我想白虎那麼久沒見到其他神獸,他們或許會有些話想彼此說說。」
若白虎聽到這話,他絕對會說這是不必要的關心。
「清唱,妳這之後有空嗎?」
她前腳才剛想走,就被任鈴一句話攔了下來。清唱這才開始想該用怎麼樣的藉口理由來搪塞她,任鈴已經不給她留後路地道:
「有空的話,能不能陪我修煉?」
看看那一雙目光熠熠的眼睛,總是能盯得別人很難拒絕她的要求。但清唱不吃這套,冷冷地回:
「你都見到他了,還要我陪妳?」
「什麼意思?」
「他和妳一樣是復祖,而我只是一個普通得隨處可見的山海師,讓他教你比較合理吧。妳就別再⋯⋯」
「為什麼?」
「啊?」
清唱不解地轉頭去望她,任鈴一臉理所當然地答:
「我沒有求姚流先生教我啊。我求過的人從頭到尾都只有妳一個人而已。」
「不是,我的意思是⋯⋯」
「而且我很喜歡妳的教法。」
任鈴笑瞇瞇地說著。
「和妳一起修煉總是很開心,妳每次都可以找到我做得不夠好的地方,再教我如何改正。」
她看清唱呆著不說話,又以為是自己說了什麼惹她惱了,再連忙說:
「當、當然!我知道教我對妳來說很浪費時間!如果妳不願意了,我再去求姚流先生⋯⋯」
雖然他一定會覺得我莫名其妙。任鈴愈說愈沒膽了,這最後一句細小得清唱都沒聽見。
「妳真的好奇怪。」
清唱終於開口,任鈴一抬頭就看見她那張總是冷冰冰的臉上好似漾出一抹極淺極淡的笑靨。在別人看來或許難以察覺,任鈴卻知道那已是難得一見。
「又這樣說我⋯⋯」
她嘴巴上習慣性地回了句。那曇花一現般的笑容已然消失得無影無蹤,任鈴卻覺清唱周身氛圍都柔軟下來。
「好,陪妳就是了。」
「真的嗎!」
應都沒應,清唱把會客室的窗都關上,走到房門口了才落下句:
「走吧,我帶妳去校場。」
白虎用了和雙胞胎一樣的手段,在路上隨便找到了個一身白衣的姚家學徒,套著漆黑皮革護手的手上拿著一把木弓,看上去正往某處趕。白虎一問他玄武在哪,他馬上就被別家神獸的威嚴嚇得險些魂飛魄散,抖完才怯懦著結巴說玄武在弓箭場,而他正要去那裡訓練。
任家的監兵神君,傳說中的猛虎破天跟在一個小毛頭身後,這幫奇妙組合走到哪兒都會吸引其他姚家子弟學徒目光。他們嘖嘖稱奇地瞻仰神獸真貌的同時也覺得被神獸跟著的那傢伙真可憐,似乎隨時都能嚇哭,一直到了弓箭場才解脫。
擁有一整座山的姚家佔地廣大,這弓箭場自然也寬敞得很,四周山壁圍繞,那邊約木靶二十來個,這邊姚家子弟數十人,清一色白衣站開一排。
「搭箭。」
玄武就站在這一排人的背後,他一聲令下,弟子們紛紛從身旁的箭筒裡取出一支,搭上弓面。
「拉弓。」
再一個口令,眾人動作整齊劃一,絲毫不差。
「放箭。」
好幾支利箭同時劃破氣流的聲音齊響,流箭飛向另一端的木靶,但箭靶上的成果就沒像他們的動作一樣完美契合,有些人的靶心被箭羽遮得都看不見,又有些人的靶上只有寥寥幾支。
怪不得那小弟子趕得那麼急,他遲到了。可憐小毛頭把白虎帶到玄武面前,對玄武深深一鞠躬致歉後就連忙加入練箭行列。玄武見來了個稀客,聲音也不變地對眾弟子們道:
「拔箭。靶上少於十支,校場三圈;多於十支,換拿鐵弓。」
「是!」
少年們齊聲一應後紛紛放下手裡的弓,背著箭筒跑向那一排木靶。白虎興味盎然地看了一會兒,才開口道:
「你還兼任武術指導的?」
「方才府上二位公子把流少爺請走了,我代為看管。」
「喔,這樣。倒是姚家的道服什麼時候改成白的了?看著和任家的好像。」
「現任當家不喜黑色,令眾子弟學徒於姚家內著白訓練服,非出門工作不可著黑色道服。」
「還有人不喜歡看到自己家道服了。」
他隨意回了一句,眼睛看著那幾個小少年努力拔箭的模樣,又說:
「姚家出什麼事了。」
「流少爺十四歲,第一次喚我出來時就已是如此。無能為力。」
玄武的語氣一樣聽著有些生份,可白虎認識他千年有餘,不管想不想都聽得出他聲音裡的無奈。
「你沒想過要幫他嗎?或許不只他,整個姚家都需要你來改變他們。」
「我們是神獸,過度干涉人類不會有好下場。再說,我們簽約的內容是保他們安然無恙,並不包括居中調停。」
「我明白,但在這種壓力底下長大,你能保證他不會扭曲嗎?」
「我沒有你那麼幸運,白虎。不是誰都有辦法和你一樣,好好伴著一個孩子長大。」
白虎心裡悶了一下,沉默了良久。玄武見他不說話了,再道:
「你能夠靠自己的法力現界,我知道你會在每一任復祖誕生那天偷偷地去看他們。甚至在他們成長得足以自己召喚你出來以前,時不時地自行現界。成年禮對他們來說是初見,對你卻是相見。」
「⋯⋯你怎麼知道的。」
「想想你的性格,又你是唯一有能力做到這件事的,並不奇怪。」
白虎深吸一口氣後長嘆,他從來沒有一件事情瞞得住玄武,玄武知道不知道永遠只是時間遲早的問題。
「這算是幸運嗎?」
「於我來說,是的。你可以護著他們好好地成長,不似我與流少爺的初次相見,他早已滿身瘡痍。」
玄武此話一出,白虎又是一陣沉默。
「人類真難。」
那頭弟子們將靶上所有箭都拔下,幾個認命地跑著下了山梯,幾個興致昂昂地到練箭場旁的武器庫裡去取資格夠了才能用的鐵弓。
「我很不想承認,但我難得一見地同意你的想法。」
—————
既然都有女裝大佬了,為啥我們不能有男裝大佬!(拍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