達人專欄 （這個是今年一月寫的，是疫情爆發以前的事情。）
這次要說的是在彰基的神經內科的故事。在我來彰基之前，就有聽到很多學長姐大力推薦這裡的神經內科，所以當我有機會選擇的時候，當然是想到這邊的神內看看啦。
先釐清觀念，神經內科與神經外科是分開的，神經內科也不等於精神科。神經外科就是需要動刀的，比方說腦出血、腦腫瘤、椎間盤突出是神經外科負責的範圍；而精神科和神經內科又差的更多了，憂鬱症、雙極性情感疾患、焦慮、思覺失調這些精神狀況是精神科的領域。那神經內科在看什麼？講出來就懂了，中風、癲癇、頭痛這些就是神經內科的領域。
在神經內科的病房，大約七八成都是中風的病人，剩下一兩成是癲癇，其他疾病的占比就很少很少。失智症、阿茲海默症是在神經內科的門診才會見到，這些病人不會因為這些疾病而住院。
到神經內科之前，我打電話給總醫師學長詢問當周一報到的時間和地點，結果學長在電話裡的聲調聽起來好溫柔，好不習慣，被嚇了一跳。（前一個月都在外科，很習慣外科學長姊的大喇喇風格啦。）
我是和我一個帥哥學霸同學一起去神經內科，兩個見習醫學生各自被分到一個team（也就是一個主治醫師、一個護理師加一或兩個住院醫師）。我同學上面有兩個住院醫師學長，我上面只有一個住院醫師學長（下稱我學長）。進入神經科病房實習後，幾乎全部的病人都是中風和癲癇入院。第一天早上，我學長就分給我照顧一個中風的病人，接著他大概跟我介紹中風要怎麼緊急處理、定位發生中風的部位，然後他就轉頭走了。
他就這樣轉頭走了。
我看到同在護理站的帥哥同學被兩個學長環繞，他分到的兩個學長嘰嘰喳喳的拼命講解拼命教學，我同學拼命埋頭苦抄筆記；對比我這邊，我學長還在跟漂亮護理師聊天，放我一個人孤單亂晃，好淒涼。好淒涼啊。
可能我一個人在護理站閒晃太引人注目了，帥哥同學分到的其中一個學長（下稱天使學長）就來問我：「妳怎麼沒事做呀？」我說我學長好像在忙，天使學長就面帶微笑的說：「那有人教過妳中風的腦部ＣＴ和ＭＲＩ怎麼看嗎？沒有啊？……我剛剛跟妳同學講過了，不過沒關係，我現在再跟妳講一次！」學長！你是天使啊！
因為中風是神經內科病房的最大宗病例，所以在神內的時候，也就學到很多中風的緊急處置，中風的影像怎麼判讀，中風的分類，中風的各種治療與治療的使用時機。不過中風能做的處置也很有限，只能在病發的起初就趕快注射血栓溶解劑或是開刀進去取栓或放支架，可是這些方式都有很多限制。如果不能使用這些方式，就只能口服其他抗凝血劑或抗血小板的藥了。要恢復到中風前的功能，神經內科也不太能做什麼，要依靠復健科和復健治療師的幫忙，才有可能恢復日常的功能。
所以雖然神經內科是個要讀很多書、很多學問的一科，但在面對某些疾病時，還是束手無策。尤其中風的復發機率非常高，吃抗凝血劑的目的是預防中風的二次復發，但即使吃藥也還是效果有限，看著病房的中風病人，多少是有些難過。
我在神經內科的前面幾天，我學長都被護理師找去聊天，幾乎是有點半放生我。而且跟我一起跑神經內科的同學又是超級大學霸，有時候學長姐在問問題的時候他都答得出來、我卻答不出來，再對比他的兩個學長都很照顧他，相較之下，被學長放生的我又因為沒人教學而無法進入狀況，整個悽慘到不行。
不過帶我同學的天使學長注意到我滿臉哀傷又無事可做，只要我學長沒有在專心教我，天使學長馬上殺到他面前碎碎唸：「你在幹嘛！不要放生學妹，趕快教學啦！」有一次我只是在完成我負責的病歷，天使學長看到我在打病歷就轉頭對我學長說：「你怎麼可以奴役學妹幫你打病歷？要教學、要教學！」還有一次是我跑去問我學長胸腔Ｘ光的問題（其實這不是神經內科擅長的領域ＸＤ），我學長正忙著開醫囑說要等一下再教我，天學長聽到之後就說：「那妳過來，我來教妳怎麼看！」……我眼中的天使學長頭上是有聖光的啊，學長你真的是上帝派來的天使！！QWQ
彰基的神經內科行程安排的很扎實，除了待在病房看看病人和跟查房之外，還安排了很多很多門診、神經電氣生理檢查、腦波圖、頸部超音波檢查、心理評估讓我們去參觀。門診有一般的跟門診和教學門診，教學門診就是直接讓學生去向病人問診。那天來了一個阿姨說覺得自己有失智症，想來看門診安排檢查。「有發生什麼事情，讓您覺得自己記憶力衰退？」我向阿姨這麼問，阿姨很詳盡地說了很多自己記憶不佳的事蹟來證明。
「您說您自己有在別的醫院追蹤肺部的腫塊，那大約是多久以前發現的呢？」阿姨聽到這個話題，馬上對自己的病況侃侃而談，從三年前在本院發現一公分的腫塊，後來去別的醫院又在大概幾月時發現變大，諸如此類非常詳細的述說自己的狀況，這話題講了大約有十幾分鐘。
「那個……您對於自己的狀況還記的非常清楚，幾公分都記得住，就連上次搭飛機回國的時間點都很清楚，就我看來您沒有失智症的狀況呀。」主治聽完病人的描述，試圖溫和的告訴病人她其實沒事。病人眼睛睜大的表示自己記性真的很差，但主治還是很堅定的說她的認知功能都正常，並不像失智症的徵兆。最後阿姨終於被說服了，但還是堅持想做腦部的磁振造影ＭＲＩ，最後就讓她簽自費做檢查了。這個病人看了將近７０分鐘，坐在診間的我只覺得人生好難，為什麼看一個病人看這麼久。ＱＱ
還有一次是去看神經電氣生理檢查，這個檢查是在神經的末梢貼上導極，再拿一個放電的電極去電刺激感覺神經和運動神經，用導極去偵測神經傳導的速度和電流大小。偵測出來的傳導速度和電流大小，可以去判斷該條神經的功能正常與否，一般都是去偵測四肢的神經。
因為這個神經檢查是要完全放鬆肌肉才能做（因為要是不自覺的用力，神經本身就會有電訊號，就會不準確了），所以檢查室有一張床給病人躺著做檢查。我們看完檢查之後，檢查室的學姊就讓我們每個學生都去躺床上做檢查看看。
這個檢查就是直接去電刺激四肢的神經，所以會有一種被電到的奇妙感覺（有點類似大家撞到手肘，手很麻的感覺）。一開始被電會很不習慣，難怪前面的某些病人在做檢查時一直哀哀叫。學姊就說之前曾經就有一個病人檢查時叫的超大聲，外面的等待室都可以聽到哀嚎，結果這個病人做完檢查之後他們走出去叫下一位進來，才發現等待室的病人全部被嚇跑了。ＸＤ
這個就是神經電氣檢查做出來的圖表，學姊做檢查的時候只有說「果然年輕人的神經就是速度快、反應又好～」其他什麼都沒說，我拿這張表去問我學長怎麼看，他說他還沒學到不知道，所以我也不會看……
在神經內科的第二周他們人力有做調整，我team上的護理師換人了。少了那個會跟我學長聊天的護理師，閒下來的我學長就對我超級照顧。每天老師上來查房前，我學長會先去看病人，第二周他都有記得帶著我去，實際見到病人之前還非常仔細的跟我討論接下來要看的病人的狀況。
我學長坐在護理站開醫囑，只要他看到我出現在護理站晃蕩，就會面帶微笑地跟我說：「來！搬椅子坐我旁邊呀！」我聽話的把椅子溜過去他旁邊坐下，他就會點開自己做好的投影片，開始認真的講解起剛剛看的病人相關的主題。我一邊聽他講解一邊快速抄筆記，我學長還會頻頻回頭看我筆記抄完沒、適時的停頓好讓我有時間紀錄。（暖到流淚ＱＡＱ）
神經內科的精髓就是「定位localization」，講簡單點就是要找出發生病灶的位置。人的神經結構相當複雜，每個部位都各司其職，可能大腦顳葉中風，病人就說不了話；腦幹上段中風，病人的就無法控制眼球運動，會出現多重視野。所以定位就是要從病人的症狀去找出生病的確切位置。現在這個年代有CT和MRI，影像照一下就看的出來哪裡怪怪的。但是以前科技不發達的年代，影像什麼的都還沒有呀，所以神經學就發展出一套神經學檢查，這套檢查就是來找出神經系統受損的部位在哪裡。
彰基的神經內科的其中一項作業，就是在這裡的最後一天總醫師要考神經學檢查。其實以前在學校，都只有大概帶過，所以我對神經學檢查只有極為模糊的印象，可以說是完全不了解。我跟我學長求救說我要考神經學檢查，我學長馬上說：「我找個配合度高的病人，我帶妳去找病人練習！走吧走吧～」學長開開心心的拉著我去，可是我腦中對神經學檢查的那塊是一片空白啊！內心在哭泣的我認命地跟著學長走到病人的床邊。
「阿姨好，這邊這個是我們的實習學生，她會幫你做一些身體檢查，可以嗎？」學長帶我到一個神智很清楚的阿姨的床邊，簡單向她介紹我這個菜鳥的來歷，阿姨人也很好，馬上就答應了。「好啦，妳就直接開始吧。」學長把我推向前，自己一屁股坐在床邊的家屬陪病椅上。
等等…我什麼都不會啊……我只好硬著頭皮試著照書上寫的，幫阿姨開始做起神經學檢查。我才剛開始，就不知道要怎麼繼續了，緊張地轉頭找學長求助。還好學長看到我手足無措的樣子，就趕快上來教我怎麼繼續，雖然中間被阿姨吐槽說我怎麼肌肉力量比她還弱，不過幸好還是順利的完成整套檢查了。（超級感謝學長沒有嫌棄我這個笨蛋ＱＱ）
而除了神經學檢查這個作業以外，還有規定每個實習生都要報告一個案例給主治醫師聽。當時我學長聽到我要報告給老師聽，就自告奮勇的說：「那妳準備一下，先報告給我，幫妳聽聽看有沒有哪裡要改！」學長聽我報告之後他大概講解完，我就直接報給老師聽。雖然平常老師都不太理我ＸＤ，但我報告結束後，老師也針對這個案例，特地開了腦部ＭＲＩ向我解釋症狀的變化，老師親切又溫和的態度真的讓人對這裡的神經內科大大大加分。
當時有遇到一個神經內科很特別的案例：重症肌無力。學長在帶我去看病人之前，叫我先翻一下重症肌無力的書。在進入病房之前，我學長迅速的抽考：「那妳說一下妳對這個疾病的認識吧。」在我講完大概的機轉、症狀、治療，學長針對我不了解的部分又做了更多的補充，也釐清一些我不懂的地方，才帶著我去看病人。
重症肌無力是神經與肌肉交接的地方，被自己的免疫系統攻擊，所以肌肉沒辦法充分接收神經的訊號，會導致肌肉無力。有的病人會表現出眼皮下垂，就是控制眼皮的神經無法把訊號傳給眼皮肌肉，所以眼瞼下垂ptosis。這個疾病最嚴重的狀況是，控制橫膈膜（呼吸肌肉）的地方被侵犯，或是咽部肌肉受影響，導致病人沒辦法正常呼吸而致命。（嚴重發作時是要氣管插管的）
學長帶著我到病房看病人，她是個躺在床上的虛弱外籍女子，外觀有明顯的眼瞼下垂，說話能力也受限，只能點頭搖頭或發出簡單的聲音。雖然是印尼人，但她還聽得懂我們說的話，旁邊的台灣雇主也很用心地照顧她。她原本就已經被診斷出重症肌無力而有在服藥控制，但是這次急性發作導致她喘不過氣而住院，就要用血漿置換來治療了（簡單說就是洗血，把病人體內過多的攻擊自己的抗體洗掉）。血漿置換至少要洗個五次，確定症狀都穩定了才能出院回去，平常就繼續服藥控制。
照顧這個病人的主治是另外一位醫師，只是這個病人是分配給我學長照顧，所以那位主治醫師來查房的時候我也跟著去。看完病人之後，主治醫師就打電話給我學長：「欸，那個病人的類固醇要加大劑量，你帶學妹去做類固醇衛教。」在旁邊聽到的護理師學姐說：「之前來的都是學弟，主治根本都不理人的，難得來的是學妹，所以主治才有想要教學的意思欸嘖嘖。」「對啊，我們這屆住院醫師都男的，難怪老師他們都不理我們。衛教很麻煩欸──病人又是外國人──」我學長附和起來。那個……我剛剛查房的時候是不是應該躲起來，就少一件麻煩事了……
最後學長覺得口頭衛教太麻煩了，乾脆直接上網找了其他醫院的類固醇衛教說明，然後貼到ｇｏｏｇｌｅ翻譯成印尼文，中文印尼文都附上，直接印成一張Ａ４紙，就拉著我走到病人的床邊做衛教。太聰明啦！
學長在第二周瘋狂的教學，每次看到我在護理站，就把我抓到他電腦前教東教西。「妳有什麼問題要問嗎～～？」每次我提出一個小問題，學長就會找出一個主題來講解，即使我沒有特別想問的問題，學長也會找一個主題來教學，甚至還把自己做的筆記印給我。ＸＤ
「還有什麼神內的問題嗎？沒有喔？不是神內的問題也沒關係啊，醫院的問題、個人的問題，或是想聊天也行！」「……學長，你為什麼想選神經內科啊？」這個問題幾乎是我到每一科，只要有能和學長姐搭話聊天的機會，我都一定會問的問題。
「為什麼喔……我從國外畢業回來，就到彰基實習啊。我那時候就想好一定要走內科了，跑過神經內科覺得這裡氣氛很不錯，後來就決定留下來啦。」學長點點頭。「那妳覺得呢？就留下來神內如何？」為什麼現在就開始招生啦！「我…還沒想好……」結果住院醫師學長們在聊天的時候，我學長就很開心的指著我對其他學長說：「我找到四年後的Ｒ１了！學妹說以後要來！」欸等等不是，我根本完全沒有說啊！ＱＷＱ
某天中午我學長教學結束之後，他到休息室吃飯，我跟著到休息室去要拿東西。到了休息室，我看到天使學長正在教學我同學，我就偷偷溜到他們後面想聽他們在教什麼。沒想到天使學長看到我在後面疑似沒事情做的樣子，又轉頭唸我學長：「欸！你怎麼沒教學！」正在吃飯的我學長抬起頭，很無辜的說：「我剛剛教很久，教完才來吃飯的耶……」我也趕快說我學長剛剛是有教我的，天使學長聽到之後才滿意的點點頭。結果後來天使學長也還是同樣的內容再教了我一次。超天使的！
在神內的最後幾天，之前排休假的學長們都回來上班了，所以後面幾天又更熱鬧了些。不管是哪個學長都很熱衷於教學，某天一個資深一點的學長在教學我同學，想雨露均霑的我馬上湊過去聽。資深學長用的是一問一答的方式在教，立刻抽考中風分類、抗凝血劑種類、機轉、血栓形成方式。每當我同學被問到答不出來時，我馬上搶著回答，偷偷報復一下他前幾天帶給我的壓力。（我好幼稚ＸＤ）
在神內真的過得很快樂，兩周好像一下就過去了。這裡常常有免費食物可以吃可以喝，很多主治醫師都很溫柔很有耐心，最棒的就是學長們都很熱心的教學啦。在彰基的神內真的很開心很有收穫，其實對想學習的實習生來說，有人帶、有人教學，真的會對這個地方留下很深刻很棒的印象。或許以後也會留下來，成為神經內科醫師也說不定。
下次的主題是「需要強大心靈能量的精神科」，如果喜歡這類文章，記得按下訂閱、收藏，我們下次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