達人專欄
練氣凝丹化元嬰，納虛合體度天劫。
真仙難容無命客，太乙光耀雲瑯琊。
第一章 六三
為濟睜開眼睛，一時間想不清自己身在何方。露水滴在他的鼻尖上，清晨的冷風吹來，凍得他打了個哆索。他呼吸又淺又快，體內氣勁相互鬱結糾纏，壓得他有口難言，胸口隱隱作痛。發生什麼事了？他怎麼會躺在這雙身樹下？這個月已經第幾次了？
他全身痠痛，什麼都想不起來，只有雙身樹的陰影籠罩在他頭上。一大一小糾纏合抱的詭異樹型彷彿某種妖物，施下詛咒夜夜召喚為濟爬過險峻的山嶺來到此地。為濟渾身發抖爬出粗大的樹根構成的洞穴，短衫和粗布褲子被露水沾濕，黏滿落葉泥巴。他的衣褲成了灰不灰、白不白的醜東西，想弄乾淨只怕又要耗上好一番工夫。為濟抬頭望向一望無際的雲頂，金色的晨曦漸漸散去，轉成火辣的日光。
這下就算趕回去，也一定要錯過早飯和灑掃。
為濟舉起拳頭用力敲自己腦門。他的腦子到底出了什麼問題？
他心裡著急，腳下也沒有停留，奮力一口底氣從胸口向上提起，運出輕功飛步奔馳。憑他的修為要百里空渡、落花飛葉不沾身是太難了，但要在半刻內重回山門，打理道袍裝作剛從茅廁脫困的模樣倒是容易。要演好戲的關鍵就是連他自己都得相信這是真的，他真的肚子疼得難受，都怪他到廚房偷了一把蓮子，以為多吃就能加快修煉的時程……
為濟一邊跑一邊編出這套謊，心中暗自祈禱騙得過去，趙水鏡最近盯他盯得愈來愈嚴了。奔跑速度加快，他胸中的痛也漸漸舒緩，鬱結的氣開始流動，重新在體內流轉。寬闊的草原一下子到了盡頭，翻過崖邊的花叢，眼前是條深不見底的山溝。
他一步跳過眼前的山溝，不料前方竟還有一道身影，一時失察的為濟大吃一驚，先凝在胸口的真氣，被這麼一嚇霎時散去，方寸大亂！真氣散去，一時脫力的他腳步一滑，驚呼一聲四腳朝天直向深谷墜去。在那慌亂的瞬間，只見一道銀光忽地閃現，劍尖直指為濟心口！
那從天而降的人好不熟悉。
只見宋仰澤劍尖一偏，勾住為濟衣服布邊，輕輕一挑度過一點氣勁，為濟向下直墜的身形瞬間止住。只這一瞬間，宋仰澤足蹬山壁追過落勢，左手將為濟攔腰撈起，身形急轉化力向上直衝！為濟只覺胸腹一陣縮緊，雲霧山巖迅速從眼前退去，再定睛連滾三圈，人已回到失足的山崖上。宋仰澤將長劍化入體內，臉不紅氣不喘踏在崖邊的花枝上。
看在驚魂未定的為濟眼中，仰澤師兄一手瞬間納虛取劍、凌空飛渡的高超修為，宛如天外飛仙一般，有說不出的瀟灑驚豔。看著形似天人下凡的宋仰澤，想起自己的狼狽模樣，為濟緊閉著嘴巴，連大氣都不敢喘一下。一身青碧道袍的宋仰澤立身花枝末端，花枝隨風擺盪，腳尖下是萬丈深淵。不過他似乎不在意立身險地，一雙冷眼看著為濟，隱約勃動的殺氣令人手腳發冷。
「你私自偷跑出山門，躲到後山練功對不對？真是傻小子，再不回去，你連早課都要錯過了。上肩，我送你回去。」
「大師兄這樣麻煩你，為濟過意不去……」
「都是師兄弟，再客氣就是不拿我當大師兄了。」
「為濟不敢！」
和他寬闊的肩背比起來，為濟還未長全的細瘦四肢，簡直和猴子沒有兩樣。有雲瑯琊雷風雙尊調配四時，後山現在正是春暖花開的季節，四處都是野花在滿山綠意烘托下恣意綻放。清晨的山嵐逐漸散去，絲絲淺白繚繞在峰林之間。要不是身陷殺機之中，為濟說不准會停留腳步看一下風景，裝作文人騷客感懷詠嘆兩下。
「大師兄修練分身乏術，是為濟不講道理，為難大師兄。萬分抱歉，往後我不會再提了，該是各人要做的，本該就由自個兒承擔才是。」
「胡說。二月二登階日快到了，你再不加緊修煉，只怕今年又要錯過。五氣聚元心法練得如何了？」
「我已經凝成元丹三年了。」
「你凝成元丹三年了？」
當時為濟不敢看仰澤師兄的臉，但想必吃驚得緊。照常理而言，仙們門徒練氣一年，凝丹兩年，三年修成元嬰。自從和仰澤師兄深談過後又是三年過去，為濟已經六年了還跨不過元嬰階。他是同輩中唯一被落下的，不少比他晚入門的師弟，都已經跨上納虛階了。
像仰澤師兄這樣的天才，不到十年就一路突破到第六階，諒必無法想像為濟有多無助。據說是度劫太過凶險，穆法尊不願冒險放行，否則天尊早就讓仰澤師兄破格登仙了。
身帶異香，功體與四季天地同化，雲瑯琊仙門的第一弟子宋仰澤，此時此刻用一雙仇視的眼睛看著受人嘲笑唾棄的胡為濟。他們兩人之間的修為差距，差得太遠太遠了，看到的世界想必也是截然不同。為濟不敢說話，他知道自己沒用得讓師兄失望，兩人一同談笑，發下豪語要一起登仙的過去如今和晨霧一樣消散得無影無蹤。
仰澤師兄在戰場上空等三年，想必滿心怨懟。
「有人告訴過你，當初就是我抱你入這山門的嗎？那時我還只是個剛修成元嬰的道生，抱著你一個狐狸般大小的小娃娃，還被其他同修說我是嘴饞，到山裡打獵來著。」
說起往事，大師兄嘴邊總是帶著笑，手搭上為濟的頭弄亂他的頭髮。難為情的為濟這時會撥開大師兄的手，快步向前走。仰澤師兄哈哈大笑，邁步趕上他。回憶讓為濟一陣恍惚，險些昏了過去。回過神，哈哈大笑的仰澤師兄不見了，殺意逼人的宋仰澤也消失了。為濟從草地上爬起身，努力挺直發抖的膝蓋，半爬半走直向雲瑯琊山門前的百步雲階。
懸壺師尊說過，要慢慢走上雲階，難是難在克制心中那份躁動。修道之人若是任由心火躁動，很容易就會走火入魔，發狂而死。修為愈高，愈是容易心火躁旺，是故為濟每次踏上雲階，總是戰戰兢兢，生怕自己在無意間生養了輕慢之心，辜負當初建造雲階的瑯琊道祖一片苦心。
只是為濟自己也很清楚，不管表面上裝得多麼柔順似水，有把火在他心頭燒，三年來愈燒愈旺，幾乎要吞食他的靈魂。他想成仙，他想突破困住他的登仙階，一路踏上頂峰和仰澤師兄一起度過天劫，成為百年來以凡胎之姿修成正果的第一人與第二人。
為濟一步一步往上走，百步雲階和平常一樣漫長、磨人，巍峨山門裡傳出沉重的鐘聲。
【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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