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足

        接到認識很久，但一陣子沒見的學弟H打來的電話。

        電話裡H的聲音聽起來很低落：「學長，晚上有空嗎？我請你喝酒。」

        我心裡想，明明知道我不喝酒，但為何每個心情不美麗的朋友，約我都是喝酒？

        但我還是回答：「你請的話，那好吧！」

        我們約在一間頗富盛名的Lounge Bar見面。坐在裡頭等H來的我，看著身邊的紅男綠女，個個精心打扮，妝容整齊。再看看自己，自以為年輕地穿著LEVI'S牛仔褲加Uniqlo T恤，腳踩New Balance球鞋，一時之間，頗有不見容於此地的羞慚。

        還好H沒讓我等太久，兩個閱盡人生的大叔湊在一起，抵擋旁人的異樣眼光綽綽有餘。

        明顯心情不好的H，在乾了三杯馬丁尼後已有醉意。喝著薑汁汽水作陪的我，一邊聽他絮叨著，一邊努力地不被隔壁穿著黑色低胸洋裝的長髮美女發現我在偷瞄她。

        忽然間，H大聲地說：「學長，你說說看，想跟一個人在一起有這麼難嗎？」

        隔壁的美女嚇了一跳，轉過頭來望向我們這桌。哇嗚！正面比側面更好看！

        不過，我感受到H灼熱的視線，連忙轉頭回來說：「哩係咧供蝦毀？」

        聽了好一陣子顛三倒四的故事，我大致明白了H心情不好的原因。

        H是一個頗富盛名的耳鼻喉科開業醫。早早離了婚，沒有小孩，但很有錢。雖然年已四十，但保養得宜，高大帥氣。黃金單身漢就是在形容這種的。

        偏偏，黃金單身漢喜歡上了一個年齡相差16歲的女孩。雖說愛情不分年紀，但顯然觀念上的歧異製造了問題，然後問題把我們帶來了這間Lounge Bar。

        女孩愛玩，H只要沒診的時間都陪著喝酒、唱歌、逛街、泡夜店。雖然自己喜歡的是跑步、電影、宅在家，但為了討女孩的歡心，H幾乎隨傳隨到，而且從未表現過不耐煩。

       雖說愛情這檔事，本就是一個願打、一個願挨。但問題出在，H想要和女孩發展穩定的關係，朝向長遠的未來而努力。但當他每次想縮短兩人的距離，總感覺女孩有各種理由在抗拒、在躲避。

        於是，H和女孩的關係一時進、一時退。耗費心思與精力，卻總像在跑步機上跑步，氣喘噓噓，卻沒有終點可以抵達。

        聽到這裡，我忍不住賊賊地問：「你該不會是覬覦年輕妹妹的肉體，只想把人家拐上床吧？」

        半茫的H生氣地看著我說：「你把我想成什麼人了？」

        我一本正經地回答：「有生理需求的正常男人啊！」

        H的眼光由憤怒轉為悲傷，說：「我是真的很喜歡她，真的很想和她一直在一起。」

       「可是我知道她還有其他的男性好友，我無法陪她的時候，一樣有人可以陪著她喝酒、玩樂。我也曾遇過她在街上親密地挽著別人...」

        H又乾了兩杯馬丁尼，頽然的趴在桌上。

        我一向不太知道怎麼安慰人。想起前兩天剛看的「聽見歌再唱」，於是我說：「別難過了，學長唱歌給你聽。」

       於是我在H耳邊輕輕唱起「知足」。
        
      「如果我愛上妳的笑容，要怎麼收藏，要怎麼擁有？如果妳快樂不是為我，會不會放手，其實才是擁有？」

        沒想到H秒酒醒，抬起頭大聲地對我說：「學長，你別唱了好嗎？不是很好聽！」

        隔壁美女又一臉嫌惡地皺著眉頭瞥過來。

       「會嗎？我以前可是合唱團的耶！」

         我認真地幫悲傷的H分析：「女孩要的也許只是一段短暫的、快樂的關係。她和你在一起很開心，但是並不想承擔愛情附加的承諾與責任。

        你要的未來，或許對人家而言，是種沉重的壓力。你是棵美麗的樹木，但你喜歡的鳥兒只想要暫時停留在你的枝頭，並沒有永遠棲息的打算。

        然後，在跑步機上跑步太累，為什麼不乾脆下來呢？換個心情、換個地方跑，搞不好還能遇見更適合的對象一起跑。」

        H無法對焦地看著我，然後又趴下了。我幫他用app預約好回去的計程車後，正打算轉身跟隔壁的美女道歉兼搭訕，卻剛好看到她喜逐顏開地擁抱遲來的男伴。

        更慘的是，最後還是我得付五杯馬丁尼和一杯薑汁汽水的錢，服務費另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