叁、烽火紅袖之章
十七、伶人
1937.12.13 19:00 中華民國·湖北武漢 - 武漢市區
「雍少爺,跟緊了。」
王懷恩提著兩只皮箱,一身黑布馬褂。在擁擠的車站人群中擠出一條路。
梁紹雍緊跟著前方的懷恩叔,眉頭深鎖。周圍的人鄂腔濃厚,聽起來半懂不懂的。短短半年不到,他就被迫離開家鄉上海,往南京避禍。隨後南京保衛戰開始,王懷恩見狀況不對,又讓他收拾行李。在昨天深夜才終於搭上了火車。
「南京陷了!南京陷了!」
不知外頭誰喊了這句話,整個車站頓時陷入不安的低嗡騷動。剛下車的旅客們更是驚惶萬分,有人還當場哭了起來。
梁紹雍一愣,無助地看向王懷恩。
「懷恩叔,他們說南京...」「走吧。」
王懷恩騰出一隻手,牽緊了梁紹雍就往車站外鑽。外頭一片蒼茫,路燈曖昧昏黃的光線連雪花都照不分明。
「雍少爺放心,我有打點好落腳處。」王懷恩說:「他是老爺跟我的朋友,是可信任的。」
梁紹雍應了一聲,滿腦子都是混亂與煩悶。
「江城醉月,是間挺棒的酒樓。以前老爺若是來鄂,必定停留的好地方。」
王懷恩笑著說。
但笑容裡藏著的哀戚根本逃不過細膩的梁紹雍眼睛。
*
江城醉月在距離車站兩個路口遠的街道上,外觀看上去是雅致的古典酒樓。門前車馬熱鬧,遙遠的戰爭似乎沒有影響到這裡的生意。
王懷恩領著梁紹雍走進,向門口的小哥說明來意後。隨即有人出來迎接。
立刻有穿著體面西服的領班領著兩人向樓上廂房走去。
梁紹雍好奇地探頭探腦,這地方讓他想起華廳。
江城醉月外觀古典、裡面卻十足的洋人風格。中間戲台上歌伶彈著琵琶、端著西餐的侍者則穿梭桌間。
說洋氣嗎,當然洋氣。但又恰到好處地不讓人覺得陌生。
正盯著樓下出神,梁紹雍撞進了一陣柔軟的香風。
「唉唷!」輕柔的嬌乎讓梁紹雍立刻回神,一名粉墨裝扮的嬌小女伶摔跌在地。手上的團扇意外碰折了。梁紹雍連忙上前要扶。卻被一旁的西裝侍者喝住
「看路行不行!哪來的小匹夫!」另一名西裝侍者說完用力推了梁紹雍一把。
王懷恩與那領班立刻停下腳步。
「你動他試哈子看!」那領班喝叱上前,朝著那動手的侍者就是一巴掌。
梁紹雍不知所措,但一雙眼睛終究是停在女伶的身上移不開了。
「雍少爺,有沒有碰著了?」
「我沒事的懷恩叔,但她...」梁紹雍正要說話,早已被王懷恩牽了開。
梁紹雍看著女伶低頭撿起團扇,秀眉緊促、似乎是想要把它修好。但即便不懂的梁紹雍也看得出來那扇子肯定報銷了。
當晚,梁紹雍在床上不只一次想起那位女伶的嬌柔模樣以及香氣。
梁紹雍翻了個身,閉上眼強迫自己快點入睡。
*
蘇三離了洪洞縣 / 將身來在大街前。
未曾開顏我心內慘,過往的君子聽我言。
二樓廂房外,梁紹雍倚著欄杆呆呆地望著戲台上的女伶,尖細嬌柔的唱腔在他耳裡好打了個轉。然後猛地刺上心頭。他想起兄長梁紹斌即將入伍前的家宴。
那時,斌哥也是像這樣直盯盯地看著窗外的麵攤姊姊。
失禮嗎?肯定失禮吧。
但我怎麼轉不過目光呢?
女伶在戲台上,哭腔婉轉。
哪一位去往南京轉 / 與我那三郎把信傳。
言說蘇三把命斷,來生變犬馬我當報還。
「不好意思,小哥。」梁紹雍喊住了匆匆走過的侍者。
「有什麼事嗎?」
「請問她貴姓芳名啊?」梁紹雍不自在地迴避著侍者的目光,臉上熱得像炭火。
「少爺,洋先生來了。」王懷恩走上樓,身旁跟著一位斯文的洋人,看上去是記者模樣。
梁紹雍連忙上前伸手問候,他露出自信的模樣。耳中全是那句家訓:
梁家人,體面是頭一件事。
「您好,我姓歐文。大英遠東日報的記者,我預計會在武漢停留6日,您父親讓我與您在這段日子練習對話。」洋人用英文說道。
「明白了,感謝您特別過來一趟。」梁紹雍微笑回應:「請進。」
歐文先生對這位中國青年的禮貌頗為讚許,他點頭走進了廂房內。
「歐文先生,您喝茶嗎?」梁紹雍問。
「當然。」
「請給我們備一壺茶。」梁紹雍轉頭對侍者吩咐。
「少爺,那我先去忙。您學習,我不打擾了。」
「謝謝懷恩叔」梁紹雍恭敬地說。
當茶水送到,梁紹雍立刻低問。
「她叫什麼名字?」
「您肯定是外地來的,客人們都叫她小紅。咱們這裡也館這樣叫。」
「小紅?」梁紹雍疑問:「就這樣?我問的是全名。」
「我的好少爺,您別為難我。小紅就是小紅阿。」侍者莞爾,退了出去。
茶香四溢中,這個名字就像那舞台上的一席紅影
深深地刺在了梁紹雍的心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