達人專欄
早點名。
其實就跟小學時候的升旗典禮差不多，只是比較嚴肅一些。除了唱軍歌、唱國歌和跳國軍操以外，大概就是加上十幾下伏地挺身。
用那細小的手臂撐住我最近一年來從 56 公斤胖到 68 公斤的身軀，才做個十幾下，我的手就像是連到海外伺服器的線上遊戲一樣，ping 值變得很高，幾乎不聽使喚。對我這種平常完全不運動、幾乎不出門的人來我來說，也算是終於讓我知道原來我的手臂這麼不耐操。
直到入伍，我才猛然發覺自己先前發胖的速度是如此恐怖。每當集合時間由班頭清點人數的時候，那囤了一坨脂肪的肚子總讓維持戰鬥蹲姿的我難以大口呼吸。
我這種體格，真要遇上打仗了應該會是最快被幹掉的那個吧。
「不管你們有沒有要簽下去，認真聽一下啊，這也是課程的一部分。」分隊長讓我們進中山室，接著便是開始講起了簽志願役、加入國軍的種種福利——可見國軍真的很缺人。
這是個喜怒無常的分隊長，外號柚子。偶爾會講些很搞笑的幹話，但是「牙起來」的時候就變得完全像是不同人。一面介紹國軍的薪水，他也聊起自己的打算：「我啊，我的目標就是二十年。將來等到能領終身俸，我就要回屏東自己開一間民宿了。」
所有人的目光都投注在沉浸於未來人生規劃談著大道理的分隊長身上，時間也不知不覺到了中午。
早睡早起、幾乎不喝飲料的生活習慣，竟然就這樣成功維持了五天。在軍營裡，遠遠不像在外面一樣想吃就有得吃、想喝就有得喝，也因為用餐時間的限制，讓我時常寧可吃個一碗飯就不再多吃——不如就趁著這個機會減肥吧。
現在每天最賭爛的事情就只剩下餐後排隊洗碗盤這種站著養蚊子的鳥事，除此之外還算愜意，畢竟也就只是有點無聊而已。每天睡前和研登一起去蹲廁所，一邊拉屎一邊笑著靠北這幾天的破幹生活，然後繼續下一個任由值星官處置的循環。
第五天晚上。
連上來了一位剛受訓完回來的新任分隊長，據說只有 19 歲，姑且叫他菜班好了。他的身形看來纖瘦，外觀看起來白白淨淨的，直覺告訴我他就是個大好人——他正是負責帶領我們二班的分隊長，看來之後的日子有得爽了。
睡前被值星官帶去用餐的禮堂和菜班一邊吃零食一邊聊天，聽人家說這就是所謂的「肝膽相照」活動，是不少單位的慣例。
※※※※
美其名為單兵戰鬥教練的狀況劇演練，還有盡求動作整齊劃一的刺槍術練習，占據了白天大部分的時間。
日復一日，起床、折蚊帳、折棉被、刷牙、早點名、做國軍操、伏地挺身、吃早餐、練單戰、吃午餐、午休、練刺槍術、跑步、吃晚餐、洗澡、雜項、睡覺，這樣的循環逐漸消磨我的心智，心態也開始有了變化。
在幹部的帶領下跑了 1800 公尺。因為帶頭的幹部比上次的跑步訓練還要快上許多，我幾乎只跑了 500 公尺就投降，成為大部隊尾端幾個落單的兵。幾個一起跑步的其他幹部為了我們而刻意放慢速度，在結束後知道我心肺狀況本來就不是很好的鄰兵也紛紛跑來關心。
當下的感覺是很溫暖的，然而一方面又深怕辜負他們的好心，心裡的矛盾變得越來越多。此時此刻，我終於可以體認到為什麼人家曾經告訴我「那些日子你會懷念，但是絕對不會想再回來體驗」。
在這個極度去個人化的團體裡不過短短幾天時間，我已經幾乎不再去主動回想自己在營外的身分。我還記得那是第八天，我的腳趾已經因為連續好幾天跑來跑去的生活，變成了「絕對不能踢到櫃子邊邊，否則會當場往生」的甲溝炎。
我推辭掉了一次跑步訓練。中山室只有一個連上的幹部看守著，我和少數幾個同樣因故不能跑步的同梯在裡頭席地而坐，就這樣發呆，什麼也不幹。
誰料得到平常偶發的抑鬱會在這時候來襲，殺得我措手不及。
我明明表現得很好的。
我明明很適應這裡的生活節奏的。
我明明很清楚未來的任何可能，也知道如何應對。
我明明只要再過兩天就可以回家吸貓……
「你已經很努力了。」心底某處忽然冒出一個聲音說了這句話。
這是最近十年從來沒有過的感覺。那樣的哽咽感幾乎止不住，眼淚就這樣莫名其妙地溢出來了，而我卻找不到任何理由。原來我這麼玻璃又草莓嗎？
中山室外頭的答數與踏步聲，仍舊規律地運作著。
※※※※
待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