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箱庭の世界】信其所言，不信其行——２

　　於步出小聖堂後，少年並沒有立刻離開教堂，只是隨便捉住了一個聖職人員，揚起了無辜且清純的表情，闔上雙手希望對方能幫自己處理一下小聖堂的亂況。

　　……畢竟祭壇上又是血、蠟燭又被打翻了甚麼的，還是找專人清潔會比較好吧？

　　待那人答應自己後，少年亦僅是抱著愉快的心情來到了另外一個聖堂——理所當然地，他跟人們維持了一定的距離。雖然他不覺得對方真的會去清理，或是可能會找其他人，但是既然言語上答應了，他現在也只需要坐在長木椅上一如既往地發著呆，抑或正確來說，是思索著他剛剛接下的恩賜遊戲。

　　『信其所言，不信其行。』

　　相信他人之言，不相信他人之行。而言行與舉止可以完全一致，亦可完全矛盾。

　　他人之言可以幫助自己，亦可陷害自己。但無論如何，言論僅止於言行，更多時候無法影響現實。但行動不同，每當人做出任何選擇之際，他有所行動之時，便會影響到所在的現實，虛構的空想會化為確實的真實。

　　……啊啊，我想起了——第一次化為人時，所發生的故事。

　　少年抬眸瞥向那由彩繪玻璃而成的聖堂天幕，腦海裡擅自憶起了那久遠的事，霎時被扯進回憶其中讓他難得有點不滿，僅見他不著痕跡地皺了皺眉，卻沒有明確地表現出其不悅。

　　他第一次確實地感受到，甚麼是思考到一半又被記憶阻撓的感覺。實在讓人難以感到愉快——甚至是會覺得討厭。但這實際上是否只是他現時模擬人類而有的情緒？

　　少年把煩惱化成喘息吐出來後，耳邊兀然間傳來了老人的沙啞嗓音，他只好把目光投放至那人身上，臉上的笑容仍是一如既往的燦爛。

　　「年輕人，你是來信教的嗎？」

　　「不，我是來……聽故事的。」

　　老人身穿著黑色教袍，頸項所戴著的十字架項鍊讓少年聯想某幾個一神教主義的宗教，但他沒有拒絕那人坐在自己身旁，畢竟暫且對方看起來也是人畜無害。

　　「那麼、孩子，你想聽甚麼故事？」

　　「我想聽啟示錄。」

　　啟示錄——那是存在於聖經中對未來的預警，包括對世界末日的預言，先是接二連三的大災難，其後是世界朝向毀滅發展的末日光景，最後則是世間最終的審判，還有耶穌再復活後的新天新地。

　　這是一個無人得知是否會實現的『預言』。

　　「沒想到居然會有人對這個故事有興趣啊……你是單純地喜歡災難，還是喜歡預言的未來？」

　　深邃的墨眸直視著少年那混濁的瞳眸，長者露出了饒有趣味的笑容。彷彿是看出了少年的本質，才會開口詢問如此問題。由於啟示錄向來都是被宗教所視為研究材料之一的預言書，年輕的存在通常不會對這一作抱著過多的好奇。

　　「都不是——正確來說，我只是想知道到底預言之事會不會發生而已。」

　　「如果我說會，你會信嗎？」

　　少年揚起了笑容，微微頷首：「嗯，我會相信——我對你的話語是絕對的信任。或者應該這樣說，我覺得、每個人的話語都是值得信任的，即使本身可能是由謊言而成的，亦有其存在的價值。我肯定其言論存在的意義，故而選擇了信任其言行。」

　　「我真正會懷疑的是、神明所做的行為。」

　　人類在做甚麼之前，都可以將其整個選擇分成表面的言、與實在的事。神亦同樣，對於所謂的預言，亦只是未來的一種可能性，少年肯定了其可能性，卻對於是否會發生抱著觀望的態度。

　　聞言，老人揚起了眉，只是輕笑了一聲，彷彿嘲笑著他、又似乎是同意著他的話一樣。

　　「少年，如果有人跟你說他會殺害誰，你也會相信嗎？」

　　「我會——甚至如果是殺人犯跟我講，他沒有殺人，我也會相信。」

　　「先不論他的話語真偽，如果他覺得自己所殺害的存在並非人類，僅是類似人類的存在，那麼自然地於他的認知當中，他理所當然地沒有取走人類的生命——那於他的認知裡，他的確沒有殺人。」

　　「孩子你……看來是比我想像中更有自己的想法。」

　　言行是介乎於空想與現實的虛構證明；行動是掌握著真實與未來的實際體現。

　　以虛構的證明去描述實際的體現——即使相信虛構的言談，亦無法動搖事實的根源，唯一能影響僅有人類內心裡所建造的概念認知。

　　而宗教的預言，亦是同一道理。

　　預言即為對命運的描繪，但由人類所撰寫的預言不像命運女神所編織的那般絕對，而是充滿各種選擇所造就的可能性之一。但現實、則為行動之決定卻未必按照其預言所發展。

　　相信其預言，以此為警戒——最終其創造屬於自己的未來。

　　——而這就是少年最後所得出的解答。

　　清脆的鐘聲再度於聖堂響起，提醒了少年如今已是理應準備晚餐的時分。再瞥了眼老人無奈的表情，少年只是站了起來，夕陽的橘紅火光透過玻璃天幕照拂著整個聖堂，他笑著向前來與自己閒聊的老人頷首道別，走向那由實木打造的大門，步出了聖潔卻與自己不符的神聖之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