達人專欄(文長注意，真的很長...)
話說梵谷應該是史上被消費最多的藝術家了，生前默默無聞，雖然說默默無聞好像也不盡然，至少他的名字在當時藝術界和畫商之中也是為許多人所知曉，但確實他在死後才真正出名，用現在的話來說就是爆紅。爆紅之後，自然有許多相關的改編作品。
這些作品中，或多或少加入了創作者自行的推測或腦補，以及為了戲劇性所做的加油添醋，如果用這些作品想去了解其本人真實情況，可能會存在很大的誤差。透過他的書信，我們比較能接近真實的他，今天就來分享一些他的書信內容。
我使用的資料是來自這本「梵谷書信選」，譯者為蔡旻峻，出版社是八旗文化。「選」，也就是說這本只是其中一部份。我另外還有一本很厚的，有更完整的資料，以後如果有機會再來分享。
↓書封使用黃色當底也相當巧妙，黃色應該算是梵谷的代表色。
很多人知道梵谷的創作量非常驚人，但事實上他寫的信也非常多，而且幸運的是，這些信都被保留了下來，才讓後人得以知道更多關於他的事。文森梵谷(以下就以梵谷稱之)、他的弟弟西奧梵谷與西奧之妻喬安娜，可說是鐵三角，少了其中一個，也許梵谷如今仍然不出名也說不定。首先是梵谷，自不必說，圖都是他畫的；西奧，則是提供經濟支援，讓梵谷能全心投入創作；喬安娜在梵谷兄弟死後四處奔波推廣，梵谷的名氣才逐漸上來。
當時西奧夫婦保留了梵谷寄來的信，還有梵谷的好友貝爾納，也極力推廣與保護梵谷的名聲。唯一比較遺憾的是，留下來的信件都是梵谷所寫，但其他人寄給他的信，梵谷自己卻大多數沒有保留。
在他寄出的信中，給西奧的信是最多的，給貝爾納的信也不少。信中主要內容多半是他對藝術和其他畫家的看法、對自己作品的創作過程與理念說明、他的生活情況以及和弟弟要錢(笑)。大家知道他是對色彩敏感度極高的畫家，不過事實上他對文字也很有一套。他讀過很多文學名家的作品，像是左拉、福婁拜、莫泊桑等，也讓他更擅於文字表達，文章很有想法、條理清晰且文字優美(雖然可能還不及專業作家)。
梵谷生前顯然非常不擅長和人相處，比如說有段話是這樣寫的：
「(1882/7/21 給西奧)在大多數人眼中，我是個什麼樣子的人？應該是路人甲、怪人或是難相處吧，也就是個不管現在或未來永遠無法容身於社會的人。簡單說就是比廢物還不如。好吧，如果真是如此，我也想藉由畫作呈現那路人甲、那個如此可有可無的人他內心不為人知的一面。這就是我的志向，也就是創作出愛大於恨、靜謐大於熱情的作品，即使有時我必須對抗各種困難，但我仍可感受到內心那平靜、純粹的和諧樂音。...我最近沒有什麼和其他畫家交流的機會，不過我不覺有什麼不妥，我們的心力應該投注在理解大自然的教誨上，而非畫家的。」「(1882/01/31 給西奧)那麼再會了！相信我，在想到大家應該會以某些荒誕和罪行指責我的時候，我時常會瘋狂大笑，我甚至從沒把這件事放心上。因為我不過是大自然、繪畫和創作的朋友，而且還是個目中無人的傢伙？」「(1889/9/10 給西奧)像我這種脾氣的人很難有什麼成就，長久的成就。也許我永遠也達不到我可能也應當達到的成就。」
7月21日的這句話也曾收錄在電影「梵谷：星夜之謎」中。他也有自知之明，雖然現實中無法和人相處，但在信中倒挺多話的，這在現在的話就是那種在網上很多話，每天更新BLOG，而且都是長篇大論，可一和人面對面就不會說話的那種人吧！所以他只能把自己的想法和親近的人說，其他的觀眾想了解他，只能從他的畫作中去傾聽了。
他的創作生活，真的可用「燃燒」來形容，可能沒有其他畫家比他更適合這兩個字來形容。我們可以從這些句子中看到：
「(1882/8/14 給西奧)如今買到了畫筆和顏料，我深深沉迷作畫當中，搞得自己筋疲力竭，我連續不斷畫了七幅！現在我真的撐不住了，但是我拋不下作品，也沒辦法好好休息。我也要說，在我作畫的當下，事物會鮮活地躍然在我眼前，充滿廣度和力度，這是我過去從沒見過的。...也許你會一時筋疲力竭，但很快就能再度回復元氣，而且至少還能因為畫出許多作品而更感豐足，就像農夫儲藏大捆乾草過冬那般。不過，我目前還沒打算休息。」
我想我能體會他說的這些，有時真的一畫就停不下來，想要一口氣畫完，但這樣真的很傷身。梵谷畫完之後，還得花時間寫信，創作能量確實驚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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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創作上，他崇尚以自然與生活為題，反對傳統的學院派，並且有些推崇的畫家他經常提及，像是米勒、高更、德拉克洛瓦等，只是他和高更不同的是，梵谷偏好以實景入畫，而高更更多想像的作品。我們可以多次看到他有多熱愛自然環境，印象派其中一個理念就是到戶外作畫，這一點梵谷實踐得非常徹底，但經常外出畫一些自然景色、田地或農人與工人的生活，而不是那些歷史、神話或幻想等題材。
「(1887/12 給貝爾納)我還是相信，人在畫室裡不僅學不到怎麼畫，也絕對學不到人生，我們應當盡己所能地不依賴那些老笨蛋和自以為是的傢伙，自己學會人生及繪畫。」「(1882/01/31 給西奧)在我心中，忠實誠摯地表現自然是一條必然能讓人邁向目標的安穩之路。這顆熱愛自然的心，遲早會得到藝術愛好者的回應。」「(1885/7/14 給西奧)我不知道你怎麼想，但就我來說，我對農村生活越深入研究，收穫就相對越多，而且也越不在乎卡巴涅畫的那種東西，還有義大利和西班牙畫家那種被人捧上天，但卻枯燥到讓人無法形容的畫法。「只不過是些畫匠！」我一直想起賈克批評過的這句話。...所有學院派所畫的東西都可歸為一類，而且我們會欣然承認那已臻至完美，無懈可擊，完美無缺！但你知道我的意思：學院派的教學內容完全了無新意。...儘管學院派的畫中人物也許畫得十分精確，但畫中要是缺少現代性的關鍵質素、個人的私密感受，以及迎合需求的創作，在目前就會顯得不合時宜。...我再次強調，呈現「農夫工作的樣子」是獨特的畫作，是現代藝術的核心，而且是文藝復興時期畫家、荷蘭老大師，甚至古希臘時期都沒做過的事。」「(1888/7/15 給貝爾納)一位工人和一列穿過田間的小火車構成了這幅畫中僅有的生命跡象。我剛來這裡的頭幾天,有個畫家友人對我說：「畫這個真是無聊至極」我沒打算回應，一想到這景色這麼美，我甚至提不起氣力去痛斥他一頓。...之後我在現場作畫時有個男人走了過來，他是個軍人，我問他：「我說我覺得這景象跟海一樣美，你會很錯愕嗎？」他回答：「不，你覺得這跟海一樣美，沒什麼好驚訝的。」對了，這傢伙很懂海。「因為我認為它甚至比大海還美，因為這裡還可見人煙。」這兩人當中哪一位才懂藝術呢？是畫家還是軍人？我想應該是軍人對吧？我想畫人類，除了人類還是人類。」「(1888/10/5 給貝爾納)我畫我該畫的，完全臣服於大自然之下，除此之外不做它想。要是沒有下筆對像，我就沒辦法畫。這不是說我絕不會大膽地不顧自然，而是我很怕失去形式的準確性。...讓我得到滋養的還是大自然，有時候我的確會去誇大或改變主題，但我絕不會憑空虛構出一整幅畫。」「(1885/10/13 給西奧)我很不喜歡聽到有人批評我說我毫無「畫技」可言，也許這只是因為他們在我的畫中找不到任何跡象，因為我刻意不和其他畫家同流，但是我想我認為許多畫家畫技很差的看法相當正確，說得更精準些，是那些只會空談說大話的畫家。...在許多例子裡，他們說的「明亮」不過是在死氣沉沉的城中畫室內畫出可厭的光線而已。這些畫家似乎看不見黎明或夕陽。...我總是想到有人曾說，德拉克洛瓦在作畫時完全就像一頭獅子在撕扯生肉，這形容真是再真實不過！而且，西奧，我一想到大眾可能會用「技術派」來稱呼的那些東西心裡就十足厭煩！不過你放心，如果我和這些人有任何來往，我會多多少少裝瘋賣傻，只要像維賀洛克一般跟著酸言酸語走就成。一樣沉悶的灰白光線隨處可見，光線下、明暗對比裡、色彩、狹隘的用色取代了濃淡變化，這同樣的畫法到處都是，難道不惱人嗎。」「(1889/9/10 給西奧)我不必去美術館看提香及委拉斯奎茲的作品了，我已經以大自然為畫室，現在的體會已經比這趟旅行開始前深刻了許多，...在戶外風吹日曬下作畫真的是件趣事，如果後頭有人在看著，肯定會覺得這畫圖的人瘋了。」「(1889/11/26 給貝爾納)高更人在亞爾的時候，如你所知的，我允許自己運用想像進行創作，而我畫了一幅黑衣女子在讀小說的畫。那時我覺得運用想像作畫還挺愉快的，可是，我親愛的朋友啊，那是一座魔幻國度，我們突然間會發現自己正面對一道跨越不了的牆。...儘管如此，我還是讓自己再試試運用想像作畫，可是結果不過是以另一場錯誤告終，而且我也受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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除了追求自然，還有一件事許多人都知道，就是梵谷對日本的迷戀，以及受到浮世繪的影響。即便他沒去過日本，心中卻有一個他自己幻想中日本該有的樣貌，當時他如果有能力肯定會想搬到日本住吧！可以說，西方現代藝術有很多地方是深受日本影響的。
「(1888/5/7 給西奧)我希望藝術家會來到這片美麗的大地，創作出如同日本人在他們的國家裡畫出的藝術作品。畢竟這路線若朝此發展也不算太壞。我確信我會永遠深愛這地方的景色。這裡就像日本繪畫，一旦佔據心裡就難以退去。」「(1888/3/16 給西奧)親愛的弟弟，你知道嗎，我覺得自己好像正住在日本。而且即使因為沉重的收入壓力和創作狀況不佳而難過，我也沒絕望。」「(1888/3/18 給貝爾納)我迫不及待要告訴你，就天空的澄澈感和繽紛的色彩來說，這鄉下某些地方看在我眼裡就像日本一樣美。」「(1888/10/5 給西奧)在顏色清淡的背景映襯下，人頭用厚塗法以淡色畫成，幾乎不見陰影，但眼睛畫得有點歪，就像日本風格那樣。」「(1888/6/7 給貝爾納)日本畫家對光線並不在乎，反而是用沒有光影的平板色調一片接一片地上色，利用獨特的線條以簡單的方式捕捉動作或形體。」「(1888/5/7 給西奧)我寄了一箱所有完成的作品給你。...如果你想要，我也可以用日本浮世繪的畫法從我的素描裡畫些小型作品給你。」
↓唐基老爹畫像，背後都是浮世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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關於他對創作與金錢這件事抱持的態度，倒也不是始終不變，畢竟人的想法會隨著各種因素變化，像是健康狀況、情緒、見識、外在環境等，這點我們每個人都一樣，有時候，拿一個人幾年前說過的話去打臉他幾年後說過的話，這種做法經常是行不通的。比如在他立志成為藝術家之初和他生命的最後幾年，看法就有所改變，這很可能是因為自覺成了西奧的重擔之故。
來看看以下這幾段，請特別注意寫信的時間點。
「(1882/01/31 給西奧)但我認為，帶著賣畫的觀點去創作並不恰當，畫家也不該迎合藝術好愛者的口味，偉大的畫家從不這麼做。因為觀者的共鳴遲早會報答畫家的努力，而畫家要感謝的唯有自己誠摯的真心。」「(1888/6/19 給貝爾納)我作畫的一個理由就是能賣錢，你也許會說這理由太無聊而且才不是這樣。但真的就是如此，我不畫的最大理由則是畫布和顏料很花錢，素描是唯一能便宜產出的畫作。」「(1888/10/5 給西奧)繪畫這個職業毫無價值。我覺得高更比我更像米勒，而我則是比他更接近迪亞茲，而且就像迪亞茲，我也會試著去討好大眾，好讓我們這群人能有點錢賺。」
可以從這幾點看到，梵谷其實並沒有真的那麼地「只為藝術而畫」，很多人的想像中可能會認為他是個窮盡一生為藝術奉獻與鑽研的求道者，但其實不盡然如此，他也是很在意錢的(笑)(當然他也確實犧牲奉獻了很多)。我認為與其對他對藝術的態度有過多的幻想，這樣真實的他反而更為可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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說完了關於創作，也來說一些關於他的生活與人生態度吧，我們可以從信中了解到一些他人生的重要事件，以及生活條件、身體狀況與喜怒哀樂。這方面或許比較沉重，但也有一些讓他高興的事，我在看這些的時候，情緒也似乎跟著起伏。
首先是生活方面，來看看他生活的拮据程度如何：
「(1888/5/7 給西奧)今天又寫信給你，因為就在我正打算付旅舍帳單時我發現自己又被坑了，我向老闆提了一個方案但沒被接受，而我希望把家當搬走他們也不准。「好啊」我說，「那我們就請警察來評評理」(但最後理虧的可能會是我) 現在我得留下足夠的錢，萬一我理虧時才有得付─我總計欠他們六十七點四法郎，不是四十法郎。」「(1888/10/8 給西奧)對了，我的生活費要是透支，也請原諒我，我會更努力創作掙錢。我從上週四開始就沒錢了，直到這週一才真正吃了兩頓飯，其他時間只吃了點麵包配咖啡，而且還得賒帳，今天我還得把帳結清。所以如果方便，請盡快寄點錢給我。...我正在創作的興頭上，就是沒辦法突然停下來。你知道我餓了四天沒吃，還剩下多少錢得撐過這週嗎？只有六法郎。我中午吃了點東西，但晚餐只有麵包屑可吃。我的錢都花在房租和作畫上了。」
他對於自己給西奧帶來的沉重負擔無比愧疚，我相信這也是他選擇自盡的重要原因之一，但最主要的應該還是心理與生理的雙重折磨，他並非不愛惜生命，但真的已經累了、再也無法承受了。事實上，他自始自終都相信他的作品能得到世人認同，而能賣出好的價錢，可惜這在他死後的多年才真正達成，想到這點著實令我無比心疼。
此外，他們的兄弟之情也感人至深，雖然他們同住巴黎時期也是經常發生強烈爭執，感情出現裂痕。此時因為不需書信往來，所以我們對他這個時期的生活細節比較不了解。
「(1882/01/31 給西奧)至於我作品的市場行情，如果最後沒有賣得跟別人一樣好，我應該會相當意外。不過這狀況無論是在當下或日後發生都不會影響到我。...這顆熱愛自然的心，遲早會得到藝術愛好者的回應。」「(1888/4/9 給西奧)我的野心是讓我作品的價值能等同甚至高過我投注的心力，因為我們得先顧及先前耗去的成本。唉，我們辦得到的。雖然過去的作為不見得全都成功，但事情至少有所進展。雖然你到目前為止都沒抱怨過我在這邊的花費，但我得說，要是我再這樣繼續下去，情況可能會失控。」「(1888/5/1 給西奧)我看在幾年內，我們就能握有一筆足以彌補過去付出的資產，這資產就算不是金錢，也會是其他有價值的東西。」「(1888/5/7 給西奧)到了我該給你送去價值一萬法郎的畫作那天，如果你願意把我寄去的那批畫裡最棒的幾幅留下，用來抵償部份金額，這樣我比較不會那麼過意不去。...在這麼美麗的景色中，所有東西都能讓我信手拈來畫出好作品。所以要是我功不成名不就，就只能怪我自己不爭氣了。...把這三幅畫當成你的收藏品吧，別賣掉，因為每一幅不久之後肯定都會價值五百法郎。等我們累積出五十幅這樣的畫作，我就能夠鬆口氣。」「(1888/5/28 給西奧)我的健康狀況在最近這個月裡有了明顯改善，腸胃也變得比較好。雖然時常飽受莫名其妙又不由自主的情緒起伏所擾，可是一旦平靜下來，也就沒事了。...我常自責自己的畫作沒能帶來等值的收入，但是你要記得，如果情況演變成我得踏進買賣市場，好讓你的負擔能減輕一點，那我也會無怨無悔。...你一定得明白，我寧可拋下藝術創作也不願看到你為了賺錢而讓自己精疲力竭。錢當然是必要的，但我們的處境是否真的落到得經歷這些苦痛才能有收入？...你了解，如果我的狀況逼得你得去賺錢，我會很難過，不論如何，我們就彼此相依為命吧，只要有心，我們總能想出辦法，而且我覺得要是你現在開始好好照顧自己，還能健健康康過上好幾年。」「(1888/2/21西奧)也許之後你可以多來這裡探望我，對我來說，如果在巴黎找不到一處可以讓我靜下來歇息，還有找回自信的避風港，那麼要我在那個地方創作，幾乎是不可能的。」
再來看看他對生命的態度吧，他並非不知珍惜健康和生命的人(雖然我不曉得他知不知苦艾酒非常傷身的事)：
「(1888/7/31 給西奧)人生苦短，瞬逝如煙，但我們不該因此輕視生命，我們在乎藝術家的人更甚至在乎他的作品，我們在這一點上畢竟是對的。」「(1889/9/10 給西奧)痛苦甚至死亡是得去面對的,而且得拋去所有的自戀和個人意志。這對我來說沒什麼大不了。我希望作畫，同時觀察各種人事物、悸動的生命，即使那只是魅惑的假象。唉，真實的人生據說還包含其他東西，但我不是那種隨時準備好要受苦受死，不珍惜生命的人。」「(1888/5/20 給西奧)在藝術生涯中，我們會一再冒出追求「真實」生活的念頭，但那仍是無法實現的想法。那些驅使我們對藝術全然奉獻的豐沛欲望有時會完全消失。我們感覺就像是一匹拉車的老馬，就算喜歡生活在田野間、陽光下，在河畔與其他自由自在的馬兒一起過日子，也得一再回去拉動那輛老舊馬車。...為了成為藝術家，我們付出許多代價─那些青春、健康和自由，我們都沒享受過，這簡直比那些拉著滿車出城遊春的乘客的可憐老馬還不如。...即使我們當下得為此犧牲青春，未來也必將在生活的喜悅與寧靜中得到補償。」「(1888/4/1 給西奧)我覺得用愉悅又欣喜的畫來紀念毛弗最好，而不是選擇沉重又嚴肅的作品。「莫認為死亡即永逝，生者猶在時，逝者即永存，逝者即永存」這就是我的看法，哀傷莫過於此。」「(1888/10/1 給貝爾納)藝術恆久而人生一瞬，我們得盡可能耐心地去試著讓這輩子活得有價值。」「(1889/11/26 給貝爾納)我得控制我的病情，讓精神狀態保持平靜。藉著安靜穩定的創作，題材會自己冒出來。...我當下的野心，就是專心一致地畫出一掬土、發芽的玉米、一片橄欖園以及絲柏(對了，這柏樹實在不好畫)。」
說了這麼多，來講點不那麼沉重的吧。許多我們所知的梵谷人生大小事件，就是從這些信件得來，就算只是些小事，但和他的作品研究比對起來也很有趣。
比如說他作品中那個大鬍子郵差約瑟夫的完成日期，大約是在1888年7月底前後：
「(1888/7/31 給西奧)我現在正在畫另一個模特兒，他是個身穿藍色滾金邊制服的郵差，身材微胖，而且滿臉鬍子。」
↓約瑟夫大鬍子郵差
他遷入他的名作「黃房子」中的那間房，是在1888年5月初左右：
「(1888/5/1 給西奧)我租了右翼共四房，或者該說是兩房加兩個小室，這房子外牆漆成黃色，內部則刷白。它正對著陽光，房租每個月是十五法郎。」
↓名畫「黃房子」
梵谷的代表作─向日葵系列，則是在1888年8月開始的：
「(1888/8/22西奧)我現在對作畫的激切熱情，就和馬賽人喜愛魚湯的程度不相上下，你就算看到我以向日葵入畫也不會訝異。...等到高更和我共用畫室時，我想要只用大朵向日葵來裝飾房間。」
↓向日葵系列，這幅是梵谷自己說非常喜歡的一張。我自己也很喜歡。
還有他曾經要求高更和貝爾納各畫一幅自畫像給他，而且畫的背景中還要有對方的畫像，那兩幅自畫像也很有名。此時他也在張羅高更搬去同住的事宜，讓他的情緒異常激昂，不過，這似乎也可能和學者推測的躁鬱症有關：
「(1888/10/5貝爾納)就在我飛快作畫的當下，你和高更的包裹同時寄達，我欣喜若狂，一顆心真是噗咚噗咚地跳著呀。你要知道，你的畫像讓我非常高興。不過我不必說你也曉得，你做的每件事我都很喜歡。在我出現之前，也許沒有人像我這麼欣賞你的作品吧。...要是你們也能在這，就算只待這個冬天，我也會高興得不得了。」
↓貝爾納自畫像與牆上的高更
↓高更自畫像與牆上的貝爾納
↓這是高更與梵谷同住時畫的梵谷像。
此外，他也會「賣隊友」(笑)，來看看這個：
「(1888/8/5 給貝爾納)你為何要說竇加有勃起不足的問題呢？他的日子過得像個小律師，而且他也不喜歡女人。竇加很明白，要是他喜歡女人，而且常和她們纏綿，那會傷了身子，也會畫不出東西。竇加的作品很精準，而且不參雜個人感情，因為他樂於像個簡簡單單的小律師那樣過日子，深怕生活出什麼亂子。他眼中的人類都是動物，各個在性事上都比他強的一群動物，但他畫人畫得很好，因為他在性事上並無所求。至於魯本斯啊，這人是個美男子，而且還是床上高手，庫爾貝也一樣。」
嗯，竇加勃起不足啊...這本來頂多就是少數圈內人知道的事，這下好啦，全世界都知道竇加勃起功能有問題了！當然，這原本就是私信，出賣竇加的嚴格說起來是公開這信件的人XD。
從一些地方也能看出他對男女關係的態度：
「(1888/8/5 給貝爾納)如果我們想將所有氣力都用在畢生作品上，那麼就得不對女人動心，並且按照個人的性格過著如同軍人或僧侶般的生活。...德拉克洛瓦對女人相當節制，且不太沉迷性愛，好不浪費他要奉獻給畢生志業的寶貴時間。」「(1888/5/1 給西奧)我的畫室在這裡非常醒目，因為我不認為有哪個女性會被吸引過來。而且和穿裙子的搞在一起，還可能會導致綁手綁腳的關係。更何況這裡的道德觀在我看來比巴黎更具人性，而且自然得多。不過依我的個性，過著放縱的生活和創作根本無法同時並行的。在目前這個環境下，我對作畫已是心滿意足。這絕對稱不上是真正的快樂或真實的生活，但怎麼說呢，這藝術的生活─雖然我們都知道這並非真正的生活─在我看來如此生氣勃勃，要是對此還不知足，那未免也太不知感激。」「(1888/6/19 給貝爾納)繪畫創作與男女情愛是不可兼得的。這真是該死地麻煩。」
↓不是單純寫字，也會經常在信中以圖畫來解說他的作品。這橋的原圖也很有名。
寫到這裡，看過這些之後，不知道各位以往對他的想像是接近呢，還是差很多呢？當然應該更多人根本不在意，不過就我個人而言，除了他的畫，這些信也給了我不少啟發，以後如果有機會再來分享其他信件內容吧，完整的信件集真的是好厚一本。
公開別人的私信真的不太好啊，話說這篇算違反站規嗎XD？
最後就以高更在梵谷死後對他的回憶作結吧：
「在他最後一封從奧維寄來的信中，他說他一直希望自己的健康狀態至少能改善到讓他能前來布列塔尼和我一起作畫，但他知道康復早已無望『我親愛的大師，在熟識、而且也對你造成困擾後，與其死得讓後世瞧不起我，這時離開更顯尊嚴。我完全知道自己在做什麼。』1890年7月27日，梵谷在散步時開槍自盡。隔天，就在他躺在床上抽著煙斗時，他帶著他所有的智慧、對藝術的全然熱愛，不再對人性有任何憤慨，安詳離世。」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