達人專欄
亥爾拓普的腳邊一片迷濛。
龍群航隊穿過大霧，低低地搜尋附近。他們四散開來，在可以聽到彼此鳴叫的距離間巡航。領航龍發出集合的聲音，巨龍們轉彎回來加入隊列。
「有任何線索嗎？」
「這邊也沒有。」
「也許在海嘯迫降之前，歐瑞就跳傘了。」
「那豈不是在亥爾拓普的另一側？」
他們望向北方連雲疊嶂的天塹。那兒有無數布置好的破翼彈，在當地搜尋歐瑞並且帶走他的難度太高了。
「那個笨員工，我要扣他的薪水！」海嘯罵道，氣得差點把自己搖下天空。他的翅膀還受著傷，龍專用的翅膀醫療膠帶貼在翼膜的破洞上，勉強幫助他乘風。
「我們得告訴坦圖卡王，讓他決定。」一位飛龍說道，「畢竟北邊太危險了。」
「你覺得王會選誰呢？馬赫龍或音速龍？」
「或是乾脆不派任何龍……我們才剛失去巴菲烈。」
談話間，海嘯忽然察覺了變化，來得那麼突然，又在意料之中……
那個由神祉見證的約定失效，所有代碼失去光芒，停在歐瑞最後走到的位置上，海嘯最終也一同停在這裡。他感到可惜了，他們沒有一起完成約定。
大海還是那麼大，他們沒有去過的地方還是那麼多……
所有焦急化為無奈，一切都不再重要了。
龍嘆氣，呢喃道：「跟你出海總是倒黴……」
他無力地垂下頭，暮光龍的翅膀結構穩固地繼續支撐他，但是他不再控制它們了，飛行方向隨著低垂的頭與尾指向地面，如鯨魚沉沒般降下天空。
「海嘯怎麼了？他為什麼不理我們了？」隨行的年輕龍問道，發出催促歸隊的鳴叫。彷彿睡去的龍逐漸脫離航隊，沒有理會她。
龍群並沒有催促海嘯重新跟上。他們都知道發生了什麼。
「不要停下……」領航龍艱難地說道：「開始下一個行程，我們得堵住所有能通過亥爾拓普的裂隙，推落巨石，擊垮山壁，無論用什麼方法，天黑前回到營地。」
「我們不找歐瑞了嗎？」年輕龍問。
「嗯，不找了。」領航龍告訴她，但這還是使年輕龍感到哪裡不對勁。一會兒後，一個年紀比較大的龍說服道：「海嘯去找他了，他們會會合的。」
「原來是這樣啊……」她感嘆道。
暮光之約的營地位於莓乾洞所在的環狀山腳，這裡有一塊平坦的草原。環狀山居住的龍很多，導致有點擠，但是沒有龍在乎（誰叫坦圖卡住這裡呢？），也因為這裡的龍密集度實在太高了，蒙洛門沒能在附近埋下炸彈，是個安全區。
搜救航隊回到聯合營地的時候沒有見到守衛，營帳間留下的人員零散稀疏。
「發生什麼事了？」
大家好像都跑到營地的另一邊去，氣氛不同尋常。
「新朋友！」年輕龍說道，聯合營地上多了不少新氣味還有行李。
「是馬骨商會。」老龍說出答案。
「……還有敵人。」領航龍接話道，喉中含了滾吼。
濃烈的火藥味、炊煙味……是希望港的空氣。
營地邊緣有個滿身是血的阿克亞飛龍，羽毛裡紮著箭矢，渾身炸著羽毛，眼睛紅了一半，正在對所有環視包圍自己的龍哈氣。
龍群沒有制止他，不只是由於那雙充血的眼睛，還有這個阿克亞飛龍的背上坐著兩個人，爪上又抱著一個。背上說是兩個人有點勉強，因為其中一個像個包裹綑在飛龍脖子後面，濕淋淋的，只有海水的氣味。
「前西王大使……」領航的巨鷹龍走上前來認出對方。
「是前前西王大使了。」阿克亞飛龍背上的杜勒說，然後再指著底下龍爪中的傢伙繼續補充道：「那個才是前西王大使。」
杜勒好聲好氣地想打圓場道：「聽著，我也不想到這裡來，可是這個阿克亞好像快瘋掉了，我也缺個代步運東西，難道你們不能收下這三個傢伙，然後當作沒有看過我嗎？」
阿克亞飛龍原本就夠傻了，現在更是傻到難以溝通，竟然直接落在守衛面前，杜勒想溜都不行。
「要弄死這個西人嗎？」舉弓的冒險者問。
「你說呢？」齊惹斯冷酷地說，「他看見這裡在幹什麼了。」
「我要是說我不在乎你們在拆炸彈……你們相信嗎？」杜勒嘆氣道，「瑟菲勒快死了……不是這個飛龍，是他爪裡的傢伙。雖然我不知道龍的眼睛紅了代表什麼，不過你們應該也不想看到這個阿克亞瘋掉吧？所以能不能先給瑟菲勒急救一下，然後我們再來聊放過我的事情？」
冒險者才不理他。「雙手舉高，從龍身上下來，趴在地上，手掌朝上。如果你有其他的意圖，我保證你會在手指頭動起來之前變成草地裡的肥料。」
旁邊的龍配合地伸展龍爪子。
杜勒抬起腿，從飛龍脖子上溜下來，順從地趴到草地上，兩個冒險者立刻上來把他綑成蜂窩，讓杜勒極度無言的是有個穿律師袍的傢伙竟然站出來開始宣讀他的權利……
巨鷹龍上前聞了聞這個西人，看向似乎一直在恍神的阿克亞飛龍。
「瑟菲勒，發生了什麼？這個人控制你了嗎？」
飛龍沒有理會他，只是抱著爪裡的西人發呆。那個西人看著像是死了。
旁邊傳來聲音：「插嘴一下，我是杜勒．穆爾維，我在路上撿到這三個傢伙，是我救了他們好嗎？至於阿克亞飛龍為什麼變成這樣，可能要問那個前西王大使，我真的只是路過……嘿，我認得你，你是欽吉貝馬拉哈！」
「你為什麼知道我的名字？」
「我知道得更多呢，那個是艾利達，嗯真的該減肥了。那個是艾德莫若締，我喜歡他在希望港幹的事情。啊啊，還有花曼、毛毛、銀珂拉……真的嗎？『毛毛』？」
扣著杜勒手臂的冒險者加重力道，痛得杜勒趕緊勸道：「別別別……要是折斷我的手，我看你怎麼跟坦圖卡交代。」
「他在胡說八道，別相信他。」龍插嘴道。暮光龍王怎麼可能會在乎這個西人。
杜勒還在嘰哩咕嚕地抱怨道：「我也掙扎了很久啊，可是我有什麼辦法，這三個傢伙根本沒給我選擇，要是坦圖卡發現我能做什麼卻沒做，我覺得我會比瑟菲勒還要被邊緣……」
「謊話連篇，把他的嘴塞起來。」欽吉貝馬拉哈厭煩地甩動耳朵。
杜勒的嘴裡立刻被塞進一團自己的披風。
冒險者上前搜索阿克亞飛龍，檢查了他爪中的西人，其他人則把龍背上的「包裹」解下來。
「沒有意識，呼吸微弱。」醫生邊檢查邊說，「內出血，多處骨折，被簡單處理過了。他說得沒錯，這個人需要急救，我應該要開始嗎？」醫生從隨身包中拿出剪刀問。
「先讓他說話。解釋這個人。」銀珂拉上前說。他是護衛，地位比領航龍高。
終於不用吃自己披風的杜勒趕緊解釋道：「瑟菲勒……算了我叫他安迪拉吧。安迪拉幹了一些柯爾姆看不下去的事情，你們的瑟菲勒衝進來把安迪拉救走了，那可真是驚心動魄！滿天飛的砲彈……」
「瑟菲勒為什麼要救這個西王大使？」
「他愛死他了唄？」杜勒一副「我哪知道」的態度，「不是給他送獵物，就是約出去散步，我又沒有整天待在希望港，會發展成這樣我也快嚇死了好嘛！」
銀珂拉打斷他道：「你說你撿到三個傢伙，第三個呢？」
突然冒險者中傳出慘呼聲：「歐瑞！」
瞪著雙眼，額頭上有個血洞的暮光之約從包裹中滾出來，驚恐茫然地望向天空。大家也注意到了……海嘯沒有跟著欽吉貝馬拉哈的航隊回來。
龍群抽氣，站起坐立的後腿，發出低吼聲。
「不是我做的！」杜勒搶先為自己開脫。
「你脫不了干係！」一個雙眼通紅的人撲上來扯住杜勒的衣服，其他人趕緊制止他，幾個人扯作一團，「你殺了海嘯跟歐瑞！」
「誰是海嘯啊？」杜勒在混亂中大喊道：「而且是我把歐瑞從海裡撈起來的欸！」
「撈起來？也有可能是你殺的他！」這名歐瑞的熟人大吼，「而你會為此付出代價！」
杜勒頭一次覺得自己有夠冤，他可是難得做好事！
「等等等，雖然我做過的壞事不少，可是我真的沒有殺這個人，他的降落傘卡在樹上，我得到消息之前他就被處死了——」
歐瑞剛好撞上羅泰心情最爛的時候，這能怪他嗎？
照理說羅泰應該把這個人作為俘虜嚴刑逼問龍之地的情報，他哪知道長官會選擇一槍崩了他？
「阿克亞、阿克亞——你幫我說句話啊！」杜勒朝飛龍求救，自己可是撈完歐瑞之後又找到這兩個笨蛋，千辛萬苦說服崩潰的飛龍才來到這裡的。
自己至少值得一張椅子吧？
醫生還在柔聲勸飛龍道：「艾斯朋什，你得放開他了……」
呆滯的飛龍才慢慢放開爪子，也不知道有沒有聽見杜勒的叫喊。被哄來聯合營地之後，他突然間就不知道自己應該做什麼了。
「這個飛龍怎麼那麼多名字！」杜勒有夠問號。
「他本來就不叫做阿克亞。」一位龍不耐煩地回答。
圍觀的冒險者中突然擠出一個紅髮矮子。
「你。」伊澤亞麥憤怒地吐出話來。
杜勒過了好一會兒才認出這個被巴魯踹下懸崖的小跟班。
「我很驚訝你活下來了。」杜勒微笑，友善地打招呼道：「最近好嗎？」
伊澤此時通靈般繼承了巴魯的大嗓門：「開什麼玩笑啊！我要宰了你——」
撲上去扯杜勒衣服的人又多了一個。
「拜託，我帶了三個——好吧，兩個！瑟菲勒是飛龍要的——我帶了兩個你們的人回來，這就是我受到的待遇嗎？我會告訴坦圖卡的，我會告訴他的！」
「你這個充滿陰謀詭計的貪狼，閉嘴！」暮光之約們也很憤怒，但他們主要抓住的是那個想報仇的歐瑞熟人。
「讓我掐死他，拜託讓我掐——」然後伊澤的聲音被自己的衣服掐死了，灰毛的龍把他叼起來，任他在空中胡亂踢腳。
「蛋蛋，你太矮了，會被踩到的。」
伊澤懸在半空中的腳踢得像被快吊死的罪犯。
齊惹斯上前說道：「把這個貪狼關起來。」在聯合營地中，他發揮了在皇宮中的處事技能，基本上說的話就是命令。
「所以你們願意聽我解釋了嗎？」杜勒倒是有些開心。
齊惹斯冷眼看向西人道：「不，處理完瑟菲勒的問題，我們就等著看歐瑪幫歐瑞報仇。你說的一個字我們都不會相信，不過禮尚往來，我們會把你的屍體投放到希望港。」
那個激動不已的暮光之約正是歐瑪，他這才勉強冷靜下來，通紅的雙眼惡狠狠地瞪著杜勒，放開對方。
「那可真是太謝……太野蠻了。」杜勒回答。
「你想怎麼死？」太陽龍埃祈爾配合同伴低下頭來，用吐息威脅道。
「我希望多年後壽終正寢。」杜勒老實回答。
「他還有力氣開玩笑，先把他的舌頭拔了吧。」齊惹斯淡淡地說，一手拔出沙漠民族特有的彎刀來，寒光讓杜勒終於慌了，在繩索中掙扎扭動後退，
暮光龍王在白天中出現了。
巨龍背對暮光，優美地斜落，當焦黑的身影降下，無法靠嗅覺辨認對象的人們驚呼，龍把爪子按在冒險者舉起的武器前方解釋道：「那是坦圖卡王，不是蒙洛門。」
龍王收起翅膀，仍然閉著雙眼。抵達聯合營地前他就閉上了，並在剛才完成一個高難度的盲降，剎在草坪上。
龍王呼喚道：「銀珂拉。」
「我在。」護衛上前，主動解釋狀況道：「前任西王大使帶來歐瑞的屍體，還有受傷的艾斯朋什與現任西王大使。我們懷疑這是圈套。」
杜勒糾正道：「是前前西王大使跟前西王大使。我是卸任，他是被開除。」
沒龍理他。
龍王表現得雲淡風輕，好像根本沒聽見剛才死了兩個暮光之約，卸任大使還變成兩個，好整以暇地用後腿坐下，「西王大使？我不記得近期有這個行程。嗯，他聞起來快死了，以死謝罪是這次的出使內容嗎？」
杜勒聊勝於無地附和道：「哈、哈……很好笑。」
「根據杜勒所言，艾斯朋什進入希望港把西王大使搶走了……」銀珂拉有些難過地說道：「艾斯朋什有墮化的跡象。」
「鱘魚、瑟菲勒．艾斯朋什。」龍王呼喚道：「告訴我，瑟菲勒．安迪拉與你期望中的模樣一樣嗎？」
阿克亞飛龍愣了一會兒，認出龍王的聲音，他好像此時才發現自己身在哪裡，找到龍王氣味的方向，看到漆黑的暮光龍。
「我不知道，他為了自己的國家趕走我，說我們不是好朋友，可是他又希望我安全飛走，叫我摔死他……坦圖卡王，我什麼時候能等到他醒過來？我得跟他問清楚，他讓我困惑的事情太多太多了……」
「醫生請救治瑟菲勒，兩個都救。」龍王說。
一個擔架很快傳遞出來，騎士被挪到上面，醫生終於使用了他的剪刀，把傷患的衣服給剪開，開始摸骨。飛龍呆呆地跟上，根本不管追在自己身後的龍醫生。
「把歐瑞抬下去，等白天的工作結束，辦葬禮。」這事沒什麼好決定的，龍王很快下了指令。一塊白布攏罩住歐瑞，伴隨著啜泣，龍群垂下後耳，默哀地看著他被抬進聯合營地。
銀珂拉適時補充道：「海嘯停在亥爾拓普山腳。」
龍王只是說道：「我知道了，我會去看他的。」現在他總是閉著眼，誰也看不出來他在想什麼了，連情緒都難以捉摸。
龍群的目光落在被綑綁的西人身上。
「王，這是個騙子。」銀珂拉低聲說。
「嘿，坦圖卡。」杜勒打招呼道。
龍王沒有回應，只是像個雕像一樣坐在那兒，沒有眼神，也就看不出情緒，時間一分一秒過去，杜勒欣喜的心逐漸沉下去……
杜勒忽然害怕了。
就目前的情況來說，如果龍王一口咬定彼此沒有任何關係，把自己拋棄了，他沒有任何辦法挽回……原來死局在這等著自己呢。
炸彈地點曝光，西王軍不需要他了，龍王也是。
終於，他自嘲一笑，沒想到龍王的拋棄道路拋得真徹底，龍之地拋了，黑龍拋了，連自己也被拋了。或許這才是真正的坦圖卡？
「他不是敵人。」龍王在所有人訝異的目光中說道：「放開杜勒。」
「坦圖卡王？」
龍王也沒有解釋什麼，自顧自說道：「杜勒，你叫我在莓乾洞等你。」
杜勒得救般吐了口氣。
「計畫趕不上變化。」他在人群與龍群間聳肩道：「抱歉。」不只是為了自己的失約，還有目前的處境——他曝光了。
「不需要道歉。發生了什麼？」
龍王都放開了，杜勒也就直接分享情報道：「西王軍得到了半真半假的地圖，瑟菲勒被視為叛徒，南部還有一支部隊。我救不了那個歐瑞，本來打算把他扛給你，結果半路上遇到那個崩潰的飛龍跟笨蛋……我做了些急救手段，但他還是會死的，所以我只好說服飛龍把我們背來這兒。」
龍王接著說道：「我沒聽到該有的聲音。」
齊惹斯這才滿臉冰冷地上前，用彎刀割開繩索，還杜勒自由。
「噢，終於。」杜勒揉著手腕，站起來伸展身體。
「他有資格贏得龍群的信任。」龍王宣布道，也不管不滿聲四起，「他把歐瑞還有瑟菲勒帶回來了，這意義重大。他會留下，你們要像重新接納法貝路希一樣接納他。」
「王，我明白您的寬容，可是……」毛毛跳出來反對道：「就算杜勒為龍之地刺探情報、救了瑟菲勒、帶回歐瑞，但他是個西人，背叛西國有什麼好處？」
埃祈爾也說道：「您真的相信一個西人會為了龍而背叛西國嗎？」
龍王也接話道：「埃祈爾，作為菈，你曾經為了一個奴隸背叛整個沙漠體系，現在你要質疑杜勒的動機？」
「齊惹斯是我的暮光之約！」太陽龍大喊道：「我最初的諾言、最終的決定！我們渴望轉變同樣的命運軌跡，無論多少年，而現在在這裡的是一個陌生的貪狼——」
「那麼杜勒也是我的命運。」龍王說道：「他幫了我很多，那些沒有誰可以做到的，他正在帶領我。我不需要給杜勒一輩子，或是很多年，現在最重要的，是這場戰爭。」
「背叛西國的好處就是我能離開它，戰爭之後怎樣都無所謂的。」杜勒同意道：「如今只是跟坦圖卡互相幫忙、各取所需而已。」
「他能為了一己之私把西國賣了，也能轉手就把您也賣了。」銀珂拉苦勸道：「無論他以前帶來的幫助多大，王，杜勒不屬於龍身邊，您一定也看得明白，您一分一秒都不該給他。」
「但事實上，杜勒證明了他值得我給他時間。」
「王……別相信他啊。」銀珂拉最後的語氣幾乎像在懇求。
暮光龍王雷打不動的模樣從來沒有這麼令龍感到陌生，「你們不信任杜勒，是因為他終究屬於西國……那麼只要他有自己值得被信任的證明，這個理由就消失了吧？」
「……王？」護衛們忽然有不好的預感。
「如你們所願——」坦圖卡睜開雙眼。
泥與草從杜勒身邊噴發，他猝不及防，遠遠被拍了出去，坦圖卡上前兩步，再度用爪往大地補了一擊，失去意識的杜勒滾倒在塵埃中。
「不……不！」銀珂拉衝上前，坦圖卡轉身的速度快得不可思議，咬住護衛的脖頸把他摜在地面上，大地震響，驚動整個聯合營地，龍激起的塵埃遮天蔽日。
艾利達聽見銀珂拉的大吼：「快殺死那個西人——」
坦圖卡忽然從灰暗中撲出，艾利達被那雙紅眼驚了一瞬，也被打倒在地。
「怎麼回事？」聯合營地內的冒險者又集合了，但他們對龍的戰鬥一頭霧水，根本不敢靠近，附近觀望的崖龍們聒噪地叫成一片，像極了尖銳的烏鴉哀號。
藍色的光束從塵埃的陰影深處爆開，揮舞魔法的齊惹斯凌空飛起，身後浮現如同穿金盔的太陽龍，數顆藍色光球朝坦圖卡射去，太陽龍同時竄出撞上坦圖卡。
坦圖卡順著太陽龍的力道轉身，輕而易舉也把這個龍砸到地上，同時用爆吼聲擊散光球。
「坦圖卡，你是暮光龍王，你不能這麼做——」
「我怎麼不是呢？」灰暗中傳來坦圖卡平靜的聲音，「我已經失去自己的顏色，現在誰想代替龍王都可以，龍之地不缺龍眷顧。如果真的想要一個金龍，那麼就去染毛或者等到我死去，總是會有龍飛越暮光的。」
齊惹斯咬牙，渾身幾乎燒起藍色的能量火，見自己打散的灰塵讓整個戰場越來越黑暗，他只能停手了。科爾崔斯遠遠躲開龍的戰場，毛毛一頭鑽進去，但昏迷的杜勒已經不在原本的位置，龍群們嗅著氣味的方向，明白坦圖卡還是把他帶走了。
「毛毛、科爾崔斯！」銀珂拉絕望的聲音喊著。
「別讓律師們來勸我，銀珂拉。」坦圖卡溫柔的聲音傳來，同時他似乎又打倒一位龍，不是切磋，而是毫不留情的力道，「我沒有做錯事，如今我才覺得我做對了……」
「別那麼做，王，別那麼做……」艾利達在地上哀求著。
但他們不想聽見的聲音還是響起了。
「暮光有約——」
隨著坦圖卡的聲音，灰暗的遠方有隱約的光線快速描繪，神祉的目光從世界下遠望，投注在世界節點上，當法術公式寫畢，世界規則如同精準的機器啟動，執行所有代碼。
「阻止他！」
幾位龍鎖定聲音傳來的方向，撲進密密麻麻的符號光幕中，那瞬間所有法術公式都消失了，他們撞在盤成一團保護杜勒的坦圖卡身上。
「趕上了？」艾利達期盼地問。
「不。」齊惹斯陰沉地吐出話來：「晚了。」這種事他太熟悉了。
法術公式不是被打斷，而是成功執行，隱藏了。
坦圖卡推開堆在自己身上的龍，護著爪下的暮光之約，平靜地令龍氣結，「別擔心，時限只到戰事結束為止，現在他是你們的一員了。銀珂拉，扶我回去。」
銀珂拉蹣跚地上前，他呼吸著不知道是憤怒還是即將哭泣的喘息，看了坦圖卡好一會兒，這才在龍群起身讓開的位置上，側身站到坦圖卡旁邊，低下脖頸讓坦圖卡把脖子放上來。
坦圖卡靠著護衛，被對方推了幾次，才站起舊傷復發的燒黑身軀。失去意識的杜勒在他的爪中，還不知道自己得到了什麼。
「把他送進營地，一起醫了。」杜勒被放到齊惹斯和科爾崔斯面前。
現在不會有誰會傷害或趕走杜勒了。
他得到暮光之約，在戰事結束之前，這個人會和龍王站在同一條道路上。
齊惹斯沒有說話，聽話地扛起剛才他還想殺的人到肩上，轉身往聯合營地走去。
「從來……從來沒有龍王交出暮光之約。」毛毛不敢相信地說。
「現在有了。龍王眷顧龍之地，這是我眷顧龍之地的新方式，我需要杜勒，你們也需要他。」坦圖卡說道：「讓傳統見鬼去吧。」
艾利達慌張地追問道：「但是，如果那個西人做了什麼，戰事結束之前我們該怎麼阻止他？再假如他出事了呢？您會一起——」您會一起死的，就像海嘯與歐瑞那般。
「那就顧好他，現在杜勒參與所有龍之地的事務，別把他透漏給西王軍。好好相信他，杜勒辦事的能力非常高。」
龍群能說什麼呢？
那個西人現在有著最強大的保護……來自整個龍之地的保護。
坦圖卡靠著銀珂拉，搖搖晃晃地往環狀山走去，估計得一路走回莓乾洞了，還得叫上龍醫生，以及拿出那根特製的巨大滾刷。
「瑟菲勒……」龍王忽然問，「他的墮化怎麼樣了？」
銀珂拉就自己的觀察回答道：「瑟菲勒的墮化情況很淺，他主動抗拒了，嚴重程度要看之後的恢復狀況。我想他會好起來的。」
「決定這件事的是那個安迪拉。」龍王慢慢地說，「如果安迪拉放棄龍，繼續推開他……」就像我當年一樣……「他就不會好起來的。」
「王。」有個巨龍踩碎大風降落在附近，血腥味瀰漫在坦圖卡的鼻尖。
因塔萬拖著受傷的身軀，每走一步就顫抖一次帶傷的部位，來到坦圖卡面前緊急報告道：「南方……南方有埋伏，不能進也不能出，全部都……都被打下來了。」
「慢一點，因塔萬，你是怎麼受傷的？」龍王也顧不上裝瞎了。
從因塔萬身上艙房出現的巨精靈靈巧地跳到龍兒子頭上。
「坦圖卡王，有一支西王軍封鎖了南方出入荒野的路口，我想他們是從亥爾拓普的東方海岸繞過去的，現在他們殺死一切想要進出的生物。」
「召喚皮瑟逮，告訴所有龍禁止從南方離開。」
「王，還有一件事……」凡杜斯艱難地低下聲音。
因塔萬解釋道：「我們通知了阿古塔斯關於西王軍入港的事情，他終於決定要回來。我們比他早出發，但是他飛得太快了……」
暮光龍王終於動搖了，恐懼、期盼、憤怒通通被那個名字給激出來。
「阿古塔斯沒有繼續跟著法貝路希？而且比你們早通過南方？」
銀珂拉感覺到龍王的身軀開始顫抖，這樣的恐懼使他也開始害怕。
凡杜斯遺憾地說道：「是的……但是我們擺脫攻擊以後並沒有找到他……」
暮光龍王仰頭長鳴，這聲嘹亮的聲音傳得極遠，久久不歇，離得近的營地中，人們痛苦地掩住耳朵。等到長鳴止歇，凡杜斯不得不問道：「王，不至於召集所有龍放下炸彈去尋找一個護衛吧……」
「必須去找，阿古塔斯不能出事。」坦圖卡劇烈地呼吸，幾乎倒在銀珂拉身上。他又在流血了，自從蒙洛門死後，他的傷就從來沒好過，他有時候懷疑自己永遠好不了了。
「為什麼是阿古塔斯？」因塔萬感到不解。
巴菲烈死了，試圖進出南方的生物們也死了，但是坦圖卡並沒有表現得如此激動，現在只是失蹤一個護衛，龍王卻要驅動所有龍群去找他？
「他成為下任龍王的機率太高了。」坦圖卡老實說道：「比起在乎我，他更在乎龍之地，這就是為什麼。其他護衛的目光經常只在我身上，看不見暮光的。」
好一會兒，坦圖卡突然慢慢地問道：「因塔萬……阿古塔斯變金了嗎？」
「當然沒有啊，您還活著……」他老實回答。
「我還是暮光龍王。」坦圖卡顫抖地說，他原本希望也許這個規則也會被自己打破，畢竟從來沒有龍王後來不想作龍王，不需要等他死了才能換代。
「必須找到他。等阿古塔斯回來，他就是王。我不管他有沒有飛越暮光，我不會再眷顧龍之地。」
天曉得那身暮光還在不在自己身上，反正一身焦黑無從查證，說不定等阿古塔斯回來，紫龍已經變成金龍……前提是他沒有死！
坦圖卡只想要一切快點結束。
「王……您在說什麼呢？」因塔萬總算注意到龍王的不對勁，「為什麼不眷顧龍之地了？還有，您把眼睛刺青了嗎？」
因塔萬和凡杜斯面面相覷。
明明他們只是去了一趟戰妝祭對吧？
「別在乎我，因塔萬，下去找醫生。凡杜斯，杜勒．穆爾維醒來後，麻煩你把他送回我的住處。銀珂拉，走吧。」
杜勒醒來時，第一眼看到的就是一雙巨大彷彿蛋白石的雙眼。
巨精靈按住要滾下床的他，自我介紹道：「我是凡杜斯，坦圖卡王告訴我等你醒來以後送你回莓乾洞。」
杜勒緩緩揉了揉腦袋，想起昏迷前的一切。
「坦圖卡為什麼打我？天啊，那些泥土……」
「為了救你。」聽說完起因的巨精靈解釋道：「現在你得到一切了。」
「我聽不懂你在說什麼……」
「你現在是暮光之約了。」
「……啥？」杜勒注意到自己換了一身新衣服，「這是誰的？」
不等杜勒消化完，巨精靈像拎小孩一下把他給拎出去。帳篷一掀開，杜勒就迎上數道探究的目光，但是營地眾人與龍對他不再帶有敵意了。
杜勒甚至看見附近的一個帳棚裡躺著前任同事，帳棚外盤著睡去的阿克亞飛龍，兩個瑟菲勒渾身都捆著繃帶，躺在帳棚裡的多裹了石膏。
遠處似乎在辦葬禮，默哀的人圍繞堆高的柴臺，有人輕唱海上的歌。
兩米高的巨精靈像擺娃娃一樣把杜勒放到營火的長桌邊。
「吃晚飯吧，有留你的份。」巨精靈還拍了拍他的頭。
「哈？」杜勒不明白自己到底錯過了什麼。
白天不是還對自己喊打喊殺的嗎？
緊接著，杜勒看見同桌的冒險者，還有一個可能是暮光之約的傢伙，為自己遞來調料罐、餐具，甚至還有一疊紙巾……
西人捧著愛心晚餐，想也沒想地老實說道：「你們讓我有點不舒服。」然後在一堆殺人的目光中，他邊道歉邊扒完了那盤晚餐。
等到又被巨精靈拎起來，放進某個龍爪中，龍對這個新鮮出爐的暮光之約西人沒有半聲招呼，只是穩穩起飛，用對人類最舒適的速度將他送回環狀山上。
「我是芫荽。」龍自我介紹道，「但是我還不准你叫我香菜，以後我專門接送你，懂了嗎？」然後也不等杜勒回答，把他丟著轉身去找假寐處休息了。
杜勒望著莓乾洞，裡頭不知道是誰預先生起了一叢篝火，坦圖卡躺在往常的龍窩位置中，靜靜望著自己。
杜勒不知道為什麼感覺有點忐忑，他走進莓乾洞中，像往常一樣打招呼道：「坦圖卡，你怎麼又又又受傷了……」
龍王輕笑，尾巴給杜勒讓了位置。
「和龍群打了一場。」
「呃……」杜勒坐到火堆邊，開始整理狀況，「那你也不需要打暈我吧？我沒想到被泥土砸那麼痛。剛才那個巨人……」
「巨精靈。」坦圖卡柔和地更正。
「算了我分不出來。巨精靈說我得到了一切，那是什麼意思？」
「字面上的意思，現在整個龍之地會保護你、相信你——如你所願，我把保證給你了。」
「保證？」好一會兒，杜勒才想起來一開始對坦圖卡的提議。
他往前幾步，朝龍王伸出手，話語擲地有聲。
「我們可以幫助彼此，並用『暮光之約』作為保證！」
龍王看著他，並沒有回應。
「啊。」杜勒張嘴。
「所以現在我不會對你見死不救了。」坦圖卡的語氣自然得就像他只是給了杜勒零用錢。
「今天，我差點以為我要完了。」杜勒開始烤火，緩和僵硬的手指，「你明明知道你已經不需要我了的，對吧？」他沒忘記在聯合營地中坦圖卡那陣令自己害怕的緘默。
「你打算離開西國，你的生活即將改變，或許不會是龍之地這樣的生活，但你現在已經一腳踏進來了，雖然趕走你沒有壞處，但留下你也沒什麼不好。」
龍王趴到龍窩邊上，放下頭湊進火堆的光亮裡。
「你認為用西人的立場來看，你已經沒用了嗎？」龍王反問，「可我是龍，過河拆橋太麻煩了——我覺得有你在身邊挺好的。」
又來了，在營地晚餐長桌上的那種不舒服感。杜勒打了個冷顫。
被真誠對待的感覺好奇怪！
注意到西人的不自然，龍王換另一種角度回答道：「好吧，我沒有打過仗，尤其是像勝利條件如此苛刻的戰爭。我們既要勝利，也要失敗。與你合作是最萬全的方法了。這樣令你感到舒服些了嗎？」
「沒關係，我想我早晚會習慣的。」杜勒低頭說。
龍王抬了抬眉，覺得有些事還是今天一起說了比較好。
「而且，我也不全是為了戰爭才圈了你。出於計畫的理由之外，與你短暫地走一程並不糟糕。」
「什麼？」杜勒忽然覺得自己今天懷疑的東西真多，像是人生與耳朵。
「雖然不是很夠，但你確實有點那樣的資格，我其實應該再給你多一點時間，不過目前的情況等不起來。杜勒，不要讓我失望。」
說著，龍把頭放回龍窩深處，杜勒瞪著火堆表情扭曲。
「希望港的情況怎麼樣？」
杜勒一五一十，把自己的打算還有知情的計畫都說了，像是有一支部隊經由東岸前往南方，虛虛實實的炸彈地點，還有西王軍的冷兵器種類……
「如果在史境邊緣，熱武器勉強可以使用，但是深入龍之地，他們只能使用冷兵器，你希望我把這些情報分享給其他龍嗎？只說一點點，不會讓羅泰懷疑有內奸……」
「你可以和營地的人商量，我不懂冷兵器。我會撤離龍群，分散安置到假炸彈的位置，戰龍們會守護這些地方，再由機動性高的龍攻擊西王軍的補給處，或許再請長龍弄沉幾條船使他們擔心退路……」
「聽起來很不錯。」
他們交流起各種計劃，假設發展。暖爐龍進來時困惑地望向杜勒，猶豫再三，還是給他的柴堆添了火，然後爬進龍王的窩裡，發出醉鬼的酒嗝聲。
杜勒盯著新的火堆沉思，他感覺到事情有些超出掌控，雖然並不是往壞的方向發展，但是杜勒得承認，他現在確實摸不清這個叫做坦圖卡的龍了。對方到底是隱藏了什麼，還是單純地正在改變而已？
坦圖卡正在逐漸脫離他的預測，暮光之約是個開頭。
杜勒試探道：「您還在乎蒙洛門，或法貝路希嗎？」
龍王自然地回答道：「當然在乎，只是這種感情正在逐漸消退，而我感覺好多了。杜勒，拿起滾刷。」
「幹嘛？你已經上完藥了。」
龍王在龍窩中翻身，把背朝向杜勒。
「幫我撓撓。」
「……。」
杜勒只好提起滾刷，如同剛進馬廄的騎士學徒，任命地刷起夥伴的背。在滾動一條令龍感到舒服的筋時，他忽然想起一件事。
「在希望港分別的時候，你曾說等回來有事跟我說？」
「已經說完了。」龍王對自己的暮光之約說，「你呢？有什麼想說嗎？」
杜勒摸著兜中的引爆器，笑了笑搖頭。
「今天發生太多事了，改天吧。」
後面的進度也變多了，距離完結剩六章，內文進度實際上剩更少
這兩天把後面的順序又潤了幾遍，廚房那邊也在備料了
腸撐不住了，容我回去把圖畫完再繼續寫文XDDDDD
對了以後會增加讚賞公民的固定連結
每個地方的連結都是同一個，但是每個地方能拍手的字數都是獨立的
所以有人很閒的話，可以四處翻一下，看到就給他%五下
懶人包：每個按讚都會成為對創作者的實質鼓勵。累積讀者的按讚（拍手）次數為美金貨幣。
之後BENNER包應該會把這個也加進去，專門放巴哈
不過我忘記拍手只有平台內嵌才可以，巴哈這邊語法無法執行
所以只能線上訂閱，可惡我再看看那個拍手到底該怎麼搬...
不會真的要再多一個連載平台吧(斷氣
暮光之約的強上設定其實滿久了
這邊這樣處理其實我不是很有自信
其實我本來一直以為這段劇情會按照我以為的發展...
我以為場面大概就是一狗票要思考的文戲然後對話最後兩相情願定下去.......
瑟菲勒的便當我是發了又收收了又發
一開始真的想弄死西王大使
但是感覺沒有篇幅去騷擾大家思緒了
讓他開放式結局去吧
瑟菲勒的支線本來也是很突然(再加上很自然)出現的
後來發現劇情可以多一個角度看龍跟人，所以就決定發展它了
要說有在發展支線上得到什麼經驗嗎?
總之支線就是一種「瞥見瞥見」的東西吧，暫時這樣理解消化著。
一月驚喜包內容是擬人坦圖卡跟小黑龍，我發現擬人好香
為什麼沒人來委擬人(嚶嚶啜泣
很高興看見大家，我們畫圖臺見啦!
方格子繼續長灰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