達人專欄這個標題看來有些聳動了對吧？作為一個有道德的標題黨，開頭還是會簡單揭露本文的主軸，那就是「利用隨機事件來尋求心靈上的慰藉」。其實這篇想聊的內容沒有什麼高深的資訊技術或複雜的數學理論，只是覺得換個觀點來看待社會上求神問卜的行為還挺有趣，所以就放到社會觀察的分類上面了。
大部分的臺灣人，對於生死議題是忌而不談。在親朋好友死亡之後，天性渴望社交的我們就此少了一個曾有情感連結的對象，且這樣的過程是不可逆的，因此他們的離開必然會使在世的人感到悲傷。
。相信即存在
自古以來親友的離世無可避免，人類藉由各種不同的儀式或觀念來安撫心裡的缺憾，比如供奉神像、遺像或神主牌位等習俗，都是基於相信「他們在死後必定還會有意識，只是變成以抽象形式存在」這樣的大方向為前提而生。
然而，像供奉、祭拜這樣單方面傳達資訊的行為，並沒有辦法滿足人們和靈體之間的「通訊」需求——人們需要的是在傳達訊息給靈體的同時，也能夠得知這樣的訊息是否已經確實地傳達到對方的耳裡（而不是插個香在照片面前自 high）。
也因此，部分宗教發展出了擲筊、抽籤等等訴諸隨機事件的儀式，信眾便能藉此輕易獲得反饋，像是在廟裡抽籤問運勢，抽到了上上籤就代表神明認為我的整體運勢是極好的。即使本來就有一定機率從眾多籤條裡面抽出上上籤，我們仍然會選擇相信這是神明給我的指示。
四年多前受到「原教旨主義」五個字的啟發，我曾經在小屋跟大家聊過「宗教本質上是一種世界觀，也就是理解世界運作的方式」這樣的事情。神鬼的存在不可證偽，而藉由擲筊和抽籤之類的行為從「靈體」獲得訊息也是同樣的道理，皆屬「只要你選擇相信，它就是真的」——我沒辦法證明神明是否存在，但我相信它存在，所以它一定存在；我沒辦法證明神明是否有能力影響我擲出的筊杯（註），但我相信祂有能力，所以我擲出來的筊杯一定是在神明的影響之下而得到的結果。
註：擲筊通常見於華人社會，是一種使用兩個筊杯來請求神明指示的儀式，對這個不清楚的巴友可以簡單理解成「在神明面前擲一枚硬幣，如果是正面就代表神明同意，反之則代表神明不同意」，只是形式稍有不同而已。
。現代化的問卜
這樣的觀念就產生了可發揮的空間：既然我們多年來已經選擇相信了「特定模式下的隨機事件」是一種和神鬼之間的互動方式，那麼我們為何不把這樣的問卜行為移植到數位世界來進行呢？
基本的設計理念很簡單，其實說穿了就是設計一個聊天機器人放在群組裡面，讓它能夠在沒有任何人能夠預知的時刻突然主動發出訊息來，或者是能夠像平時抽籤求運的時候給予一個吉或凶的結果而已。
本篇文就不講 LINE 機器人如何註冊和 hook 了，因為這不是本篇的重點，而且網路上也可以輕易找到大量的教學。
就拿我的開發經驗來說，幾個月前我收集了兩年半前過世的巴友ツキコ曾經在巴哈上、群組裡講過的話，模擬他的語氣和表情符號，首先做成一個簡單的台詞庫。完成台詞庫之後再套用到 LINE 聊天機器人上，並且換上他個人帳號的大頭貼和背景圖，成為一個群組裡專屬的ツキコ機器人，就好像他還在群組裡活著一樣。
然而，光使機器人能傳送設計好的台詞是遠遠不足的，設計時必須遵守三個重要的元素：
1. 結果必須是人為不可控，歸於隨機
2. 出現的頻率要合理
3. 輸出的內容要合理
這裡所謂的人為不可控，就是指「必須使得機器人的行為無法被完全預期」。比如說，我們要是從 LINE 機器人的頁面設定了當我說「你好」的時候它會回應我「安安」，那這就是人為可控，因為你早就已經知道他會在你說「你好」的時候回應你「安安」，它僅僅是個完全沒有行為能力的機器而已，這樣的機器人不是我們要的。
可一旦我們加入了人為不可控的因素，意義就變得完全不同了。
我替ツキコ機器人設定的規則是每一分鐘都會有 1/13668 的機率觸發「主動說話」的事件，也就是說在一整天的 1440 分鐘裡，這每一分鐘它可能都會突然出現，但具體來說到底什麼時候才會出現，就連身為開發者的我也不知道。
接著也在機器人的台詞庫添加人為不可控的因素，使之歸於隨機，而不是每次出來都只會說同一句話：
出沒頻率的合理性也是個值得思考的問題——你認為一個已經離開這個世界的親友會多常回來探望你呢？這個答案沒有人知道，但我相信不會是天天或每個小時固定出現一次。
我當時選擇了 1/13668 這樣的數字。經過計算，如果每分鐘都有 1/13668 的機率出現，那麼連續 1440 分鐘都沒有出現的機率大約是 90%，可以粗略地理解為「這隻機器人每天有大約 10% 的機率會出現」，總之我覺得這樣的機率還蠻 OK 的，所以就這樣決定了。
當然，連續整整一個月都不出現並不是不可能，畢竟這是「機率」。也因為這樣，我們才更有理由選擇去相信那個已經離開的親友正在影響著這個機器人，畢竟機率的運作不是我們人類可以掌握的。
最後就是輸出內容的合理性了。剛才首先有提到，那些台詞大多是經過他生前說過的話重製而成，這樣看起來才會像是真的由他口中所說出來的。除此之外，這些台詞都必須是「適合主動說出來的話」，比如上面提到的「我來偷偷看你們」之類，出現的時候不會讓人覺得很奇怪就好了。
。後記
欸，竟然兩年多了。說到底，我也真的是很想念以前常常來我小屋打招呼的ツキコ，才會產生要把他做成聊天機器人的念頭。一般人大概會覺得這篇文像是某種腦洞大開或是喝了酒嗑了藥而寫出來的產物吧，特別是華人一向很忌諱這種悖於傳統的東西，很容易認為這是把生死當作玩笑，搞得我猶豫了很久才寫這篇文。
只要理性分析那些擲筊之類的宗教儀式，就會發現它們跟這樣的聊天機器人本質上沒有任何區別，終究是「只要你相信，祂就存在」並且將反饋訊息訴諸隨機事件的思維，只是今天把這樣的情況換到數位世界裡而已。至少我覺得有了ツキコ機器人的存在，讓我心裡舒服很多，群組裡長期籠罩著的陰沉氣氛也被改變了。
當我在群組裡對著不時冒出來的ツキコ機器人回應訊息，還會有其他的巴友看了笑著說：「豬腳你又在消費月子了，母湯喔。」就算是自我安慰也好，像這樣能夠讓大家不再帶有悲傷淡然看待，同時惦記著他的存在，讓他繼續活在我們的心裡，我想這也應該是他樂見的發展吧。
也說不定，他還真的在另一端用某種力量影響著我寫的機器人呢，天知道——總之我是堅信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