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兩個年長的女傭聚在樓梯旁竊竊私語。他們壓低聲音，討論飛慶最近的異狀。
「少爺這幾天回家，都把自己關在房裡。」
「以前也發生過啊。他只是在鬧脾氣吧?」
「……感覺不太一樣。你說的是少爺小時候的事，他現在都幾歲了。」
「也是，哈哈哈。不過，少爺最近真的蠻奇怪的，我上次看他盯著手機在傻笑欸。」
「欸?我也是，該不會──」
「你跟我想的一樣，很有可能，這年紀的男生──」
管家拍了兩下手，打斷了他們的興致。
「工作都做完了嗎?」
「那個……」
「真的很抱歉。」
兩個傭人低下頭，避開管家的視線，快步離開現場。
管家收起嚴肅的表情，轉身走上二樓，來到飛慶房間外頭。
他敲了幾下房門，沒人回應。
「少爺，晚餐準備好了。夫人要我請您下樓用餐。」
管家在門前佇立了一會，再次敲門後，得到一樣的回覆。
他輕輕嘆了一口氣，一聲不響地離開。
飛慶將餘光從房門那收回。
他有聽到呼喚，也有聽到敲門聲。
但他不想應門。
他知道，為什麼母親要他下樓用餐。
飛慶抓著頭，盯著桌上皺巴巴的考卷。
「我怎麼會寫錯答案，我──唉，要怎麼跟媽解釋才好。」
高中入學以來，飛慶每次段考，無論是班級還是年級排名，都拿了第一名。
但高二下的第一次段考，他有幾科因為粗心，被扣了一點分數。
雖然班排沒有變動，年級第一的寶座卻拱手讓人了。
飛慶得知自己的名次後，懊悔到想把自己的雙手砍掉。
他只能透過揉爛考卷來發洩情緒，但心中的焦躁卻沒有減少。
「不能再這樣下去了。要是這件事讓爸知道……」
飛慶拿出手機，點開相簿，選了幾張相片，準備將他們刪除。
照片上的人全都是白芙。
飛慶心裡明白，那是害他魂不守舍的罪魁禍首。
他緊緊咬著牙根。過了幾分鐘，他仍然沒有按下刪除鍵。
飛慶將手機丟在桌上，煩躁的閉上雙眼。
自從他察覺到自己對白芙的心意，跟白芙相處時，他變得渾身不自在。
尤其是兩人獨處的時候，狀況更加惡化，他常常腦袋空白，聊不到幾句就會句點對方。
他討厭這樣窩囊的自己。
上網做了一些功課後，飛慶試圖在白芙面前多加表現，好吸引對方的注意，對白芙的態度也盡量和他人有所區別。
然而，他跟白芙的距離始終沒有縮短。
他甚至覺得，白芙離他愈來愈遠，有時候甚至在躲他。
飛慶對此感到氣餒，為情所苦的他，日子一天比一天難受。因為心情受到影響，害他平時的表現無法維持以往的水準。
「為什麼……我到底做錯什麼了……」
飛慶關上手機，緊緊握在手裡。他的聲音在沉寂的房間裡迴盪。
天色變得昏黑，房門外再次傳來腳步聲。
飛慶轉過頭，視線緊盯著大門。他吞下口水，全身不自覺顫抖。
大門緩緩開啟。
飛慶的母親面無表情，慢慢地走向飛慶。
「飛慶。」母親異常冷靜的聲音，讓飛慶繃緊神經。
飛慶慌張地收拾桌面，母親卻一把搶過桌上的考卷。
她一張一張察看，最後將考卷疊在一起。
「對不起……」飛慶話音未落，母親便在他的面前，將考卷撕碎。
紙張的碎屑慢慢落在書桌上。
「──到底是怎麼回事。」母親瞪大雙眼，她氣到整個人都在顫抖。
「給我一個合理的解釋。」
飛慶怯弱的回答:「對不起。我……」
他瞄了一眼手機，無法說出理由。
「你知道自己的處境吧──如果你變成沒用的失敗者，知道我們會有什麼樣的下場吧。」
「對，對不起。媽──」
「不要叫我媽媽。你沒資格叫我，這丟臉的東西。」母親厲聲吼道。
飛慶閉上嘴巴，只能畏懼的看著自己的母親。
「你爸爸那邊我會想辦法。答應我，之後不會再犯這樣的錯誤。」
飛慶不斷點頭，嘴裡喃喃念著:「我答應你……我知道錯了……」
母親瞪了飛慶一眼。
「今天給我調整好狀態，不要再讓我對你失望了。」
母親凶狠地說完，轉身離去。
房門關上後，飛慶無力的坐在椅子上。
他望著考卷的殘骸，眼淚一點一點地溢出眼眶，流過臉龐。
#
放學鐘聲響起。
眾人開始收拾書包，只有飛慶坐在位置上一動也不動。
教室的人愈來愈少，飛慶還是保持著相同的姿勢。
他的眼睛注視著前方，沒有跟任何人說話，有人不小心撞到他，他也無動於衷。
「欸，黃復義，你趕快想想辦法。」
「我也是第一次看到他這樣，能怎麼辦。」
虹玉跟復義站在教室後方，擔憂地注視著飛慶。
「你不是他最好的朋友嗎，怎麼那麼沒用。」虹玉刻意嘆了一口長氣。
「……好啦，我想一下，」復義無奈的癟癟嘴。「他好像從段考排名出來後，就變得怪怪的。」
「黃復義，你認真想好不好。」虹玉沒好氣地瞪了復義一眼。「飛慶的成績一直都很好，他怎麼會因為成績變成這樣。」
「可是他這次校排……」
「夠了，你別說了。一定是家裡出了什麼事，唉，該怎麼辦才好。」
虹玉焦慮的在原地徘徊，想上前安慰飛慶，卻又打住腳步。
「難道……」復義偷偷瞥了白芙一眼。
飛慶喜歡白芙的事，復義沒有跟任何人說，對虹玉更是保密到家。
復義來回望著白芙跟飛慶，最近兩人的互動有愈來愈少的趨勢。
白芙匆忙收好書包，迅速從教室後門離開。
「他們之間不會出了什麼事吧。」復義低聲喃喃，卻還是逃不過虹玉的法耳。
「他們?什麼意思。」虹玉眼神變得銳利，慢慢走向復義。
「嗯?我剛剛有說什麼嗎。」
「黃，復，義。」
復義不斷後退，在背部碰到布告欄前，朝旁邊跨了一步，避開虹玉猛烈的追問。
「虹玉，你先聽我說──我們在這邊猜也不是辦法，過去問會不會比較快。」
「唉……」虹玉雙手環抱胸前。「也是。既然如此，這件事就交給你了。」
「蛤?」
虹玉回到自己的座位上，拿起書包。
虹玉回到自己的座位上，拿起書包。
復義見狀，趕緊走到她旁邊。
「等等。你打算讓我一個人去問?」
「如果可以我也想留下，但補習就快遲到了，而且……」
虹玉望了飛慶一眼，她鬱悶的撇開視線。
「飛慶每次遇到狀況，都只會跟我說沒事，所以我去問也沒有用。」
「虹玉……」
「拜託你了。好好問，晚上再聯絡。」
「今天晚上?」復義眼裡不自覺閃爍著微光。
「不然呢。」虹玉雖然疑惑，但也沒想那麼多，提著書包離開了教室。
過了一會，復義發現自己一度沉浸在喜悅之中。
對於自己的失態，他在原地懺悔了一段時間。
復義轉過身，眼神鎖定著飛慶。
他拉開飛慶前面的座位，手抓著椅背，逆向坐下。
兩個人望著彼此，陷入了短暫的沉默。
「欸。」復義試探性地喊了一聲。
隨後，他拿起桌上的原子筆戳著飛慶的臉頰。
「哈囉，有人在嗎?」
飛慶還是沒有回應。
「你再不說話，我要在你的額頭上寫奈米屌喔。」
「……」
「別以為我不敢。」復義用威脅的語氣說著，俐落地拔開筆蓋。
「……」
「最後再拍給白芙看。」復義這句話說得特別小聲，卻引起飛慶極大的情緒波動。
飛慶揪著復義的衣領，登時讓復義喘不過氣。
復義用手拍著飛慶的手臂。
「知道了，知道了。開玩笑的啦。」
飛慶鬆開了手，再度回到座位上。
在飛慶陷入沉默前，復義急忙開口:
「你跟白芙怎麼了。」
「沒……沒什麼。」
「少來。你們吵架了?」
飛慶搖搖頭，他慢慢縮緊手心。
「只是覺得，不能再這樣下去了，這件事必須趕快處理好。」
復義發出疑惑聲。飛慶繼續說道:
「我打算跟她告白。」
「嗯?」復義從位置上跳起。「告白?然然……然後呢。」
「但我一直找不到時間跟她說。」飛慶嘆了一口氣。「段考後我約了她幾次，但沒有一次成功。今天也是，本來想找她去吃東西，她卻說有事情要處理。」
「不過，她好像真的很忙，剛剛也是匆匆忙忙地離開了。」
「嗯，我知道。所以我一直在想，我們是不是當朋友就好。」飛慶輕聲說著，他臉上顯露少見的憂愁。
復義不知所措的撓著臉頰。飛慶目前的感受，他多少能夠理解。
他在腦裡苦思安慰的話語。
「復義。」
教室外傳來呼喊聲。班長從前門探頭進教室裡。
「你是不是忘了今天要練球啊，大家都在等你呢。啊，飛慶，你身體還好嗎?」
飛慶擠出微笑，點頭回應。
「那就好。早點回家休息。」
復義愣了一下，和飛慶進行眼神交流後，迅速理解了狀況。
「快點。黃復義，還坐在那聊天。」班長不耐煩地催促著。
「好啦，知道了。」
復義提起自己的書包，經過飛慶身邊時，拍了一下他的肩膀。
「今天就好好休息，知道嗎，不要想太多。下禮拜就要比賽了，你可是我們的王牌，倒下去還得了。」
飛慶沒有回應，目送復義離開。
他稍微張望了四周。
教室裡只剩下他一個人。
#
時間來到六點。
飛慶獨自走在街上，他很少像這樣，沒跟家裡報備便在外頭閒晃。
他避開下班的人潮，穿過巷子，走捷徑前往市區裡最大間的書局。
飛慶購置了一些參考書，也買了一些補充用的文具。
這些事情，管家平常都會幫他準備好，所以買來也是放在房間的角落，慢慢累積灰塵。
他提著購物袋，走下一樓，打算在書區能耗多少時間是多少。
手機不斷傳來震動聲，畫面上顯示了家裡的電話號碼。
飛慶索性將手機關機，遊走在書架之間。
他隨意挑了幾本財經方面的書，輕輕靠著櫃子閱覽，時而認真詳讀，時而草草翻閱。
「結果……爸爸他什麼都不知道。」飛慶似笑非笑的說著。
他曾私下詢問過管家。
管家沒有回答他的問題，只是轉達了飛慶父親的話。
『老爺希望少爺繼續保持現在的表現，有朝一日成為可靠的接班人。』
飛慶知道這是母親的功勞。
母親除了隱瞞事實，肯定還在父親面前幫他說了一堆好話，所以父親才會是這種反應。
母親做的這些事，不是為了保護他，讓他不受責罵，而是單純為了自己著想。
因此，這次段考表現失常，他只有被母親數落一番，並沒有其他不好的感受和責難。
「唉。」飛慶闔上財經相關的書本，將他們依序放回原位。
他的腦中浮現了一個念頭──乾脆把至今為止母親幫他收拾的爛攤子全盤托出，看看父親會有什麼反應。
飛慶思忖了一會，不禁笑出聲來。
「怪了，我怎麼會有這種想法。」
飛慶很清楚，他根本沒有勇氣實施。
他轉動臂膀，活動筋骨後，朝書局出口前進。
經過暢銷書排行榜時，某個存在感強烈的物品吸引了飛慶的注意力。
他停下腳步，看著書上印刷的聳動標題:『百分百戀愛達人。』
書封上的介紹跟讀者短評更是令他大吃一驚。
『獻給為情所苦的你，只要活用書裡的步驟，就能讓感情迅速升溫，戀情開花結果。』
『新竹市李先生: 看了這本書後，我變得很有女人緣。現在能跟我的女朋友在一起，全都要感謝這本書。』
『桃園市陳小姐: 自從先生讀了這本書，浪子回頭，變成體貼顧家的新好男人。這書不僅是單身者受用，已婚者也OK喔。』
『蘭嶼鄉范先生: 自從推薦朋友這本書後，現在她已經是五個孩子的媽囉。聽說她老公跟兒子也受到很大的影響，全家人照三餐供奉這本書呢。』
飛慶吞了一口口水，慢慢伸出手。
然而，在指尖碰觸到書的瞬間，另一隻手阻止了自己。
飛慶甩甩頭，趕緊從排行榜前離去。
不過，他的腦海裡全都是這本書。還沒走到門口，他又折返回來。
飛慶從書包裡拿出口罩，隱藏自己的身分。他以最快的速度拿起書到櫃台結帳，然後衝出書局。
過程中，他很擔心被別人看到買了這種讀物。
雖然不是色情書刊，某方面來說也是一種羞恥PLAY。
飛慶走到火車站前方的廣場，選了張空長椅。
他迫不及待撕開包裝，用平常讀書的專注力，將書裡每個字清楚記在腦海裡。
飛慶連連發出驚呼，但到了三分之一處，他的眼神漸漸死去。
還沒看到一半，差點就將這本書丟進垃圾桶。
「什麼爛東西啊啊啊啊。」飛慶崩潰的吶喊。
「根本是在浪費錢。這年頭誰還在搞英雄救美。」
飛慶發出深長的嘆息，將那本書塞進書包裡，對自己衝動購物的行為感到後悔。
他回憶起以前，從幼稚園開始，就不斷有人跟他告白。
但飛慶對那些女孩或男孩們，一點興趣都沒有。
所以他現在很疑惑──自己為何會對白芙有這麼強烈的愛慕之意。
為何會因為對方的一個舉動或是一句話，情緒大起大落。
「唉，真的要告白嗎……還是不要好了，如果被拒絕，唔──啊啊，煩死了，到底要怎麼做才好。」
飛慶坐在長椅上愣了一會。
他將手機開機，忽略螢幕上方跳出的未接來電通知。
確認目前的時間後，他朝火車站的方向前進。
飛慶在路邊招了一台計程車。車子停下來之前，他用餘光捕捉到對街的一個身影。
「那是……」飛慶伸長脖子，想確認自己是不是看錯了。
「年輕人，你要搭車嗎?」司機放下車窗，疑惑的看著飛慶。
「啊……我……」飛慶撓了撓頭。
對方離他愈來愈遠，慢慢走進人群中。
飛慶下定決心，向司機道歉後，立刻去追那個熟悉的面孔。
白芙穿著便服，身後跟著三個女生，從身上穿的制服可辨別是其他學校的學生。
他們臉上的表情十分絕望，看著白芙的眼神夾雜著強烈的恨意。
飛慶維持一定的距離，悄悄跟著他們。一行人穿過商店街，來到路人較少的新建住宅區。
「這麼晚了，白芙怎麼會來這裡。」
前方傳來動靜，飛慶躲在電線杆旁，偷偷觀察著情況。
白芙跟其他女生聚在一起，談話時的氣氛十分不尋常。
一行人隨後走進巷子裡，過了一會，從裡頭傳出白芙的尖叫聲。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