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怎麼回事！」李佳隆氣沖沖地打開門走進教授辦公室裡，陳國峰亦步亦趨跟在後頭。
「什麼怎麼回事？你們沒敲門就進來，也沒說教授好，太沒禮貌了吧？」葉啟華剛好在看火影忍者，他十分不喜歡在私人時間被打擾，尤其是暑假。
「我們的成績。」陳國峰說，不帶一絲感情的撲克臉。
「就是啊！這是怎麼回事？我們用心做出來的報告。」李佳隆倒是沒有猶豫就將謊話脫口而出。
「你們？」葉啟華質疑道。
李佳隆的攻勢銳減了些，但陳國峰繼續說：「是我們做的，我和我妹。PPT則是由李佳隆負責，他確實沒參與編碼，不過他一樣有製作。」
「了解，那麼你應該很清楚為何你們都不及格吧？還用得著我說？」
「我不懂。」李佳隆說：「是因為我沒參與編碼嗎？那樣的話，陳國峰不該不及格。」
「要是你是以『非組員』參與製作之類的藉口，我會生氣的，教授。」陳國峰說，口氣不耐。
眼看著教授一言不發，他大概理解發生什麼事情了。
「去你們的！這群學歷高的狗屎！」陳國峰異常的氣憤，「你知道嗎？我猜你們八成在背後搞些無聊的勾當，像是在地下暗自評分什麼的！」葉啟華瞪大眼睛，「不過我不在乎！現在你們把歪腦筋動到一名遵守本分、按時完成報告和作業的學生身上，就是不對！」
「遵守本分？你這學期只來上過兩次課程！」葉啟華站起來拍桌，對著兩人斥喝。
「那是因為在你的課程，我都學不到東西！」
「那你還來上課做什麼？去工作啊，來當學生是為了什麼？你這麼厲害，怎麼不去其他地方闖闖呢？」
陳國峰凌厲的瞪著對方，他將桌上的東西掃到地上，用腳踩了幾下，大罵一句髒話，然後轉眼間，他就不見了。
李佳隆奪門而出，卻沒在走廊上看見陳國峰，只有幾名教職人員和學生目瞪口呆。
「去他們的！」陳國峰從未如此氣憤，他走路的速度飛快，如果當他的理由是缺席太多，這他無話可說，如果是無法反駁的爛藉口的話，他頂多視作對方個性是爛到骨子裡了，不過這次他們居然挑了一個更加難以反駁，而且完全讓他無法接受的糟糕原因。這就像是選擇用不同的方式殺死自己的心頭寶貝，一種是用慢火烹煮，另一種是在他面前用菜刀亂砍。
「我真的好想吃牛排喔。」
他還記得妹妹剛上小學時的那句話，讓他心如刀割。同年紀的孩子，父母帶他們去吃麥當勞、貴族世家，偶爾還能喝飲料，去遊樂園玩。但這些他們通通都沒有，如果只是自己受苦也就算了，就連年幼的妹妹也得過這種生活，心理不平衡，只有羨慕和忌妒。
他的父母為何如此殘忍，不但拋下他們先走，還留下一屁股債。像他們這樣的孩子，哪來的償還能力，去賠償高達上百萬的債務。從那之後，他更加努力向學，他知道，唯有讀書，上好學校，找好工作，才能讓兩人過好日子。
「我也想彈鋼琴，為什麼他們可以補習，放學還可以出去玩？」
面對妹妹的質問，陳國峰無法回答。他只是責備妹妹上次小考成績不好，要是不努力，以後可能考不到好高中。光是這句愚蠢的話，現在回想起，都讓他感到羞愧不已。
但是，在那之前，他更慶幸有個人開導他，教導他寫程式，讓他擁有獨立開發的能力。就算是國小生，就算是國中生，只要手邊有一台電腦，什麼事情都有可能發生。經過幾年的漫長開發，第一套商業用的軟體開發成功，是用來計算大規模數據以及長期的走勢用，無論是分析還是高速統計都效率良好。
一次的賣價，就將地下錢莊的循環利息高額債款通通償還。從此，他們終於擺脫了欠債的困境和窮困的生活。直到那一刻起，陳國峰才看到希望的曙光。那就像一場永無止盡的惡夢，他們受困在裡面，不管怎樣都無法醒過來，彷彿被地獄的惡魔大手牢牢抓住不放。
真的不想再過這種忍辱負重的日子，就算是中二也好，就算是驕傲也好。他很感謝年幼時，社福機關伸出援手照顧，否則兄妹倆就要餓死。
「我們去跟校方上訴吧，再不然鬧到教育部去。」李佳隆追上來，搭著他的肩膀。
「不用了，這學歷我不要了。」
「是嗎？這年頭連大學學歷都沒有，能做什麼？」
陳國峰愣了一下，但他只是淡淡地說：「要做什麼都行，跟你沒有關係。如果你覺得那麼重要，就多花點心思在上頭。我一丁點都看不到你對你的畢業證書有多在乎。」語畢，他邁開腳步繼續走，丟下唯一願意跟他一組的同學。
「什麼？你不讀了？沒有大學學歷，接下來要怎麼辦？」電話另一頭傳來妹妹氣急敗壞的聲音。
「我自有辦法。」
「你有個屁，你要做什麼？就算寫得出來，學歷是門票，沒有門票，你要怎麼進去？」
「沒有就去買一張！去偽造一張！隨便，我們有實力，門票這種東西可有可無，他要，我就去生，他媽的！」
陳國峰把電話掛斷，站在學校的觀景台上，這裡可以俯瞰北投地區的風景，宏偉的深紅關渡大橋、湛藍潺潺的淡水河以及高低不一、各處矗立的高聳大樓，這個天空如此寬闊，可是地面上居住的人們眼光卻如此狹隘。他實在是不懂，這些老古板以及現代人拘泥於某些陳舊觀念的可笑想法。
你要證明，我就證明給你看。你要作品，我就做一份。其實多數要求，陳國峰都能做到。他擁有很多種顏色的筆，卻沒有一張浩瀚無垠的白紙給他繪畫。沉重的無力感壓著他的背，讓他喘不過氣來。
「怎樣？阿峰。」
「學長，引薦我進聯發科。」
「等你上四大碩士，畢業了我就會幫你。」
「非要那沒用的學歷不可嗎？」
「當然不是，唐鳳還不是當上蘋果顧問。」
「那我一樣可以做到，我需要什麼？」
「你確定？學歷、貴人和門路，你家有錢嗎？」
「這是個很蠢的問題。」
「你的朋友都在哪裡？」
「我相信他們不在地底。」
「那你還不趕快考個台大資工所。」
「謝謝學長。」他掛斷電話，再次體認到現實。不過他並不想屈服於現實，更不想繼續浪費時間在學業上，他得做出一個選擇。鋌而走險，甚至是犯法。要是只會抱怨，即會成為那些覺得自己懷才不遇的人。造化是看人的選擇。
走在校園裡，陳國峰覺得格格不入。周圍這些人多數都是廢物，他們整天混吃等死，只會玩，毫無夢想和人生計畫，不務正業，只想交配。找男女朋友，排遣寂寞和無聊，也許這個世界上就是要有不少人做低階的粗重雜務，就像有錢人是少數，中產階級是多數，而貧窮人則是更多。
以台灣的大環境來說，已開發國家的榮景不再，生育率低迷，超高齡化社會，健保負擔沉重，有好有壞，有護國神山台積電，有欺騙神、唬弄百姓的院長，更有只會出張嘴的總統，功勞是上司的，麻煩下屬扛。
他好討厭這一切，有錢人主宰這個世界，遲早，要是不爬上去，就會往下掉，一直掉，一直掉，這是個沒有下限的泥沼，人們都在下墜，而他們被無腦的媒體洗腦成沒有反抗意識，階級複製，貧窮再貧窮。
同學的笑聲只讓他一肚子氣，怒火中燒。直到跨進車裡，打開冷氣和音樂，悠揚輕鬆的旋律充斥整個空間，他才冷靜，肌肉放鬆。
電話再次響起，是妹妹。「什麼事？」
「你確定你不是一時衝動？關於要中輟。」
「去你的中輟，我他媽跟那些廢物八家將不一樣。」
「本質確實不一樣，但在外人眼中看來沒兩樣。」
「妳那麼想要資源，自己去申請文化大學。」
「也許我會考慮元智，他們的資工系也不錯。」
「隨便，那就去讀。妳想要讀什麼，我都沒意見。」
「我真的覺得你要看遠一點，哥。」
陳國峰已經把電話掛斷了，油門踩下，車子呼嘯出去。從圖書館的地下室出來，往仰德大道的方向駛去。
車子來到公館，在停車場停好後，他徒步走向台灣大學的校門。現在是正常上課的時間，學校裡充斥騎腳踏車的師生們，唯有徒步的陳國峰看來有些突兀，不過有些學生同樣也是走路，在少數。
整排的椰子樹葉沙沙作響，隨風搖曳。在前方也有園遊會，但他不感興趣。僅有在經過的時候瞥了幾眼，就在這時，資工系的攤位映入眼簾。
「來喔，答對Google的面試考題者，可以獲得超商禮券！」一位長相其貌不揚，臉上長滿雀斑的女生說。
乏人問津，這是最好的形容詞，人潮之多，經過的人也不少，唯獨缺乏停下來的人，那位女生幾乎像是快要哭出來，一旁姿色較好的女生和男同學則在聊天，對於生意差漠不關心。
陳國峰不在乎人家的感受，不過他偶爾也會起憐憫之心，於是他湊上前。
「你好，你是哪裡的同學？還是？」女生親切的問。
「我也資工的。」他淡淡的說。
他坐了下來，打量一下螢幕上的題目，隨即將介面切換成輸入程式碼的地方，手指靈巧輕快的敲打，才沒幾分鐘，那幾題通通答出來了。
「我看。」女生仔細地將陳國峰的程式碼看了一遍，當她驚訝的發現，題目不但答對，而且寫的答案之好，不太像是資工系的同學，反倒像是職業工程師的程度時，他已經消失在人群中，連想要將禮券親自交給他的機會都沒有。
「怎麼回事？」那名聊天中的女生問道。
「剛剛那個同學，題目全對，你們看。」她將筆電轉向兩人。
「好厲害啊，我剛聽他說，他也是資工系的。」男生說：「他一定是寫程式狂人。」
台灣大學 中央行政辦公室
「你確定你要這麼幹嗎？」
「有你幫我，就不會出事。」
「沒有，我還沒答應幫你。而且你才二十歲，現在就去報考碩士班，還不遲。你一定可以考上，我相信。不要再浪費時間讀大學，碩士文憑好用多了。」
「你給我錢，我有資金，就能繼續開發。」
「去跟學校要！」
一名戴黑框眼鏡、褐色大衣加上深色牛仔褲的男人翹著二郎腿說，他口中叼著一根煙蒂。他以睥睨的眼神盯著陳國峰，雙手張開放在沙發的靠墊上。
「我這裡有成品，跟校方換，不划算。如果是上市櫃公司，應該能賣的不錯。」
「那去跟他們談，跟我講幹嘛？」
「我需要有人當媒介，一個高中畢業的蠢蛋不會有人理睬。」
「的確，不過他們知道你是誰。你有名氣，有成品，有實力，你只差一張文憑，還有靠山。我很羨慕你啊，我被教授卡兩年了，當初我上資工所有多高興，你知道嗎？你看我現在，連笑都笑不出來，憑什麼我幫你開心，我得獨自接受痛苦和難過？」
「我看的出來。」
「那就來接受苦痛。」男生吐出一口輕煙，「跟我一樣，當我學弟。」
「我要立刻開始工作。」
「你急什麼？大家都是熬過來的，想要一步登天是不可能的，你要花點時間，還要付出。」
陳國峰湊上前，將鼻子貼在對方臉上，「我現在就要，我可以省下這兩年時間，做更多的事情。你知道你和我的差別在哪嗎？你要花兩年拿一張紙，才能說服台積電高層讓你進去。而我只要有人推薦，用現有的作品就能說服他們。」
「不可能，你以為一個高中畢業的進的了台積電嗎？少做夢了。」
創作內容
軍官戰記 (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