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先，來段背景撥放的好曲推薦：好樂團 x 瑪啡因 《我們一樣可惜》
--------------------------------------------------
這是一些高中開始的友情，彌足珍貴但無可奈何。
※
友A在邁開腳步踏入全台首學的研究所那天，就像是個終於得償所望的孩子，孩子氣的向朋友圈曬著自己苦讀而來的就讀資格，也曬著他順便考過的技術士執照。
開心跳腳的他就像一艘找準了風向的風帆。結合了運勢和努力的猛烈強風將會帶領著他，使他接下來的生命一帆風順。
想要更上一層樓的他，在某個秋蟬晚鳴的夜裡興奮的說著自己回饋大學母校的方式——說他成功申請到了碩士論文的雙教授指導。
他說在他的畢業論文上，將會有同時有著兩位不同學校的正教授親自署名，有著雙倍的學術重量。
而那兩位教授，還都是資歷匪淺、地位崇高的老教授。是他幸運得了賞識才有的機會。
但他沒想到的是，奔波周旋在兩位不同大學而個性迥異的教授之間，並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在做著實驗的兩年間，分別來自前端名校的兩位教授各有各的堅持、各有各的喜好。
而我的這位朋友作為求學的一方，再怎麼嘗試從中斡旋也沒能顧得兩全，終究只能選擇其中一位的想法來遵行。
但教授們的意見不同並未消彌，而是持續累積著直到應屆畢業的季節，最終將衝突展示在他的畢業論文上。
兩教授間早有不滿的那一方始終不肯讓論文允行，甚至對整篇論文全盤否定。
那麼照雙教授指導的規定，別說最後畢業論文的撰寫是否足夠完整，就連以耗時半年為單位來計算的實驗都需要重新規劃、再次執行。
而由於另一位教授即將退休，這位學生在回歸單教授指導的路子之後，甚至不能在他所認可的教授手下繼續進行研究。
而是得重新找尋他不熟悉的其他教授，懇求研究方向截然不同的某間實驗室能收留他這個半路加入的外人。
待到適應實驗室的規矩、實驗完成之後論文撰寫而後審查口試。
畢業之路，遙遙無期。
於是本就好惡分明而鋼鐵直男的他，變得越發偏激、易怒而經常遷怒他人。
旅遊業家庭出身的他，因肺炎疫情而真切的感受到經濟的蕭條，困於窮忙與白費心力的憤慨，使他在仇富的路上漸行漸遠。
他將世界化為是非分明的兩半，當自己站立於自覺正確一方時，大力抨擊他人。而發覺自己落入錯誤那一半時，不是久久沉默不語，就是轉頭譴責他人。
在朋友圈裡看見不如他意的事情，便一秒也無法忍受的直言相向。總是大聲插嘴、在直述心中想法之後，始終不願接受他人的緩頰。
一意孤行。
※
同樣是高中好友的友B，在大學畢業之後，帶著一身被歧視的黃皮膚色，操起隱藏不住的亞洲口音，去到異鄉的土地。
在美國東南方的一塊荒涼土地上，他在州立大學的實驗室與宿舍之間兩點一線，過著捉襟見肘的拘謹日子，在緣分遇見的教授身上賭上自己的未來。
期待著自己現在苦一點，就能在學成以後有著美好的明天。
可他沒能預料的，是這位教授個性浮誇，在初見的知性外貌底下藏著老油條的滑膩身手，卻又有些少女的天真爛漫。
他的指導教授總是對廠商許下過重的承諾，給出超出自身能力極限的文案內容與交案日期、經常對飽經時間沉澱的科技成果懷抱著天馬行空的想法，提出一些不切實際的實驗提案。
所以在就讀碩士的這兩年間他焦頭爛額的替教授收拾著各種爛攤子，趕在每一次的交案極限那天做出能夠勉強應付投資廠商的實驗數據。
或者，因為趕不出成果而對廠商賠著笑臉、因為交案成果見不得人而關起門來假裝不在。
為了能夠騰出時間去趕工自己的論文，他只能徹夜未眠的待在實驗室，哭喪著臉去執行教授交付給他的詭譎任務，在自己不認可的實驗流程裡虛度光陰，最終交出一團早在意料之中的垃圾數據。
一直持續到應屆畢業的季節，教授把自己的行程排滿，人不是在國外出差，就是在休假和開會之間反覆，手握著權力遲遲不肯放他離開。
直到他主動答應留下來唸博士，教授才滿面春風的放行他的畢業論文。
待到課程修滿、一路上收拾著各種爛攤子，直到博士論文獲得首肯以後。
離開學校那天，遙遙無期。
所以他染上了一身的菸癮，每個小時手邊都捏著一根準備點燃的香菸。每一口菸，都是用力的吸進肺臟深處，深怕自己得不到尼古丁給予的那丁點愉悅。
偶而在難熬的夜晚裡輾轉反側，便給自己補充一口合法取得的大麻蛋糕，才能紓解幾分那使他無法呼吸的沉重壓力。
多日失眠和壓力滿溢的後遺症，使他在專業學術以外的領域慢性失憶。就連多年老友的漢文名字和曾經共享的美好回憶，都需要他人協助才能慢慢喚起。
整日焦躁煩悶的他，逐漸在朋友圈裡像個欲求不滿的媽寶，一旦沒得到他想向他人索求的事物，便會無法控制情緒的破口大罵。
無力自控。
※
友C的家庭相對富裕，能保他一生無所作為也能閒度餘生，但並不有錢到能讓他隨意揮霍，購買高檔名車或是花錢向他人購買友情和愛情。
就如同所有努力向上發展的企業家家庭會需要去面對的問題一樣，忙碌的生活使親情的溫度被稀釋在大大的屋子裡。
孩子在成長過程中缺少的關愛，會想要從生命的其他地方來補全。而若這份需求在成長的過程中稍有不慎，便可能長成獨特的畸形。
對他來說，便是對愛情無時不刻的渴求。
即使人在遙遠的加拿大，和一群留學生們一起念著學士後的書，有著當地朋友陪伴的他也對留在台灣的女友百般渴求。
就像公主對白馬王子的要求，他需要一份當他感到無聊時、當他想要分享喜悅時，對方總是及時出現的呵護，無分日夜。
所以當女友與他決絕時，他毅然決然的放棄在加拿大的所有一切。
但隨他回到台灣的，自然也只是無法挽回的愛情和一顆破碎的心。
在他隨後渾渾噩噩的日子裡，他在每一段感情裡向女友所渴求的東西都是一樣的。而那些感情分手以後的刻苦銘心，卻每一段都鮮明而不同。
所以他內心的孔洞越來越大，越發需要愛情，也越發需要得到他人的關愛。
內心空洞的他，持續向著朋友圈裡許下諸如開公司、共同經營事業、研發科技這類的話語。即使下一秒他自己就會對計畫進行自我否定，也要說著自己做不到的承諾，期待著他人的認可，來填補他缺乏安全感的每一分每一秒。
期待能被他人靠近的他，持續向著朋友圈發表自己做出的功績、結識過的其他成功人士和父輩擁有的人脈。期待他人的羨慕，來填補他身邊需要有人隨時陪著的那份空缺。
當他無法及時得到稱讚和羨慕，也只是像個故障的機器人，焦躁而激動的持續重複同樣的行為。
日益嚴重。
※
友D本就在大學本科的學習上不是全方面的擅長，考取技術士執照和碩士資格的過程也只是連續的挫敗。
他喜歡在科系裡所學的內容，但若要作為職業，穿上高筒雨鞋和橡膠手套行走在漁船和養殖田之間，戴著斗笠在烈陽之下揮汗如雨，卻遠遠的熱情不足。
因為零學分的體育課程而使大學延畢不是一件多麼嚴重的人生錯誤，而是大可將時間利用於其他地方的程序疏忽。
但深受傳統觀念洗禮而思考迴路有些僵化的他深以為恥，認為自己一步落後，那麼就會越落越遠。
所以打從延畢那一刻開始，他就把心門關上了，一直是徬徨無助的行走在社會上。
就像在漂浮在茫茫海面上的孤身男子，找尋一塊值得抓緊的漂流腐木。
當他找到一份也許值得他投身其中的職業時，他還能有自信的說出自己工作中解決的問題。
但當他發現自己對工作感到麻木，失去認同而在找尋下一份值得嘗試的事業時，他便會把現實中的門也關起來，在沉默中等待。
這份沉默，總帶著一份關在狹窄空間的沉悶封閉。慣性的自我折磨和自我懲罰，使他在朋友圈之間變得消極而沮喪。
當他感覺到自己發言失誤，或者查覺到自己的行動不如預期般正確美好的時候，便會萬分沮喪的自我唾棄和過度道歉。
反覆發生。
※
而我，在這群鬱鬱不得志的朋友間又怎能例外。
自身的際遇看不清楚，暫且不提。
但在大學裡本來就有些自囈的毛病，在大量的無薪加班和同事都比自己早到晚退的氛圍下，卻是便的越發嚴重。
時不時，便會對著空氣說話。
晨起時精神飽滿，還能私下向著實驗室角落使個眼色，就能緩解自囈的衝動。
但時間過了中午，工作稍感到疲倦以後，就會忍不住發言和腦海中的人物爭執兩句。
待到沒吃晚飯而持續加班的晚間時分，我獨自一人的實驗室便站立著至少兩位想像中或是回憶裡的人物。
就像我筆下有著瘋病的主角們一樣，我與我自己的幻想殘片們一起生活、一起工作。
而當同事與我共事同一份目標時、而當老闆與我共處同一個空間時，便不知我是在與誰交談。
與這些老朋友相處時，亦如是。
※
我們都是沒有用的年輕人。
“The cream always rises to the top.”
「是奶油終會浮出水面。」
若我們是個更加出色的人才，便能輕易跨越面前的困難、便能藉機將自己磨礪的更加優秀。
若我們能有更好的情商，便能靜下心來接受對方的互相扶持，在看不見未來的日子裡笑罵彼此。
可我們不是，我們只是一樣的可惜。
我們都懂，在人生的低潮期，若能懷抱著樂觀情緒和幾分幽默感，即使現在掙扎的時間再長，回過頭來都將只是一段值得懷念的奮鬥路程。
但若人們都能理想化的照著設計好的精良軌跡去修正人生中出現的情緒和想法，那將會成為人人稱羨的完美聖人。
可我們不是，我們只是一樣的可惜。
所以我們散會了。
從高中畢業後每晚都要一起玩上遊戲，從沒事就打開線上語音、一起閒聊打屁的關係中安靜的散會了。
只願數年以後，我們都能有個好歸宿。
--------------------------------------------------
後記：
高中老友圈的範圍裡，其實還包含著友E和友F。他們的人生雖然也有些波折，但並未與他人的困難撞在同一時期，或許日後有機會，可在適當的時機拿出來提提。
日誌裡的描述，橫跨了2018至2020年之間發生的事情。
所以幸運的是，如今友B已經稍微靠上了岸。
博士課程才剛開始便休學去了中國工作，拿著海歸報國的薪資待遇，遇見了一位自己所愛也愛著自己的美麗女孩，戒掉菸也戒了麻。
但這份因為彼此難堪而分開的友情，確實的破鏡難圓。並非一人得道，便能再次的重修舊好。
之所以寫上這篇日誌，是為了紀念這段即使在未來重聚也已經截然不同的美好友情。
我們一樣可惜，但也只能嘆聲可惜。
--------------------------------------------------
初稿完成日期：2021/01/26
再次校稿日期：2021/01/28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