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31:凱的真身
支離破碎的片段記憶,從我的眼前逐漸退去,眼角的淚滴變得冰冷,可下一秒,有誰用微溫的指尖替我拭去淚珠。
「啊,醒來了呀,我可愛的弟弟。」坐在我肚子上的四重將與臉貼近,落下的雪藍色前髮梢刺癢我的眉心,單純無知的歪著頭,用被捆著的雙手幫我擦眼角。
「四重姐姐,嗯……我好像開始習慣被姐姐『用力』的叫醒,現在這樣感覺還在夢裡。」
「嘿呀!」四重原地跳了一下,將下半身的重量壓在肚子上。
「咕……謝謝,醒了。」
「不過,弟弟為什麼要哭呢?做了惡夢嗎?」
「差不多吧,謝謝,我沒事的。」
「真的嗎?那就好,能讓弟弟哭泣的惡夢,肯定很痛,對吧?我最怕別人在我眼前哭了,因為我想不到安慰的方法……稍微愣了一會才叫你,對不起呦。」
「晚一點沒關係啦,我看看……咦?九點五十六?平常是六點叫我起來……所以姐姐猶豫了快四個小時?!」
「嗯!我一個人站在旁邊,邊看著你痛苦的睡臉,邊努力的熬夜不睡,苦思了很久,就在剛才,終於下定決心要叫你起來!」
「居然拿寶貴的睡眠時間看著我做惡夢……」
「嗯!弟弟痛苦的表情最棒了!」四重笑得像是個天真的小孩。
不愧是『嗜虐』代表,喜歡看別人受苦……嗯?但她剛剛才說,怕別人哭對吧?
「嘿咻。」四重從我身上跳下來,拍拍裙擺,對我行了個禮。
「那麼,弟弟,請您往左手邊的房門口看。」
在那裡,凱單肩靠在牆邊,傻楞楞的看著我跟四重的互動。
「喂,我說你這個病原體。」
「抱、抱歉,凱,我睡過頭了!」
「啊?那種事怎樣都好,你是怎麼跟她打好關係的?教教我。」
「……臭蘿莉控。」
「你好像誤會了什麼,我可是小孩子的良師益友,想跟眼前的可愛……咳,素昧朦面的小孩打好關係也是理所當然的。」
「客人說的『小孩』是指誰呢?姐姐可以幫忙喔。」
「哼,不就是在跟我說話的妳嗎,乖,叫什麼名字?」
「(咯啦、咯啦咯啦咯啦!)」四重雖然笑很燦爛,但綁著的雙手扭動著想掙脫束縛,發出了了令人汗毛直豎的聲音。
「……那、那個,凱!你先到廚房前面等我好了,我換個衣服,別愣著了,快點!」
「啊啊,弟弟要換衣服的話,那我也出去吧。」
「四重姐姐,雖然這問題很奇怪,但您應該不會傷害客人吧?」
「嗯!我也是個有模有樣的女僕!只是,要是遇到看不起我的人,有時候會控制不了這雙手……」四重像是在打蚊子一樣「啪」的拍掌,然後小小聲的竊笑起來。
「四重姐姐,妳還是留下來幫我換衣服吧……」
「咦!可、可以嗎?!我正好很憧憬幫可愛的弟弟換衣服呢!」
當然沒問題,至少可以確保凱的生命安全。
「來,弟弟,萬歲~的姿勢。」由於頭巾綁著雙手,四重只能一隻袖子一隻的脫,看著四重天真開懷的表情,我開口問她。
「四重姐姐沒見過凱嗎?姑且是從前陣子開始,就到宅邸來治療莉塔的醫生。」
「沒有,我醒著的時間點,通常不會見到客人,所以弟弟是特別的喔~」
「這樣啊,沒有從其他女僕聽說嗎?」
「這當然有嘍,小六就算生病了,也會很有責任的跟我說明近況,不過,真正見過凱醫生的也只有小五,所以小六也沒有講得很詳細。」
「所以凱也沒見過六重小姐啊,那傢伙不是說什麼有疾病的地方他一定趕到……嗯?」
但我記得,凱昨天見到我的第一句話,是問我幹嘛幫六重小姐打掃,沒錯吧。
換好衣服之後,為了保全凱的性命安全,我讓四重直接睡在我的床上,況且已經熬夜了數小時的她,看上去已經很累了。
「呼。」出房門,凱背靠著左手邊的牆壁,單手拿著菸斗,從嘴裡吐出乳白色的霧氣。
「讓你久等了。」
「哼,你還知道啊,然後呢,受感染細胞的狀況怎麼樣呢?」
「你說莉塔嗎?多虧了你的藥,她似乎好多了。」
「哼……這不是理所當然的嗎?來,今天的份。」我接下他遞過來的藥包。
「謝謝,不過呢,凱,有件事我想請教你,你以前有來過這間宅邸嗎?」
「那怎麼可能,你問認真的嗎?」
「那你是怎麼知道女僕們的工作分配?昨天你馬上就知道我是在幫六重小姐掃地。」
「哼,還以為發生什麼事了,當然是從那個叫三重的女僕身上聽來的啊,誰知道你去哪亂晃。」
「所以你就去問了三重小姐?關於莉塔的情報,也是從她那聽來的?」
「沒錯,雖然她本人非常不願意跟我分享。」
「然後,你就從她那邊聽說莉塔對女僕很兇這件事?」
「哼……你究竟想要從我口中問什麼?」
「你真的是佩從占卜師小姐腦中請來的虛者嗎?」
「哼……哈哈哈!還以為你要說什麼,要不然,我是怎麼知道你身體裡住著惡魔?」
「你沒有回答我,我是在問你跟那位占卜師的關係。」
「……」
「我之前就有問你是不是她的虛者,那時候你說不知道,但現在你已經想起自己的事了,卻不知道愛諾小姐是誰,這不是很奇怪嗎?」
「我的身分有這麼重要嗎?我每天拿藥包過來,你就專心想著治好她的病,這之中有任何讓你猜疑的因素嗎?」
「如果說,你是天使招喚出來的呢?說不定,他想從莉塔身上得到什麼。」
「這句話輪不到你說吧,被惡魔附身的傢伙。」
──阿本……如果真的是這樣……天使不可能知道我的存在……甚至是你幫我取的名字。
「……但是,他身上的不確定因素,只能想像和天使有關。」
「你們只管許下願望,而虛者負責實現,不論我的背後是惡魔還是天使,只有這點是不會改變的。」凱抽了一口菸斗,輕輕的對著我的臉吐息,讓淡淡的水仙花香竄入我的鼻腔裡。
水仙花的,香味?說起來,前陣子,我經過三重小姐身邊的時候,好像聞到了凱在用的草藥味。
「這樣啊,說的也是,凱的藥的確讓莉塔的身體好多了,至少你現在和我站在同一個陣線。」
「哼,就是這樣,所以,你這傢伙也別再探究我的底細了。」
「對不起,我……只是怕她出什麼意外。」
「……哼,這種肉麻的話,去說給她聽比較快。」凱有些不屑,卻又偷偷的上揚了一下嘴角,轉過身,邊往宅邸出口方向走,邊帥氣的對我揮手道別。
等到她把手插回口袋,放鬆警戒之後,我深吸了一口氣,對他喊道。
「啊,妳的頭巾掉了喔!在妳後面~」
聽到這句話,凱立刻摸了一下頭髮,然後轉回頭過去看了一眼。
「……啊。」然後,與我的視線相會。
數分鐘之後,我來到廚房,先檢查了鍋具的安全,然後,我照著昨天九重小姐的步驟,開始煎藥。
──殿下,不追問?
「當然是想問啦,但不能拖到莉塔用藥的時間。」當下的場面一度很尷尬,不過,我還是先開口問三重小姐(凱的樣貌)要不要先去叫莉塔起床,讓她餵莉塔吃點東西方便吃藥。
「嗯、嗯嗯!嗯嗯嗯~」冒著冷汗的大叔像是機器人似的僵直身體,卡鈍步伐跑走了。
──但是,為什麼凱會做出三重小姐才有的反應呢?
「我也只是測試看看,沒想到她真的有反應……不過,這就證明了,凱跟三重小姐是同一個人。」
──就像是……我們和阿本的關係?
「我想是吧,而讓凱寄宿在三重小姐身上的,大概就是天使了。」
──但是……如果是這樣,那為什麼……會知道我們的事?而且……連你幫我取的名字都知道。
「比如說,那個天使有讀心的能力……之類的?」
──可是老闆,你剛才的小手段就成功了呀。
「喔,那應該不是讀心,不然就是……感知惡魔嗎,電視裡的天使都具備這招。」
──不可能……除非被看見使用『力量』的瞬間,否則我們不可能感知彼此。
「妳是說,變身的時候嗎?」
──不……力量是指……惡魔能力,通常是闇色霧氣的樣貌呈現,我們通常用來交戰……或干擾物理現象。
──影子。
──啊!的確……還有這個可能,不過……那也不可能叫我佩……只知道『我』這個惡魔的存在。
「就跟祈菈、托雷特一樣,除非妳親口告訴他,否則不可能會知道妳的名字,但妳不記得有跟凱在心靈空間談過話……」
可能性實在是太多了,或許質問三重小姐還比較快一點。
話雖如此……
「咕噁,噁嘔嘔嘔!」莉塔發出了像是剛成年被朋友強制灌酒,受不了反胃卻吐不出來的聲音,非常努力的捂住嘴,忍著不把又黑又臭又黏稠的藥給嘔出來。
「辛苦了,剛才那是最後一口了。」
莉塔瞪大著眼,呆滯了一會,才突然回神過來:「頭兒?你為什麼要穿女僕裝?」
「不,那是心不在焉的三重小姐。」
「……」她一直用充滿敵意的眼神在注意著我這邊。
「三重!不要穿頭兒的衣服,用頭兒的聲音說話~噁嗚嗚……」
「看來今天比較嚴重,三重小姐,妳可以過來幫我安撫一下莉塔嗎?」
「當然,這本來就是我的工作。」但三重小姐並不是往床的另一頭走,而是走到我身旁來。
「額,三重小姐?」
她舉起雙掌,狠狠的往我臉頰上拍,話雖如此,也只有聲音比較響亮,而不怎麼痛,她冷冷的上揚嘴角,開口:「那麼,就請您移駕,『三重先生』」
「就是說啊~別打擾我跟頭兒的甜蜜時光!」
「快醒醒啊莉塔!這樣下去就上了邪惡女僕的當了!」
「誰是邪惡女僕呀,我無論何時何地都是三大小姐忠實的僕人,所以。」三重小姐把手從我的頰面上移開,比了一個「滾!」的手勢。
「三大小姐,我會緊緊的握住妳鮮嫩的小手喔~」
「那個,妳該不會是在記恨吧?」看著佔據位置,然後還在我面前跟莉塔玩小嬰兒扮家家酒的三重小姐,我堅決的表示不滿。
「哎呀,怎麼會呢,被這種卑鄙的小手段揭穿身分,就好像回到了被一重還在的時候。」
「嘛……我也是聽一重姐說『間諜會放棄名字來訓練,是因為放鬆的時候被叫名字,本能反應會回應這件事』,所以想說試試看。」
「那很好啊,反正我就是不能記恨的白老鼠呀,真是可憐。」
「三重,不可以欺負頭兒,給我跪著~」
「啊啦,三大小姐的命令是絕對的喔,『三重先生』想當初,三大小姐小時候只要感冒發燒,會可愛的向我撒嬌,我都會跪著幫她擦澡呢~」
「頭、頭兒?!妳怎麼會知道我不願回想的黑歷史……嗚,現在在我旁邊的到底是誰!」看莉塔抱著頭苦惱,我想她應該暫時聽不到我們的聲音,所以我決定認真的對三重小姐提問。
「那個,所以妳真的是凱,沒錯吧?」
「是的,就如同您可以變身成小孩子和大胸美女一樣,我可以變成那位大叔醫生……唉,雖然每次我這樣叫,他都有意見的樣子。」
「那麼,凱是怎麼寄宿到妳身體裡的?果然是佩的能力?」
「是,不過,的確是跟天使有一點關係,我跟天使買了願望。」
「……買了?」
「從我們的觀點來看就是交易呀,那位天使突然出現在我,說可以替我實現願望,作為交換,事情結束之後,肉體會被他取走。」
「就像是童話故事裡的惡魔一樣呢……為什麼天使要肉體呢?」
──嗯……有兩種可能……其一,只要沒有靈魂……我們就能佔著肉體,取代存在。
──呦,簡單來說,就是人皮衣的概念?
──對……雖然這樣講很噁心……我們雖然擁有力量,但並不算是實體存在……沒有肉身……便無法干涉物理法則。
「換句話說,有我在妳才能使用那個奇怪的影子?」
──嗯。
「所以,妳也是想要肉體,才強佔我的身體嗎?」
──我才不要男性的身體!
「那就不要上我身啊!莫名其妙!」
「……?您在跟惡魔討論我的事嗎?」
「啊,不好意思,但假如妳是跟天使交易,那為什麼會知道佩的名字?」
「那是因為天使的能力『租賃契約』,讓我可以就由觸碰,從他人那借走需要的能力、記憶、或知識。」
「借走……原來如此,比如說需要醫術,就可以從醫生的身上借,這樣?」
「沒錯,我已經跑了好幾間醫院,但就是找不到可以用的知識,本來還很苦惱呢,就在這時候,正好遇到了你。」
「我第一天來到宅邸,妳之所以跟我握手時昏倒,是因為佩的能力發動?」
「哎呀,那時候我可是很驚訝呢,居然借到了一個惡魔。」
「妳借到佩的能力……不對,你借到了佩整個人?」
「沒錯,因為不借她就回不去,所以那位小姑娘孩可愛的啜著淚呢,問『為什麼要綁架我』,真的是,很有欺負的價值。」三重小姐吐出舌頭舔舐了上唇,佩不自覺的打了個冷顫。
──絕、絕對沒有這種事!我才不會……哭呢……當然也沒有被綁架!
「嗯,雖然很像在說謊,但我家的佩不記得這件事。」
「啊啊,畢竟借的東西,完璧歸趙也是應該的。」
「會連同記憶一起消失嗎?」
「天使沒有說得很明白,但從狀況來看似乎是如此。」
「……哼嗯,那麼,那位天使現在在哪裡?」
「不知道,那傢伙沒有實體,要是沒有那對純白的翅膀,我還以為是幽靈呢。」
──天使居然這麼可怕?咕。
托雷特想像了一下,牙齒直打哆嗦。
「等等,沒有實體的話,不就不能使用能了嗎?」
──只是沒讓三重小姐見到……我猜。
「反正就是說,她想要三重小姐的肉體,而治好莉塔這件事,則是三重小姐的意願?」
「說的對,所以您的擔心全部都白費了,呵呵,真可憐。」三重小姐驕傲的單手插腰,另一邊,肩膀自然的和莉塔靠緊,手心與她緊緊的牽著,面帶滿足微笑,看起來毫不在意靈魂不久的將來,自己會消失這件事。
「……那麼,凱是三重小姐刻意想像出來的醫生?」
「怎麼可能,我的腦中只有對我撒嬌三大小姐、跟我訂婚的三大小姐、跟我過著新妻生活的三大小姐,成為我女兒的──」
「夠了夠了,我知道妳腦袋裡裝滿了莉塔的事,那凱是怎麼來的?」
「他是來自於我小時候讀過的繪本,那是一位精靈作者,以人類角度來諷刺精靈的殘暴,是當時少有的主和派繪本……所以我記得很清楚。」
「凱就是那本書的主角?但如果是這樣,佩應該很不願意幫妳叫出凱吧。」
「哎呀,您還知道的真透徹,不過,聽到幫我實現願望就能回去,她立刻就同意了喔。」
──你們……應該不是在想『堂堂的惡魔居然這麼沒原則好失望』之類的吧……?
「『……』」
──嗚……說、說些什麼啊……!
「總之,事情總算是明朗了。」想拯救莉塔的人是三重小姐,而代價是自己的命……雖然有時候會想像死掉有多麼輕鬆,但要這樣毫不猶豫的交出去,也是件很困難的事。
至少換作是我要交給佩,心中就充斥著複雜的抗拒感。
那麼,在三重小姐心中,莉塔佔有多大的地位,就能看得很清楚了。
「嗚嗚嗚~啊!這裡是哪裡?三重?!妳幹嘛牽我的手?!」突然醒過來的莉塔甩開三重的手。
「呀啊,明明到剛才還這麼熱情,怎麼現在才害羞呢,三大小姐。」但三重沒有退開,反而是用力抱了上去,修長的臉頰不斷磨蹭莉塔紅潤的臉蛋,惹得莉塔哀號著向我求援。
但是我只是看著那樣開朗的三重小姐,默默的對著莉塔苦笑了一下。
煎好藥茶,在保溫瓶裡放入冰塊,走出廚房,三重小姐已經推著莉塔,在大廳亂晃。
「咦?你們已經換好衣服了?不吃完午餐再走嗎?」
「不要,五重每次都準備很清淡的東西……我想吃薯條!吃鱈魚堡!狂喝汽水喝到飽!」
莉塔今天在上衣套了一件輕巧的灰羊毛披肩,在水晶吊燈光下透出內搭的黑色的小可愛,下半身的星紋兩層式斜長裙,搭配黑色亮皮的紋理長筒靴,最後在前髮點上一朵櫻色的人造花,就像什麼貴重的紀念日,去高檔餐廳吃飯會穿的華麗衣服,雖然感覺治裝費非常貴,但跟昨天相比正常許多。
「學生時代吃完麥X勞,妳不是暈了兩天嗎……還敢吃啊。」
「嗯,我想現在的話應該沒問題吧,不舒服再喝點藥嘍,反正我已經習慣了啦。」
不過,莉塔的臉色好像真的好多了,我摸了摸她的額頭,是有一點熱,雖然凱曾經說過,這帖藥只是治療前調整身體用的,並非特效藥,但效果似乎在莉塔身上出奇的有效,或許是越病危,效果就越好?
「額,那好吧,我想想,最近的麥X勞是在……」
「頭兒,直接去你工作的店吧,順便在那邊吃午餐。」
「現在就去?」
「對啊,不然要拖到頭兒『無比崇拜的超正點學姐』下班再過去嗎。」
「?!我、我才沒有這麼盤算著呢。」
「呼呼,那很好呀,我們出發吧。」我嚥了一口口水,看著眼前執著於見到學姐的莉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