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大概是在兩年前買下這間房子,才搬進去一個月就看到鬼。
曾考慮搬走,但短時間內沒錢再搬家。
況且這間房子真的很棒,完全是我夢想中的樣子,我才不要讓幾隻鬼毀掉我的新生活。
博是死於17世紀的鬼。
他很少來煩我,時常獨自悶悶不樂地待在客廳窗戶旁,盯著外頭的前院看個不停。
每次他開口,說的都是妻子瑪格麗特的事。她在他死前五年失蹤,然後就此下落不明。
他無法承受失去妻子的痛苦,於是選擇自殺。
他告訴我屋子後頭曾有座穀倉,他就是在那裡上吊的。後來就被困在這棟房子裡,再也無從得知妻子身上發生的事。
我第一次聽到瑪格麗特的事時,曾試著幫忙調查她的下落,但結果依舊-她從家中消失,沒人知道她的去向,也不知她是否還在人世。
只要有機會我都會試著和博對話,雖然有時他不理我就是了。
後來我學會不主動搭話,而是等他開口。
他其實很好聊,我對於他的存在並不感覺困擾。
有時他會消失數周,然後不定期再次出現,站在客廳角落,憂傷地望向窗外。
他身穿法蘭絨睡衣,光著雙腳,頭髮未經打理,過長的鬍子遮蓋面部。
他說他的外表已經固定在自殺時的狀態了。
我為他感到難過,也遺憾我眼下幫不上什麼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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塔麗雅是困在二樓的鬼。
她總是在走廊上走來走去,不定時在夜裡某個時間哭泣。
我嘗試跟她對話,但她只會反覆問我知不知道勞倫斯在哪。
我不認識任何叫勞倫斯的人,每當我告訴塔麗雅這點時,她就會哭得更大聲。
塔麗雅是最慘不忍睹的一個。
雖然她沒跟我提過,但我想她生前應該是被謀殺之類的。
她穿著一件下擺骯髒破爛不堪的白色睡裙,雙腳沾滿泥土與血跡,睡裙的下半身也沾滿了鮮血。整個人瘦骨嶙峋,雙眼下方帶著黑眼圈,眼淚總是順著黝黑的雙頰落到睡裙的領口上,頭髮凌亂不堪,兩邊一長一短。
我不知道她生於哪一年,只知道早在我搬進來好幾個月前她就已經死了。
我試過搜索她的名字,查詢房子所在區域是否有失蹤人口或死亡紀錄,卻一無所獲。
塔麗雅整天在走廊上走來走去,不時哭泣,大喊勞倫斯的名字。
雖然她總是不怎麼搭理人,但我撞見她的次數比看見博還多。
我不確定她是否意識到自己已經死了,也不想當那個告訴她真相的人。
當她晚上開始哭的時候,我為了避開,時常跑去一樓的客房睡。
有時她會在我下樓時把我攔住,問我有沒有看到勞倫斯,我都說沒有,這個回答總讓她變本加厲地哭上好一陣子。
我曾經試過安慰她,但完全沒用。她只想要那個勞倫斯,天曉得那是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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塞巴斯汀是目前看來最「正常」也最低調的鬼,但在我看來他比其他兩個鬼更可怕。
他總是待在地下室。
我第一次看到他是我去地下室洗衣服時。
他身穿乾淨整潔的灰色西裝,搭配紅領結,和一雙光可鑑人的皮鞋,相貌年輕。
若是在其他場合相遇,我可能會覺得他很帥。
他的臉是曬得很健康的褐色,上面架著一副復古眉框眼鏡。
左手拿著一本皮製札記本和一支金色鋼筆,右手有時會拿支香菸。
他大多保持沉默,偶爾會在我走下地下室時跟我打招呼,問我最近好嗎。
他講話帶有輕微的口音,我不太清楚是哪裡的腔調,但聽起來有點像西班牙口音。
我都盡量避免和他說話,因為他令人感覺毛骨悚然。
每次我去地下室,就會看見他站在角落,黝黑銳利的雙眼猛盯著我瞧。
有時候他會坐在我搬下去的那張舊沙發上,翹著腿看我,然後不時在札記本上記錄一些東西。
他會問我感覺如何、是否壓力大、最近在幹嘛,諸如此類。
我猜他以前大概是某種治療師之類的,這樣他的行為跟穿著、手上的札記本、以及他講話的方式才有合理的解釋。但我並不打算向他確認。
有時我會有種要是待在他附近的時間太長,自己就會死掉的錯覺。
在地下室跟他待了幾分鐘後,我開始感覺四周牆壁朝中間聚攏,儘管自己明明一切正常,我還是掙扎著想要呼吸空氣。我感覺頭暈目眩、分不清東南西北,塞巴斯汀卻只是坐在那裡看著我,然後在札記本裡寫東西。
有時我感覺他對於這種事挺樂在其中的。
而且他似乎對我會去地下室的時間瞭若指掌,每當我走下樓梯就會看到他站在一旁等我,我只好盡量無視他。
有一次我跟博問起塞巴斯汀,想說他們之前可能在房子裡見過面。
結果他居然不知道我說的是誰,他說他對地下室的鬼沒印象。
但他也對塔麗雅沒印象,這使我相信鬼跟鬼之間無法溝通,或者他們單純就是不相往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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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子一天天過去,塞巴斯汀的存在越來越令我坐立難安。
前天我下去洗衣服時沒看到他。我原以為自己會鬆一口氣,卻沒想到心情非但沒變好,還跟著隨之而來的胃痛而變得更糟。
屋內任何細微聲響都令我感到緊張,感覺他好像隨時會在我早上洗臉時,或睡前刷牙時突然從我身後出現。
今天我好不容易鼓起勇氣再踏入地下室,希望能看到他在地下室裡。
我寧可知道他的確切位置,這樣還比較安心。
我躡手躡腳地來到地下室,立即察覺這裡不尋常地冷。
而且我明明還沒開燈,底下卻比往常明亮。
直到走下最後一階我才找出原因,地下室角落靠近沙發的那扇門此刻正大大敞開,外頭的冷風和光線一直竄進來。
我走到門邊,環顧外面的小片空地,然後走上台階,來到被雪覆蓋的走道,對著後院掃視了一圈。
放眼望去完全不見人影,除了樹葉的沙沙聲外,周圍一片死寂。
我抱著雙臂,又看了幾眼確認無動靜後,便決定轉身回屋。
腳一往後踏,我立刻聽見有什麼東西碎掉的嘎吱聲從腳底傳來。
低頭一看,發現腳下有東西,被走道上的積雪蓋住了。
我彎下腰將雪掃去,好看看自己踩到什麼。
一開始我沒有意識到這是什麼,但當我看清楚後,立即感覺氣血上湧,對於寒冷恍然未覺。我感覺自己彷彿置身將近40度的高溫裡,掌心和額頭不斷冒汗。
我低頭瞪著那隻眼熟的金色鋼筆,陽光照射在上面熠熠生輝。
我再度環顧四週,突然感到有什麼東西朝我窺伺。
於是趕忙跑下階梯,將那支鋼筆留在走道上。
我一回到地下室就立刻把身後的門關上,又把沙發推過來堵住門,同時伸手想將鍊條滑進鎖槽,卻發現鍊條不見了,根本沒辦法鎖門。
衝上樓,關上通往地下室的門,鎖好,然後從廚房拉來一把椅子卡在門把下方。
我翻遍屋內每個房間尋找賽巴斯汀,但他不見蹤影。
我迅速拉上所有百葉窗,一路跑進客廳,穿過博的身體把他身前的百葉窗也拉上。
「妳在幹嘛?」他問我。
「還記得我之前跟你問過的,關於地下室的那個鬼嗎?」
「嗯哼。」
「結果那不是鬼,他是活人。過去整整兩年來佔據我房子跟我日日相對,一個活生生的陌生人。我今天才發現!」 我回道。
「那妳之前為什麼會覺得他是鬼?」博問道。
「這個嘛,反正這裡已經有兩個鬼了,所以我想說『再多一個也沒差』?」
我邊說著,轉過身去,因為我聽見郵件投遞箱被拉開又闔上,以及有東西掉進去的聲音。
我緩緩靠近門口的郵件箱,一把掀開。
塞巴斯汀的札記赫然躺在裡面。我伸手構住它,小心翼翼地拉出來,慢慢地翻開,以為會有東西突然從裡面跳出來。
但裡面只是密密麻麻的筆紀,而且最早的紀錄是從我剛搬進來不久後第一次見到塞巴斯汀開始。
札記本里有上百條紀錄,有些只有寥寥數行,有的篇幅較長,內容詳細,但全都是關於我的。包括我那天穿了什麼、做了什麼、一堆關於他跟我在洗衣間裡進行某種行為的噁心幻想文等等,諸如此類的內容不勝枚舉。
我翻到最後一頁,隨即感覺胃部一陣翻攪。
那是一筆最新的紀錄,標題為「亡者」,底下列了三個人名。
我掃了一眼,立即認出三個名字:博、塔麗雅,
*[1;31m還有我自己的名字:卡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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