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車緩緩移動,木制車輪隨著轉動發出嘰嗄聲響。
立友眼神空洞的望著底下粗糙斑雜的木頭地板,近乎赤裸的身體隨著行進間的囚車而不停震動。
這裡是哪裡?發生了什麼事?他又怎麼會被關在這裡?
立友大部份時候都在思索著這些事情,而其餘的時間則是花在習慣周遭難以忍受的所有大小事上。
難掩的惡臭及糟糕的環境即使抱怨再多也無法改變,只會平白浪費他所剩不多的精力;手背上燙傷的疤痕固然令人無法遺忘,但在經歷過第一個夢饜糾纏的夜晚之後也就不如起初那麼驚恐……至少,從那之後已經過了三天,他還活得好好的,而且周遭劇烈的變化也逼得他無法去思考未來的事情。
也因此,現在比起自己的生死,更加苦惱的還是與地板長時間親密接觸的部位──那塊快裂成兩半的屁股。他從來沒有這麼認同過這句話。
毫無預警的,他整個身體從木板上彈了起來。
又來了,他縮緊自己少得可憐的屁股肉,與身旁的人在半空中相撞,接著又重重地砸了回去。
立友暗自罵了句髒話,再次痛恨起底下該死的木地板跟這輛窄得要命難以變換姿勢的囚車,內心無數次懷念起沙發椅跟避震器。
剛剛與他撞在一塊兒的高壯深色皮膚的男子面無表情的盯著他,猝不及防地朝他哈出一口臭氣,當看到他緊皺著臉捏住鼻子時開心地笑了幾聲,接著又跟大多數在手背上擁有同樣烙印的人一樣,低頭無語地看向底下色彩斑駁的木板。
立友沒辦法跟他們一樣,或許是他無法放任自己像他們一樣將腦袋放空吧?因此,他開始研究起底下木板之所以散發著難掩腥臭味的原因,而這也並不難猜想。
他掃了一眼周遭人的軀體及身上大小的舊傷。
味道的來源就來自於他們的汗水、屎尿以及不忍觀看的膿瘡,這幾種分泌物在炎熱太陽底下攜手作伴,齊力攻擊著他的視覺與嗅覺。不過,這些加起來都還比不上他身旁那傢伙的口臭,這個高個兒似乎以此自豪,經常就會對人呼上幾口,然後得意洋洋地看著那些人緊皺厭惡的臉龐。
這輛囚車裡大多數的人都討厭他,不過他也是立友這幾天觀察到,在這小小的空間裡看過唯一還有笑容的人。
至於後頭另一輛塞滿女人囚車也有一個人會笑,那是一名看起來稍小於他年紀的少女,紅發、灰眼,還有一張討喜的臉蛋。
那位看起來天真無邪的少女總是會在路上指著某個可能她覺得有趣的東西,然後大笑起來。
她這時正指著一座如尖山般高大的黑色建築物,女孩興奮呼喊同時拍了拍身旁幾名年紀較大的女人,她們望著遠處那抹黑影的眼中滿是敬畏。
那棟建築物像是一座塔,從底層開始,愈往上愈尖的那種,這讓立友再一次意識到這個地方是異世界的現實。
他可從來沒聽說過這個地方有這麼一座高大到簡直像是電影特效般的巨塔。
這一帶是著名的觀光地區,或許會有一大批發神經抓人當奴隸的外國人,但他可從來沒有印象有過這麼一座高聳奪目的建築物。
馬車在此時緩緩停下,其中一名護衛將囚車的鎖打開。
吃飯時間到了。
每當到了這個時候他們就會開始準備餐點,並且將奴隸放下來進食跟活動身軀。這樣子的規律比立友想像中的奴隸生活還要慷慨許多,但如果他們肯把鐐銬也定時拆下來一段時間就更好了。
立友一踏上自由的土地就開始伸展自己的手腳,做著即使手腳被捆也能辦得到的暖身體操,即使周圍投以異樣的眼光也沒有停下來的打算。
他不想讓身體的狀況遲緩到令思考麻木的地步。
「弗蘭特。」
金髮男子叫著這個意外的名字來到立友的面前,身旁一如往常帶著那名禿頭男。
立友朝兩人望去,帶著一絲害怕與不甘,他不自覺地在禿頭男陰沉的眼眸裡停留了一會兒,不知道是不是錯覺,手背上的燙傷似乎又更痛了些。
立友看向金髮男子,猜測對方應該就是原本在他的世界中遙不可及的奴隸商人,僅管外表與小說中經常描述的有很大的差異。
這個騙子既沒有油肥的肚皮或是猥瑣噁心的嘴臉,相反的,那頭經過整理的半長金髮,英挺的五官以及時時刻刻掛在臉上的傭懶笑容讓他倒像是名帶著強悍保鏢遊歷世界的貴族浪子。
禿頭男將立友的制服及斜背包放到地上,而金髮男子則上前開口說話,從語氣上的感覺像是在提出疑問。
立友大概能猜得到對方想問什麼,或許他能夠再度比手劃腳與對方溝通,但在被那樣對待之後,他開始猶豫起了許多事情。
商人似乎終於明白了自己在做沒有意義的行為,他停頓了一下,接著伸手招來另一名提著劍的護衛。商人向護衛說了幾句話,然後伸手比向另外幾名男奴隸聚在一塊兒的地方。
護衛朝著男奴隸們走去,對著那群人像是問了什麼話,髒兮兮的奴隸們個個面面相覷,唯獨一名深皮膚的傢伙舉起了手,滿臉開朗笑容,與其他人更顯得格格不入。
立友當然認識他,那位元刷新他對口臭認知的男人。
深膚男子手上的鐐銬被解開,被護衛帶了過來,然後隨意盤腿坐在立友的面前。
他忽然指著立友說道:
「弗蘭特。」
他的聲音粗啞渾厚,與野性的外貌頗為相符。
立友遲疑的點頭,反正也不知道該怎麼解釋他有另一個真正的名字。
黑人點了點頭,然後又比向自己。
「阿卡布。」
他的手指點了點自己的胸膛,再重複一次:
「阿卡布。」
阿卡布……立友開始明白對方的來意了。
阿卡布從商人手裡拿來一粒蘋果,舉在自己的身前,然後重複說著同一個單字數次,並且不停強調地搖晃著它。
立友記得這個畫面,出現在他小時候上英文補習班的第一天。
還記得那位年輕自信的女老師在講解手上的蘋果時,還一邊請工讀生將削好的水果分給大聲念出來的學生。
立友咽了口口水,受惠于一天正常三餐的他其實並不太餓,但是他已經受夠了味道貧乏的菜湯跟肉乾了,更何況,過去那熟悉的味道在此刻無比的有吸引力。
他念了數次剛才的單字,發音愈來愈明確,眼睛時不時就飄向阿卡布手上的蘋果。他的臉頰開始發酸,嘴裡分泌的唾液已經快從嘴角裡滿溢出來。
立友抬頭渴望地看著阿卡布,對方抿著嘴,慎重地點了一下頭,兩人在這一瞬間彷佛有了心電感應一般相視而笑,接著,深膚男子露出唇間閃亮白皙的月牙,然後──
粗肥的厚唇猛然一張,多汁肥美的蘋果兩三口就迅速消失在藏著萬惡生化兵器的大嘴裡。
立友瞪大雙眼,呆滯的望著眼前發生的慘劇,下一刻,他竭力抑制竄升上喉頭的熊熊怒火。
兩名護衛在這時走了過來,他們皺著眉頭將兩個大盤子放在阿卡布的兩側,像是覺得浪費了一般吐了口口水在地上。
其中一個盤子上面裝著各式琳琅滿目的水果,另一個盤子上則放上比他之前所吃的湯與肉乾還要精緻許多的食物。
立友開始明白這個討人厭的大混球為什麼會主動攬下這個任務了。
……
三天之後,立友在晚餐時段被護衛帶到金髮男子的面前,他與他親愛的禿頭手下正圍著一團火堆,邊上正烤著一隻完好的山雞。
奴隸商人在立友坐下後親手撕給他一隻雞腿,然後慢慢地吐出遲來的自我介紹。
「你好,我叫做馬修。」
「嗯……你好。」
立友緩緩點頭,這是他們第三次見面,他也終於能理解部份對方嘴裡連串的彈舌音。
馬修的表情誠摯、關切,但是立友現在的身份讓他覺得自己就像是條剛從訓犬學校回來的寵物,而他的主人正在確認他的訓練狀況。
他現在無庸置疑的是一名奴隸,只在下體的位置綁著一條遮羞的破布,而對面的主人則穿著淺綠上衣及棕色的亞麻長褲,肩頭上披著件短短的羊毛披風,十足的旅人裝扮。
禿頭男在一旁又將他的制服及背包擺了出來,背包裡頭露出了他所有的隨身物品。
商人期待的目光令立友暗自歎氣。這不會是一場愉快的交談,而且很快就會結束。
「這是用什麼……從哪裡……你……哪個國家……這裡。」
儘管馬修在每個單字之間說得再怎麼慢,發音再怎麼清楚明確,立友還是聽不懂這段話六成以上的內容,並且也沒有足夠的詞彙去回應自己想要表達的意思。
立友搖搖頭,戴著鐐銬的雙手手掌攤開。
馬修的臉上明顯浮出一絲不悅。
開什麼玩笑,只讓一個口臭的混帳隨便用嘴巴教他幾下就妄想能夠正常展開對話?這也太看得起他了吧,他又不是什麼語言天才。更何況,阿卡布教他的還大多是關於食物的單字及最基本的語法。三天就想要開心的互相溝通?怎麼可能!
不過……
立友站起身來,以明顯帶著口音的通用語慢慢的說道:
「鎖,打開,手,說明。」
馬修訝異的看著他,然後揚起了眉毛,似乎想起了那天他蠢到不行的比手畫腳。
他看向禿頭男,指了指立友手上的鐐銬,後者立刻上前打開了它。
「不要,危險,舉動。」
禿頭男警戒地看著立友,學他停頓說話的方式,低聲威脅。
立友無奈迎上對方兇惡的眼神。抱歉,我只是個回家社,沒有任何特殊技能。
他扭動起難得解放的雙手開始擺起了幾個容易讓人聯想的動作,並搭配簡單的單字來讓他們明白自己所要表達的事實──他不知道該怎麼製作這些東西,也不知道相關原料的成份,更不知道要去哪里弄到它們。
自從他來到這裡之後看到的幾個人,他大概能夠從他們的衣著及器具去判斷這個世界的文明程度,也因此,他們想必會對於他制服及背包感到好奇,甚至動起後續商業利用的關係。
立友想,他們應該很失望吧。
馬修皺眉轉頭朝著他的手下低聲說了幾句話,禿頭男搖頭,然後指著立友的臉。
立友疑惑地迎上馬修的目光,看著對方漸漸顯露出疲憊無奈的笑容。
「你很勇敢,竟然說了這樣的實話。」
立友真想為自己鼓掌,他又聽懂一句話了。
但接下來的就完全聽不懂了。
只見馬修誠懇的說著快速連貫的話語,他溫和的語氣之中帶著一絲疑惑及歉意,不過這段話似乎是說給馬修自己與他的手下聽的,因為他完全沒有為了照顧立友而在說話之間有任何的停頓。
最後,馬修招招手讓禿頭男重新為立友銬上鐐銬,讓另一名護衛上前將立友帶回囚車。
護衛輕輕推了他一把,他在回過身前望了馬修一眼,對方的臉上不知在何時爬上了一抹倦怠,正默默地注視著放在一旁的學校制服及背包。
立友突然感到一股歉意,覺得馬修是個好人,他應該有什麼辦法可以去幫對方才對──他對浮出這種想法的自己感到可笑。
這個陰險的人用親切的笑容將他從山上誘拐進他的囚車,在他的手背上烙下奴隸的印記,並且扒光了他身上所有的衣物……
但是儘管如此,他還是誠實地告訴了他們實際的情況。在不會傷害到自己的前提下,他大可不必理會他們,裝作毫不知情的模樣,甚至是去欺騙他們來換取任何可能的好處。
立友一邊走路一邊感受著被囚禁的四肢,才過了幾天而已,過去在家中與學校之間的日常似乎是好久以前的事情了。
與父母親在電視機前的吐嘈、在公園裡追著總愛往女生裙裡鑽的愛麗絲、同學之間互相嘻鬧的低級玩笑、分組報告時幫忙調解意見不和而爭吵的朋友……
勝男跟惠美現在又在做些什麼?或許是回憶到了過往,他們兩人的臉孔一下子就出現在他的腦海裡,這還是他被塞進那座囚車之後第一次想到他們。
他試著去想像他們會遇到的狀況,但無論怎麼想都直線朝著悲觀前進。他們有可能正在森林裡迷路挨餓,也有可能會遇上兇殘的野獸,而如果讓他選的話,他會將勝男擺在前者的狀況,讓惠美這個假不良少女去面對張牙舞爪的野獸,這樣子兩人同時生存的機率應該會高上一些。
立友無聲的笑了笑,但隨即又黯淡了下來。
又或者,他們會跟自己一樣喪失了自由?
他會……他會就這樣做一輩子的奴隸嗎?
總之,希望他們能夠遇上好人。
立友咬了咬牙,仔細想著那名加害者優雅的面容……意外的,他發覺自己沒辦法去恨馬修,沒有辦法讓自己溶入這麼激烈的情感。
他們回到了篝火旁的囚車,護衛取出鑰駛打開了門鎖,火焰昏黃的微光在奴隸們身體的某一側閃爍。他踏上木板,聞著撲鼻而來的惡臭,同時迎來幾道不善的目光。
或許是因為這一切都還是那麼的不真實。
……
隔天早上,阿卡布仍然在囚車裡教著立友這片大陸的通用語,但顯然沒有比在吃飯的休息時間裡教得還要嚴謹認真。
「巨乳、翹臀、巨乳、翹臀……」
立友難堪的重複著這兩個單字,恨恨地看著阿卡布與其他幾個人露出猥瑣的笑容。
歷經了數日的語言教學,或許是因為新鮮的關係,雖然他們還是不太想說話,但其中幾名奴隸的臉龐已經不再總是朝著地面,而是會常常饒有興致的看著阿卡布捉弄著立友。
「你們,要不要,一起教,弗蘭特?」
阿卡布指了指立友,說話時還誇張地在中間停頓數次,像這種簡單的對話其實已經難不倒立友了。
然而,那幾個人搖搖頭。立友不禁有些失望,他原本還以為他們會答應呢,真希望快點來個人幫他脫離阿卡布的魔爪。
阿卡布聳聳肩,接著像是感到無趣似的朝一旁打哈欠,將那滿嘴的毒氣噴在身旁另一人的臉上。
那人的紅色長髮雜亂糾結,皮膚蒼白,身體佈滿了醜陋的疤痕,緊繃的臉龐看起來比阿卡布還要狂野。
長髮男怒吼一聲,像是再也受不了般一拳揍向阿卡布,同時在他們身邊清出了一小圈空間。
兩人激烈的扭打在一起。
對……對……就是那邊……快……瞄準要害就對了……
立友遠離阿卡布緊貼身後的另一人,同時在心裡為正在痛扁阿卡布的長髮猛男加油。
商人護衛在這時趕了過來,他騎在馬上,手上的鞭子舉起卻突然停止了動作。他猶疑的看向隊伍前方,過了一會兒,他放下了鞭子,改用劍柄猛地敲了敲牢籠的欄杆,發出清亮刺耳的聲響。
護衛向停下動作的兩人警告了一句,但沒有更進一步的動作。
阿卡布掛彩的臉龐靠著鐵杆,黑色的眼睛在額骨陰影下斜斜地瞪向護衛,語氣模糊的吼了幾句話。
「我看是你會先被打死吧。」
護衛嗤笑一聲,然後策馬離開。
阿卡布朝外頭吐了一口血沫,接著回過頭來,張狂的怒容瞬間變成了豪爽的笑意,他朝著長髮男的肩膀拍了拍,比出了大姆指,對於自己剛剛屈居於下風的這件事情似乎毫不在意。
那人莫名地看了阿卡布好一會兒,接著低聲罵了一句後便低下頭來,不再理會這名剛剛跟他打了一場架的男人。
這場鬧劇似乎到此結束了,立友遺憾地坐了回去,他原本還想要趁亂踹上幾腳的。他對於阿卡布只顧著自己吃的教學方式非常有意見。
「這個主人還不賴。」
阿卡布突然冒出了這句話。
「依照我的……」
阿卡布恢復了正常說話的速度,立友對他這段話投以疑惑的目光。
阿卡布嘴角咧開,手臂在空中揮舞,做出甩鞭的動作。
立友會意的點點頭,看來一般的奴隸商人還是跟他的印象差不多,那種輕易傷害別人,不把人當人看的壞傢伙。
這段話似乎引起了其他人的共鳴,那幾個開始有笑容的人紛紛開口。
「一天吃三次飯。」
其中一人低聲說,聲量小到只在囚車之內回蕩,就像是害怕一被其他人聽到之後就沒有了這樣的福利。
「之前只有兩餐。」
「一天吃下來也沒有現在的一餐多。」
「餓到都說不出話來。」
「更別提打架了。」
他們朝著阿卡布跟長髮男笑了笑,白皮膚的壯漢手臂交叉在胸前,猛地噴出一道鼻息,但是並未表達其他意見。
接著,他們像是聊開了一般,開始訴說起每個人自己的經歷,所用的語句及文法也愈來愈複雜,立友漸漸地聽不懂了。
馬車在這時突然停了下來,立友望向外頭,他們來到了一處以木頭建成的簡陋關口,在一長排柵欄的後方則是一片茂密的森林。
過了一會兒馬車又開始駛動,囚車經過關口時,立友首先是聞到了酒味,緊接著看到一名拄著長槍,穿著無袖獸皮背心的男子。他的眉毛抬得高高的,眼神有些複雜地看著他們駛過。
隨著森林大道兩旁的枝葉遮擋了太陽的高溫,囚車內的氣氛更加熱絡了,其中更增添幾道立友從來沒聽過的聲音,而在後頭關著女性的囚車裡也頻頻有人望向這個方向,其中那名紅發少女則是羡慕的一直盯著他們。
立友不自然地扭頭望向綠意盎然的景色,感到眼眶周圍發起陣陣酸熱。
好寂寞呀!
他不禁在內心中高聲呼喊自己令人害羞的心情。
就在這樣獨自一人的憂愁鬱悶之下,馬車駛出了森林,來到了一片廣闊連綿的小丘上。
他伸手遮住刺目的豔陽,眼前成群的羊只在不遠處祥和的吃著地上的青草,白衣褐裙的少女坐在一旁的石頭上可愛地打著盹,細長的牧羊棍被她緊緊抱在胸前。
眼前寧靜的景象讓他一時湧起的情緒平和了許多,嘴角也不知在何時勾起一絲弧度。
隨著囚車的行進,前方山坡上緩緩出現一道身影,那是一輛戴著貨物的尋常馬車。
馬車上戴著寬大灰帽的男子突然站了起來,眼睛緊緊注視著囚車,然後,他拉緊了韁繩,從馬車上跳了下來,快步奔向奴隸商人隊伍的前方。
立友聽到禿頭男喝斥的怒吼以及似乎是對面那名男子冷靜的聲音。
囚車內的奴隸因為這突如其來的意外而暫停了閒聊,他們好奇的將耳朵貼在牢籠邊緣,試圖去瞭解男子的來意,但是從他們的位置這邊聽不太清楚前方的交談。
過了幾分鐘,立友看到了男子的背影,他調整了幾下像是漁夫帽的大寬帽,踏著堅定的步伐離去。
兩名護衛在這時走了過來,他們的手上各自拿著一大塊折迭整齊的亞麻布。
其中一名護衛在男囚車這邊停下,然後將手中的亞麻布張開,俐落地灑在囚車上方,幾乎將奴隸的身影都掩蓋在其中。
「啊……我們要進村了。」
阿卡布篤定的說。
「你怎麼……知道的?」
立友說話有點打結,他的舌頭在面對彈舌音時總是顯得很笨拙。
「至少,我的前幾任主人都會這麼做。」
阿卡布指著囚車上的那塊布。
「看來咱們的新主人才剛……。」
「啊?」
立友聽不懂最後一段話。
阿卡布抿起嘴巴,抓了抓頭上的黑色卷髮,語速放慢,重新組織語言。
「新主人,第一次當奴隸商人。」
「喔……」
這也解釋了為什麼馬修對奴隸沒這麼荷刻的原因了。
「他,進去村子,做什麼?」
「噢,那當然是買食物跟……」
阿卡布賣神秘地拉長了尾音,立友不自覺地伸長脖子靠了過去。
「跟什麼啦?」
他不悅的追問。
「哈!」
阿卡布猝不及防地朝他哈出了一大口悶絕臭氣。
立友呼吸一窒,痛苦地皺起了五官,在近乎喘不過氣的咳嗽之中爆出了一連串他在學習通用語的第一天就完全掌握的流利髒話。
囚車內難得地充滿了歡笑,阿卡布更是笑得眼淚都噴了出來。
「賣奴隸。」
一道冷冷的聲音夾雜在這片觀聲笑語之中,解答了立友的疑惑。
立友隨聲望去,說話者意外的是剛剛揍了阿卡布一頓的長髮男,他微瞇的灰眼裡充斥著悲痛與仇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