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的海有白晝所欠缺的神祕感,即便殘陽灑落,也無法點燃逐漸與夜色融為一體的汪洋,暈黃的水燈淺淺的鋪墊沙灘,沿著海岸線望去,就像一簾打翻金粉的畫卷,將幽深與喧囂劃出界線。
亞特蘭提斯依舊大排長龍,不管末日前還是末日後,網際網路無遠弗屆,加上日前才有大明星來訪,更加令人想嚐嚐到底是何種美味了。
但這些饕客知道隱藏在餐廳深處的秘密嗎?他們清楚自己食用的或許不是普通的魚,而是來自更遙遠海域的精靈?如果知曉真相,美食當頭的思緒究竟會選擇正確的、亦或是輕鬆的決定?
「……我好像說過我會處理吧?」
瞧瞧手中的眼鏡,再瞧瞧如坐針氈的下屬,比起發怒,尼緒卡更多的是無言。他雙手插腰,不顧周遭的目光,大庭廣眾之下偏要教訓四個聽不懂人話的小混蛋。
「沒辦法,好朋友就要有難同當,而且我阻止不了錫丹和梁梁,就算有被詛咒的風險他們也不想放過真相。」貴飴辯解著想搶回眼鏡,奈何上司的力氣實在驚人,他都用上兩隻手了,眼鏡還是紋風不動的握在那白皙的掌中。
聞言,尼緒卡踮起腳,往下屬的頭上來顆爆栗。見狀,其餘三人登時不敢胡鬧,排隊排得不耐煩的人潮蠢蠢欲動,使立正罰站的四人更加顯眼。
貴飴摀住頭,登時紅了耳根。
「反正你們犯蠢也不是一兩天的事了,吭?」尼緒卡惡狠狠的掃視阿兵哥們,「比起你們無可救藥的腦袋,我更、非常、超級在意這東西──為什麼你們會覺得它有易容的功能?」甩著那惡作劇商店常見的暢銷品,他不可置信的挑眉。「大鼻子鬍鬚眼鏡?認真的嗎?」
「沒辦法,水上用品店裡只剩這種款式了……」貴飴訕訕的玩著手指,「而且不遮住錫丹的長相,肯定馬上就會被認出來吧?」
「那頭紅毛我在兩百公尺外都能狙擊必殺。」尼緒卡沒好氣的翻了個白眼,隨即趕鴨似的揮手。「行了行了,你們快回去吧!龍宮城是個好地方,幹嘛非要來人擠人?」
「話可不能這麼說,長官。」
亮出從錫丹口袋奪來的紙條,梁梁闖進兩人之間,絲毫沒瞧見尼緒卡額角的青筋。
「我們可是有秘密武器的!」攤開唇印尚未褪色、香氣猶可撲鼻的便條,梁梁的眼底躍動著不輸滿天星辰的光彩。「鏘鏘──超級巨星的私人號碼!」
瞪著被塞在男孩褲袋許久、早已看不出形狀的破紙,尼緒卡翻了第二個白眼。「我還以為是什麼……好啊,你行你打!快,把靠山叫來吧!」語畢,他再次用視線剜了貴飴幾刀。
冤、冤枉啊大人……主意又不是我出的!
無奈貴飴百口莫辯,只能眼看梁梁在長官威壓下無法打退堂鼓、最終乾癟的撥出其實無甚把握的號碼。
畢竟對方可是大明星,哪有空理萍水相逢的大頭兵?
意料之外的是電話很快便接通了,更嚇掉眾人眼珠子的是那鞋跟喀喀、比烈日驕陽還豔麗的身影就這麼投入尼緒卡的懷抱。
「這麼快就想我啦?呣啊❤」
甜甜往尼緒卡唇上打了個響啵,不畏群眾注目和經紀人的失色,她向露水情人展示身上的泳衣。「我正在海灘另一端拍攝寫真集,待會有個慶功派對,要不要來摻一腳?」
「看到沒?」指指正在胸前擠壓的貝殼比基尼,尼緒卡朝下屬們得意洋洋的炫耀。「這才叫凶器。」
「……我想告他。」一臉羨慕嫉妒恨的梁梁和阿溫如是說。
「昨晚在亞特蘭提斯外巧遇後,彼此就來電了。」摟摟抱抱之餘,尼緒卡不忘騰出手拍拍錫丹的肩膀。「說起來還得謝謝你們!哈哈哈!」
面對上司的挑釁行為,貴飴撥開錫丹肩上的魔爪,輕聲安慰。
時至今日,化為泡沫的不再是小美人魚,而是在岸上痴等的王子──眼見營區大佬和夢中情人卿卿我我、你儂我儂,錫丹一張俊臉又青又白,眼淚撲簌簌的直掉。
這下梁梁和阿溫也慌了,兩人停下嫉妒的視線掃射,手忙腳亂的加入貴飴,結成安慰年下弟弟的小團體。錫丹一哭,不少圍觀的女性亦忿忿不平,義憤填膺的怒視甜甜。
「唉呀?這不是之前的帥哥嗎?」親熱得心滿意足的甜甜聽見哭聲,終於察覺身旁的男孩有點眼熟。「運氣真好!」
她攬過錫丹,往那熱燙的耳廓吹氣。「要不要再和我一起……」
若是被父母瞧見,肯定會被痛斥一頓吧?可眼下錫丹哪顧得上那些耳提面命,頭頂的翹毛搖呀晃的,好似連他的心思也隨著耳邊的熱息,魂牽夢縈在那嬌豔的唇上。「好!我去!」
然而甜甜的呢喃還未告終,尼緒卡已搶先一步打斷誘人的邀請。「不可以!」
「喔?你吃醋了?」甜甜勾起唇,摟著錫丹促狹的瞇眼。
「不。」尼緒卡正色道,「只是這些小鬼是我的下屬,又蠢又窮根本付不起包廂費用,而且我禁止他們……」
「原來你們認識?真是太有緣了!」甜甜兩眼發光,顯然真的打從心底高興。「能用錢解決的都是小事,別緊張!況且我們不是說好了,互不干涉才能玩得開心?難道……你想在大庭廣眾下破壞約定?」
「妳誤會了,和約定無關,我只是──」女明星的演技果然不是浪得虛名,見甜甜翻臉比翻書還快,尼緒卡分辯不了,只得軟了態度。「……好吧。」
見尼緒卡難得踢到鐵板,貴飴心底油然升起一股爽快。他並非首次目睹上司被女性壓得死死的,李組長的手銬仍記憶猶新,誰叫宮原上校總是周旋在不同女性之間──或許這就是花心的懲罰吧?
像是洞悉他的想法,尼緒卡瞇起眼。「小孩子懂什麼?這叫大人的情趣!」用氣音威脅完後,他又吊起眉毛。「你最好別給我亂吃東西。」
「真不愧是我看上的尼尼!走吧,我帶你們去吃好料的!」心花怒放的又吻了尼緒卡,連帶開啟錫丹的水龍頭後,甜甜扯著一干男性,大搖大擺的踏進亞特蘭提斯。「吃飽飯再一起去我的套房看、夜、景吧。」
不單是男人與女人,而是軍人與明星,不管輿論將站在哪一方,當貴飴被埋進那深深的乳溝裡時,他也深深覺得回營後肯定會被電到飛起來。
經紀人的眼鏡早已沾滿淚珠,深知勸也無用,他只能盡力分散民眾的注意力、催促大夥躲進室內,並祈禱狗仔不要循著緋聞的氣味而來。
雖然見慣了政商名流,但這隊奇特的組合再度現身時,領班的營業笑容也險些掛不住了,前往包廂的途中,滿臉唇印的阿兵哥們屢次捕捉到他驚異而探究的目光。
或許在領班的想像裡,宮原上校和錫丹被塑造成與甜甜同等的俊美藝人,而其他人則是女明星的新男寵吧?
貴飴搖搖頭,為莫名其妙的妄想無聲嘆息。
此次用餐與上回並無二致,雅致包廂、閑靜海景、琳瑯滿目的餐點和中途因故離席的女演員;不過當「私房菜」上桌時,除卻尼緒卡與梁梁,其餘三人皆白了臉,推開碗盤不敢多瞧一眼。
尼緒卡面不改色的大快朵頤,一面冷笑:「小鬼們,知道害怕了?嘴巴張不開的話就乖乖回被窩發抖吧。」
眼前的冷盤和記憶中一樣剔透,晶瑩的肌理有鑽石的切面,溫柔的虹光閃閃爍爍,光是看著便令人口齒生津;可死裡逃生的如今,貴飴只覺得那肉片輕盈得仍會呼吸,天生的紋路不再只是美麗的軀殼,而是擬態成一雙雙爪子,捏碎早被非法獵殺的生命脈絡。
一股酸味直衝喉頭,貴飴緊摀住嘴,以免在餐桌前失儀。
瞧瞧變了顏色的貴飴和阿溫,再偷覷神態自若的尼緒卡,錫丹呆坐著不知如何是好,半晌才將矛頭指向在場的最後一人:「為、為什麼你還吃得下?別吃了!」
「……呣?」
不比尼緒卡遜色的一口接一口,梁梁的筷子從適才便沒停過,要不是夏夜晚風涼暖並濟,塞滿菜餚的雙頰真讓人錯覺他是隻準備過冬的松鼠。
「到口的肉不吃是男人的恥辱。」嚥下人魚肉,梁梁滿足的擦嘴。「如果鮭魚不存在世界上的話,我可是最喜歡鮪魚了。」
「……不是人肉不是魚肉而是人魚肉吧?就說是人魚了呀人魚!哪裡像海底雞了?」正要為梁梁橫掃宴席的勇氣點頭,又驚覺哪裡不對的尼緒卡改口罵道:「而且誰准你吃了?找死啊?」
忽然,有喧鬧聲從窗下飄來,不大不小,恰恰是能讓人聽清的程度,聽那吵雜聲愈趨熱烈,尼緒卡也收起怒容,噘起唇耐人尋味的笑。
貴飴往窗台外探頭,正好瞧見身著執法背心的稽查員往餐廳內走去。「這是……」
「確保我們都在場,才會有不在場證明啊。」尼緒卡轉玩筷子,喜孜孜的將最後一片刺身含進口中。「唔,不過我看不懂推理小說,不知道行不行得通?」
「衛生稽查員啊……我爸也最煩他們了。」錫丹跟著蹭到窗邊,窺看因盤查而躁動的排隊人潮。「龍宮城的品質是實實在在的一等一,但只要周遭店家被檢舉,我們也會跟著遭殃。」
「我吃飽了。」將筷子平穩的置於碗上,尼緒卡合掌行禮。「走吧,回去了。」
「咦、咦?可是還沒搜查完啊!」
「我想應該沒有店家會笨得跟客人坦白吧?」尼緒卡自門口回頭,一邊滿意的欣賞水色甲彩在壁燈下閃閃發亮。「而且你不是說會連累龍宮城?你還不回去幫忙?」
「糟!」錫丹恍然大悟的驚呼,拔腿就跑的結果可想而知的摔了一跤。
見尼緒卡笑得眼淚都飆出來了,貴飴不知第幾次的搖頭,上前扶起友人。
「……我好想告他。」顯然被上司的沒良心嚇著了,阿溫和梁梁也不知第幾次的如是說。